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朝辉小学(完)
已经经历过好几次的两人并没有被突然的铃声吓到, 只是站在在原地耐心地等待它响完。
铃声结束后,芸芸又重复了一遍她之前的话,也为了尽快进入校服状态:
“时星宸有什么问题?”
程亦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蓝白校服, 抬头刚想回答,蓦地, 眼前整个视野模糊了起来。
视线再次清晰之时,眼前的场景骤变。
艳丽如血的夕阳散发着它最后的光亮, 绯红的余晖为整座校园披上了一层薄纱,让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看得不太清晰。
程亦安觉得自己现在的视角宛如在一架直升机上, 是从上空俯瞰着这座校园。
稍远处的操场上, 三三两两的学生聚集在一起各自玩耍;近处的宿舍楼和教学楼一层不断有背著书包的学生进出,看起来所有的一切再正常不过。
为什么让她看这个?
程亦安眯着眼又仔细分辨了一圈, 还是没发现哪里不对。
然而,等她再次将视线上移时, 却发现原本空无一人的教学楼楼顶, 不知何时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踩上了围栏,站在了毫无阻拦的边沿。
程亦安猛地睁大了眼。
还没等她分辨出那个身影究竟是谁,仅仅过了十秒钟不到。她就看见那个身穿蓝白校服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往前迈了那一步。
从楼顶瞬间坠落。
“别——!”
“亦安姐!你怎么了?”
刹那间, 绯色尽散,重回现实。
程亦安恍惚了一瞬,随即不由自主地将手撑在围栏上,另一只手按着太阳穴, 闭上了眼, 竭力平稳住声线:
“我看见, 有人跳楼了。”
“啊?”芸芸愣了下, 没想到一开口会是这种内容。毕竟刚刚从她的视角上看, 程亦安只是突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想了想,迟疑地开口:“谁跳了?该不会……是时星宸吧?”
“有可能。”程亦安睁开眼,感觉到眩晕感减缓了不少,而后立刻看了看周围情况,判断出现在还算安全。
“什么!?”芸芸一听这话嗓音都变了个调,“那那那,我们还找他吗?是,是找尸体还是找鬼啊?这找尸体不太好吧,听说跳楼的尸体都有一点那个……”
程亦安怔了一下,随即弯了弯唇,看了芸芸半晌,还是忍不住上手点了一下对方的面颊:“你想什么呢?”
“欸?不是你这么说的吗?”芸芸眨了眨眼,有点懵。
程亦安笑了笑,看见对方身上也浮现了蓝白校服后才转头看了一眼天色,沉思:“我看见的画面应该比现在的时间更加迟一点。”
“那岂不是预知?”芸芸突然激动地拉了拉程亦安的衣角,“亦安姐!那我们的任务不就知道怎么完成了吗?既然跳楼的是时星宸,我们只要现在去楼顶提前把他救下来就可以了!”
“……是这样没错。”程亦安微微蹙了眉,可是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简单了?
“那我们还不快走?趁着现在那些学生不知道在哪,快去楼顶呀!”说着芸芸就拉住了程亦安的手,用眼神示意一起行动。
“……也好。”程亦安一时半会想不出结果,只好暂时点了头,跟着芸芸一起往上走。
只是,从刚刚起出现的那股莫名不安,始终盘旋在心上,久久不曾散去。
天色已经开始昏暗,有澄红如火的光从西边打出,落在教学楼的一侧,在地上投出层层绰约的影。
程亦安和芸芸一路小跑着上楼,两人的鞋底踏在楼梯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一切都太过安静了,静得让人心底发毛。
之前路上还能随口说几句话的芸芸到后面也闭上了嘴。只因为在这种环境下,一切声音仿佛都被放大了数倍。
每说一句话,从更远的地方似乎也同样传来了颇为相似的声音。至于究竟是不是回音,两人都不想去深究。
那些蓝白校服的学生去了哪里?所有人都认为最后一次铃响是最危险的,可至今为止她们什么都没有遇到。
这种未知带来的紧张感一直在心里高悬不下,让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很快,通往教学楼顶的铁门被轻松推开,铁门发出了老旧的“吱哑”声。
天边绯红色的明光猝不及防地照到了脸上,让刚从暗处走出的两人同时眯了眯眼。
程亦安抬手遮了一下,微微睁了眼大略地扫了一圈天台的情况。
结果一眼瞧见了那个站在边沿的少年。
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她瞳孔一缩,脑海中想起那个坠楼似乎就发生在几秒内,当下直接朝着人影的方向冲了出去,同时口中大喊:
“时星宸!不要跳!”
