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改变命运

    夜晚的马林迪，渐渐归入寂静。</p>

    不过，在靠近海岸船港码头的城区一角，夜晚的魅力才真正拉开帷幕。</p>

    信奉安拉的子民，多是恪守教条的。</p>

    但在如今的东非海岸，因海港贸易而兴起的大城，融入多种文化精神，变得尤为开放。</p>

    这里有远方的旅人、商贾；</p>

    有歇业的，或正在寻觅“新生意”的盗匪；</p>

    甚至有从北方触犯律法，躲避灾祸的逃难者。</p>

    无论他们中的哪一类人，在对生活的定义中都有共同的属性——</p>

    漂泊。</p>

    行商周游各国，长途跋涉，并不是为发家致富，而是他们找不到安身立命的事业，只能作此行当。</p>

    从一地收货，贩卖至另一地。</p>

    承担旅途上损耗与被劫掠的高风险，实则大头利润都被两地的“大地主”赚走。</p>

    行商只能拿一个苦力钱，而又因居无定所，他们的日常开销是巨大的。</p>

    没有积攒积蓄的习惯，因为就算积攒下一大笔钱，也有可能被盗匪盯上，在某次劫掠中一贫如洗。</p>

    那倒不如胡吃海塞，享受人生。</p>

    盗匪就不提了，他们本就是有一天过一天，在刀尖舔血。</p>

    最后一种逃难者。</p>

    其实就如“加沙”的父亲；</p>

    曾为元主的仆役，本为走通商路，却丢失了一切货物财帛，只能选择在马林迪苟且偷生。</p>

    因为回去只有死路一条。</p>

    而又因为不是本地人，他们多遭受欺压。</p>

    这几类人的聚集，令马林迪有了“特种行业”的繁荣。</p>

    夜晚是最好的庇护色。</p>

    魑魅魍魉就在夜色下翩翩起舞。</p>

    街巷深处的酒馆，半地下的女人屋，甚至有发布雇佣任务的中介所。</p>

    加沙的家就在这片混乱的区域。</p>

    但他早已融入本地人的生活，禁绝沾染这些不洁、使人堕落的习惯。</p>

    因此，在混乱中守序的人，日子往往过得不是那么如意。</p>

    可今日。</p>

    他的人生已经发生了改变。</p>

    两队宫廷侍卫气势逼人，簇拥他来到这“不夜的街区”。</p>

    周遭的酒鬼、盗匪与揽客的女人都纷纷躲避。</p>

    又有作小生意的街坊邻里看到为首的“加沙”发出惊呼——</p>

    “加沙，你犯了什么事？”</p>

    “可怜的男人，命运对你是那么的不公。”</p>

    加沙没有回应，默默前行。</p>

    他与这些人已经不属于一个世界了。</p>

    可却又好事者冲上来，“加沙，不管你犯下什么事情，但在你被处刑前，你必须将你欠我的钱归还。”</p>

    来人凶神恶煞，丝毫不畏惧那侍卫队。</p>

    在他身后，还带着这一群跟班，本就是这街区的一霸。</p>

    加沙陡然一愣，觉得在这群宫廷侍卫面前丢了颜面；而他欠账是事实，一时间让他手足无措。</p>

    可就在这时，两队侍卫都拔出了短刀，为首的队长呵斥：“滚开，你们这些肮脏的蠕虫！”</p>

    那人一惊，俨然觉察到情况不对，又堆积作笑脸：“大人，这加沙还欠我的钱，理应归还才对！”</p>

    侍卫队长哈哈大笑，一把短刀陡然架在了对方脖子上：“欠钱？加沙大人怎么会欠你的钱？”</p>

    “今日真神降临，加沙大人已是真神使者的侍者，被马林迪之主赐予宫廷顾问主事的职责。”</p>

    话到此处。</p>

    他神色一凛，冷冷道：“杀了他们！”</p>

    一群侍卫蜂拥而上，眼看就要挥下屠刀。</p>

    可就在这时，加沙制止：“住手！”</p>

    侍卫队长疑惑回头。</p>

    加沙叹道：“他的确曾借我钱财应急，他帮了我，我应该感恩！”</p>

    “你们是否能借我1金归还，待得我有钱财后，再还给你们。”</p>

    侍卫中有人笑道：“这种人的钱何必还呢？他们手中的皆为不义之财！”</p>

    可加沙还是坚持，更搬出了真神之名：“真神已降临世间，我等理应以洁净的身躯崇拜、服侍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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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大人，还请不要再今夜因我背负血债。”</p>

