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那不知道是蔺知宋第几次上课偷看荀白露了。
他发现了一件事情, 荀白露大部分的课听讲都很认真,除了语文课。
蔺知宋总是坐在她斜后方的位置,一抬眼就能看见她。
在别的课上, 荀白露永远坐的笔直端正, 注意力很集中, 就算有那么一小会的松懈,也能很快调整过来。
唯独语文课, 她不是在打哈欠, 就是在睡觉。
她习惯扎着低马尾,到语文课前, 她会把头发放下来,遮住脸, 面前对着高高的一排书, 能把人挡住的那种。
他们的语文老师是个快要退休的老教师, 脾气很好,上课很少点人回答问题,点也是读读书什么的, 他经常是自顾自的讲完一节课, 也从不拖堂, 看得出来,他比班上的学生还着急下课。
他课上睡觉的人很多。
班主任有时突击检查看见,就和他大商量, 叫他不要管的那么松。
语文老师每次答应的好好的, 下次继续不管。
性格太佛了, 不想管, 也管不住。
所以连荀白露都欺负他, 敢在他的课上睡觉。
有时候她拿手撑着头, 有时候睡的沉了,头一点一点的,甚至还能碰到桌子。
关键是,她的语文成绩很好,作文几乎次次都是班里最高分,语文老师特别喜欢她,所以就算能发现她睡觉也不作声。
蔺知宋看她最看的最频繁的时候,也是在语文课上。
那时候老有人跟她表白,再被她拒绝,蔺知宋什么也不说,就想着,对她好一点,特殊一点,兴许哪一天,她就发现他喜欢她了。
循序渐进,万一能有效果呢。
她打扫卫生的时候,他永远会去帮忙,拍集体照的时候,他会站在她身后,他只给她一个人搬桌子,和她说话很温柔,放学跟在她后面一起走,无数的点点滴滴,荀白露还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蔺知宋十几年来都是顺风顺水,没遇到过什么打击,人人说他是天之骄子,觉得没有他做不好的事情。
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不能说,她也不知道。
有时候表现得太明显,蔺知宋总觉得白露应该能明白点什么的时候,她偏偏还是没什么感觉,依然把他当作普通同学。
他也很气馁。
气狠了也就在纸上抱怨抱怨。
他喜欢那些意境优美的古诗词,文言文,但是并不喜欢语文课,语文老师讲课讲的他都想睡觉了,所以他经常在语文课上写数学。
写到累了,抬起头,看一眼老师,再看一眼荀白露,气劲儿又上来,就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他很难过,荀白露竟然还没有发现他喜欢她。
她真的太笨了,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了还看不出来,平时学习成绩那么好,怎么一点都不灵活,像一只猪。
所以他画了个猪头上去。
画完又觉得不太好,万一荀白露以后看见了生气怎么办,刚想涂掉,转念又放弃,她就是笨的跟猪一样。
那又能怎么办,他还是喜欢她,所以无所谓了。
那天老师快下课的时候跟他们说了,今天是春分。
蔺知宋看见睡了一整节课的荀白露把头抬起来了,迷迷蒙蒙的看向窗外。
窗外一片新绿,万物生长,春意盎然,一场春雨过后,空气里有青草香,天也很蓝,好像那一年的春天,什么都很好,她喜春光明媚,却不知道有人因为她喜欢了春天。
蔺知宋在那几句胡乱抱怨的话下面写上了日期,那是十七岁那年的春分。
短短三行字,却像了情书。
其实再等一天的,再等一天蔺知宋就回来了,可是白露就想现在看见他,迟一分缓一秒,都很难忍。
她打视频给蔺知宋,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蔺知宋应当才洗完澡,几缕湿发搭在额前,他很惊奇于白露在这个时候给他打视频,她明天还要上班的。
“怎么还没有睡?”
荀白露把手机找了个地方固定放好,然后把那张纸拿过来,放在面前给他看。
蔺知宋甚至没有看太清上面的字,光是那张纸,就让他想起所有。
在他和荀白露彻底没有联系后,蔺知宋心里一直有根刺,上大学的时候室友都问他为什么不谈恋爱,他说是有喜欢的人了。
只不过,她对他无感。
后面一直单着也没觉得怎么样,也不是非要找个无感的人在一起糊涂度日,他觉得无趣,而且那是对他情感的不尊重,也对别人不尊重。
无非就是想荀白露想的厉害了,翻翻从前的班级合照,还有那张纸,存在于青涩时光的无声爱恋,他依然觉得那是很美好的回忆。
在今天,回忆被拿了出来,和另一个主角一同分享。
蔺知宋滚了滚喉咙,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荀白露很正经的问道:“你为什么说我笨,还画了个猪头。”
蔺知宋什么话都卡住了,他没想到,话题会偏。
“什么?”
