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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奉告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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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一早已知晓“绝神君”的来历与来路。

    他只不过是要再问一次。

    他要看看高小上怎么个看法。

    他也想听听“小诸葛”怎么说。

    所以他再问了下去:“那么,‘何十三太保横练’呢?据说,她是个火暴、粗暴的人。”

    “是的。”高小上扯扯他肩上的褡裢,道,“只不过,她是因为太崇拜巨侠您,为了要接近您,为您效劳,她才加入‘有桥集团’,为小侯爷所用——她其实要服侍的是‘大侯爷’。”

    巨侠叹了一声,没说什么。

    他却发现陈九九九一双贼眼,仍老往雷媚那儿瞟去;“何十三太保横练”却常往他那儿望来。

    不过,方应看却没有邀“何十三太保横练”和“绝神君”一道上山。

    他只邀唐三少爷同行。

    他们看见远山。

    那一层一层、仿佛在虚无缥缈间的连峦翠峰。

    他们要上山。

    “义父,”方应看遥指云雾围绕的山峰,“我们要陟彼青山。”

    是的,陟彼青山。

    巨侠要去寻找他的爱妻。

    本来是执自之手,与子偕老,却又何忍悲莫悲兮生离别!

    在巨侠心中,那位美丽女子亘常是一把痛苦的小刀,镂刻着他易惊易喜的心灵。

    ——君之去我,弹指经年。年年此夜,碧海青天!

    ——昔君与我,有影皆双。我有疑豫,我搉君商。我有豪情,君悦君赏。我唱君和,我瑜君埸。今我失君,形影彷徨!

    路上,巨侠问方应看:“当日,你别与我,留在京师,不是答应过我要为国家做大事、为人们做好事的吗?而今,且问热血何在?”

    “在的。”方应看道,“正如义父你背上的金红剑一样,不是本应随师公埋于青冢中吗?而今,你重出江湖,便宝剑与巨侠俱在!”

    然后他说:“我不想先引人注目,所以,故意表现不出色、没志气。我不要让人提防,故此,特别做出令人瞧不起、不上道的事情。我不许打草惊蛇,因而,有心耽于逸乐、疏于奋进。其实我自有打算。‘有桥集团’也是我的一个跨步的石拱而已。我用人,也只用有用的人,不问其声名、私德,只问其肯不肯为我效命。我志在澄清天下,但第一步得先要获得皇帝身边大臣、宦官的信任,然后才能得到天子的信重,方才能展抱负、放手任事,许杀佞臣贼子,重振大宋天威。”

    “宋朝积弱,既比不上秦的虎视六合,一令天下;也比不上大汉赫赫武功、大唐皇皇盛世。本朝重文轻武,儒士老是喋喋不休,争论不息,却不见得民富国强,不孝孩儿,早已看不顺眼,坐立不安。”方应看如是说,“我一直都想做点事,但我年少无知,义父又不常在身边助我,我不想一旦仓促起事,一败涂地,牵累义父盖世英名,所以我只能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地去做。请义父准许我些时日,俟适当时机,我一定会给义父一个惊喜。”

    方巨侠听了,对方应看陡生无限怜惜。

    山在远处。

    他们行近。

    山在上。

    他们上山。

    稿于一九九八年三月二十日至廿一日:静飞下班即过来拜母忌辰/有飞蛾显光/乐此间今始终有女主人/将鸡佬事件告静/首与阿动华发大购物,漏重要物,幸有人唤取/杯子用餐,此时期常去绿树林、杯子、水湾、炭烧咖啡、荷兰园、八方缘、红灯笼与我们常聚之地/仪通知网页有新料/正式邀请小静入住“卜卜斋”/这才弄清楚静儿素静独居,松一口气,上天恩赐/方敏愉来读者反应/淑仪近期表现良佳,合拍大方,知书识礼/首次约非静楼下会见,首看小刘过去相簿/流动一夜赶三场表演,很忙碌,颇辛苦,伊却视为平常/《高手》杂志刊出“狮子出窟”之访问,效果甚佳/梁应钟、方娥真赴濠江会见林维青/向方尽诉静飞事/已“下令”为小动办赴港事/新鸿通知工作到月底,洗尽铅华,这是个重要关键,她知在重大关头如何裁决,英烈女子/出奇不意,与六妹四弟赴金都城捧“流动”场,没位坐,站着观赏,静儿意外惊喜。

    校于一九九八年三月廿一至廿三日:梁赴澳会台合作人,海关巧遇忠实读者,造成他日静儿动向的重大喜讯,立功至伟。

    踏遍青山人未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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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真正发现了什么的,是任怨。

    他发现在山径险处,有一块石头。

    不,那是一个很像石头的人。

    那是个瞎子。

    他手里拿着明杖。

    他两眼翻白,眼眶内完全没有眼珠。

    他盘坐在那儿,像一块盘踞在那儿已承受了几百年风霜几百年雨水阳光的老石头。

    可是,这个瞎子看去,并不老。

    他只是古。

    ——古意盎然。

    任怨一发现这是个人而不是石头,就笑着招呼:“你好。”

    石头没回答,但点点头。

    石点头。

    “你可是瞎子?”

    任怨试探着问。

    “你也是瞎子?”

    那人反问。

    任劳马上光火:“你这人,怎么这般没礼貌!”

    那人冷冷地道:“你若不是瞎子,怎还看不出我是不是瞎子?!”

    任怨却依然不愠不火,语态祥和,致歉:“是我们失觉,对不起。请你让一让,让我们过去。”

    山径狭仄,山壁陡急,径道仅容三趾,若不是这一行人身手非凡,走到这儿,再已走不上去。

    而今,瞎子往那儿一坐,更是谁也走不过去——除非是先把他挤下去:下面,是万丈深崖,山脊如刀,就这样垂首一望,仿佛也会有万劫不复、剥剐之痛的炙肤之感。

    ——这样掉落下去,最多只掉落到一半,四肢五脏,怕早已零零碎碎,散布此山头怪石嶙峋处吧?

    何况山腰还荆棘四伏。

    可是,那么一位瞎子,却怎么上得此山来?

    ——他上山来作甚?

    总之,他定然是个不寻常的瞎子。

    而且,他还是个漂亮而英俊的盲人。

    任怨本来已经是很清俊的男子了,可是,与这盲人在一起,却似乎欠缺了些什么东西。

    大概是一种玩味、一种深度、一种古味吧?

    瞎子反问:“你们真的要过去?”

    任怨道:“是的,我们要上山。”

    瞎子道:“真的非上山不可吗?太阳已快下山了。山下是人间,何必要上山?”

    任怨一时语塞。

    方应看上前半步道:“我们上山有事要办,还请先生让路。”

    瞎子叹道:“人间有路却不走,天界无路偏攀登——今儿怎么人人都要争着上山、攀峰、登绝岭!”

    方应看沉吟了一下,即问:“兄台的意思是说,刚才已有人上过此山吗?”

    瞎子道:“我在当路坐,虽是瞽目,有人上下,总还知晓。”

    方巨侠居然挺身上前,步履有点跄踉,向瞽者抱拳揖道:“敢问先生。”

    他明知道是盲人,但依然抱拳拜见,礼数不失。

    巨侠语音一起,瞎子忽然一震,抬首仰天,脸色一片茫然。

    “是你?!”

