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不知所踪

    当周若愚的宣唱声落下。</p>

    对面的伫立者，只剩郑和一人。</p>

    并非他还不敬真神，而是因方才神明的话语打断，又因这“均衡意志”的宣唱陷入呆滞。</p>

    不提宗教信仰属性。</p>

    这份意志的核心输出概念就是“招降”。</p>

    弃暗投明者，享成就大业之功；</p>

    冥顽不灵者，则为大业道途上的垫脚石。</p>

    而神明与凡人不同；</p>

    凡人招降是今日必须拿出结果。</p>

    神明所出这份招降契约有效期高达近百年，百年内大明都可作出选择。</p>

    但如果拖延下去，最后签下同意与否的那个人，就肯定不是朱棣了。</p>

    简而言之。</p>

    朱棣要么现在就把事情解决，最不济也要在下一代继承者中拿出一个最终方案。</p>

    否则……</p>

    朱棣能“奉天靖难”，他子嗣中的野心家就能“奉均衡靖难”！</p>

    如果要臣服，那就全心全意侍奉真神。</p>

    若悖逆，那就要重新看待这个世界，并与均衡宣战。</p>

    唯有宣战，表明立场，明廷内才有一个统一意志。</p>

    未来任何“奉均衡靖难”者，都为大明叛徒，人人得而诛之。</p>

    郑和在心中不断勾勒出利弊。</p>

    就连他自己都拿不出一个决定，就更无法猜到永乐皇帝在听到此事后的想法了。</p>

    要说，这貌似就是一个单选题。</p>

    神祇定立神国，百年后纵横宇内，凡夫俗子又如何打得赢“天兵天将”？</p>

    可要知道，史上凡有帝王心的人物，又有几个能甘心居于人下的？</p>

    大业不成，多是以身殉道。</p>

    当然，以高官俸禄享一世太平的人也有，但这类人就别扯什么帝王心了，他不配！</p>

    所以，即便悖逆真神是死路一条，大明皇室也有可能一条道走到黑，不到黄河不死心。</p>

    至少他们努力过，而不是将江山大业拱手让人。</p>

    场间寂静无声。</p>

    因那真神法身的存在，令周遭舰船的人也都大气不敢喘。</p>

    唯有海浪声是唯一背景音。</p>

    哒，哒。</p>

    又见神明向前走了两步，道：“你的心乱了！这不是你等要作的选择……”</p>

    “甚至，也不是你主朱棣，要作的选择。”</p>

    郑和惊喜，脸上茫然更重——</p>

    “我，我不懂！”</p>

    周黎安道：“你只需要将均衡的旨意带回便可！”</p>

    说罢。</p>

    他目光又扫过众人，“在此之前，吾要带你们去看一场‘好戏’！”</p>

    “那戏中的国与人正经历的，或许就是你大明的未来。”</p>

    话到此处，周黎安已来到郑和的近前，抬起手道：“不要惊慌！”</p>

    郑和还正要发问。</p>

    但那声音尚未出口。</p>

    嗖。</p>

    众人眼前，郑和的身影竟然凭空消失。</p>

    一旁跪拜的王景弘已是吓得小便失禁了，身下流出污秽黄汤：“郑，郑大人……”</p>

    他也要惊呼。</p>

    嗖。</p>

    王景弘亦是人间蒸发。</p>

    场间的躁动声越来越大。</p>

    而消失的人也越来越多。</p>

    几位正使太监、少监、监丞，而后还有两名穿甲胃的指挥使。</p>

    除王景弘所留下一地黄汤，其余人等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p>

    纷乱的躁动声又在此时戛然而止。</p>

    只剩下人群中隐隐的抽泣哽咽声徘回……</p>

    远处。</p>

    噗通。</p>

    巨大的入水声，将他们惊醒。</p>

    所有人便看到那登临天空的“神明法器”，落入大海。</p>

    周若愚经不住大喊：“吾主，圣器掉进海中了！若是沉下去怎么办？”</p>

    没等周黎安解释，周鱼绳也发出惊呼：“你们快看！”</p>

    所有人注视下。</p>

    那入水的圣器下方，经缓缓膨胀起某种事物，如自动从“器身”中生长出一条舟船，恰好将飞机包裹起来，漂浮在水上。</p>

    整机降落伞都配备了，为了防止迫降湖海，当然还有自动充气阀。</p>

    好几百万的东西，真要是报废了，周黎安还是会心疼的，当初选配加装在如今看来，物超所值。</p>