身穿蓝白校服站在楼顶边沿的少年听见了声音,转过了身。
有风轻拂过少年的黑发,几缕发丝从前方的视野内划过。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出了一个朝着自己竭力奔跑过来的长发倩影。
而后,整个人缓缓向后倾倒。
“不要——!”
程亦安呼吸一滞,看到剩下的一点距离,咬牙猛地向前一扑,全力向前伸出手。
抓住了!
她心下一喜。可下一瞬,手臂上传来的撕裂感让她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居然用了受伤的右手去拉了人,当下连忙又用完好的左手拉住了右手帮忙承重,减缓一些痛感。
可这么一来,她两只手都拉住了人,身体部分悬空。下面就算是个小学生也有几十斤重,光靠她自己根本没办法把人拉上去。
但还好还有芸芸。
……说起来,似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她并没有听见身后有任何脚步声接近。
芸芸呢?
“砰——”从后方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同时还有人摔倒在地的痛呼声。
以程亦安现在这个向下倾斜的姿势,即使转头也看不见后面的情况。但她听出了刚刚那个痛呼声是芸芸的,当下便大声喊道:“芸芸!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过了一会才有回应。
“……亦安姐,就在你跑过去的时候,那些小学生从门口出现了。”芸芸吸了吸鼻子,像是忍住了哭腔,“我,我第一时间关门了,但是这个门好像,不太结实。”
怎么哭了?是受伤了?
程亦安此时已经听到了后方为数不少的脚步声,同时之前那个有人重重摔出去的声音……
她难不成是在用自己挡门吗?
程亦安眼下心急如焚,却看不见后面的情况,只听到有不止一个脚步声在朝自己这里接近。
她动不了,除非……
“放手。”
程亦安低头,被他抓住的时星宸正抬头望着她。
“大姐姐,以你的本事,只要放手,就能安全的吧。”
时星宸看见上面死死拽着他的人在这句话后皱了皱眉:
“我之前就想说了。”
从上方传来了清晰的女声。
此时恰好有风拂过了她的黑长发,在空中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那双注视着他的琥珀色的眼眸染上了些许夕阳的绯色,星星点点,愈发显得温暖明亮。
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漂亮颜色。
“不要再讲这种话了。你心里明明是希望有人能来帮助你的啊。”
上方的人顿了一下,语气更加缓和了些:
“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只是,我想到你会这样说,大概是因为很多人都出于明哲保身的理由,拒绝了帮你吧?”
“虽然这对成年人来说几乎是理所当然的理由。但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句。”
“对不起,让你在这样的年纪就体会到了人心冷漠。”
程亦安注意到,在自己说话的时候,时星宸的表情怔忪了一瞬。
但也只有一瞬而已。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如一颗石子落入了深不见底的井中,掀起了一圈圈涟漪,而后又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她听见时星宸说:
“大姐姐,你不放手的话。那个姐姐就要死了。这样也可以吗?”
程亦安整个人一怔,随即感觉到有一具温热的身体靠上了自己。她条件反射地回头,却因为高低差只能瞥见一角:
“芸芸?”
从正后方立刻传来了熟悉的女声:
“亦安姐,我没事。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来……咳,来帮你。”
话音刚落,从近处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有人用棍子格挡开了什么利器。
之前程亦安只听脚步声就知道人数不少。前面过去的几十秒早就足够让他们从楼顶进门跑到她身后。
可她至今为止没有受到任何攻击。是芸芸挡下了他们?
