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节
宁不为皱着眉想了想,“其实——”
“我们只需要知道事情的经过。”褚峻看向房晚臣,“你与他们不是同世人,牵扯过多坏你自己的气运。”
褚峻这话也是在警告他,不要过度插手房晚臣的事情。
宁不为罕见地沉默了下来。
房晚臣和他们一直跟在裴四身后,亲眼目睹了他所有的遭遇,心中满是愤懑和不平,听褚峻这么说,摇摇头道:“那县令与师爷和刘万方作恶,伤民害人,却无人为裴四主持公道,纵然事情已过几百年,却又让我们看见当年发生在玉泉村的事情,定然是这些冤魂想让我们还一个公道!即便是坏气运,我也再所不惜!”
宁不为皱起了眉,“这天底下不公的事情多了去了,你管得过来么?”
“有一件算一件,只要遇上了,我就该竭尽全力。”房晚臣看向宁不为,“我只要问心无愧。”
宁不为鲜少遇见像房晚臣这种人,但仔细想来也能理解——他十五六岁的时候还信誓旦旦要斩妖除魔扶济苍生进崇正盟呢。
房晚臣跟冯子章那个憨货差不多大,明明各自的遭遇天差地别,竟也能神奇地“蠢”到一处去。
褚峻冷声道:“你的生魂散在这里做祭品,就能渡怨魂,你渡不渡?”
房晚臣愣住,“什么意思?”
“用你的命换他们安息。”褚峻声音更冷。
“你胡说八道什么?”宁不为站起身来,“这种群怨幻境根本就没办法——”
“我愿意。”房晚臣突然道。
“你愿意个屁。”宁不为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终于不再对着他和颜悦色,“你知道他们生前都是什么人吗?你现在知道村子是怎么烧的?还是你知道怎么用你的命来换?”
“你这么心怀天下,怎么不想想你爹娘和其他亲人?”
房晚臣顿时哑口无言。
宁不为站起身,瞥了褚峻一眼,“我出去透口气。”
宁修抱着鸡骨头想跟着,结果连他爹的袖子都没摸到,又扭头看了看盘子里油亮亮的烧鸡,深思熟虑之后又自己走回了板凳前。
先吃完再找爹爹玩吧
房晚臣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看向褚峻,“褚兄,乘风兄是不是生气了?”
褚峻神情淡淡道:“没有,他只是不喜欢听别人提这些。”
房晚臣疑惑,“不喜欢?”
“他曾有位兄长,修的便是苍生道。”
第142章双镜(十七)
宁不为坐在房顶上,百无聊赖地数着手里的朱雀刀碎片,低头去看坐在台阶上的裴四。
裴四和宁行远除了容貌相似,其他的方面简直完全不一样。
至少他从没见过宁行远这么走投无路的模样,宁行远总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不过他也知道把宁行远和裴四放在一起比较实在是很欺负人,一个是在修真界第一世家悉心培养起来的不世天才,一个是在凡间界偏僻山村长大的普通人,实在是很没有可比性。
但正因如此,才更让人心惊。
朱雀刀碎片数来数去,只差最后一块。
虽说世间三千六百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要走,需要各人去领悟,但实际上他对无情道根本不得要领。
无情一道,断情断念,但他当初修习无情道本身就是为了能再见爹娘,从一开始就走岔了路,以至于修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修的是什么。
所以修为停滞不前整整两百年。
都说破而后立,星落崖之战倒是破了个彻底,可现在修为虽然逐渐恢复,但他的道迟迟没有立起来。
这也是褚峻为什么一再阻止他修为进阶的原因——没有道的修为如同无根之萍,终归不能长远。
宁不为把手里的碎刀慢吞吞地拼好,最后缺了个刀尖。
从星落崖之战后,或者说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找不到自己的道了。
大概是察觉到主人心绪不稳,朱雀碎刀轻轻抖了一下,贴在了宁不为的掌心。
“你这缺胳膊少腿的就别乱抖了。”宁不为伸手弹了一下它的刀柄,“越抖越丑。”
朱雀碎刀发出“咔咔”的抗议声,干脆重新散落成碎片。
宁不为嗤笑,“你一个连刀灵都没有神兵,就别这么要面子了。”
朱雀碎刀气到装死。
——
不知道褚峻动了什么手脚,幻境的时间又变快了许多,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月。
裴李氏一天比一天苍老,裴五变得格外阴郁沉闷。
裴四给裴五喂完药,坐在床边递给他书。
“四哥,我觉得很不公平。”裴五低着头说:“凭什么他们就可能仗势欺人?”