荀白露又问了遍:“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笨?”
从小到大,身边所有的人都觉得荀白露很聪明,学什么都快,几乎就没有人说过她笨。
也就只有在很小的时候,她跟着母亲学做衣服,弹琵琶,弄得实在太差劲,把家里破坏的不成样子,还把母亲很喜欢的一把琵琶弄坏了,母亲的好耐性全都被她磨光,她又无奈又生气的说:“白露你怎么这么笨啊。”
那是母亲第一次跟她生气,所以她非常介意别人说她笨,以前因为没有人说过,一直以来才没有表现出来。
她真的有点生气了。
蔺知宋一下子就哽住了,他迟疑着问:“你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吗?”
“惊讶什么,前两天明矜才跟我说的,你高中就喜欢我了,为什么还要惊讶。”荀白露说话明显失去了平时惯有的从容温柔,一下子就冷淡了下来。
她又好奇又难过。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雷区,谁一碰就会炸,白露她基本上没有什么雷区,就这么一个,今天被蔺知宋踩中了。
不知道说他倒霉还是什么。
阮明矜,蔺知宋在心里默念了这个名字。
从前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克星,现在是懂了,阮明矜就是他的克星,无时无地都在挖坑给他跳的那种。
“我,我的意思是,”蔺知宋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我当时喜欢你表现的那么明显你一直看不出来,那我不就是,抱怨了两句,”蔺知宋越说越没底气,怎么事情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
可能因为笨和那个猪头真的戳到荀白露的心了,老让她想到小时候被妈妈骂,委屈的哭个不停,她的耐心一下子就被耗光了。
“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呢?”白露比蔺知宋还不能理解,她那个时候天天忙着跟数学物理那些题斗智斗勇,还被欺负,觉也睡不好,自己都顾不过来,哪还有功夫去关注别人对她是怎么样的。
这话题继续下去就全乱套了,蔺知宋觉得及时止损为妙。
他道:“是我错了,不要生气,我跟你道歉,原谅我吧。”他拿哄孩子的口吻讲话。
别人软,荀白露就会更软,蔺知宋调子一放下来,她人就清醒了许多。
“我,我也有点激动了。”荀白露顿时感到局促,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刚才就要吵起来了。
蔺知宋笑了下,真的,荀白露太好说话了,跟她稍微放松一点点,再大的脾气她都能收回去。
“好了,已经很晚了,你先休息,我明天就回来了。”
“好。”
“明天我接你下班。”
“好。”
视频挂断后,蔺知宋狠狠的松了口气,他进了房间去,看了眼正在处理软件的陈嘉央。
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有一会,陈嘉央难受了,他抬头问他:“你干什么?”
“阮明矜怎么知道我以前喜欢白露的事的。”
陈嘉央眼神闪躲了下,他摸了下鼻子,道:“跟她吵架不小心说漏嘴了。”
蔺知宋摘下眼镜就想跟他打架。
“你们夫妻俩差点害我跟白露吵架了你知不知道。”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才有多害怕。
一贯好脾气的人,被惹急了,脸色一变,就够让人胆颤心寒的。
蔺知宋甚至都开始想回家要怎么赔礼道歉了。
陈嘉央很不服气:“你不要什么锅都扣在我们头上,荀白露跟阮明矜那么好,肯定是你的问题,你肯定说什么气着荀白露了。”
蔺知宋:“你的问题。”
陈嘉央觉得这人是越活越回去了,快三十岁了,平时看着沉稳持重,一吵架就跟小孩子一样,他叹了口气,道:“别纠结谁的问题了行吗,把项目处理好早点回家才是正经的,有什么回家再说不行吗?”
“行。”
……
蔺知宋是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回去的。
他先是去了宝生胡同的家那边拿东西,从进门开始许舒文就在念叨。
“你是不知道陈嘉央那个老婆啊,太吓人了,我们家厨房昨天差点都被她烧了。”
蔺知宋好奇:“她不是不会做饭吗,进厨房干什么?”
“白露在教她做饭。”
那就是没教会。
蔺知宋觉得挺好笑的,他也有阮明矜的微信,知道这事以后,直接就去嘲笑她了。
他平时不会这么缺德的,谁不说他是个作风正派的好人。
但是阮明矜,他是一定要嘲笑的。
阮明矜气的要死,过来骂他,他也不理。
就这件事,他能刺激阮明矜一辈子。
蔺知宋晚上去接荀白露的时候,还买了束花,荀白露上车看见,问:“这是干什么?”
