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土壤(5)
题记:关于人性的丑恶,有很多实验,结果都是让人瞠目结舌,记者所面对的也许更多,但面对自己的真假同行们,李锋芒真是气愤到了极点。这个相对专业的职业里蛀虫一直都有,但这样成规模甚至互通有无的行径真是前所未闻,其实这个事情调查起来一点都不难,因为拿钱都要签字,要住宿都给通讯组联系,只是调查结束后怎么办?李锋芒开始思考这个棘手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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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明自拿出400mm的定焦装到相机上,然后对着停在大门不远处的那辆车拍了几张,李锋芒喝了一杯茶,看卫徐气定神闲的泡茶,心说这个丫头是真变了,本就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经过这几年锻炼更是觉着自信写到脸上。
原秉军进屋里打了几个电话,等出来李锋芒说采访他马上就说我给你叫人,这事情我只知道大概,具体的细节需要矿上负责人——你认识的,上次过来你弄假煤的报道就是他给你讲的情况,后来陪你去火车站,就是——原秉军在脸上比划了一下,指头从眼角划到耳朵边。
李锋芒马上明白就是那位疤痕脸,他记得那次过来是俩人介绍情况,一个年龄大点,这个脸上有疤痕的跟自己年龄相仿,长相虽然都凶恶,但心细对事情也有判断,所以就说好的,咱先喝茶吧。
“对了”,李锋芒指了指大门方向:原总,你的人来了,跟这辆车肯定碰上,会是什么场景?这个县城,稍微有点身份的人应该都认识,如果面对面,会不会掐起来?
摆手说不会,原秉军说“这些人”出动就不是单枪匹马,一般都是两辆车前后照应,我的人说半小时到,你看着吧,不出十分钟这辆车就掉头走了,到三岔口拐弯绝对不会跟我的人碰上,我猜山下就有他们的另一辆车。
马明自说不至于吧,消息树?这比打游击还周密?说完话就低头看相机,没几分钟就抬头惊呼:这俩人真是匆忙就上车掉头走了,那是个弯道我看不到他们去哪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果然有辆车进了别墅院,李锋芒看着这变化暗自感叹,这里不是假记者作乱,而是有条不紊的用记者身份“敲诈”,分工明确、一点不乱,看来还真不是轻易就能扫除。
疤痕脸上了三楼,李锋芒站起来跟他握手,他第一句就是:李总您可来了,我们天天盼着您来;不等李锋芒说话,第二句蹦出来:这次您要打架,我绝对陪着一起打,上次抱歉让您单打独斗了。
哈哈笑,李锋芒说盼我来就有盼的理由,想念?应该不会吧,那么盼我来干嘛,兄弟请明说。另外,我不打架了,那时候太冲动,要不是我们老总出面,我当时估计就被弄死扔到黑口子里了。
看了一眼原秉军,疤痕脸说盼您来的理由,就是您来的理由。嘿嘿,这个我觉着不用多说吧。
“这个回答很到位”,李锋芒点头说是我多嘴了,来,兄弟,你看下这辆车上的俩人认识吗?小马,你把相机的照片调出来。
凑到相机跟前,疤痕脸就看了一眼便说:前头这个人是咱们县通讯组的司机,姓董,叫董天谷,外号“古董”,一般记者到矿上找事,都是他出面两头谈。另一个好像是省商报的驻站记者,我不熟悉。
李锋芒看了一眼高飞,他马上站起来端着笔记本过来看了一眼:是,是他,好像也姓董吧,一起开过会,没有深交。
“董氏兄弟?”冷笑了一声,李锋芒念叨了一句“古董”,很值钱啊!
疤痕脸冷笑一声,不是您说的那个“古董”,我们当地话叫“蛊洞”,这俩字具体怎么写不知道,但意思是难处,是说这个家伙隐藏深,做事阴险,一般来说“这人蛊洞”就是这人经常算计人。
嗯,李锋芒说大意知道了,那么这个司机跟老刘怎么说?毕竟这是通讯组的司机啊。疤痕脸说我没听说老刘掺和进来,司机都属于县委办管理,无非指定哪个车哪个司机服务哪个部门。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疤痕脸说我的车往上走的时候,看到山下路口有辆车很诡秘停在路边,估计就是有车上来了,您的名声太大,来干嘛他们都在猜,所以很警惕,这董天谷亲自来侦查了。
哈哈笑,李锋芒说兄弟喝茶吧,咱们聊聊,他们怎么能这么怕我呢?
因为您嫉恶如仇,因为您背后的靠山,因为您肯定不能容忍他们这群人在这里肆意敲诈勒索!
疤痕脸说这话的时候,李锋芒拿起一根烟:嫉恶如仇我承认,见了不平事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也是我的性格,至于靠山你们议论起来都是说省委书记吧,错了!我的靠山是老百姓,在南江市有人要搅我的回门宴,来了十多个手持棍棒的家伙,我的建筑工人兄弟喊一声来了一百多!
