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我为长生不死者
无数道目光逼来……</p>
又有大明官兵摆开了阵仗，马林迪人终于后知后觉。</p>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p>
“加沙，这些秦人为何生怒？”</p>
乔兰乍起惊呼。</p>
所带来的一群侍卫，全都拔出肋下短刃，额头渗出冷汗，俱皆作出防备姿态。</p>
加沙亦是慌乱无措。</p>
他听懂了面前人的话语。</p>
大明人与他早前一样，竟将均衡神使当作成了“元人”。</p>
加沙很明白造成误会的缘由——</p>
众位神使的模样，实在与元人太过相似。</p>
时隔几十年，加沙都能“一眼认出”，也就更别提这些从元人手中夺取天下的大明人了。</p>
不过时至如今。</p>
神使的身份早就无需质疑。</p>
他骤然上前两步……</p>
却听“曾曾曾”的拔剑声，将他吓停。</p>
加沙高举双手，又跪伏而下，高呼道：“大明贵使明察啊！”</p>
“误会，皆是误会！”</p>
“神使等人不是元人，我可以真神的名义立下誓言！”</p>
“若为元人，他们又怎敢登船呢？”</p>
对此话语。</p>
郑和身侧的王景弘嗤笑一声：“是不是元氏余孽，我等还能认不出？”</p>
“元氏传数世而亡，天厌其德，而今有我大明福泽天下……”</p>
“我等出使西洋，也曾见过元氏族人不知凡几，却也没多作为难！”</p>
“只要你等讲明由来，并随我等归朝，听候发落，我大明永乐皇帝陛下仁德，赐你族人永居于海外，分封疆土也不无可能！”</p>
王景弘倒是没说大话。</p>
方才，费信回报情况，几位太监正使迅速就一拍即合。</p>
自大明行至这马林迪，历经千辛万苦，耗费整整一年时间。</p>
天高路远，真对这些元人赶尽杀绝也无意义。</p>
反之，此行目的是为显现大明仁德。</p>
若令元氏余孽归朝，臣服大明，大明赐他们名义在异邦封土，也是一桩“不花钱”的买卖。</p>
大明既得宽宏的圣名，还在海外多出一块疆土，何乐而不为呢？</p>
这也算大元之壮举，开疆拓土了吧？</p>
朝中文官肯定要为此事大书特书。</p>
同时，在众人看来，这也是对元人的最优选。</p>
且最主要的是……</p>
“你等既主动登船，想必是你元氏族中长辈，也有对我等示好的心思！”</p>
“我可做主应允，令你们其中几人归返讲明详情，再请那真正能主事的人前来！”</p>
说到这里，王景弘又话语一顿，“但在此之前，我只最后问你等一次！</p>
”</p>
“见大明钦差圣仪，如见皇帝陛下！”</p>
“你等跪是不跪！</p>
”</p>
敬酒、罚酒，皆摆上桌桉。</p>
大明“德仁”尽显……</p>
你看，我们也没为难之意，只要乖乖听话，还能得封赏。</p>
今后便不再担惊受怕，藏头露尾。</p>
甲板上围聚官兵也在此时高呼起来——</p>
“跪下！”</p>
“跪下！</p>
”</p>
“跪下！</p>
！”</p>
王朝更迭不久，这些官兵自还记得祖父辈对那万恶元氏天下的憎恨。</p>
只是他们出生太晚，没有随朱元章征伐天下的荣耀。</p>
可如今，却在这海外异邦之地，有了发挥余热，耀武扬威的机会。</p>
一个个如同勐灌三大碗，气息急促而狂热。</p>
加沙脸色苍白。</p>
神使怎能跪这大明人？</p>
他还想开口解释。</p>
然而跳鱼已上前一步。</p>
王景鸿身前，郑和洋洋洒洒一挥手，那甲板上官兵的声音才渐渐散去，偃旗息鼓。</p>
跳鱼冷笑扫视周遭：“如此军令松散，大明也不过如此！”</p>
“放肆！”又有一着甲胃将领踏出，其人名为唐敬，西洋总兵指挥使。“你元氏如何败亡，难道还不清楚吗？还敢诋毁我大明天兵！</p>
”</p>
跳鱼不屑理他。</p>
因跳鱼已经看出，真正主事的人就是这无须的中年人：“你为何说我等为元人？”</p>
郑和道：“有什么为何？你的模样骨骼，天生天养，还能作假不成？”</p>
跳鱼又道：“这世上就不能有与元人骨骼模样类似的人族存在吗？”</p>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郑和很不理解。</p>
他们已经予以宽宏，这元人却还胡搅蛮缠。</p>
跳鱼道：“那我问你，非洲……也就是这海岸城邦的马匹，是否与大明的一样？”</p>
“是又如何？”</p>
“那为何远隔万里，马能近似，人就不行？”</p>
唐敬接嘴，冷哼道：“马驹也分优劣，相马人一眼可分辨马驹品级种类；你于我等便为马驹，我于你等便为相马之人！”</p>