“正式的向你赔礼道歉,我不该骂你笨。”
他怎么能想到,当年一闪而过的念头,若干年后变成了现实,早知道就划掉那句话的。
惹麻烦。
荀白露扬唇,把花放到后座去,跟蔺知宋一起回家后,她才说:“其实明矜当时告诉我,你原来就喜欢我的时候,我是真的很惊讶,我,一点都不知道。”
荀白露无暇顾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上学的时候跟她示好的人太多了,她都分不清谁是谁,所以根本感觉不到。
别人不说,她真的完全不会知道。
蔺知宋缓了缓,凝神问她:“所以,你是真的没有收到我给你的信,对吗?”
荀白露面露不解,她问:“什么信?”
哪怕已经有过多次的怀疑,在猜想得到印证的瞬间,蔺知宋还是感到了一阵心酸。
他好像,终于有了理由跟那年觉得沮丧的自己和解。
那时候,他在约定的地方等了荀白露一整天,从早到晚,身边的人换了又换,他总是盼望着荀白露能来的,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没有看见人,他自己安慰着自己。
万一,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呢,她忙完了肯定就会过来的,虽然他们关系没有很好,但是两家知根知底,他也不是坏人,见一面,也可以的吧。
他在那天才发现等待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眼看着希望破灭,却毫无挽救的余地。
身边所有人都离开了,蔺知宋坐到了十二点。
他没有等到她。
没有来,是拒绝所有的可能,也好让对方体面一点对吧。
他只能给自己那样的答案。
从一开始,所有的事情就开始出现了偏差,他们抱着完全不对等的认知相了亲,结了婚,却到现在才把事情串了起来。
蔺知宋不知道那封信去了哪里,他当时是趁教室没人的时候,放到荀白露抽屉里的。
“什么时候?”荀白露听出来有些不对劲,她问着蔺知宋。
时间实在过于久远,蔺知宋只剩下模糊的印象,他说:“学校运动会吧。”
荀白露倒是记得,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她的座位是在窗边,窗户开着的时候,外面人可以隔着窗户拿到她的东西。
荀白露离开座位时会顺手关窗,但是那次因为老师叫她叫的急,她又找了很久的东西,就跟同桌说了声帮她关窗。
同桌忘记了。
她回去的时候,看到陈嘉禾了,正对着她的座位。
荀白露叫住她,她很惊慌的样子,手里还拿着本书。
“你干什么?”
陈嘉禾支支吾吾的,说:“我,我来找知宋哥哥。”
“运动会大家都在都在操场,要找他去那。”荀白露态度冷淡。
陈嘉禾僵硬的点着头,“好,谢谢你啊白露。”
她那次的举动太过奇怪,荀白露后来仔细检查过自己的东西,也没少了什么,但是这件事她一直记得。
蔺知宋见她出神,问:“怎么了?”
“没事。”这个问题,她会亲自去求证。
荀白露眼睫颤了颤,她渐渐抬眼,直视着蔺知宋的眼睛。
“蔺知宋,你低下头,我有话跟你说。”
蔺知宋照做,他俯下腰身,靠近着荀白露。
荀白露嘴唇一张一翕的,她气息微乱,只是说出了自己想要告诉他的。
“在我的学生时代,我对大多数人的印象很模糊,但是,我一直一直都记得你。”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对我而言,是特殊的。”
哪怕,她记得关于他的不多,可是大多数人,她连名字好像也记不太清了。
“我知道,相对于你来说,这很微不足道,但是我想说,谢谢你很多很多年的喜欢,在未来的很多年里,我也会和你一样的。”
一样的去喜欢。
最真诚的爱情,永远是最珍贵的礼物。
而这份礼物,她很珍视的收下了。
荀白露眼底有些晶莹,她眼睛转了转,定格住。
她寻着蔺知宋的唇,慢慢吻过去,很轻柔的,像羽毛拂过一般。
蔺知宋在那一瞬间,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放下。
应该,是荀白露最后的防备。
因为最可贵的真诚和长情。
屋内的梨花开的正盛,正如他们的爱情。
那个迟来了许久的春天,最终还是到来。
……
荀白露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明明天不算冷了,却还固执的不肯将身体的任意部分露在外面。
她太困了,意识也昏昏沉沉,上午睁了会眼,人还没怎么清醒就又睡过去了。
也是到中午,实在不好意思再睡下去,她才勉强从床上起来。