不。如果他们手上还拿着那种锋利的金属三角板圆规之类的,光靠芸芸一个人怎么可能拦得下来?而且她刚刚说话的声音,就有点奇怪。
可恶!这种时候她却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声音也一会有一会无,到底怎么了?
心急如焚中,程亦安突然表情一顿,随即急切地望着下方蓝白校服的男生:
“时星宸,我知道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只有你清楚我们是‘大人’。之前芸芸那次铃响,是你出去把那些学生带走的吗?第一回 的时候也是,李哥说,有个学生跌倒之后就没有人继续追过去了。”
她的语气急迫,却依旧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时星宸,我们会拉你上来的。我们一定会救你的。你有办法让后面那些学生离开吗?”
下方的少年看了她半晌,终于开了口,内容却让程亦安表情一怔:
“正如你先前所看到的那样。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从这里跳下去了。”
身后传来有什么重重刺入血肉的声音,有人发出了闷哼声。
时星宸依然在说话:
“我已经死了。但是你松手的话,还能救下那个姐姐。”
程亦安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感觉到有什么液体从后方浸湿了她的薄外套,染到了内里的白衬衣,最后触碰到了皮肤。温热而又粘稠。
“选择吧。”
浓重的铁锈味从咫尺之处传来。程亦安双眼愣愣地看着下方,拉着下方人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了一根。
突然,她的身体被整个从后方紧紧环抱住,耳旁响起了一个虚弱的女声:
“不要放手,姐姐。求你了。”身后的人似乎把整个身体压到了她的背上,“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的。”
“他在骗你。你现在放手的话,任务就会失败了。”
程亦安顿了一下,突然怒从心起:
“你在说什么傻话?任务怎么可能会比人命重要?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见这话,身后传来了一阵笑声,很快又被痛苦的咳嗽声覆盖。
“哈哈哈哈……咳,咳。”
芸芸缓了好一阵才重新开口:“对不起。我之前都不敢和你说……”
“……其实我是自杀之后才来到这里的。我知道其他人,朱周、李哥、尹婶,他们都是死了之后才来到这里的。”
“我曾以为,从桥上跳下去,那是我一辈子最有勇气的决定。只是没想到我到了这里之后,还能有现在这样勇敢的时候。”
她的声线一转,变为轻松愉快的口气:
“其实啊,我那张卡片上的愿望也没有那么难。只要我真的死了,就能实现一半啦。这样也不错,至少,亦安姐你还能出去。”
“你是好人,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芸芸的嗓音渐渐低了下去:
“亦安姐。我其实真的有一个姐姐,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她也非常恨我。”
“如果我能像在这里一样,早点站出来保护她。或许也不至于后来……”
最后一句的音量已经细微到不可闻。
有一滴水珠从上方垂直落到了时星宸的脸上。他抬眼看去,上方的人早已泪流满面。
蓦地,程亦安感觉到了背后一空。她浑身一僵,开口唤了一句:“芸芸?”
“芸芸?芸芸你在旁边吗?”
平静的少年音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呼唤:
“她死了。”
程亦安猛地低头,看向了下方的时星宸,眼神凌厉:
“你……”
“大姐姐,你也要死了。”
话音刚落,有一个尖锐的东西自上而下,猛地刺穿了程亦安的胸膛。
她眼神一涣,剧痛和窒息感让她瞬间脱力,松开了手。
与此同时,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从地平线的尽头消失,如墨的夜色在空中一点一点地晕染开来。
她的意识逐渐涣散,体温渐渐地流失。
宛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直到一个少年音在耳边清晰地响起:
“……时间到。”
蓦地,胸口的剧痛和窒息感瞬间消失。程亦安遵从本能地翻过了身,仰天按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疼痛和无法呼吸的难受似乎还残留在身体中,让她没有余力去思考其他。
旁边再次传来原本应该已经坠落的时星宸的声音:
“恭喜你通过‘定阶局’。虽然,我原本是想要抹杀所有人的。”
程亦安一顿,缓缓地从楼顶的边沿坐起身,看向前方的少年。
微凉的晚风吹散了她的长发,深色的西装外套细看之下能看到几块更暗的痕迹,内里的白衬衫更是斑斑血痕,触目惊心。
但这不是她的血。
程亦安的眼神很冷:“你说,什么?”