    “不错,”巨侠沉声道,“是我。”

    盲人忽然以手按额,喃喃自语:“这就难怪,难怪要上山了……”

    巨侠问:“我只想知道山上的是男是女?”

    瞎子忽然苦笑反诘:“我是个瞎子,你是问道于盲?”

    巨侠道:“你心里不盲,而且比谁都清楚。”

    瞎子又喃喃自语,“我心里不盲?我心里清楚?……”

    高小上似不欲与之纠缠下去,何况,太阳确已偏西,下到半山了,他追问刚才巨侠问过的话:“敢问兄台,刚才上山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山上的焉知鬼神。”瞎子断然答,“上山的则有男有女。”

    巨侠没办法进一步问他是些什么样的人——毕竟,他是个瞎子。

    瞎子补充一句:“其中男的,是个黑人。”

    “黑人?!”任怨马上抓住了他这话的语病,“你不是看不见东西的吗?怎么却能分辨出颜色?”

    瞎子一笑,淡淡地道:“我虽然看不到东西,但我可以感觉得出来——”

    他紧接着说:“他是个黑人,确是通体透黑:我除了感觉到他的气场是黑而沉重之外,他的心也是黑色的。”

    方应看与米苍穹相觑莞尔。

    米公公道:“大概是‘黑光上人’先上山了。”

    巨侠依然要问:“女的呢?”

    瞎子迷茫了一阵子,才说:“我只闻得着气味……有一位是世间姹女、人间媚物,但却是处子。”

    巨侠追问:“你的意思是不止一位女子在山上吧?”

    瞎子又惘然了一阵,“另一位……有着水仙花样般的清贵气味——”

    巨侠听得心头一疼。

    方应看知其义父心急,便向瞽者道:“我们就且上山吧,请您让一让。”

    瞎者茫然问了一句:“你真的要我让?!”

    踏遍青山人未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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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不知他问的是谁,既像是问其中一个人,又似是问他们大伙儿。

    幸好盲者已自己作了复:

    “你要我让,我就让吧。让你上山,不过,高处不胜寒,上山容易下山难。”

    又咕哝说了一句:“猎犬究竟山上丧,将军终须阵中亡。”

    任怨吆喝了一声:“你胡说什么?!”

    瞎子霎时间像全身给抽去了气血肉骨般,只剩下了皮毛,整个身子似壁虎一般扁平地粘扒在山壁上,就此立即让出了一条险险仄仄的路来,让大家鱼贯走过去,还低声说了一句:

    “没说什么。”

    2.问道于青山

    到了熟山山顶,四顾一片苍茫。

    夕阳已在残赭乱舞中冉冉沉落,美得像一记绝色的手势。

    方大侠上到了山峰,山岚劲急,他只觉一阵心悸,一阵晃漾,山深不见底,云深不知处,他在残阳如血中却依稀仿佛曾见那旧时的丽人,旧日的情意。

    山色青青。

    ——他怎样才能再见她?

    ——她还活着吗?

    ——然而他却还是活着的啊!

    他能问谁?伊人何方?

    问青山?山不应。

    白云不相应。

    残阳飞出乱血来,撞出昏鸦归雁,就是没有一句回应。

    世人不知形影只单之苦。人以为他早已名满天下,名成利就,名高望重,名震江湖,常怀欢笑,自在自得,逍遥快慰,其乐无穷,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得什么,可是,他们怎知道离群孤雁之苦?焉知晓失伴孤灯之悲?

    残山梦真,夕阳雄图,一把金红转眼锈;锈心锦口,雄于万丈,红颜未老恩先绝!酬一曲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唱一阕悲回风,看人事翻覆中。

    在这一刻,他在感情的劫网中,情愿是一个盲者。

    这使他想起刚才那位瞽者。

    ——那人虽是个盲者,但却似是位智者,他不因看不见而不开心,反而好像比看得见的人看到的更多、更精、更真、更明白、更独特。

    所以他问高小上:“刚才那位盲者,是不是诸葛先生身边两大护法之一的‘对神’?”

    高小上怔了一下,也震了一震,才说:“您不说我也忽略了……看来,他真的可能就是‘对神’项非梦。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方应看看着一处。

    他很专注地看着,好像那处很值得他一看再看。

    可是他的回答却很无奈:

    “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里。”

    然后他望向任怨。

    任怨连忙深吸了一口气,昂首道:“我们发现山上显现仙踪后,曾数度亲自巡视,并派人把守,却一直不知道‘对神’居然在山中。”

    方应看仍在看他所看的,只淡淡的一句:“你们负责看守此山,却连一个瞎子也没发现,看来,‘对神’既在这里,就算那又聋又哑的‘错鬼’也同在此处,你们也一样没注意的了?”

    任怨立即垂下了首,语音也有点震颤了起来:“卑职失责,大意疏忽……”

    方应看还在垂目地看一物,只冷峭地问:“那么,又聋又瞎又哑的,不该是‘对神’项非梦、‘错鬼’施算了,而应该是你们任劳、任怨才称职了。”

    任怨这次不仅垂下了首,连手也垂得直直的,涨红了脸,看去是快要哭出来了,只嗫嚅道:

    “卑职该死,罪该万死……”

    巨侠看了为他难过,就闲闲地说了一句:“那也不算什么。这山人人来得去得,谁可以禁止人入山出山的事!再说,遇上‘对神’、‘错鬼’这等高人,任劳、任怨也阻止不了他们。难道连关七这等能人出现在山中,也能怪人把守不力吗!算了,只要不碍那事就好。”

    大家都知道巨侠是为任怨、任劳开解,他这么一句,也形同豁免了方小侯爷要对这两人的惩罚,也明白他所指“那事”是何事。

    他们正是为此事而来。

    方应看忽笑了笑,语音充满关切之情:“义父,你没事吧?”

    巨侠一怔,道:“我没事。不是还要上山吗?”

    方应看道:“可是,义父的手指颤抖得很厉害。”

    巨侠一笑:“许是近年少上山之故吧?无碍。”

    他现在发现方应看视线的焦点了:

    原来小看在注意他的手,所以发现他的手指在哆嗦。

    方应看听了,像是舒了心,道:“这儿再上去,就只有折虹峰了。”

    巨侠喃喃地道:“折虹峰?”

    方应看诚挚地道:“是。义母仙踪,数度在暮落前闪显,便在彼处。”

    巨侠长叹了一口气,毅然道:“好,那我们攀峰去。”

    那山峰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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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遍青山人未归(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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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得甚傲。

    峰势如一剑朝天,独耸对峙,旁若无山。

    在登峰的山径上,他们又遇上了一个人:

    一个通身裹着黑袍的人。

    这人显然在守候。

    而且在苦等。

    ——他在苦候他们来,好像已等了许久许久,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他一见方应看,就拱手;一见米苍穹,便抱拳,一见方巨侠,这才长揖到地,隔山恭身喊话:

    “可是方巨侠?”

    巨侠微笑答应,趁机略作喘定,却听那黑黝黝的汉子已嗄声道:

    “我刚刚又见着尊夫人的倩踪了!”