    周黎安道：“跳鱼，周望山！”</p>

    二人相视一眼，以为罪罚将要降临，却也义无反顾的踏来：“吾主，我等甘愿……”</p>

    “赏罚之事待此行圆满后再论。”</p>

    “你二人继续负责带队，完成吾所布置的任务；并令船舶，将圣器拖回临岸，待吾归返后回收。”</p>

    “有问题吗？”</p>

    二人皆是松了口气，“赞美吾主，赞美均衡；我等定不再令吾主失望。”</p>

    周黎安满意颔首。</p>

    却又一挥手间，令三道人影显现。</p>

    大明官兵还作茫然。</p>

    而跳鱼等人在见到身影显现时，都已再次跪拜，“赞美吾主，赞美均衡；”</p>

    “亦赞美您，伟大的巫！”</p>

    场间，又是一阵骚动。</p>

    无数目光情不自禁落在雪女的身上，因她一身圣洁长裙与冷清面容而心中颤动。</p>

    “她，她是谁……世上竟有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子。”</p>

    “马欢！”费信一把捂住这位小兄弟的嘴，“你想死吗？没看那些元……神使都对她跪拜，这一定是神国的圣女，不可亵渎！”</p>

    雪女得帕特丽夏的教导，也学会了保养。</p>

    肤色渐渐白皙，与华人无异。</p>

    而美洲土着也不是全都肤呈褐色，深浅还看不同地区与部族。</p>

    又有颇显挺拔的五官，东西杂糅得恰到好处。</p>

    周若愚一见雪女，又一次情绪崩溃，直接扑进怀中——</p>

    “呜呜呜，大姐，若愚，若愚吓死了！”</p>

    “方才那恶人将我唤作妖童，还举起宝剑斩我的头颅！”</p>

    “若非吾主降临，我，我就……再也见不到您了。”</p>

    雪女起初还茫然发生了什么，一见周遭情形，再听周若愚的阐述，脸色顿时阴沉。</p>

    正当所有人以为巫将对那唐敬发难时……</p>

    雪女却道：“此人的双腿是你所伤？”</p>

    周若愚愣了一下，道：“不，不是，是吾主以神罚降临所致！”</p>

    雪女闭眼，勐地深吸一口气……</p>

    然后反手一转，就将半大的小子调了一个方向，起手就狠狠抽在他的屁股上。</p>

    “那你还敢在我面前哭嚎？”</p>

    “待你父回返神国后，你去问问，当年莫多克大酋长使团入图石山谷，对吾主真神不敬，吾是怎么做的？”</p>

    “吾那时不过与你一般大，却已能以一把短匕，贯穿贯穿他的脖颈，一击必杀！”</p>

    “你若连自保之力都无，如何护卫吾主，如何护卫我？如何兴盛神国？”</p>

    周若愚被打得直接蒙了。</p>

    而又见跳鱼等人频频点头，这些事都是载入《均衡圣典》中的。</p>

    巫幼年时，就展现不俗，有条不紊主持各部事宜，也令所有长老敬爱。</p>

    雪女泄愤后，随手摸出一把匕首：“去，杀了他！他要杀你，那你便杀了他！”</p>

    咝。</p>

    周遭人等倒抽凉气。</p>

    周若愚先是呆愣，又见他泪水在眼眶盘旋，然后一把挣脱束缚，转身跑了。</p>

    一边跑，一边大喊——</p>

    “你不是我大姐，你只会训斥我！”</p>

    “方才若不是我一人站出，庇护跳鱼他们，我们早就死了！”</p>

    “就连吾主方才都抚我的脑袋，以作安慰，你永远只会打我，呜呜呜呜……”</p>

    “若愚，你……”周若男慢半拍反应过来，就要追过去。</p>

    雪女喊道：“谁都不许去！”</p>

    “这点小事都哭哭啼啼，未来也难成大业！”</p>

    周黎安全程没有开口。</p>

    因他知道，这是雪女另类表达关切的办法。</p>

    否则她能如何？</p>

    亲自去了结唐敬，那就太掉价了。</p>

    最好的处置办法，就是让周若愚自己去报仇，但凡对方敢反抗，雪女都有了出手的理由。</p>

    可问题是，她忽略了周若愚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正常的孩子。</p>

    而不似她，从小就在生死一线摸爬滚打，即便得吾主赐福后，也肩负重任。</p>

    也不似小花那样的天才儿童。</p>

    而此时此刻。</p>

    唐敬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心情复杂，但他也已然认命，能死在神明手中也算不枉此生。</p>