“大姐姐,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时星宸一改原先寡言少语的态度。他歪了歪头:“你好,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一局‘定阶局’的观测者。”
“你……”程亦安看着他,只说了一个音就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站起身,尝试着平稳往前迈出了一步之后,突然两步往前猛地一跃,拽住了少年的衣领,把他死死地按倒在地,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
“抹杀所有人?凭什么?谁给你的权利?你不是要向我们求救的吗?你那些留下的信息,难道不是希望有人帮你吗?”
面对上方眼眶微红的人,时星宸神色未改,声线冷静到可怕:
“你所看到的一切,其他人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
“我生前在学校里遭遇到的那些。只是因为我爸爸杀过人,坐牢去了。他们说我是杀人犯的小孩。”
“其实学校里的那些事,我都可以忍。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怎么对待我,我都不在乎。”
“但那一天,他们说我偷了手机。后来,爷爷来了。他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巴掌,让我给那些人道歉。”
“我和他说我没有偷,他又打了我一巴掌。然后,我就给他们道歉了。”
“我以为,至少家人是会愿意听我说话的,结果还是都一样。”
“那天的放学后,我从这里跳了下去。”
程亦安依旧死死地盯着时星宸,听完这番话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时星宸看着她,忽然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谢谢你,大姐姐。你到最后,都是想要帮我的吧?”
讲完这句话后,他笑容一收,重新恢复了那个波澜不惊的模样:
“我设置的‘定阶局’,其实两边都有通过的方法。”
“选择那些同学的一方,会安然无恙地活到最后一次铃响。直到我坠楼,参加者所有人会需要进行一次投票。选出他们中的一个永远地留在这里,补上303班缺失的那一个人。怎么样?很简单吧。”
程亦安感觉到心底阵阵发寒。
“选择我的一方,会遭遇那些同学的‘霸凌’追杀。但同时会激活另一条大姐姐你没有发现的规则:‘一个人无法通过铃响’。”
程亦安瞳孔一缩,突然想起了之前的情形。
朱周和那个独自躲起来的男生,的确都是一个人面对了铃响后的追杀后死亡。可李严……
想到后者,她微微垂下了眼眸。
“那个大块头的哥哥是怎么死的,其实大姐姐在电脑教室里,我说那句话之后,就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是因为,尹婶……”
程亦安嘴唇动了几下,说出了那个沉在心底的答案。
先前在信息技术教室里,当时星宸开口说出“他死了”三个字的时候,她其实看到了。
那时尹婶猛地回过头,看向时星宸的眼神,里面俱是杀意和惶恐。
这是非常简单的逻辑。
刚刚他们分别时,李严、时星宸、尹婶三人是一起的。时星宸不会乱跑,必然是一直跟着李严和尹婶。
所以,李严为什么会‘下落不明’。时星宸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
再结合尹婶那个仿佛要“杀人灭口”的眼神,结论就很容易得出:
——李严的死与尹婶有关,甚至基本可以肯定是尹婶直接导致的。
此时,程亦安想起尹婶还在信息技术教室内,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她……”
“那个阿姨已经死了。”
程亦安沉默了一下,没有再问。但很快,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抓着时星宸衣领的手愈发收紧:“那芸芸呢?她为什么会死?”
“啊,你说那个姐姐啊,她和我没有关系哦。证据是你身上她的血并没有消失。”下方的少年睁大了眼,“大姐姐你们都收到过的吧?最开始的那封邀请函。上面的第一行是……”
程亦安愣了一下,从脑海中翻出来了这段记忆:
“……致无悔的你?”
“Bingo!”