    3.多情应笑我不生华发

    这汉子正是“黑光上人”詹别野。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在方巨侠领袖武林的那一段日子里,正值国家用兵,抵御外侵,而盗贼叛民,趁乱四起,方巨侠便以绝世之学、旷世之能和他登高一呼便四起响应的过人名望,组织各路武林高手、江湖好汉,杀敌平寇,倥偬于国难济世中。

    真正习武的人,为的是保国安邦,济世救民。

    这段日子,巨侠夫人晚衣一度代夫主掌中原武林大局,统领“负负威望帮”、“金字招牌”、“老字号”等组织,也管理、调度得整整有条,欣欣向荣。方应看也向义母请缨,要直接影响京师朝政的枢纽,故被派去京城扩大“金字招牌”的影响力——不料结果却是:方应看联结了宫廷里的内戚和太监势力,组成了“有桥集团”,成为现在京城里的三大武林势力之一,且骎骎然有青出于蓝、独占鳌头之势。

    只不过光凭夏晚衣一人之力,毕竟无法兼顾周到,且已过分操心,而昔时与巨侠共同创帮立业、并肩作战的元老级高手,多已随大侠往前线边疆为国杀敌,共抗外御,剩下的新锐、精英要应付趁乱蹿起、趁火打劫的各路邪派人物,当然费煞心力。

    方夫人本身并无野心,她觉得倦了,想放手,要休息。

    她只想过一段平静的,跟巨侠逍遥自在、双宿双栖的恩爱岁月。

    她看到夕阳,都觉得红胜似火,红艳胜花,红霞胜血,她只想好好歇一歇,依偎在丈夫宽阔、有力的肩膀,欣赏斜阳无限在一刹那的粲然,或许,那就是天长地久了,海枯石烂了。

    所以她把大部分的事,都交由门下子弟、新秀料理,故而,有许多不肖子弟趁此作乱,从中获利。

    方夫人后来到京师要调集人手,义子方应看留住了她,希望他养母能留在京城安然享福,外面的事由他着手料理好了。

    方夫人也有意让方应看立功建业,放手让他平息一些江湖纷争,可是,方小侯爷一出江湖就杀性太强,很快便赢得了“神枪血剑小侯爷”的称谓,但也惹动了一些决不好惹的武林大帮大派大世家,要对付他。

    先是“老字号”温家的好手,觉得方应看委实做得太过,要“教训教训”方应看。

    然后是“蜀中唐门”的高手。

    他们追杀方应看,甚至追到京城里来了。

    方夫人自然要护着她的义子。

    她势必出面化解。

    她还请动了诸葛先生及其得意门生作调解。

    听说,“老字号”和唐门的高手不接受她的化解,对她下了剧毒。

    方夫人中毒,消息飞快地传到方巨侠那儿去。

    正好,巨侠那儿兵祸已暂缓解,方巨侠归心似箭,即刻风尘仆仆赶返京师,探望爱妻。

    但方夫人已痴痴呆呆,神志不清。

    为此,巨侠即出京与唐门高手哀求、争持,要取得解药,由于唐门不承认此事,几乎又掀起一场江湖大风暴,幸好,最后还是得到各路武林耆宿的调停,巨侠终于辗转由“下三滥”何家好手那儿取得解毒药方而返。

    可是,他好不容易赶回京城,一切已经晚了。

    爱妻已香销玉殒。

    据说,夏晚衣因抵受不住毒力煎熬,又失去常性,竟发狂一路奔上绝岭,登上折虹峰,方应看悉闻大惊,与米公公等全力赶赴熟山,惜已迟了一步。

    他们是目觑晚衣夫人纵身一跃,落下万丈深崖的,欲救无及。

    崖边还有方夫人的一双锈鞋,一面巾帕,帕上绣着一对鸳鸯,两只仙鹤,犹散发出酴醾花的幽香。

    ——她为何要去求死呢?

    ——她竟等不及方巨侠回来医她!

    绣帕上还绣下了几个字:

    天长地久曾经拥有

    赶回京师的方巨侠,从此觉得天绝地灭,万事皆空,只喃喃念着帕上那八个字。

    诸葛先生曾以此开解他:“曾经拥有,不如自由——尊夫人现在是自由自在地去了,至少,比拘在人生的囚笼密室里坎坷艰险度日的好。”

    踏遍青山人未归(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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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命也趁机一语双关地念道:“天长地久,不如喝酒;也许,这对尊夫人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巨侠却不喝酒。

    酒消不了他的愁。

    他要面对他的伤悲。

    他以清醒的痛苦去惦念他的爱妻。

    他看她的遗物,想着她和他一齐度过的日子,想念她的音容、笑靥和埙声的笛韵。

    直至有一天,他放下了一切,再也不理江湖事。

    他离开了京师。

    只在每年爱妻的忌辰,他才会回来祭她。

    近几年,他甚至也不回来了。

    因为他惦记她,是在心里头。

    祭她,是他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的事,正如真心拜神不一定到庙里,虔诚斋戒不一定选在初一十五一样。

    他没有憔悴。

    也不太消瘦——甚至,还微微发福。

    多情并没有笑他早生华发——反而还作了一个反讽:讥刺他不生华发。

    他仍一头的黑。

    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当她跃下深崖,他也掉进了地狱。

    她死了,他也没再活下去了。

    他仍然活着,也许是为了一个只怕永不如愿的希望:

    他期待奇迹:

    她仍活着的奇迹!

    4.——怎么遇上你

    踏遍青山人未老。

    ——但人也未归。

    方巨侠飘然天涯。

    但他的心,已跟爱妻一齐堕入深谷,万劫不复。

    尽管他行万里,赴塞外,出边疆,入大漠,过尽千帆皆不是,拣尽寒枝不肯栖,但他的生命,仍留在这座青山上,并没有离开过,还一直寻寻觅觅,像蝙蝠不忘飞回它栖身的山洞,像燕子总会飞回它建的窝巢。

    然后,在最后,他就突然收到远方义子捎来的讯息:

    重见晚衣的重大消息!

    事情是这样子的:

    听说,第一次发现晚衣仍“活在人间”,或“羽化登仙”的,是义子小看。

    他在拜祭义母的时候,居然看见了他们祭奠的人竟然活着——至少,仍乍现眼前!

    方应看一向很有孝心。

    而且,他对大意让义母寻死一事,一直非常内疚,十分难过。

    他甚至向巨侠表达了一死随殉之意,那一次,巨侠还正正反反掴了他八记耳光,才能把他从悲愤疾哀中镇定下来。

    ——人已死了,陪葬何用!

    故而,为弥补心中歉疚,方应看不仅在“不戒斋”设祭堂仰母容,还常带铅宝、镪冥、蜡烛、三牲、礼酒、五果,不惜跋涉上山,前来义母跃崖处跪地拜祭,痛哭流涕,直至夕阳将下,才不舍而离。

    所以在京师人皆传云:方小侯爷虽然心狠手辣,容易翻脸无情,但对义父倒极恭敬忠诚,对其义母则至孝至挚。

    这已成为了方小侯爷的“可取之处”。

    可是,那一次,山上正下着毛毛雨,但却有余晖斜照,方应看拜祭完毕之后,徐徐立起,正待下山,忽然间,瞥见山雾迷茫处有惊鸿一闪。

    只一闪。

    一闪即灭。

    但这已让方应看张口欲呼:

    那是一句千呼万唤的称呼——

    “义母!”