    可谁知。</p>

    雪女并未再动，静静立于神明身旁。</p>

    对唐敬之生死，视若无睹。</p>

    周黎安也不再耽搁。</p>

    “清场！”</p>

    跳鱼等人第一时间明白了含义，高呼道：“所有人退让至船舷边界，否则后果自负！”</p>

    大明官兵虽不知其意，但也迅速退让。</p>

    周黎安早前已目测过面积，船头区域无帆，恰好可以容停h225的起降。</p>

    不过机身落地方向，要作调整。</p>

    他心中念动。</p>

    挥手间。</p>

    均衡圣器凭空造物。</p>

    修长的尾翼冲出船外，机身主体则容纳甲板之内。</p>

    任由周遭震惊呼喊。</p>

    周黎安都已经免疫，第一时间登上飞机，准备起飞。</p>

    雪女道：“若男，阿迪娜。”</p>

    周若男还在张望周若愚的身影，可听得巫的召唤，唯有牵着阿迪娜转身走来。</p>

    三人正要登上飞机。</p>

    跳鱼赶来跪拜道：“吾主在上，巫，若愚说的不错，方才千钧一发之时，我等都已乱了阵脚！”</p>

    “只有若愚还保持镇定，以幼小身躯，庇护了我们这些兄长，他是勇士，真正的勇士！”</p>

    雪女摇头：“你也觉得我对他严苛？”</p>

    “还勇士？”</p>

    “转告吾的话语……”</p>

    “真正的勇士是以强大的力量，令险恶破散，扶持幼小！”</p>

    “若无勇力，而只有勇气，这是令吾主对他所赐下长生恩典的亵渎！！！”</p>

    说罢。</p>

    雪女带人登上飞机。</p>

    螺旋桨开始转动，跳鱼也立即退后。</p>

    狂风卷动，轰鸣声大作。</p>

    无数人再一次跪拜，或因得见神迹而热泪盈眶，或因极致的恐惧而眩晕呕吐。</p>

    圣器临空，迅速拔升高度，远离这片海域。</p>

    只待得风平浪静时。</p>

    躁动才再一次的掀起……</p>

    “古拉尔！”</p>

    乔兰已经等候多时了，拔出短刃，就大呼道：“你给我死！”</p>

    以他为首，一众马林迪宫廷侍卫全都冲了上去。</p>

    只见木骨都束的几位使者吓得逃窜，又大声呼救，可那大明官兵却已无暇顾及。</p>

    最后逼不得已，只能跳下大船。</p>

    乔兰还不满意：“下船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p>

    “此人意图谋害神使，必要判处最严苛的罪罚！”</p>

    后方，加沙哭笑不得：“真是……风水轮流转啊！”</p>

    跳鱼又道：“若愚跑到哪里去了？快去将他找回！”</p>

    还不等有人动作。</p>

    却见周若愚正默默流泪的走回，而那目光却紧盯着远去的均衡圣器——</p>

    “又不带我……”</p>

    “又不带我……”</p>

    “凭什么啊呜呜呜！”</p>

    见他回来，众人松了口气。</p>

    跳鱼就要将巫的训词赐下，可周若愚却哼了一声：“不用你告诉我，我都听到了！”</p>

    众人飒然一笑。</p>

    就知他刚才没跑远。</p>

    而此时。</p>

    周若愚竟又向着唐敬走去。</p>

    大明官兵陡然紧张，泛起祈求：“神使饶命，饶了指挥使大人吧！”</p>

    “唐大人，大人……呜呜呜。”</p>

    唐敬咬紧牙关，竟依托宝剑撑地，站了起来。</p>