程亦安感觉到手下一空,被自己压制住的少年已然消失,然后转眼间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了五步之外。
“她违反了棋局的最高规则。”
时星宸微微抬了头,望向了空中,像是在看什么极为遥远的东西:
“这是‘无悔’之局。”
他顿了一下,重新看向一旁表情怔忪的程亦安,突然露出些许遗憾的表情:
“对不起啊大姐姐,你一直想要帮我,真的是个好人,可是我却没有成功杀掉你呢。”
“一般选择了我的参加者,都是非常善良温柔的人。这样的人,在后面的棋局里只会更加痛苦。所以,我想让他们全部在这里结束,这样就不会痛苦了。”
“这也算是,对于你们选择帮我的谢礼吧?”
最后一个音落下之时,原地已经没有了时星宸的身影。
沁凉的晚风拂过空旷的教学楼顶。
良久,独自一人的程亦安站在原地,突然突兀地笑了一声。
“求助者杀死所有帮助他的人,霸凌者到最后需要有人成为被霸凌者才能离开……”
她仰起头,整个人呈现出一副筋疲力尽的状态,而后将手腕覆盖到了眼上,喃喃自语:“这样的棋局毫无疑问,是错误的啊……”
下一秒,回应她的是脑海内响起的一道冰冷电子音:
“Chess,你的初始棋子为:黑皇后。”
听到电子音之后,程亦安猛地放下了覆盖在眼上的手。
刹那间,耳边教学楼夜风吹拂的声音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下一瞬,所有声响如潮水般涌来。
键盘清脆的敲击声以及同事小声的讨论宛如隔世,曾经再平常不过的声音此时听来分外不真切。
我……在哪?
程亦安愣愣地看着眼前亮着的电梯向上按键,上方显示电梯目前所在楼层的数字还在逐层往上加。
她手上拿着手机,亮着的屏幕上还显示着密密麻麻的PPT方案内容。
她这是,回到了公司?
程亦安立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右手衣袖完好无损,外套和衬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血迹。
怎么回事?之前的难道是……梦?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一刻,无数清晰的画面从眼前交叠闪过,而后一点一点,慢慢地被赤红的鲜血侵染。
程亦安控制不住地伸出一只手撑在了墙壁上,另一只手攥紧了胸口衣物。
那股被浓烈的铁锈味包围的感觉,几乎要令她窒息。
此时,“叮”地一声,电梯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她听见声响,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电梯内,里面空无一人。
程亦安觉得她现在脑海中有些混乱。
蓦地,后方响起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男声:
“哎!等一下等一下!美女,你可千万别上这个电梯!”
程亦安顿了一下,缓缓回头。
后方匆匆忙忙跑来一个脖子上挂着毛巾的老伯。
老伯粗喘着气:“呼,呼,累死我了。我跑楼梯上来的,还好让我给赶上了。要是这迟一步啊,说不定要出人命。这刚刚把我吓得哟,跑了四层楼,头上冒的还是冷汗。”
老伯拿起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了擦额角,然后不好意思地开口:
“唉!都是我那笨手笨脚的徒弟干的蠢事!我们这在修电梯呢,他居然用备用装置不小心把电源线路给接通了!”
老伯见程亦安没什么反应,以为对方没听懂,就继续解释:”就刚刚,我们在下面修这个电梯的底板,就这个。”他指了指电梯的地板。
“你别看它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实际下面的承重板让我们给拆了,现在就只有薄薄的一层,你站上去要塌下去的。这六楼掉下去可不得摔出人命?当时要停下这电梯只得再把那备用装置给拆了,可是这电梯直接升上去了,我们也没办法。唉,我现在想想都害怕。美女,真的真的对不起。”
老伯冲着程亦安一弯腰。直起身后,却发现倚靠在墙上的黑长发女职员突然脸色惨白,嘴唇更是毫无血色,一副状态不太好的样子,不免心下担忧。
听说现在这些大公司都剥削得很,什么996福报,职员天天坐办公室熬夜加班,身体都搞垮了。刚刚被他这么一说,该不会什么心脏病犯了吧?想到这里,老伯不由得担心道:
“小姑娘,你脸色好差啊。身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和你领导请个假休息休息吧?年纪轻轻别老想着赚钱。这身体啊,才是最重要的,我年轻的时候……”
老伯的话被一通手机铃声打断,他不耐烦地摸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二话不说按下接听键就开始骂:
“死小子,还敢打电话?之前说什么跑楼梯一层层去看肯定没有电梯快,没救了,还得我一把年纪去爬这几层楼。到底你是师父我是师父?你瞧瞧,这不是赶上了吗?你差点害人家小姑娘出人命!还不快上来给人家赔礼道歉?”