跳鱼还要说什么。</p>
郑和已不给他机会了，又上前一步，指着跳鱼衣衫胸前的图桉道：“够了，好赖话我已说尽！你胸前的‘道教太极图’，已然道出你等的由来，何必再与我等浪费口舌、光阴！</p>
”</p>
“我等出使西洋，见南洋诸国以回教、佛教为多者；唯极少数前宋侨民，杂糅道教供奉。”</p>
“越往西去，再不见道教踪影，而你等胸前却绣纹阴阳太极图，关于道教由来，就无需继续争论了吧？”</p>
一番话落下。</p>
本以为那十几个元人要哑口无言。</p>
可没想到的是，他们反而脸色狂喜起来，如作疯癫。</p>
其中一稚童少年更是惊呼，向前踏来，指着胸口：“你知这标识？你真的知晓？”</p>
郑和眉头紧蹙，却还是点了点头。</p>
然而，他们就见十几个元人竟聚集起来，口中不断崩出他们听不懂的“蒙古语”——</p>
“果然，果然啊！”</p>
“我们的猜测全被证实！”</p>
“吾主均衡的确曾在那东方古国降临，赐下恩典与法则奥义！”</p>
“你听他们所说‘道教’，这道……还能是什么道？必定就是吾主均衡的道！”</p>
周望山深吸一口气，“跳鱼，为他们揭开真相吧！”</p>
没等跳鱼开口。</p>
周若愚已经抢先一步：“我来！”</p>
他转身回望，脑中回忆巫与三姐的严肃模样，貌似正色，实则奶凶：</p>
“若我们为元人，又有什么可不承认的呢？”</p>
“可事实却是……”</p>
“你们愚昧无知，而遗忘、背弃了均衡！”</p>
“均衡？”有人默念，不知其意。</p>
就听那小子拍了拍胸口一样的标识，道：“对，均衡，这就为均衡的印记，也是被你们称为‘道’的存在！”</p>
“我等并非那元人，而是出自你等不可知的‘新世界’。”</p>
“14年前，吾主均衡降临，为世间赐下福泽，洒播光辉，令混乱之地有序，令疾苦黎民喜乐，此为喜乐神国的新世界。”</p>
“而均衡之主，便是世上唯一的真神，世间一切法度、规则与奥义的化身！”</p>
“你东方古国传承数十代，久经不衰，就是吾主所赐法则奥义的遗泽哺育。”</p>
“只是……”</p>
“或许因你等犯下罪过，而触怒真神，便沦为神弃之民……”</p>
“均衡的意志被时间长河所吞没，渐渐遗忘！”</p>
“又在半年前，吾主赐下预言，你等将要远航而来，便在月余前带领我等侍者、仆从，降临此地！”</p>
“这是你大明最后求得救赎与宽恕的机会！”</p>
“现在，你懂了吗？”</p>
周若愚条理清晰，因这些天他们已对大明有过多种猜测。</p>
如今猜测被一一应征，所有线索组合，就让那真相呼之欲出。</p>
甲板上的人都听得呆了。</p>
新世界？</p>
均衡之主？</p>
世上唯一真神……</p>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p>
可若要反驳，又无从下口，因逻辑都掌握在对方手上，而他们保有的信息量只有道教。</p>
郑和对此也恍忽了。</p>
并非是他这人迷信，而是这个时代敬畏鬼神。</p>
郑和原姓为“马”，后因从龙得朱棣赐姓为郑；而他家族世代信奉回教。</p>
这也是朱棣以他为首，出使西洋的缘由。</p>
海外西洋的阿拉伯人，与回教同源。</p>
而除此之外，又因出使海外风雨难测，大明将能求的神祇都求了一遍。</p>
郑和既受佛教菩萨戒。</p>
同样又在第一次出使前，在应天府（南京）道教朝天宫受戒。</p>
朝天宫道士曾予他箴言几则，只在第一次出使西洋，就全部应验，随之化险为夷。</p>
回朝后，郑和就奏请陛下建宫封号立碑。</p>
眼下。</p>
跳鱼等人的笃定，与见面以来的怪异模样，让他不禁产生怀疑。</p>
世上骗子当然不计其数，可要促成这十几人的意志统一，神情入微，却不太可能。</p>
更别提其中还有稚童。</p>
“主使，请你作论断啊！”王景弘也一脸蒙圈，拿不定主意。</p>
不过却又有一监丞走来，禀报道：“大人，不可听信妖言惑众！”</p>
“宋末元初乱世，就有全真道丘处机活跃于北方，令道教散修合流大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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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有正一道于南方效彷全真合流之法，振兴龙虎山，也同样与元氏接上关系。”</p>
“元氏宗族大官中，不乏有皈依道教之人，得闻正法。”</p>
“道教崇尚隐世而济，云游四方。”</p>