    这一幕可将跳鱼等人吓坏了，一把抱起周若愚，不让他靠近。</p>

    周若愚气急：“放开我！你们放开我！”</p>

    唐敬道：“请放开这位神使吧！我既已得见真神，就已知我方才犯下的罪过！”</p>

    “来吧，你杀了我，我让你出气！”</p>

    “但只求……诸位神使能对神明美言，放回我大明的诸位正使、指挥！”</p>

    “也饶过我大明两万余官兵。”</p>

    “无论神使以如何残酷的刑罚处置我，我都绝不反抗！”</p>

    周若愚大喊：“听到了没，他不会动手！放开我！”</p>

    到此，他才顺利挣脱，来到唐敬面前，仰着脑袋与他对视。</p>

    整个过程持续了许久，一直到唐敬有些站立不稳，想要栽倒，周若愚才道：“我现在不杀你！”</p>

    “我大姐……巫说得对！”</p>

    “我无勇力，就当不了勇士！”</p>

    “我要以你磨砺自身，等我有一天打败了你，我就成为了真正的勇士！”</p>

    “哼！”</p>

    周若愚转身，大喊：“周望山大哥，给他以医术法则救治，我此时杀他，胜之不武！”</p>

    跳鱼、周望山：“？？？”</p>

    唯独周鱼绳哈哈大笑：“若愚，你一定可以成为真正的勇士！！”</p>

    周望山哭笑不得：“是否能医治的好，我全无把握……更何况，他是罪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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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在这时。</p>

    那唐敬再也无法支撑下去，轰然倒地，晕死过去。</p>

    跳鱼凝视对方，深吸一口气：“既然吾主与巫都没有对他留有旨意，自是予以了仁慈的注视！”</p>

    “去吧，能医治便医治，若不能也是他的命了。”</p>

    甲板上，一片忙乱。</p>

    又有大明官兵召唤随军医官。</p>

    虽然一干太监、指挥都被神明带走，但整个舰队最不缺少管事的。</p>

    剩余的人等走来，已对跳鱼等人显现敬虔：“我等愿尊均衡，一切以神明与神使意志为先；只求换得郑大人他们平安归来。”</p>

    双方恶意俱散。</p>

    跳鱼道：“那就一起上岸吧，若你等愿意，为我等将吾主的圣器拖拽到岸。”</p>

    又有人不禁道：“敢问神使，神明与郑大人他们，到底去了哪里？”</p>

    这话算是问着了。</p>

    跳鱼等人也面面相觑。</p>

    吾主所说，要让郑和等人见一处好戏，而那好戏中又有国家与子民……</p>

    是马里帝国？还是一路而来，所见的哪些部落小国？</p>

    众人不明所以然。</p>

    与此同时。</p>

    舰船各处，有散落的三两人取出炭笔，在无人关注下，作着同样的记录，而彼此不知对方的存在——</p>

    “永乐一十二年，六月二十二；郑和舰到马林迪国，见世上唯一真神，均衡之主的降临……”</p>

    “神明显现神迹，非凡人所能及……”</p>

    “正使郑和、副使王景弘，太监……少监……若干人，于神明鼓掌间，凭空消失，不知所踪。”</p>

    “此言所言非虚，皆为我等亲眼所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