裴四道:“是咱们没本事。”
“要是我能好好念书当上官,他们是不是就不敢欺负咱们了?”裴五又问。
“可能吧。”裴四也不是很确定。
裴五捏紧了手里的书,“哥,对不起,都是我拖累了你们。”
“其实——”裴四欲言又止。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和你一样,在家老老实实跟爹跟爹种地。”裴五摇了摇头,苦笑道:“哥,你看看我,我现在也只会自怨自艾了……”
裴四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这么多。”
裴五点了点头,“爹真的能回来吗?”
“我会想办法的。”裴四道:“爹回来,咱们日子照样过。”
裴五笑道:“那哥你可得养我一辈子不许反悔。”
裴四坚定地点了点头,“不反悔。”
入夜,裴四推着车子拿着镐头进了山,再出来时天已微亮,他在晨雾里推着车子去了县衙。
“我要见县令大人。”裴四的声音很坚定。
县令这次没有忙着处理“政务”,笑眯眯地坐在主位上看着他。
“前段时间,我家里来了位仙人……”
“……玉泉村的地底下有一大片玉矿,只有我知道在什么地方……车子里全是……”
“……请您放了我父亲,严惩刘万方……”
“自然,您一看便知。”
县令大喜。
裴老大终于被放了出来,只是面黄肌瘦,看上去像是个骨头架子,看到裴四的时候,脸上罕见地多了笑容,只见他匆匆上前跑了两步,却身形一晃,栽倒在了地上。
“爹!”裴四却扶,却迟了一步。
裴老大在地上直接咽了气。
“裴四,这可怪不得我们啊……你爹他有肺痨,治不好的……”
“这些日子我们还专门找大夫给他开了药……唉,节哀……”
“……放心,本官一定严惩刘万方,还给你们一个公道,以慰你爹的在天之灵……”
“来来,快来人,帮忙把人给抬上车!”
“你在家好好准备,过两天县令就去玉泉村,要是你胆敢骗大人……”
“胡说什么,裴小哥可不是这样的人,来,搭把手。”
裴四背着裴老大的尸体放上了来时的推车。
快到村口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了暴雨,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往前走,车子陷进了泥地里根本推不动,他拼命地推着车子却无济于事。
村子的轮廓在厚重的雨幕里有些看不分明。
“有没有人!来搭把手!?”他在雨里使劲往前跑,拼了命地大声的喊,“三大爷!五叔!婶子!”
却全都是大门紧闭,无人应答。
裴四跪在泥地里,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头去扒车轮下的泥,指甲劈了都没注意,血水混在泥水里,又很快被冲淡。
宁不为撑着伞站在雨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裴四崩溃又绝望的模样,纹丝不动,雨水溅湿了他的衣摆,打上了好几个泥点子。
走投无路,无人帮忙。
猝不及防,从雨里冲出来了个人,身上穿着靛青色的长袍,腰间的玉佩白得晃眼,被雨淋得十分狼狈。
房晚臣手里拿了块砖头,跪在泥地里帮裴四垫在车轮底下,浑身被雨水打得透湿,他高声对裴四道:“你去推车!”
宁不为皱起了眉,却没有出手阻止。
裴四很显然愣了一下,但却没有像之前被打乱轨迹的裴老大那样发狂,而是跑到了车子后面,使劲将车子往前推,终于走出了那片泥泞。
房晚臣在大雨中抹了把脸,将湿透的衣摆扎进了腰带里,跑到一旁帮裴四扶住车子,帮他一起将车子往家里推。
“你……谢谢。”裴四在雨里喊。
房晚臣摇摇头,他本就是个读书人,本来也没多少力气,但是即便只有这么点劲也帮了裴四不少忙。
裴老大的尸体被停放在了堂屋里。
这对裴李氏和裴五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你爹怎么死的!?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死了?”裴李氏崩溃地哭喊,“你不是说要把你爹好好带回来的吗!?”
裴四跪在堂前,浑身发冷,裴李氏的声音像是塞上了一层层棉花,他很费劲地才能听清。
“我用……玉……换回来的……”他眼前一阵阵发花。
“你哪儿来的玉?”裴李氏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