    可是他呼不出口,唤不出声。

    ——义母不是已跳崖自尽了吗?

    不过,那的确似是义母的倩影:像一个飘忽的舞姿,随着雨影阳光,一下子在山谷云海那儿闪了过去,晃了一晃,像挽了一个诀别的手势,莲花一般水仙一般地乍绽便寂灭,使人来不及一个惊叹。

    怔住了。

    方应看完全震住了。

    ——怎么竟遇上你!

    据悉,他这一次奇遇,并没有“立即”通知义父。

    因为他以为只是幻象,自己时有所思,才致忽生幻觉,如太早惊动义父,只让他更分心担忧。

    就算义母仍然活着,也断无可能会在如此峻险高悬的山谷间出现——那儿上不到天、下不着地,不但以义母轻功不可能办到这一点,就连绝世武功的方巨侠也一样办不到:能办到这一点,除非不是人。

    而是神仙。

    ——如果是神仙,那更不必通知巨侠了,因为毕竟义母还是死了。

    不管升仙,还是成鬼,都已经死了,不是人了。

    既不是人,那还见来作甚?哪还再见得着?

    方应看后来表示:

    他以为当时只是神思恍惚间的一个错觉。当时有云海,还有雨雾,又正好有残霞夕照,可能因此而幻化出自己心中思念的景象吧。在峨嵋金顶、江西庐山,不是也常有这种佛光幻象吗?

    可是,不久之后,“黑光上人”上山修炼法术——虽然谁也不知他修习什么法术(抑或是妖术?),到底有没有法术,或只练的是武功。不过,大凡是练仙炼丹、修道修法的,一定会入山上、隐入林中,才能“修出”功法正果来;也许,根本就是一旦让世人尽觑洞悉则不以为奇,也不成为法吧?——他又在熟山上看到晚衣夫人!

    踏遍青山人未归(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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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以前曾是一度列为“武林三大绝地”之一的“恶人林”的副林主,跟方巨侠算是有夙缘,也有宿怨,但他当时功力与巨侠相去太远,根本不可能生报复之念。

    多年下来,他已名成利就,贵为国师,更不想妄提什么前尘往事,报仇雪怨了。

    但他也肯定认得方巨侠夫妇。

    他却在一次练功的时候(据说是正下着滂沱大雨),他忽然看见,在重重雨网里,竟端立着一位丽人,在山坳悬空处,飘渺恍惚地幽幽在眼前、雨中一个旋身,往千山万雨中斜飞而去。

    竟此不见。

    “黑光上人”为之震绝。

    下山之后,他向方应看说了这件事。

    他说了之后,方应看觉得,是时候通知义父了。

    方巨侠得知此事后,立即赶赴京师。

    一路打马,巨侠心里只有四个字:

    ——让我见她,让我见她!

    心里也只有一个期许: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他还有一个决绝的想法:

    ——就算她已死了,也让我再见一见她,只要知道泉下可以相见,我就心甘情愿跟她一齐死。

    他一路上还在心里重复又重复、反复又反复地唤着一个名字:

    ——晚衣,晚衣!

    是以,他入京训子,是一件要事,但要觅亡妻,更是一件大事。

    如今,他不惜再上青山,再登高峰,就是为了要寻觅亡妻,而且,他来到京师之后又从义子口中知晓了一件事:

    方应看因为曾见义母现踪,故而抑郁萦肠,常找借口上山寻觅,在一次拜祭之后,乍然又见义母在折虹峰顶一闪而过,像飞花落遍繁华尽一般绝美而去,之后,峰顶拉起一道色彩斑斓缤纷的彩虹。

    方应看说到这里,竟哭了。

    方巨侠听到这里,也哭了。

    流了泪。

    哭无声。

    无声之泣最是情伤。

    伤情总是痴心人。

    痴于道者无拘束。

    痴于剑者杀性大。

    痴于情者思难忘。

    稿于一九九八年三月廿二至廿三日:静飞靓衫杀死人/定下为静“去向”大方向/尽把武侠前辈、同道事相告予静儿知/与静姑首赴“珠百”大购物/流动向叶何宣布“不跳了”/偷买翠儿送飞飞,放床上吓小静/转述东冬、twelve/绿树林饮茶缅念过去/向阿静出示我证件/送红纹玉予静纪念我和她之恩情/静儿下午约晤文静,晚上与队长说明,为此事,甚担心,魂神颠倒多恍惚。

    校于同年同月廿四至廿五日:小静半夜“讲数”未有回音,急煞我,屡call之,留话鼓励,直至子夜四时许,中间挣扎凌厉,苦也,一波三折,叶初大坏事,气煞我后与何协助协力,等得我好惨,何、梁二人接回静姑,再立大功,静飞坚决信念,以致突破一切阻挠,无惧流言,管它众口闲言,置诸不理,益坚此情/此爱不易,此情不渝/静飞一夜未眠,早上即要赴江门取舞衣,坚强/多次留台留话,四度洗发,浪漫真情静飞平安回珠海/叶旦赴“尊”接静,今始搬衣物过来,静飞决定搬过来住/等云款急/替刘印卡片、定职卫/办流动港事何得负面讯息/激情皇冠传来读者反应信/BB看到以前女友相,大方不小气,小泣更柔情/暗中定下引三十一号庆静“荣休”和单方面宣布订婚大计,无人知,只在心中胸壑。

    须凭杯酒悼芳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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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遇上你那么难

    遇上你那么难。

    ——巨侠心中悲鸣着这句话。

    这些年来,他看到单个的事物,无论是孤雁、孤燕、孤星、孤云、孤叶,他都无由地浮上了这句话。

    晚衣跳崖后,他曾入过几次山,为的是要寻找她的骸首。

    可是没有。

    找不到。

    方应看发动了他的人手去找,也一样找不到。

    山太高。

    谷太深。

    这样一跃,茫茫苍苍,粉身碎骨,人面不知何处去。

    找不到固愀然,却依然有一线希望——

    难道她还未死?

    可是遇上她偏那么难!

    巨侠不由得常忆起当日自己初出江湖便和她遇上,从斗气成了夫妻、从争锋成了爱侣的事,鞭梦丝影,幕幕牵绊神魂,惘然不已。

    他本来不想上山。

    不能上山。

    但他不得不入山。

    上山为了见她。

    ——遇上你,怎么那么难!