“说这个不是显摆”,李锋芒点着烟:兄弟你刚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原来的意思是说修行不易,要控制心魔。你的意思肯定是说真假之争,假记者横行没人能管——这个想法就是你们当地假记者成灾的原因,“道”是道理是规矩是本事,代表正义,魔是邪气,正义不能总被妖魔邪鬼压制,所以只有做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才能匡正正道。
“一昧的忍让,和气生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了问题不解决问题,却想压住捂住盖住”,李锋芒说这就造成了假记者扎根发芽的土壤,刚开始没觉着,等这土壤长出的藤条压过来,枝枝蔓蔓遮住了全部,才醒悟过来。
叹口气,李锋芒说我不说大道理了,兄弟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你负责的矿上事情讲出来,我肯定不会害原总,到时候都会隐去该隐去的。关了门,咱们是一家人,所以敞开讲吧。
疤痕脸看了下原秉军,见他点头,于是从提着的兜里掏出一个本:李总,就去年一年,你猜真假记者从我一个煤矿拿走多少钱?
摇头说肯定不是小数目,三五十万?
“差不多!”疤痕脸说去年刚开春,矿上发生了一个小事,一大早两名旷工打架,其中一位拿矿石砸破了另外一个的脑袋,但很快就被人制止拉开,然后我们的医务室看伤情不要紧,就包扎了,让这位受伤的旷工休息两天。
到中午,来了一拨记者,六个,说是我们只管赚钱、管理混乱,矿工天天打架,今天打出来一个脑震荡并缝合七八针的——我一边应对记者,一边找那个受伤的矿工,说是进城了(矿工说的进城就是去新湖县城)。
打通矿工电话,他很委屈,说上午出了大门准备出去溜达溜达,不知从哪儿来了俩人,问东问西还让他上车直接拉到医院,这个矿工说没钱,人家直接垫付,本来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又清洗后缝合,还说有脑震荡做CT……
皱了皱眉,李锋芒说这医药费最后还是找你们报销的吧?
“可不是”,疤痕脸说我请示了原总,正是生产的高峰时段,每个记者给了五千块,说马上整改,于是走了。
不到晚上,又来一拨,五个,居然直接拿着写好的稿子,内容也就是中午来的那一拨人说的内容,已经开始往下压就不想再生事,无奈每人再给五千。
怕这个事情没完没了,我赶紧找回休假的那个受伤矿工,让他坐到大门口的门房,工资照发,一坐就是七八天这事情才平息——有来说是记者的,他就马上站起来:我们是工友之间闹着玩失手了,我也没脑震荡,……
哭笑不得,李锋芒看了一眼正在速录的高飞,琢磨了下用词才开口:兄弟,如果矿上真出了事故,没有伤亡,如果上报需要停业整顿,那么你们这些矿长肯定是想办法隐藏,对不对?只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等事情败露,你们肯定得给这群所谓记者封口费,这跟正常上报,我是说出事后上报、停业整顿、再开业的损失,这两种比起来,孰高孰低,就是说那个上算?
没想到李锋芒突然这么一问,疤痕脸没有在意,随口就说:以前这事给了三两万也就打发了,停一天就损失十多万,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出点小事故,这群记者能去几十个,一人五千都打发不了了,怎么做都不合算。
“所以”,李锋芒端起一杯茶:该收拾了,要不然撑不住了!
说到这里他抬头对原秉军说:我第一次来这里,去你的矿上,好像就是你有小问题,后来我们老社长田禾打电话过来,吃了顿饭我们就回去了。那时候,上头还能压下来,如今你不可能找到所有媒体的后台,况且,很多是没有后台可寻的!
不知道这个“撑不住”是说谁,更不知道突然提到过去的事情干什么,疤痕脸愣住了,李锋芒摆手:小马,你跟这位矿长多聊聊,重点是去矿上拿黑钱的记者身份,我打两个电话。
到了屋里,知了叫声依旧能听到,但弱了很多,李锋芒沉吟片刻才拿起手机先给温青云拨过去,汇报了下简单情况,然后分析说这里的假记者已经疯狂,居然在策划事故然后拿黑钱。
温青云也愣了下,反问是记者还是假记者?这可是两回事,前者违纪后者违法。
李锋芒说正在采访中,今天晚上我要跟新湖县的通讯组组长聊聊,敢去他那里登记吃住的应该都是真记者,而这些记者出面没有,是不是指使手下没有记者证没有介绍信的去拿黑钱,需要进一步采访证实。
温青云说你刚开始采访就不要汇报这些了,是不是有其他需要沟通的?
“是”,李锋芒说我反复琢磨,需要国家电视台的《调查》栏目再来,我们一起采访,等都搞定后,他们晚上七点四十播放,咱们第二天见报,这样的效果肯定好,并且可以“转嫁”一部分“矛盾”,毕竟在这里折腾的多是纸媒,同行免不了还得见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