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玉簪
她转眸望去,蝶羽般的眼睫轻轻颤抖,两人视线相撞,他先一步转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稳当些,应没那般疼。”嘉言收了托在她腕上的手,换絮儿给她包上。
男子穿着一身青色直襟长袍,因是半蹲着的姿势,一侧的衣角垂落在地上,腰间束着月白云纹的腰带,头戴玉冠,乌发利落的束起。他抬眸,抿着唇的样子,倒真有几分像那个尚在云州的人。
“多谢”她道。
两人前后出门,她突然想起方才松陵的话,心念一动,转头问他:“你觉得,世道对女子是否过于苛刻。”
她问的那个被强迫许嫁的女孩儿。
嘉言没有料到她会转过身来,刚刚也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闻言,他垂眸思索了片刻,道:“或许,这就是世俗为了维护部分人的利益而做出的选择。”
他的回答很清醒
世俗便是这块土地上的芸芸众生,而那极小的一部分人,大概,便是制定这些条条框框的男子。他们想了法子把她们囿于庭院,只能依附于人。
自己也是这样的
她走后,便一直在思索自己的归处。
……
入夜,窗外竟响起滴滴答答地声音,密密的又不重,屋檐上许久才积落一滴脆响。
“滴答”
“咚……”
璨如只套一件轻薄的外衫,坐在窗口歇凉,桌上堆了一沓厚厚的账本,泛黄的纸页摊开,她竟已经看了这么许多。困意袭来,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雨声不大,却轻易惊醒了她。
她拉了拉搭在肩上的外衫,起身走到窗前,推开。
窗外院子里,有一棵芭蕉树。
绵密的雨滴落,打在叶子上,倒添了几分意境。
从烈烈严夏到冷秋将近,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她没有收到任何云州的来信,她寄出的消息也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须臾,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进来,与她行了一礼,缓声道:“夫人,夜深了,您好好歇息吧。”言罢,便将桌子上的账目物什一应收走,又叮嘱她注意身子,便悄声退了出去。
璨如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
妇人姓梁,是郑盈的嬷嬷。
她应是在宫里遇着了什么事儿,月前匆忙与她一封信,道是想在宫外,做些产业……
璨如不知道她为什么找上自己,盲猜一番,她是需要一个与朝堂内廷都没有关系的人给她办事,与郑盈周身的利益束缚脱离的干干净净才好。
自然,她自己也是愿意的。只不过她觉得自己有些笨,每次嬷嬷问她是否有个章程,她都要思考许久。又或者,殿下也只是闹着玩儿而已,京城能人辈出,哪里就轮得到到她呢。
她很多事不懂,嬷嬷便耐心地教,那个人不在的日子,她倒充实许多。
九月,顺源的桂花便陆陆续续地开了,那一串串的小巧玲珑的花儿隐在繁茂的枝叶下,即便被遮挡,也难掩其芬芳。这花府中栽种了不少,原是老太太喜欢,是以每年开的最茂盛的时节,便会令人集中去采摘,然后做成花饼、香包、花茶一应物什。
璨如也跟着去寻了个乐子,摘了不少,然后在天气好的时候风干,做成一个个香包,送给家里人。
“夫人,几位公子那里都送了,那嘉言公子那里……”絮儿有些为难地问。
毕竟不是家里嫡亲的少爷,这隔房侄媳的关系又颇为尴尬,倒让絮儿为难了起来。
璨如缝香包的手一顿,思索片刻,很快道:“大家都有,怎么能独独少了他一人呢,平白让人笑话。”说罢,便亲自去挑了一个月白色的料子,又补了一个。
东西是傍晚送过来的,絮儿挨个送过去,待到敛宜园时,房嘉言刚好从房里出来。絮儿从他身旁经过时,隐约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热气,像是刚沐浴过。
她蹲身行礼
见到她,房嘉言有一瞬的惊讶,他拿了根系带随意绑了绑肩上的湿发,问道:“姑娘来是有什么事吗?”