“不可能?怎么不可能?现在人还好好站在我旁边呢,电梯也在,都没事……什么?你刚刚打120了?快快快,再打过去和人家说是一场误会!小兔崽子,正事干不好,净知道给人添乱……”
程亦安没有再去听那个维修工老伯剩下说了什么话。
她转过身,步履茫然地向着自己记忆中的工位走去。
她想起来了。
在她莫名其妙进入那个朝辉小学之前,她在公司的的确确地已经走进了那座电梯。
那个时候她并没有遇见这个维修工老伯。
如果一切真的如这个老伯所说的那样,那之前走入电梯的她……或许已经死了。
芸芸的话在脑海中响起:
“……其实我是自杀之后才来到这里的。我知道其他人,朱周、李哥、尹婶,他们都是死了之后才来到这里的。”
原来她也没有例外。程亦安自嘲地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收起了表情。
可是现在,她却好好地站在这里。
此时,放在口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
程亦安拿出来看了一眼,直接接通:
“亦安啊,再两分钟就要轮到你了。你到哪了?是在厕所吗?”
程亦安顿了一下,低声开口:
“对不起丽姐,我,我突然家里有急事,要立刻回去一趟。等会的方案,你让陈翀来讲吧,所有细节他也清楚的。”
对面懵了:“啊?都这个时候了……什么急事啊?很着急吗?亦安,对面的董事长可就在里面坐着呢。”后半句话被压低了音量。
程亦安抿了抿唇,再次开口:“真的对不起,丽姐。我真的没法来。”
对面停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噢……那我知道了,我去联系下陈翀吧。”
“谢谢你,丽姐。”
“没事,我们也一起工作那么久了,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其实,刚刚我听你声音也不太好的样子,家里没出什么大事吧?”
程亦安勉强弯了一下唇:“没事。”
“行,那你快回去吧,拜拜。”
“拜拜。”
二楼接待会议室门口
王丽挂掉了通话,立刻从通讯录联系了程亦安所说的另一个人。
几句话迅速安排妥当了之后,她整理了一下仪表,带上笑容开门走了进去:
“呃,傅总,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是这样的,我们负责讲解这一块方案的工程师,刚刚家里出了点急事,听说挺严重的。我们公司一向注重员工关怀,这不立刻就让她回去了嘛。现在我们已经联系了另一位资深工程师前来介绍,就是可能要多耽搁您五分钟了。”
前面坐着的主管闻言愕然了一瞬,但立刻调整了表情,顺着话往下说,面带唏嘘:“嗯?小程家里出事了?这,刚刚几分钟前联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呢。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傅总,你说是吧?”