    众人神色一正。</p>

    真神有什么意志降临，他们不知，唯有加沙知晓。</p>

    听得这番话，他们不敢再妄动了。</p>

    侍卫队长深吸一口气，放下刀刃，对手抹除一袋钱币，砸在了那人身上：“我想，你也不可能借出1金这么多，多余的都是利息。”</p>

    “这些钱币足够偿还债务了吧？”</p>

    那人慌忙点头，也不敢打开检查，就被侍卫队长扫到一旁：“不要挡路！”</p>

    “谁再招惹是非，阻加沙大人的道路，杀无赦！”</p>

    话落。</p>

    人群纷纷避让，目送这队人深入巷道。</p>

    一直到那身影远离，才顿时掀起一片哗然——</p>

    “加沙成了贵族？”</p>

    “是真神使者的侍者？”</p>

    “更为宫廷顾问……”</p>

    “真主啊，加沙到底走了什么运啊。”</p>

    回返家中，一破旧的沙土小楼，小楼共有五户人，一家仅有一间房屋。</p>

    当加沙归来，小楼里的邻居都在门口张望。</p>

    又有七八名男女涌出——</p>

    “父亲！”</p>

    “爷爷！”</p>

    加沙抱起最先冲来的一个小女孩，亲昵亲吻她的额头。</p>

    目光又扫过几个儿子、儿媳与孙子。</p>

    不待他们询问，就点名道：“诺诺、阿齐滋、卡塔德，你们跟我进来，我有重要的事情吩咐你们！”</p>

    “其余的人都等在外面。”</p>

    加沙虽没有给家人优握的生活，但却有一家之主的威严。</p>

    一人养育三个儿子，还让他们娶妻，这已是不俗的恩养功绩。</p>

    几个儿媳、孙子都不敢多说。</p>

    只有大儿子“诺诺”道：“父亲，外面的大人们……”</p>

    加沙道：“他们是送我回来的宫廷侍卫，负责保护我们，你们不用担心。”</p>

    保护？</p>

    这个字眼一出，一家人都是震撼。</p>

    午后父亲被人叫走，他们还有忧虑，为那宫廷做事，一旦出了纰漏，非但无恩赏，还要大祸临头。</p>

    可谁知，情形却远超他们想象。</p>

    加沙抱着小孙女先走入家中……</p>

    逼仄的小房子内，充斥着汗臭、脚臭的味道，与今天他所在的宫廷园林，是天与地的差别。</p>

    往日他早就不觉得什么。</p>

    偏是如今，有了盼望，他心中暗道，一定要给家人最好的生活。</p>

    三个儿子进屋。</p>

    加沙让他们关了门。</p>

    屋中没有光源，只凭夜空那明月的余光洒入。</p>

    “父亲，你要谈事，怎么还抱着阿迪娜？”</p>

    阿迪娜的父亲是加沙的小儿子卡塔德，他作势要将女儿抱走：“阿迪娜，去，去外面找妈妈。”</p>

    阿迪娜有些委屈的努嘴，就要去父亲身上。</p>

    谁知加沙拍掉了卡塔德的手：“阿迪娜也要听我的训话。”</p>

    三个儿子一愣，不明所以然。</p>

    却见父亲低头对阿迪娜道：“阿迪娜啊，还记得爷爷叫你东方的话语吗？”</p>

    阿迪娜点头，轻轻出声：“嗯呐。”</p>

    加沙变作“均衡神语”，指着那窗户道：“这叫什么？”</p>

    阿迪娜只想了半秒，道：“窗。”</p>

    “那天上的呢？”加沙又指着夜空。</p>

    “月，还有星！”</p>

    “白天呢！”</p>

    “白天……是日！”</p>

    一问一答间，加沙笑容愈浓。</p>

    三个儿子则频频相视，也听出这是那晦涩的东方语言。</p>

    他们在幼时都学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发现，这语言根本无用，也就渐渐放下了。</p>