    方应看对他义母有深刻的感情,是情之所至,也是理所当然。

    他童幼时为生母“老龙婆”所弃,身体本就羸弱多病,义母悉心地照顾他,喂汤煎药,无微不至,由于义母特别疼惜他,所以门下子弟、各路亲友,也就对他另眼相看,多加照拂,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义母的亲情,他早已活不下去、活不下来了。

    他还记得患哮喘时,有次痰壅塞在喉颈间,他呼吸不过来,群医都束手无策,眼看便不活了,义母却及时赶了回来,用“畏神指”替他推揉搡搓,打穴通脉,还亲自用纤纤素手自他喉中掏出一大块浓痰来。

    她救活了他。

    他到现在还记得她美丽的指间还粘着他那一口痰的残涎。

    另一次也是因方应看自小体弱,初习武无成,非同门之敌,他闷闷不乐,同门师兄弟冷讽暗嘲,他又偏都心里清楚,顿生了放弃残生之念。

    但义母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曾夤夜到他房中,劝慰他一番话,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

    “……练武跟世间所有伟大事业一样,都是不能一蹴即成的。往奋斗长程着眼,所有的挫折与打击未尝不是一种成功的累积,目标的确定和路向的更正。从短暂的看,波折和失误更是一种调整和棒喝。只有怕失败的人才会失败,喜欢以失败为师的人却一定成功。唯其大成就不易,才成其为大成大就。你不够他人体魄强健,那大可以练一些以巧胜雄、四两拨千斤的武功啊。针虽小,一样能刺入骨髓;剑虽长,但尖锋只一线。虎能搏人,鹰能啄人,蚤子蚊子一样能反叮人吸血。你若要跟同门一样力猛,那只不过是一位方氏门徒罢了,要练,就得从在义父那儿吸收的武功中体悟出适合自己的特色来!别忘了,以前你义父初出江湖的时候,武功亦不如人,他也曾自卑自怜过,但决不放弃,咬牙流血,从一层层、一场场、一次次、一阵阵的战役中打了上来,终于有了今天的非凡成就……试想想,当时的他呀,也可能生起过与你一样的念头,跟你现在一般的看法。要是他放弃了,哪有今天武林里中流砥柱的方巨侠!”

    这番话使得方应看重新奋发,苦学狠练,努力补正自己的缺点,尽力发挥自己的优点,终于在武功上在同门中出类拔萃,冠绝群伦。

    但另一次“打击”,又接踵而来。

    那是一场“恋爱”。

    要命的恋爱。

    方应看的孤高和俊美,让门里不少女子都心生仰慕;他的才情和高傲,更使江湖上不少侠女都为之倾心。

    但他并不动容。

    ——他好像恋上自己还多于旁顾世间的女子。

    但使他动心的只有一个女子。

    这女子几乎要比他还聪敏,也好像比他更自恃。这女子比霜更艳,比雪更清,霜意中有暗香,雪里更风流。

    何况,她有点像一个人:

    义母!

    晚衣当年在武林中,可是有名的美人!

    岁月催人,红颜弹指老,可是,徐娘的晚衣没有褪色减丽,反而增添了一种动人的幽艳。

    是以,那时候的方巨侠夫人,仍是江湖上有名的一个丽人。

    有些人,从开始就美,美到老时,仍在美,美到死了,还是美。

    这诚然是人间美事。

    ——只是人间能成美事的有几许?

    可惜,方应看的恋爱,没有成功。

    他费了很多心机,用尽心机,但都未能遂愿。

    那女子好像什么都依他之际,却忽然婉拒了他。

    婉拒得很温柔,一点也不伤害他。

    他也好像完全不受伤害。

    但其实他伤心和失败得一度想到死。

    ——恨永远比爱更强烈!

    须凭杯酒悼芳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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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不到她,就恨!

    ——得不到她,便死!

    ——如果再次失意下去,他会不惜一死!

    幸好这时义母又看出了方应看心绪不宁,劝服了巨侠,让方应看入京主掌巨侠的侯府权势,用意无非是希望他把视死如归的心志转注在事业上,而暂忘了情愁爱锁!

    方应看果然全力全心往人间功业急起猛进,义无反顾!

    这方面他也顺利。

    因为他视波折为成功的先兆。

    这方面他也很成功。

    因为他当顺利是考验的伏笔。

    但他最感谢的是义母。

    ——甚至感恩之情,犹胜于义父。

    原因只他心里知晓。

    2.眼神与眼的神

    斟盈了三杯酒,方巨侠的手有点颤悠。

    他闻到那醇酒的幽香。

    他记得晚衣是有酒窝的。

    她喝酒的手势很美。

    很婉约,像风雪中一朵花,忍寒绽放出艳姿。

    她甚至喝酒止咳。

    现在她却是不在了。

    酒在。

    酒香浓。

    奉上了点心、果品、美酒、鲜桃、香花、冥钱、供物,方巨侠身子也有点抖。

    山岚剧烈。

    他衣袂飘飞,仿佛有点摇摇欲坠。

    他以手捂住肋下,眉微皱。

    高小上凑前一步,低声问:“怎么了……”

    巨侠摇摇头,“没有事。”

    方应看问:“可以点香拜祭了吗?义父。”

    巨侠点头,眼神忧伤,他心中正想到:晚衣,如果你再不出现,我可能就要熬不住了,撑不下去了。

    ——晚衣,不管你是死了还是活着,如果你能显身,就请在今儿现身吧,我怕我……

    巨侠一向豪壮。

    (他衰弱的是心。)

    他一向开心大笑。

    (他是个伤心快活人。)

    他不生华发、不畏危艰、不屈不挠、不拘小节地活着,一生大起大落、大开大合、大沉大浮、大情大性,江湖上都知道他的龙精虎猛,武林中踱过他的龙行虎步。

    (却不知道他深情的想念,已蚕食侵蚀他的心志久矣……一个人在世间漂泊、流浪太久,而没有他心爱的关心和爱,很容易会使一个本来坚强的人打从心里沧桑起来,侵蚀到形容也外现时,已回天乏术!)

    更何况孤雁离群,老雕折翅,连同旧日一齐闯荡江湖、并肩作战的同袍战友,也多凋零、身殁、病弱,多不复存矣。

    ——连想当年、话昔日之勇,也找不到几个知己可以围炉畅谈、碎杯痛饮的!

    这种情景,对多年领兵征战、攻城略池的老将军而言,最能体会这份深刻的感触。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将军怕老,英雄怕病,红颜最怕岁月侵。

    巨侠怕寂寞。

    唯一流露他寂寞的是眼神。

    尽管伤感凄凉,他眼神流露出几许迟暮之意,但他眼里还是坐镇了一位眼的神,神采的神。

    他的眼神与方应看眼色对应。

    方应看的眼神很亮,像里边住了两位发亮的神祗。

    方巨侠在他那一双无邪的大眼睛里看出了他的义子的诚意与孝心。

    “好吧,”巨侠喟叹道,“可以拜祭了。”

    拜祭只是一种仪式。

    重要的是心意。

    要是一个人要求神保佑、许愿祈祷时才特别去拜神上香,或初一十五才斋戒沐浴,拜尽满天神佛,那只是一种“交换”:奉上香烛、锡箔、美点、果品、酒水,或外加一点小钱,就企求换回大量回报,不管是钱财、官禄,还是其他奢望、欲求!