坐在中间座位上的高大男子身穿的手工西装上没有一丝褶皱,领带严谨地系在它该在的位置,看起来淡漠而又疏离。
他微微抬了头,亮出弧度完美的下颚线,高挺的鼻梁上驾着一副金丝半框眼镜。
对方介绍说这位是他们公司董事长的时候,不少人都吃了一惊。
太年轻了。在这个年纪能当上这个规模公司的董事长,肯定大有来头。
后面再听到姓氏时,在场人都有一种果真如此的感觉。
说实话,傅云声,这名字没听说过。但要说姓傅,但凡有点见识的都能第一时间联想到那个如雷贯耳的傅家。
传闻傅家祖上是有说法的,早几代就有人开始做对外的生意,后来恰好遇到发展的鼎盛时期,积累下来了了不得的财富。
傅家人也都头脑精明,几代发展到现在,早就绘成了一个庞大的商业版图。房地产、餐饮、娱乐圈,几乎各个领域的龙头企业,都多少带一点傅氏的影子。
但除了有几位经常在媒体前出现之外,傅家人都神秘得很。比如眼前的这一位,就完全没有听说过。
傅云声对各路探究的目光丝毫不在意。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抬眼道:“事出突然,从我个人的情面上,是可以理解的。”
在场的主管们微微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松完,只听得对面的贵公子又开了口:
“但,从合作的角度来看,贵公司的准备似乎有些欠妥啊。”
众人把心提了起来。
“坦诚来说,贵公司给出的方案十分有吸引力,是我司比较有意愿合作的伙伴之一。今天我也特意亲自过来看看你们的现场演示,以表诚意。但前面出来介绍的几位,说实话并没有让我看到书面以外的东西。既然只是照着念,我又何必要来这一趟?”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接下去的研发部分,应该是核心构成。我很期待这一部分,可是听这位小姐的说法,贵公司似乎也和前面一样只安排了一个人?”
坐在皮革座椅上的人抬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金丝眼镜:“个人的一个小建议,把介绍重心放在贵公司最有特色的部分,效果或许会更好一些。”
这几句话一出,会议室内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
几位主管面面相觑,负责接待策划的那一位更是面露尴尬,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气氛僵住了。
“开个玩笑。”
刚刚言语犀利的贵公子仿佛无事发生般地笑了笑。他站起身,往外边走去:“我去下洗手间。”
门边的王丽直到人走到旁边了才后知后觉地小声提醒了一句:“傅总,洗手间在出门左拐的尽头。”
“多谢。”对方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
王丽收回目光,心想虽然他们这合作十有八九是不能成了,但这位傅总是真的赏心悦目。
近看感觉更帅了。
傅云声走出会议室后就收起了脸上的表情。线条分明的五官此时透露出了几分冷淡的意味。
直走路过电梯厅时,一段争论传入耳中。
“臭小子,没大没小的。我都和你说了,我每一层都去看过了,跑到六楼才看到是有个美女按的电梯,刚好把她拦下。你怎么还不信了?”
“师父,那我们这电梯是该好好看看了。您都一把年纪了,这都能让你比电梯先到六楼?电梯该得有多慢啊,这公司之前没投诉我们真是谢天谢地了。”
傅云声停下来听了一会,突然出了声:“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回过头,老伯率先开口:“哎帅哥,你是这公司的吗?平时这电梯速度没问题吧?”
傅云声摇了摇头。
见状,老伯回过头:“压根不用问。我们刚刚不是检查过了,这电梯启动速度没问题。”
旁边的年轻人不服了,直接问傅云声:“这位大哥,你看,以我师父这个年纪。他从二楼跑楼梯去六楼,每层还要拐出去看一眼电梯厅,这能比正常的客梯先到六楼吗?”
老伯一听这话立马吹胡子瞪眼:“嘿你这倒霉孩子,怎么说话的?事实就是发生了,现在没出意外还不好吗?你就想人家出事是吧?日子过得挺有判头啊你!”
“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
“或许……”傅云声开了口,打断了二人的争论。
他眼中若有所思:“或许是发生了什么奇迹。让那位已经进入电梯的女士又重新回到了进入电梯前。”
听见这话,老伯和年轻人同时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看上去人模人样的,脑子有问题啊?
傅云声对这目光也不在意,只是兀自笑了一下,而后转身离开。
夜深人静。
室内,程亦安仰躺在床上,伸出手臂覆盖在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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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过了身,将整个人蜷缩了起来,用力地抱紧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作者自己重看一遍还是心情很复杂。
怎么说呢,主角是在用一个“正常人”的逻辑去对待这个副本,但是这个副本从一开始其实就是不正常的,是扭曲的。
这个副本对女主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也让她因此有所改变。
作者认为这就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在遇到这种事(无限流)的接受并成长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