    待得他们的几个孩子出生。</p>

    加沙也继续教导，但他们都不感兴趣。</p>

    唯独阿迪娜，最喜欢听爷爷讲他过去的故事，虽为仆人之子，却居住在堂皇的大屋，夜晚有灯油照亮，可吃马林迪从未有过的蔬果、美食。</p>

    一阵问答，加沙又亲吻小孙女，然后对她正色道：“阿迪娜，记住爷爷的话，待明日你见到那尊贵的人，一定要像敬爱我一样，敬爱他们！”</p>

    阿迪娜有些茫然，却乖巧的点头。</p>

    至此，加沙才看向三个儿子，无奈叹了口气：“我为你等争取到了为人上人的机会，能不能抓住，就看你们自己的命运了！”</p>

    “这是我为父亲，所能做到的极致。”</p>

    加沙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p>

    等他说到要让三个儿子去服侍神使，为通事翻译时，三个儿子又惊又喜。</p>

    喜的是，这样咸鱼翻身的机会，实在难得。</p>

    若做得好了，一定会改变他们的命运。</p>

    可问题是……</p>

    “父亲！我，我等早已将那东方的话语遗忘，怎敢去服侍神使？”</p>

    “对啊，父亲，我们不行！”</p>

    “与其让我等触怒神使，不如以父亲之能，更能讨得神使欢心。”</p>

    加沙大怒，气得颤抖：“我为何就生下你等几个不成器的？”</p>

    “当年我要你们学那东方的话语，你等为何半途而废？”</p>

    三人欲言又止。</p>

    想说学来无用……</p>

    可到如今，这番话却说不出口了。</p>

    一个天大的机遇摆在眼前，却因当年懈怠而把握不住。</p>

    而事实上。</p>

    加沙早已预料到这一点。</p>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他心知肚明。</p>

    正因此，加沙将希望寄托在小孙女阿迪娜的身上……</p>

    阿迪娜有聪慧之资，还脾性乖巧文弱。</p>

    一些简单用语都能说得八九不离十。</p>

    更主要的是——</p>

    那均衡神国伟大的复苏者，万民之上，至高的巫。</p>

    加沙虽还未见过那巫的模样。</p>

    却从今天神使所讲《均衡圣典》的故事中，有所了然。</p>

    巫是仁爱、慈祥的，曾赐福教化神国无数孩童。</p>

    而诸位神使中，就有几位得巫的恩典。</p>

    且神使之中还有一双男女稚童，比阿迪娜也大不了几岁。</p>

    若能成神使玩伴，还须操心阿迪娜的未来吗？</p>

    最后，待真神与巫的降临。</p>

    阿迪娜为女孩，更能亲近真神与巫啊。</p>

    因此，对三个儿子，加沙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一家的未来都寄托在阿迪娜身上。</p>

    毕竟他已年迈，还能活得几年，皆为未知。</p>

    阿迪娜若有成就，自能照顾他的父亲、叔伯与几个兄长。</p>

    小屋中。</p>

    气氛凝固。</p>

    加沙的哀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无论如何，你等也能记起一些，总比马林迪的其他人强！”</p>