    那无异跟神明“讲数”——一种讨价还价,望一本而万利;祈一拜而万福。

    真有心拜神的,还不如平时心中有“神”,不必择吉日吉时,不用计较有无回报保佑,只要真心礼佛,就心中膜拜,行善事,才是真正的信徒。

    巨侠常在心中惦记亡妻,本身就是一种拜祭,而今他供奉祭品拜祷,主要在于一种“仪式”:

    据说,在这儿进行这种“仪式”,许或会感召晚衣“幽魂”显灵。

    巨侠想望一见。

    一见亡妻。

    ——且不管她是人是鬼。

    所以他跪。

    他拜。

    众人就在他身后,垂手而立。

    他三呼大招。

    招的是魂。

    呼的是人。

    晚衣,晚衣,我在这里,你是人是鬼,都出来吧,都现身吧。

    他拜了。

    跪了。

    也哭了。

    他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酒,酒劲瞬间冲入喉头,只凭杯酒悼芳容。

    他抚住心,心口一阵又一阵地难受:

    须凭杯酒悼芳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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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知道她是不会出来的。

    ——她要避了我,以为我负了她。

    他今生今世,只怕都见不到她了。

    天何其酷,夺吾之爱!

    天何残狠,掠吾之妻!

    他虎目垂泪,难过得宛似堕入一阵又一阵昏眩的霞气涟漪中,而他手里还拿着她遗下的丝巾:她遗下的不仅是鸳鸯与鹤的绣图,同时还有酴醾花的幽香,人虽灭绝而余香不尽。

    这时候,太阳迅速下沉。

    东天已一片灰暗。

    残阳如血。

    苍山落暮。

    暮色苍茫的时候对崖折虹峰上,蓦有绛衣一闪。

    方巨侠心头一震。

    悚然一惊:

    谁?!

    一个纤丽的倩影,自彩霞冉冉飘飞,像亘古不灭的一幕美丽的神话。

    是她吗?

    ——难道真的是她?!

    是她吗?不是吧?不是她吧?她还活着吗?她是人?还是鬼?她是晚衣吗?真的是她吗?真的是她?!

    天!

    巨侠要呼想唤却哑然,成了千呼万唤的无声,天荒地老的失音。

    3.亡妻

    巨侠手上亡妻的丝巾,仿佛也受因为故主的出现,受到感召,而发出极其迷醉的香味。

    对峰离崖边约有三十余丈,崖下尖石插云,交错耸立,森然可畏,然而峰上一片金霞乱飞,残阳蹿舞,流光彩映,当中有一个女子,俏丽生姿,赫然似是巨侠朝思暮想,念兹在兹的夏晚衣!

    巨侠忍不住冲上前去。

    “晚衣!”

    他叫了出来。

    他终于叫了出声。

    他终究看见了她。

    ——可是她看到我吗?!她能听到我的呼唤吗?!她能感应到我的存在吗?!

    这刹那间,巨侠心中激荡,心里只有一个纤弱多姿的身影。

    他一掠而上,但又兀然而止。

    毕竟,崖前峰顶还有一大段距离。

    那一段距离仿如生离死别那么遥且远。

    其实生和死离得很近,也许生死一线就是这个意思。

    巨侠冲近崖边,猛然身子一浮,若沉,竟眩晕了片瞬,这刹那间,他仿似跌堕到一个上不到天下不接地的虚空中,既不见前人,亦不见人来,只她飘然在对崖,而他依然在跌堕中。

    这是他的噩梦。

    多年以来的噩梦。

    当日之时,他依仗轻功“倏然来去”,以及一股浩然英勇侠气,为了要破解群雄遭猛兽吞噬之危,不惜借各位武林高手臂助之力,加上借老树强干反弹之势,他一跃数十丈,飞越深谷,空降敌阵,杀得敌人阵脚大乱,群雄才得以杀出重围,再与当世三大邪道高手作一殊死战,可以说是以一人之力,拯救了武林正道不坠,也使他成为人人公认的一代巨侠。

    可是,绝少人知道一个“秘密”:

    其实从此以后,巨侠已患了一种莫可言喻的症状:

    恐高症。

    他怕高。

    高处不胜寒。

    他畏高。

    高峰地狱近。

    当年他在空中飞过来的那一刻,他是为拯救千万武林同道而拼,浑忘了一切,只剩下了敢于面对天地惊变的勇色与豪情。

    可是事后,他回想那生死悬一线之际,不禁心悸胆惊。

    毕竟,那飘渺空虚的感觉,是多么的无凭无据无依无望啊!

    从此以后,他怕了高山。

    他从不愿上高处。

    就算只在高地作战,也使他记忆前事,他也尽量避免。

    只不过,今天,他要悼祭亡妻……

    结果竟逢亡妻!

    亡妻竟未殁!

    ——还是只是一缕幽魂?

    抑或是一种幻觉!

    不管是什么,咫尺天涯,生死契阔,他这一步还是跨不出去。

    因为他已无力跨越这一步。

    他昏。

    天地为之昏暗颠覆。

    他眩。

    天旋地转人影浮动。

    他昏眩。

    若不是他及时把住身形,早已跌入山崖,坠下谷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蓦然警觉。

    他乍然惊觉。

    他中毒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已遭受到极其可怕的狙击。

    出手的人极可怕。

    唐三少爷本来就是个极可怕的人。

    极可怕的人出手也极可怕,何况他还不只是出手,而是暗算,更可怕的是他出手的暗器。

    但最可怕的,还是方巨侠正乍遇亡妻,心神惊痛恍惚之时,而又人在崖边,为崖陡谷深而心惊目眩之际。

    况且,他还中了毒。

    这时候,唐非鱼就来了。

    他出手了。

    须凭杯酒悼芳容(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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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下杀手了。

    不过,这些还不是最最可怕的。

    最最可怕的是:

    暗算的人还不只是唐非鱼一个。

    ——唐非鱼,只不过是第一个!

    唐非鱼一出手,就下雪了。

    山上本来就风大。

    不过,八、九月天气还未降雪,而今何来的雪?

    却原来不是雪。

    而是似雪。

    那是雪之魂,雨之魄——

    冰。

    现在骤降的是:

    “冰”!

    不是冰。

    ——杀死一位大侠有什么妙法?

    有。

    对唐三少爷这种人而言,方法只有一个,而且十分直接有力、干脆见效。

    那就是——

    杀死他!

    如果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话,那便是用卑鄙、暗算、残毒的手法杀了他,这样便可免去万一杀不了大侠,反而为大侠所杀的危机。

    要是正面交锋杀不了大侠,就暗中来;要是一个人杀不了大侠,就大家一齐来动手暗算他。

    总之,如果大侠这种物体是自己敌人的话,就更不能让他生,绝不能让他活下去。

    ——一定要杀了他。

    一定得杀他!

    这是唐非鱼的看法,同时也是这一次“杀死巨侠大行动”中唐三少爷同伙人、合谋人、主事人的一致决定。

    稿于一九九八年三月廿六日至廿七日:小静首次尝“果王”滋味/何升职/梁加薪/争儿没去文化局开令/送静子血燕蜜蜡/相识一个月纪念/动儿受通知明赴考笔试,动作面试,镇定从容未惊过/小动看《开谢花》拥书而眠/小姑娘着靓衫映靓相/送BB英石大卫星/约好各路人马月底会师于珠海/约实云南来客四月五日相见/流动开始将行李衣物一一运过来/静飞考完试倦极沉睡,但考试轻松过关斩将。

    校于一九九八年三月廿八至三十日:送静香水/各人交武侠画稿/“喜相逢”捧LJ场,经理李燕、赵总等热情招待/念理成个“饭铲头”会珠海/夜总会特别加位添座招待/队长出术要翠儿跳多几日,NO/拍舞衣靓相/乃醉及叶、何等齐教飞静《松鼠》《你说过》等曲子/开始教静飞算术数/已暗里约好所有子弟来珠/红叶吧温醉浩和谈心/收到陈支票近三万/静飞已要首表酒费/老婆大试妆/已取“自成一派”各路好汉新卡片/叶何余念仪等俱已交画,好好玩,仅孙没交亦没交待/钟回港取物办事/鸿电约好四月中旬青过来事/偷偷订好至尊海湾。

    人是最危险的畜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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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冰

    这是他们的一致决定。

    但这决定显然不是唯一的决定。

    唐三少爷一向是个很有主张的人。

    他自己还有个私下决定。

    一个不为人们所知只为一人所悉的决定。

    他出手了,他暗算了,但他所猝袭的对象却突然变了:

    他攻向方应看!