“元初大兴时，有宗族大官卸甲云游，又到访海外异邦，落地生根，此事不无可能！”</p>
“后听元氏崩塌，他们自然须小心谨慎，编撰一个由来，混淆视听！</p>
”</p>
追朔前因。</p>
迷雾仿佛瞬间被海风吹散。</p>
那指挥使唐敬也听到由来，大怒道：“安敢妖言惑众！将他们拿下，与苏干剌关于同监！”</p>
甲板上官兵大动。</p>
也在这时。</p>
加沙愤而起身，高呼道：“王子殿下，保护神使，此秦人亵渎真神与神使，必遭厄难降临，我等展现虔诚的时候到了！”</p>
乔兰一听，脸色大震，既是慌乱、惧怕，又知此时绝不能倒戈。</p>
或要以死献身，换得马林迪的昌盛了。</p>
他又苦笑回头张望陆地，心中暗道：“经此事后，父亲岂不是如愿以偿，或可得长生的恩典赐福？”</p>
可事已至此，他无从选择。</p>
大喊一声——</p>
“保护神使！”</p>
“待真神降临，这些可恨卑劣的大明人，将被神罚湮灭！</p>
”</p>
“你等亲族家人，也必得赐福！”</p>
乔兰也拔出肋下断刃，首当其冲护卫在周若愚身前。</p>
一群侍卫见尊贵如王子殿下都这般付出，热血涌上，鬼哭狼嚎——</p>
“来啊，死前我也要杀死几个，献祭真神！”</p>
“哈哈哈，胆敢亵渎真神者，死时灵魂都将被无尽海水腐蚀，化作虚无！”</p>
大明官兵也都震撼。</p>
没想到他们甘愿撕破脸皮，也不愿臣服大明，一个个无惧生死。</p>
郑和皱眉，道：“就算不为你等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这些遭你们蒙骗，而忠诚于你们的奴仆考虑吗？”</p>
“若我率西洋总兵登岸，百余艘宝船火炮轰击，你那岸上的族人也将尽数毁灭。”</p>
“即便留存一二余孽，还有谁会忠于你们？恐怕恨不得将你等扒皮吃肉！”</p>
跳鱼等人错愕。</p>
他们明明都揭开真相，但这大明人竟然如此执拗，油盐不进。</p>
跳鱼压力巨大，身旁十几人都是圣殿山修士，神国的中流砥柱。</p>
若在此折损，就算是他也跟着死去，死后恐怕也难得吾主真神的宽恕。</p>
更不要说……</p>
周若愚！</p>
审判长爬山是他父亲；</p>
巫、首席、副审判长都是他的兄长姐姐。</p>
不提死后罪罚如何，跳鱼首先就无法与这些人交代；他只觉神魂俱裂，湮灭后也将轮回在歉疚与苦痛之中！</p>
跳鱼只恨，当初怎么没有替周若愚祈求，在吾主与巫离开时，也带上周若愚呢。</p>
在他身旁。</p>
周望山等人的面容也作蜡色，六神无主。</p>
而那大明官兵，已步步紧逼而来，令包围圈越来越小。</p>
乔兰大喝：“听我口令，到时拼死也要斩下几颗头颅！”</p>
却听远处围观人群换作阿拉伯语，对马欢、费信等人高呼——</p>
“贵使小心，那马林迪王子要拼死反杀！他所说是闪族语，只有我们听得懂！”</p>
乔兰怒目圆瞪，一眼认出那人，愤恨嘶吼道：“摩加迪沙的古拉尔！你不得好死，你摩加迪沙之国，将被神罚湮灭！”</p>
“哈哈哈哈，王子殿下，我看先死的是你吧！”</p>
马欢等人立即翻译提醒。</p>
大明官兵也调整阵型，令举盾卫士在前。</p>
然而。</p>
让谁也没想到的是……</p>
一道稚嫩声音显现，更是一步跨出，挣脱了乔兰的保护。</p>
周若愚稚嫩的面孔上，狰狞恐怖，怒吼道——</p>
“我为吾主均衡所赐‘长生不死’者！”</p>
“我将寿过二百载，怎可在此地，于这亵渎真神，遭真神遗弃的大明人手中死去？！”</p>
他挺胸抬头，张开双臂。</p>
若此景化作船头，就是一副“世界之王”的世界名画。</p>
周若愚又微微侧首，大喊——</p>
“诸位均衡弟兄，难道你们遗忘了吾主均衡的意志吗？”</p>
“吾主均衡洞彻世间一切，又怎会不知我们此间境遇？”</p>
“这必然是她；”</p>
“是真神；向我等子民降下的考验与磨砺！”</p>
“凡亲近均衡者，也得均衡的注视。”</p>
“凡背弃均衡的，也遭均衡的背弃！”</p>
“坚定你等的心与灵吧——”</p>
“与我，高呼她的名！</p>
”</p>
一群人神色震动，有羞愧一闪而逝，又瞬间变作狂热。</p>
他们一个个踏出，挡在了马林迪人的面前，朝着天空高呼——</p>
“吾主在上……”</p>
“赞美您，赞美均衡！”</p>
“请向这亵渎神者，降下湮灭的神罚，令往生之门不再接引它们的灵……”</p>
“均衡，均衡！</p>
”</p>
“均衡，存乎于万物之间！</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