    “我现在带你等回忆，不求你等能对答，但至少须听懂神使的命令！”</p>

    三人还是有底子的。</p>

    只是多年不说，发音之法僵硬。</p>

    且又有加沙时常在家中回忆过往，总能耳濡目染。</p>

    祖孙三代在房中停留了大半夜。</p>

    屋外的人都已焦急。</p>

    那侍卫倒是耐心，加沙一步登天，国主与王子要与神使沟通，都需仰仗他，因此必须恭敬。</p>

    若能得加沙几分调教，学会神语，他们的命运也将会不同。</p>

    到后半夜时。</p>

    房门总算开启。</p>

    阿迪娜早就经不住困倦，在爷爷身上昏睡。</p>

    加沙道：“我给你们片刻，去与妻子、孩子说明！然后立即入宫。”</p>

    他说的是均衡神语。</p>

    三个儿子愣了一下，大概明悟，便立即去与家人解释。</p>

    侍卫们也都迎来：“加沙大人，可以出发了吗？”</p>

    加沙抱歉道：“给他们些时间，不久！辛苦诸位大人了。”</p>

    “加沙大人可不敢称我等为大人，您如今为宫廷顾问主事，地位远在我等之上……”</p>

    一阵寒暄，三个儿子总算来了。</p>

    又有一妇女走来，摸了摸熟睡中女儿的脸颊，祈求道：“父亲，请您照顾好阿迪娜，她是我的珍珠。”</p>

    加沙颔首，又作几句安慰，并告诉他们，过不了几天，一家就将搬入大宅享福。</p>

    在路上，卡塔德接过女儿，免得父亲劳累。</p>

    一路穿过大城，众人回到宫殿。</p>

    王子乔兰本要学习神语，却迟迟等不到加沙归返，便去休息了。</p>

    不过他吩咐了侍者，安顿加沙等人在宫廷内的小院暂住。</p>

    但来到小院，加沙也没让几个儿子歇息，先开始洗漱、更衣。</p>

    又继续教导他们神语。</p>

    不知不觉，天色大亮。</p>

    在地毯上熟睡的女孩醒来，在宫廷侍女的摆弄下，穿上了漂亮的衣袍。</p>

    再等片刻，乔兰就匆匆到来：“加沙，快，随我去请神使吃饭……”</p>

    他又看向三个青年，“这就是你的儿子？怎么还有一女童？”</p>

    加沙解释道：“我的儿子对神语都已生疏，可阿迪娜从小就听我讲起远方的故事，比她父亲更为熟练。”</p>

    “且，那位神使应有专人服侍。”</p>

    乔兰一听，就知加沙说的是“周若男”。</p>

    再看加沙，他颇为感慨：“你这面面俱到的本事，本不该被埋没……得亏真神赐福，令你的命运总算发出光热。”</p>

    二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赞美均衡！”</p>

    随后，一行人来到那奢华庭院。</p>

    跳鱼等人都已苏醒，习惯性的开始“早读”。</p>

    一行人便不敢打扰，在旁静候。</p>

    不多时，周若男洗漱出来，见到乔兰就招了招手：“你来，我传你神语。”</p>

    加沙连作翻译，乔兰立即前往。</p>

    他又推了推阿迪娜，令阿迪娜主动走去。</p>

    周若男这才发现这小女孩……</p>

    她肤色并不似马林迪人那么黝黑，介于黑与白之间。</p>

    因看加沙就知……</p>

    他本是另一片旧土的人，因逃难迁徙才来到此地。</p>

    虽也娶了当地人，但斯瓦希里人也为黑白与阿拉伯人的混血，总有那么几个澹肤色的子嗣出现。</p>

    还没等周若男开口。</p>

    小小的阿迪娜就奶声奶气道：“姐姐，我叫阿迪娜，爷爷让我服侍照顾您，听您的话！”</p>

    这话一出。</p>

    周遭都静了一下。</p>

    “这小女孩会语文法则？”</p>

    “哦，他是加沙的孙女！”</p>

    “哪儿呢，哪儿呢？还有人会说神语？”周若愚从屋中跑出，想来凑热闹。</p>

    周若男眼疾手快，一把搂住阿迪娜，对来人呵斥：“周若愚，阿迪娜以后是我的弟子，你不可跟我抢！男女有别，知道吗？”</p>

    “谁抢啊，我就看一眼……嘿，又是一个小煤球！”</p>

    “你说话放尊重点，什么叫小煤球？”</p>

    “他们又不知什么是‘煤’，加沙，我问你，你知道什么是煤球吗？”</p>

    场间一团大乱。</p>

    最后被跳鱼控场：“若愚，你要再行不羁之事，别怪我到时秉明巫！”</p>

    一听‘巫’的字眼，周若愚瞬间萎靡，瞥了阿迪娜几眼，就没兴趣了。</p>

    转而看向加沙的三个儿子：“你们也会神语吗？若会的话，等会带我出城看看！”</p>

    加沙顿时紧张。</p>

    却见三个儿子颔首，显然是听懂了，又学他一夜教导的话术回答：“是，遵神使的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