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良知
题记:记者久了就会矛盾,正如长时间看到鸟在优美的飞也能看到鸟粪掉落,更大的问题是面对新闻现场的良知,李锋芒在这次掺和假煤的报道中,看到一个车队的好煤变戏法般变成次品煤,他马上就想到告知买煤的受害人,这很有风险。
——————————————
凌晨五点左右,车进了新湖县城,这个河右省最富有的地方很有规模,路两边林立的高楼就不是一般县城可以比的,路灯明亮,各大商家霓虹灯也在闪烁,这都说明这个地方的财力。
司机应该经常来,他轻车熟路将车开到一个酒店门口,然后滴滴摁了几下喇叭,大门口的自动门很快就滑向两边,李锋芒低头从车窗向上看,一行霓虹大字招牌:新湖国际大酒店。
想起上次带孙雅南跟马明自来,心里有些不快,但此一时彼一时,这次原秉军确实是帮忙,于是车停好,李锋芒拍了拍前排的原秉军,他打着哈欠拉开车门:“李主任,为了你我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了!”
李锋芒跟着下车笑着说:“也不全是为我,保证你赚的钱都能赚到!”
“好吧,看在钱的份上,”原秉军伸伸懒腰,再伸手摸了摸陪他的女孩脸蛋:“看在美女份上,我这把老骨头充满了活力!”
再扭头:“咱是吃了早饭再睡,还是睡起来再吃早饭?”
李锋芒撇撇嘴:“还吃?晚饭在胃里,宵夜还在排队等消化,赶紧睡会起来干正事吧!”
哈哈笑,原秉军伸手搂着那姑娘肩膀:“现在去睡觉是正事!不过你放心,今天中午你会见到你想见的人,不会误了你的采访!”
司机跑过来递给李锋芒一个房卡,李锋芒拍拍他肩膀说辛苦老弟了,随即就走向酒店大堂,夏荷上前一步跨住他的胳膊,马上垂下胳膊,这姑娘有些尴尬,像小媳妇一样低头跟着进入电梯。
房间是个套间,里外都有床,李锋芒松了口气,进门插卡取电然后对夏荷说:“这一路车上酒气熏天,你去洗澡吧。”
夏荷放下自己的小包,看李锋芒进了里面房间关了门,暗自咬了下嘴唇,于是进了洗手间洗澡。
哗哗的水流里,李锋芒睡得很不踏实,好像一直在漆黑的夜里行走,深一脚浅一脚的,一不留神踩空就往下掉,总也到不了底……
醒来已经是上午十一点,李锋芒出了一身汗,他起身拉开窗帘,浑身酸痛但想着采访,开门出来见夏荷卷缩在外间床上睡得很香,于是放轻脚步进洗手间冲了个澡。
洗澡出来,他回里间拿起手机拨通原秉军电话,本以为他还在睡,但很惊奇他已经在楼下茶室等了。
从包里掏出采访本与笔,再出来发现夏荷醒了,正眨着眼睛看他,于是笑了笑:“你再睡会,我去采访个事情,一会就回来。另外,这次出来,该给的钱原总都给了,咱们就这样,就这样睡,可以吧?”
说完他不等答案,指了指房间的吧台:“这是原总的酒店,那地方啥吃的也有,不想吃这些你就点餐让送到房间就是。”
夏荷揉揉眼睛似乎有些失落:“哥,你去忙正事吧,不用管我了。”
出房间下电梯,李锋芒问了下大堂,一个礼宾小姐含笑把他领到了茶室门口,并替他敲门。
李锋芒进去发现在座除了原秉军还有两个男人,长相都很凶狠,其中一个年龄跟他差不多的脸上有道疤,自眼角到到耳朵,有些怕人。
原秉军站起来介绍说:“这就是李锋芒,咱河右省最牛逼的记者,我刚给你们说了,《非典日记》就是他写的!”