    ——方小侯爷!

    他的“冰”本来是撒向方巨侠的,遽然之间,他出手的“冰”都着了火,每块“冰”的尾巴都起了火焰,起了火的“冰”以极快的速度,作了高速诡怪的转折,连冰带火,全都打向方应看方小侯爷!

    这个“转变”,不但方应看绝没料到,就连乍受突袭的方巨侠,也绝未料到!

    唐非鱼不是方应看的得力手下吗?他为什么要杀方应看?

    方应看似也未料到唐非鱼会对付他。

    “冰分八路”。

    这是唐三少爷的杀手锏。

    冰也分为八门,即、艮景、杜、伤、生、休、开、惊、死,同时攻向方应看。

    方应看怒叱:“你敢!——”一面拔剑。

    剑指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步走九星:震——巽——明堂——兑——离——坎——坤——艮,顷刻间,已破解了“冰”的攻势。

    但他也给逼到了崖边。

    方巨侠正在他身边。

    唐非鱼虽然没有直接袭击他,但他的情形更为凶险。

    他不只目眩神悸,还眼前一黑!

    这一次,对他出手的是詹别野。

    ——“黑光上人”!

    黑光国师一出手,就仿似聚合了上天入地所有的黑、所有的暗和所有的黑暗,以及一切黑暗的能量。

    他的黑也是一种光。

    但绝不是明。

    而是一种暗。

    ——一种恶毒的能量。

    这是他的“天下一般黑”神功。

    他和唐非鱼,是负责狙杀方巨侠的第一梯队的刺客。

    如果能杀得了方巨侠,他们个人和集团都会分到很大的利益。

    詹别野是蔡京指示下要来杀方巨侠的。

    蔡京要杀方巨侠,至少有一百个理由,其中最明显的一桩便是:方巨侠既已入京,虽明为祭妻,暗是训子,谁知道他会不会受圣上之召,在面圣之时,弹劾自己,说自己一党人的是非和坏话?

    方巨侠曾救过圣驾,若说他这种自命为巨侠的人会不干政,不弹劾不直谏,蔡京、王黼等人是说什么都不置信的。何况,蔡京曾失过势,罢过相,他可不愿再经历一次失势之苦:

    唯有失势过的人才能清楚明白不过:失势的滋味绝不好受。

    他若招揽不到巨侠,就只好杀了他!

    他知悉有人要动手:

    所以他也要加一把劲。

    詹别野就是他的“强手”。

    ——而且还是“黑手”。

    詹别野虽贵为国师,却不得不为蔡京对巨侠猛下杀手。

    他自己也自度并非巨侠的敌手。

    可是他也没有选择。

    ——他的“国师”,是靠蔡京等大官在皇帝面前“美言”,印证“神迹”,确认“仙法”,才得到这诰封的。

    如果不取信于蔡京,便也不得宠于皇帝,更会不得志一辈子——至少,不用长期屈居于妖道林灵素等人之下。

    所以,蔡京着他去杀人,他也只好去杀人,只要他把人杀了,蔡京还答应他,如果他得手,便会在圣上面前保荐他一个等同三公的尊贵禄位。

    他跟唐非鱼一齐下手杀巨侠,但理由却不一。

    “蜀中唐门”自与“老字号”、“江南霹雳堂雷家堡”分道扬镳别后,声势已渐式微,加上开支庞大,要维持一个如此显赫庞杂的武林世家,本就相当不容易,唐非鱼若能诛杀巨侠,就可以名成于天下,而且,米苍穹就有办法让唐家堡的子弟在蜀中享得许多专利。

    ——只要巨侠一死,米苍穹就能得到梁师成、童贯、杨戬、李彦阉官一伙的口头保证,让“有桥集团”负责西南五路的采办花石、奇珍,并主掌西南供应、奉品各事。

    这可是个大肥缺。

    这大肥肉自己一帮人绝对吃不完、花不尽,还可以分予他人共享之,趁机壮大声势。

    “有桥集团”要雄霸天下、雄图大举,毕竟也非要有财源不可。

    当时,阉党、官宦都对巨侠心怀恐惧,原因无他,因为他名震天下,又得到皇上信任,一旦与诸葛先生一派的人结合起来,只怕无人可以动摇,而且他武功绝世,要杀谁谁都活不了。

    这种人,谁能放心让他活着?!

    所以他们决意要杀他。

    ——只不知唐三少爷因何临时变了卦!

    人是最危险的畜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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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变成攻向方小侯爷,而不是方巨侠!

    但“黑光上人”没变。

    他的“天下一般黑”打向方巨侠,同一时间,他的黑衣玄袍已罩住了巨侠的头脸。

    他抢攻。

    他不是不怕。

    而是这一招一旦一击不中,还是可以立刻身退,马上逃。

    因他知道还有第二击。

    他只是第一批杀手的其中一个。

    何况他已清楚巨侠有三个大弱点:

    一,他已伤情于亡妻。

    二,他有恐高症。

    三,他过去的伤患已然发作。

    所以他有信心杀他。

    ——就算杀不了巨侠,他自己也足以自保。

    2.骇趣

    黑光当头罩下。

    金红却乍现!

    金红一闪,破黑气而入。

    “黑光上人”一见金红,就知道方大侠仗以成名的金红剑已然出鞘,心知不妙,心道不好。

    这“金红剑”原是一代宋姓狂侠独战天下的神兵利器,想当年,“狂侠”以一把金红剑闯出惊天动地鬼神辟易的大事业,战无不胜杀无赦的英姿雄风,尽注入这一剑的光芒风华中。后来,这把非凡名剑落在方巨侠手中,方巨侠从一武林无名之士,在逆境中屡战不屈,在挫折中奋战不已,终于在惊险与搏战中获得了盖世盛名,所用的趁手兵器,依然是这把剑——也就是说,这两名灿震古烁今的绝世豪侠,都是凭这把宝剑,打出了江山,杀出了天下。

    有一段不算短的时间,这把剑不但代表了宋狂侠的铮铮铁骨,更代表了方巨侠的飒飒英风,更象征了武林中的正义和江湖上的传奇。

    这把“金红剑”已成为了武林世界的图腾。

    更何况这把剑在宋狂侠和方巨侠手中,不知参与了多少战役,杀了多少巨寇大敌,不但自具森然杀气,还淬发出一种无可掠其锋的锐气与斗志。

    方巨侠本已将此剑与其师母同埋,但后因受外寇侵境,屡掠边地,百姓痛苦哀告,饱受战火蹂躏,方巨侠决意率武林同道联结还击抗敌,其妻晚衣不惜祭墓祷拜,起剑还夫,要方巨侠以此神兵,为国杀敌,为民除害。金红剑这才得以重现江湖。