男子明显是方才从沐室出来,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留着尚未褪去的燥热感。絮儿终归是女子,瞬间便羞红了脸,不敢多看,只轻声道明来意,并将东西交给了他。
红漆描黑的托盘上,静静地放着一个月白色的香囊,离得近些还能闻见淡淡的桂花的香气。璨如做的细心,这香囊里的花香清淡却能久留,漂亮又简单。
他伸手接过,指尖轻轻地摩挲了下手上柔软的布料,和声道:“替我谢谢夫人”
絮儿不敢多待,东西放下就走了。
房嘉言其实不那么喜欢那些个香啊粉的,他只喜欢清清爽爽的味道,再芬芳的花儿枯萎了被套进袋子里,都给人一种难受的感觉。可现下,这枚飘着淡淡香气的香囊,却让他有几分心喜。
他凑近了些,发现里面或许不止这一味香。或许还添了些木香,将桂花浓重的味道压了压,清雅了许多。
十月初,是璨如的生辰。
房氏问她要不要起个场,庆祝一番。璨如婉言谢绝了,她只是一个小辈,生辰而已,私下过过便算了。她这样说,房氏倒也就放弃了,转而给她添了个礼,算是个好意头。
那天来春熙阁的,便只有松陵了。
房氏考虑到这些日子四房清冷,没个人气,特许了他那晚不用温书,随他玩一玩。男孩子好动,当下便坐不住了,下学便跑的没了踪影。
“表哥,嫂嫂会喜欢这个吗?”他在柜上挑挑拣拣,拿起又放下,始终没选上个合心意的。
两人来的是一家珍器楼,李松陵是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来的,他捂紧了怀里的银钱袋子,默默思索着自己的存的银子能挑个什么样儿的。
至于房嘉言,则纯纯是被他拖过来的。
这家店算是顺源城的老店了,来来往往都算认识,这孩子虽穿戴简单,可老板依旧认出来这是李氏长房的小公子。
当下便让人仔细招待
“公子,您看这个怎么样。”那店老板见他挑的尽是女子喜欢的样式,心下便有了数。
那是一个长条型的木盒,周身绘有牡丹花瓣样式,被仔细描了金纹。
木盒敞开,露出一角正红色绸缎,方方正正地垫着里头,其上托着一只玉兰簪。
那簪子晶莹剔透,花瓣半开半阖,纹理极为清晰,簪梗处镶的是银,清新雅致。
店老板眼光果然毒辣,女子应当都喜欢这一款。
松陵一眼便瞧上了它,却直觉自己银子不够,刚要咬咬牙问自个儿表兄借上一些,却见他很快阖上了那匣子,没有丝毫犹豫地要店老板包上。
“表兄…”
他瞪大了眼睛,私觉这位表兄真懂自己。知晓他银子不够,没要他当众问便贴心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维护了他小孩子的要强之心
真是太感动了
“哥,你怎知小弟囊中羞涩。放心,我会跟嫂嫂说明这也是你的心意。”
他的称呼直接从表兄窜到了哥哥
然而待松陵走出店门提出要还他钱,这位表兄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把盒子递给他,然后负手回府。
独留他一人在街上摸不着头脑
秋日已经不那么炎热,傍晚还残留着一丝凉意。
松陵把寿面推到她面前,撑着脸问她有没有什么愿望。
“有啊,当然是希望我们都健康喜乐,岁岁无忧。”她吃了一口,拧眉。
好像没有他做的好吃
“这个不算,今天是你的生日,要许一个你自己的愿望。”松陵认真地看着她,很严肃地跟她强调这个问题。
松陵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即便房氏如何严加管教,都掩盖不了全家对他的宠爱。
“我啊,好像没有哎。”她搁下筷子,不肯再吃了。
松陵陪她坐在凉亭上,天边是皎洁的月光,她转头看这个孩子。
他一脸认真
璨如忽然噗嗤一笑
小孩子怎么会明白,相信愿望的人,都是有人偏爱的人。总有人会想方设法去满足他们的愿望,所以对他们来说,许愿一件很真挚的事情。
“松陵”她开口道。
“啊?”
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摸摸他的头。“谢谢你”
这是个很懂事很有礼的孩子
头上传来一阵轻柔的抚摸,他有些害羞。“我……我没做什么”
到底是个男孩子,还从来没有被大人当面,如此认真地道过谢。他耳根红了一圈,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礼物递给了她。“这是我跟表哥一起挑的,祝……祝嫂嫂生辰快乐。”
等她回过神来,这孩子已经一溜烟儿地跑了。
盒子很精致,她轻轻打开,是一枚玲珑剔透的玉兰簪子。
絮儿笑了笑“不怪大爷如此喜欢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她走过来,给璨如细心插上。
胜雪的玉兰别在乌发上,倒像是活了一样。
松陵是幼子,李行台对他更多的是宠爱。不像李澜,相处起来倒更像是一对师生,严格居多。
这天气凉爽,她不想回屋,便拿了账本坐在凉亭上看了起来。
梁嬷嬷也守在一旁
“您可以不会打理铺子,但要会看账,会用人……”
“夫人”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过来。絮儿跑的脸红彤彤的,大喘着气喊她。
璨如转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絮儿抬头看了眼梁嬷嬷,神色犹豫。
梁嬷嬷自然懂得什么意思,她也不是个多事的人,当即便道:“夫人您先忙”
然后便退下了
待此处只有两人后,絮儿这才掀开手里的帕子,把那小东西露了出来。
一只圆头圆脑的信鸽
略微泛灰的羽毛均匀地铺在身上,像极了画家作画时没了墨,涂在纸上泛着中性的灰色。
鸽子腿上绑着一个小圆筒,絮儿没敢开。
璨如心中有一丝预感,又不太确定。她解下圆筒中的信笺,神色略显慌张。
展开
“生辰吉乐,遥贺芳辰。”
字迹笔走龙蛇,凌厉又刚劲。这是赵序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过的字,她化成灰都认得。
几乎是同一时刻,天边突然炸开一声巨响,五彩斑斓的颜色绽放在空中,犹如进入了一个瑰丽的世界,天边是耀眼的光彩。
絮儿怔道:“好漂亮,是谁家在放烟花。”
璨如抬头,又是一道光彩炸开在眼底,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慌忙地下头去。“或许是谁家有喜事吧。”
赵序不是在京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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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赵序的存在感好像略低啊感谢在2022-06-28 22:37:48~2022-06-29 17:5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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