俩人赶忙站起来,李锋芒上前握手,都是很粗大的手掌,李锋芒农村长大,知道这样带茧子的手都是干过重活的。
坐下喝杯茶,李锋芒递过去烟,都是双手毕恭毕敬接过,李锋芒明白这样相貌的人最讲义气,于是就开始大声大气的说话,偶尔一两句粗话也像模像样。
原秉军很惊讶,他心目中的李锋芒是博学秀才,怎么瞬间就变成了江湖豪杰,随即就想通了:记者如果不能入乡随俗,采访肯定不会接地气。
其实,李锋芒是想起了《水浒传》,他觉着要想人家给你掏心窝子,得感觉你值得,是同类。但这一次李锋芒想错了,原秉军把自己在当地的两个煤矿采煤都交给了这俩人,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所以他交代过后,李锋芒问什么都会得到答案。
这就是原秉军的高明之处,说穿了这俩人就是包工头,雇人下煤窑,按日工资或者采挖量付费,原秉军只管每天派人去称重,挖出多少煤,每吨给这两人多少工钱。
这里面的利润非常丰厚,但这不是李锋芒要采访的,他随即就掏出采访本,按照自己拟定的采访提纲开始提问,间或也跟着骂几句脏话,递过去烟。
原秉军聊到中间就出去了,他听李锋芒的分析,已经安排当地的负责人,即日起开始只挖不卖,煤矿场地放不下,就租场地,反正把挖出来的煤囤积起来就是。
这是一个有风险的举动,因为煤炭价格变化很大,当前还是采暖期,价格不错,过一个月河右的暖气就全停了,到时候煤炭价格惯例是下降。
他相信李锋芒,他的煤标号都很高,但这几年卖不出好价钱,就是因为当地的各种掺假煤搞得没人敢来。李锋芒说他的报道出来后会引起各方关注,很快就会打假整理市场,直接或者间接很多煤矿会关停,煤炭价格会有一段时间上扬,到时候他的煤只要好,肯定就能卖了好价钱。
李锋芒的采访很顺利,这俩人知无不答,且其中一个就干过这掺假煤的勾当,到下午一点钟,基本就采访结束,他能想到的新闻点都坐实了。
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就是上次来举报的盖子文手下那个事情,他知道盖家肯定在当地有涉足,只是这俩人都说不知道有个姓盖的老板。
也许盖子文想介入新湖的煤矿一直不顺,李锋芒猜想是这样,他曾问过原秉军,也说不知道。
中午原秉军安排就在新湖大酒店吃的饭,俩姑娘也从房间下来一起,李锋芒跟那俩包矿的人说好饭后一起去看看现场——掺假煤场,他还跟原秉军借了个相机,准备拍几张回去配发。
三点左右,原秉军回房间说要补觉,李锋芒跟着那俩人下楼,夏荷说自己在房间闷,想跟着去玩,李锋芒想也许带上她能掩饰自己身份,于是摆手说:可以。
车是疤痕脸的,一辆改装的越野车,一看就是经常跑山路。
很快驶出县城,远远看到一座山,路两边都是一堵堵围墙圈起来的煤场,疤痕脸放慢车速介绍说:“这些煤场里都是劣质煤。”
正在这时有七八辆拉煤卡车远远开过来,疤痕脸笑着说:“运气好,李记者你能看到现行!”随即就拐弯加速,将车开向不远处一个小山头。
车到了山头上,李锋芒他们下车,疤痕脸指着那七八辆车说:“现在,车里都是标号很高的煤,这应该是买回去炼焦的。李记者,你看仔细了,很快这些车里大多都会变成劣质煤。”
李锋芒瞬间警觉起来,他目不转睛看着那几辆车,只见一个拐弯,最后一辆车迅速进了一个煤场,围墙拦着看不见了。
他转身就爬上越野车车顶,看煤场里有俩大装载机在挥动,他看了下表,三分钟后这辆车就出了煤场,很快追上了车队,并且超过一辆车。
最后一辆车如法炮制,进煤场出煤场,追车队,而这时候刚才换过煤的车已经超到了第二辆。
眼睁睁看着,不到半小时,这个车队除了头车,后面车都掉了包。李锋芒跳下车问疤痕脸:“大哥,头车里坐着买煤的人吧?”
疤痕脸笑着伸出大拇指:“李记者厉害,一猜就猜到了。我们走吧,这几个煤场是卷毛哥弄的,我们惹不起!”
车下来山头准备向原秉军煤矿走,李锋芒突然说:“大哥,不去煤矿了,你追上这个车队!”
疤痕脸没有追且缓缓停了车:“李记者,咱不捅这个马蜂窝好不好?卷毛哥是我们新湖县一霸,黑白通吃。”
李锋芒摇摇头:“放心,我不捅马蜂窝,也不会牵连到你们,远远跟着就行。”
这是一个记者必须的原则,不能眼睁睁看着受害人上当受骗,或者说这不是原则,是良知。一个很好的例子就能说明这个问题:
凯文卡特是南非的一个记者,他的摄影作品《饥饿的苏丹》因直面人性的罪恶和巨大的人性争议而引发舆论,这张照片上是一个苏丹女童,即将饿毙跪倒在地,而兀鹰正在女孩后方不远处,虎视眈眈,等候猎食女孩的画面。
这张照片在纽约时报发表后激起强烈反响,一方面引起了国际舆论对苏丹饥荒和苏丹内乱的关注,另一方面,不少人谴责凯文卡特残忍,没有放下相机去救小女孩。这张照片获得普利策奖之后不久,凯文卡特自杀。
李锋芒不想犯这样的错误,但随后他自作主张的结果导致自己被打,甚至被枪指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