    武林邪恶、江湖妖魅,见剑如见天谴,金红所在,闻之豸遁。

    詹别野猝下“黑手”,本也只想在巨侠未及拔剑前杀了他。

    ——一旦拔剑,只怕就杀不了。

    万一不好,自己可能还逃不了。

    所以他乍见金红当真是惊惶失措,一时间,马上把一切“黑光大法”撤去,反攻为守,护住要害就走!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发现了几件事:

    一,方应看就在他身后——不但在他身后,而且还是在他身后极近、极诡异,同时也极要命的位置上。

    他是大敌当前,无法旁顾于后。

    ——方巨侠当然是“大敌”,无论是谁,要跟他交手,都一定当他是头号大敌,因为,只要谁能与之为敌,都可以说是武林人平生一件最值荣耀的大事。

    纵以“黑光上人”之能,也无能在这样的巨敌前,仍可瞻前顾后,坚防周到。

    所以,方小侯爷就在他身后,他一旦身退,若方应看突然向他出手,只怕他很难接下这一击。

    方应看只怕是这儿除了巨侠之外,最深不可测的对手。

    ——方应看会不会向他出手?

    他不知道。

    如果方巨侠仍然攻取他,而方小侯爷又在背后出手,只怕他就难逃此劫。

    与其如此,不如一战。

    放手一战,或可活命,甚至可以立功。

    二,那金——红——剑,看似精华四射、莫之能御,但其后劲却有浮沉,起伏无定。

    这有点奇怪。

    这一剑似旭日飞升,但随而却如强弩之末。

    ——以巨侠之深厚功力,何至如此?为何若此?

    莫非……发作得及时?!

    同一时间,詹别野还发现了一件金红剑以外的强大兵器:

    棍!

    这一棍朝天,遽然自小而大,破空呼啸,往金红之后那一团黑气砸了下去!

    金红剑的主人是巨侠。

    剑红剑锋所指,当然就是巨侠之敌。

    ——金红之后的,自然是使剑的巨侠。

    那棍子一现,如蛇闪龙舞,惊电腾雷,夹杂着狮吼、虎啸、狼嗥、鹰咻的凄嘶,同时棍身腾动、扭动、搐动、弹动不已,像魔尊附体降世于一支痛苦的棍身上,以全面全力全胜的姿态,席卷向金红之后!

    那是“朝天一棍”!

    ——米苍穹出手了!

    米有桥已祭起“四大皆凶”之一棍,打向方巨侠。

    剑势顿减弱。

    人是最危险的畜生(3)

    ——金红剑不出江湖久矣,岂可一现武林就示弱?

    黑光笼罩,黑氛妖娆。

    ——詹别野在进退中作抉择,在生死间作决断。

    棍如天魔,排山倒海,破阵破势、破空破碎、破凶破杀、破天破壁而至!

    ——许久蛰伏不出、一向高深莫测的米苍穹,已猛然出手!

    金红剑、黑光、痛苦而尖啸的棍,形成了绝崖口,送子峰外,折虹峰前,熟山顶上的一幕骇趣场面!

    3.被切断了的

    “黑光上人”决定不退了。

    他回身应战。

    他返身应战并不是因为他勇敢,而是因为他善于把握时机。

    因为他知道如果撤招飞退,不见得能躲得过金红剑锋,但如引起小侯爷出手,则必死无全尸。

    何况,米苍穹已然出手。

    只要此人肯出手,纵以方巨侠通天彻地之能,也绝不可能在几个回合之内便可将之击溃,而且方巨侠已失尽天时、地利、人和——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决定搏一搏。

    而且,他已在回身的一刹那发现了金红剑的破绽!

    不。

    金红剑本身没有破绽。

    但剑的主人却有。

    这金红一式“天惊石破”,剑势锋锐无匹,破除破碎、空尽空虚、黑里惊现、直逼而来,剑势虽锐,剑气更厉,但这一剑却无后劲;不但后劲不够沉猛,还很有点浮移不定。

    詹别野决定趁隙反制。

    反挫。

    ——反击!

    对方以为他回身要逃,闪身欲避,他就正好利用这一进一退、一回身一变招的时机,冒险渡险、危机转机地反攻:

    与米苍穹相配合,“黑手”诛杀那天下第一的高手!

    ——万一失手,他仍留了后路。

    只要金红剑一变招,只要他一旦发现夺之不下,他就会立即以“黑光大法”护住全身,以“黑光宝气”御敌——真要是护不了、御不住,他就先行往崖口一跃,再攀住凸岩边崖,闪过锋头再说。

    方巨侠恐高,总不成追杀自己到绝崖边吧!

    世上总有捣蛇窝的人,但方式因人而异,有的用长竹竿撩动几下,引蛇出洞,见蛇便打;有的则视乎洞里出来的是大蛇还是小蛇,见大的就跑,见小的就欺;有的则只敢在远处吆喝、鼓噪,或用长竿搅捣几下就走,或先行让人把蛇打死,他再来扛蛇尸邀功——真要打蛇,他还没那个胆子。

    “黑光上人”属于第二类。

    他想打蛇,却又怕蛇,所以只要趁火打劫,捡些便宜好立功。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

    只要抓住了蛇之七寸,一记射穿了鹰的翅膀,消除了它们的挣扎能力,其余便好对付。

    是以,詹别野以“黑手神功”闪身避、侧身让、腾身上、转身近,避过剑尖,先以独门擒拿手法克扣住剑后的主人再说!

    应敌那一霎,判断至为重要。

    料敌机先,就是说在敌人能有所应变之前先行断定,比他更早一步应变。

    “黑光上人”一向谨慎、小心。

    他未进击已觅退路。

    他不求有功先求无过。

    他办事一向是认定了再做。

    他对敌时也是。

    所以他很少落败。

    ——他的敌手也很少败。

    与他对敌的下场,通常都不是败。

    而是:

    死。

    他下手绝不容情。

    ——既然是敌,仇已结深,恨已深种,又何必留下活口,何以留情!

    何况,他的“黑手神功”很毒。

    他一向是蔡京一伙人幕后的“黑手”。

    事实上,黑手也真的是“毒手”。

    他现就向方巨侠下“毒手”:

    痛下杀手!

    可是他错了。

    他闪锋而止、避剑上前,双手一扳一扣,只要给他十指沾着,持剑的人手不折臂也得断,臂不伤膀子也必脱臼!

    ——但没有用。

    因为没有人。

    手不在那儿。

    剑后没有人。

    ——剑竟无人相持。

    无人持剑,剑怎会出招?!

    答案是——

    没有错。

    剑是自动出招的。

    剑后的确没有人。

    金红剑自动迎敌。

    剑主人方巨侠,则已长身拦住唐三少爷对方应看所发的狙击。

    他爱子心切。

    护子心急。

    何况,这时候,漫空飞霞、满空残赭,已随着亡妻音容,自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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