怎么动都费劲。
地上的衣服已经被蔺知宋收拾好了,荀白露手边没什么可穿的,就裹着被子去衣柜那边找。
一动人就一个激灵。
她低头看了眼,总觉得腰或者腿应该是有哪青了。
路过垃圾桶,荀白露真的是无意识的一瞥,结果脸跟烧着了一样。
她真的,要很感谢喻锳。
昨晚都到那份上了,蔺知宋想起来没有用的东西,荀白露脸都不敢露在外面,吭吭唧唧躲在被窝说了句抽屉里有。
蔺知宋还在笑,弄得她后面什么声音都不再发出来。
那还是上次跟喻锳一起出去她给她的。
虽然但是,终究派上了用场。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去卫生间洗漱,荀白露还是没能逃脱害羞的心理。
怎么说,触景生情。
荀白露觉得,下次还是不能惯着蔺知宋了。
她本来就脸皮子薄,做的时候连灯都不叫开的,硬是被他哄着这样那样。
这种时候,他好像就不太尊重她了。
荀白露瞬间又感觉有点委屈。
她是真的疼,双方都毫无经验可言,纯属乱来。
洗脸的时候冷水泡着手又是一疼。
手也咬破皮了。
荀白露甚至想再哭一回。
收拾完了之后她艰难的走出去,蔺知宋在对着电脑处理工作,桌子上有粥还有一些菜,清淡又养生,好像还很补。
他看着倒是挺精神的,一点也不像大半夜没睡觉的人。
甚至是有些容光焕发了。
荀白露全程没看人,就奔着吃饭去。
蔺知宋好像有意要逗她,合上电脑坐过去,就很安静的看着荀白露吃饭。
那么灼热的视线,荀白露头皮发麻,抿了下唇,说:“你别一直看着我。”
“好。”答应了以后继续看。
荀白露气急了也是说不出来狠话的,了不起就是带着点怨喊蔺知宋的名字。
“好好好,我不看了,你吃饭。”
真的很讨厌。
荀白露刚吃完饭回到了房间,柏冬至电话就来了。
“醒了?”
“嗯,怎么了?”
“听着声音还行啊。”那边小声补了句。
荀白露没听清:“什么?”
柏冬至笑了笑,道:“我早上给你打电话,想叫你过来喝茶,蔺知宋说你还在睡,我想着,你今天大概是来不了了,就关心一下,好好休息吧。”
荀白露脑袋空了下,她舌头都快打结了,“他,他说什么了?”
隔着电话柏冬至都能听出来她的慌张,她在那边笑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他没说,我猜的。”
她打电话也没有很早,快十一点的时候,那时候荀白露还没有起床就已经够奇怪了,更何况,蔺知宋跟她说话的那个声音,真的是,耳朵明显可以听见的惬意。
这还猜不出来她也就白混了。
柏冬至忍不住叹,她们白露真的太纯了点,这有什么的。
“对了,喻锳说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她还可以友情赞助计生用品。”
“……”
荀白露是彻底炸了,她都想哭,“你们怎么能这样。”她很哀怨的说了句。
怎么这种事要到处说的。
“好事,好事,普天同庆,不过你放心,我只跟她说了。”
跟喻锳说了跟和所有人说了能有什么区别。
荀白露真的想撞墙了。
……
当天下午,荀白露柏冬至还有姚舒又在一块了。
阮明矜拍戏全年没几天休息的时间,喻锳最近家里管的严,不叫她出来。
那两个人时不时开荀白露的玩笑,到最后大概是免疫了,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她说起之前蔺知宋暗恋她的事之后,柏冬至人都愣住了。
“你不知道他之前喜欢你吗?”
荀白露更迷惑了:“你的意思是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姚舒也知道。”
姚舒:“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全乱套了。
事情还是要从陈嘉央知道这件事说起。
最开始叶池是唯一的知情人,某次跟陈嘉央出去的时候说漏嘴了,他还想往回收,结果发现陈嘉央好像也知道这事,叶池就以为,大家都知道了。
他先跟喻锳说的,喻锳又去跟柏冬至讲,柏冬至想的是就喻锳这传播速度肯定是所有人都了解实情了。
结果当然不是。
叶池这个人,嘴巴特别的不严,喝酒更甚,跟闵粤喝酒说出去了,闵粤当晚回去又给姚舒说了,第二天叶池想起来就嘱咐他不要说,闵粤就答应了。
兜兜转转,这一圈子人,全成了知情人。
荀白露听罢,内心颇为感概。
“所以,就只有我这个当事人不知道是吗?”
作者有话说:
ps:能写的我真的都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