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土壤(20)
题记:这个董亮的故事在当地有很多,李锋芒顾及本省媒体本不想在随后的稿子中提他,但这样的为非作歹估计《河右商报》领导层也不一定知道,所以他准备实实在在写他几笔,至于发不发还得看在演习中董亮的“表现”。关于当地的经济发展土壤,李锋芒又听了一个更惊人的事情,人命关天都可以随意捂住,确实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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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了关于董亮跟原县委书记的小故事,李锋芒松了口气,他也不是对王刚县长不放心,但人家对这个演习尽心不尽兴实在没法判断。这个原县委书记不是做事缺脑水,就是故意为之,总之对于王刚,这是个实在不舒服的事情。
不至于是奇耻大辱,但王刚肯定对原县委书记心生怨恨,当着全县的主要领导,这个面子肯定尽失,爱屋及乌,恨树捎鸟,他对董亮肯定是咬牙切齿——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李锋芒来后,他表现出一种迫切拿掉这些真假记者的情绪。
任副局长说到这里看李锋芒不吭气,以为这些事情他不在意,就开始讲下一个故事,仍旧是董亮,但事关两条人命。
前年春节刚过,一个小铁矿出事了,据说是包工头在“破五”晚上请工人们喝酒,初六一早刚开工就出事了。
任副局长说这个事情是一个工人过了半年才给我讲的,我当时就要立案侦查,但相关领导给县委书记报告,书记说都是传言不足为信,再找那个工人却找不到了。
“我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任副局长看着李锋芒说:前年是咱们这里矿上最乱的时候,来自各个省的包工队伍乱七八糟,互相为争生意竞相压价,很多人都“来历不明”。
这个大致也听说过,李锋芒笑了笑说我可没有怀疑任局的人品,吴杰说起你这位师兄都是钦佩,包工队是怎么回事?挖矿也跟盖楼一样了?
其实李锋芒已经侧面打听过了,这个所谓“包工队”他也有了了解,只是不想让这位副局长不舒服,毕竟是有了案子,但又束手无策。
任副局长说除非规模大的矿洞,多半都是机械化作业,一般小矿洞都是找个包工队,按照每天挖出来的矿给钱。这些矿老板也多是当地有势力的人,比如矿洞所在的村子,村里比较强势的人就会承包。
说起来简单,其实包工这个也很复杂,各地包工队为了争夺包工,不择手段甚至大打出手。任副局长说前几年两个包工队在山里打起来,我们出动后刚开始不敢上山。
看李锋芒惊讶的眼神,任副局长笑了笑说都是一帮亡命徒,他们从矿上抢了些炸药,用啤酒瓶装半瓶,插个雷管点着当手榴弹扔……万幸没有伤着人,那玩意炸起来玻璃片横飞,危险性很大。
后来抓了二十多个,“我就是那件事后才分管了现在的工作”,任副局长说我的前任被纪律处分了,后来出台了一系列安全条例,加强了民用炸药的严格管理问责,才逐步将这些露出苗头的暴力压制住。
现在的矿上的“包工头”都在咱们这里登记,所管理人员也必须有身份证,相比较以前,肯定是好多了。
这话轻描淡写,但李锋芒知道任副局长做了大量工作,山里面全是没有身份证的人,想着都乱,来去都不知道,如何管理?这更加说明当地曾经的经济土壤恶化到什么程度了,正是有任副局长这样的人努力工作,才逐步稳定了这个环境。
任副局长说到这里笑了:我这个人太啰嗦了,说正事,李总没事吧,我这一开话匣子就关不住,主要是见了你这个大记者很兴奋。
点头说我没事,你随意讲吧,李锋芒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与期望,如果说我准备写的这个稿子是道闪电,那就尽可能刺破黑暗,然后让大雨洗刷掉这些污秽,还新湖一个干净的蓝天。
“出口成章”,任副局长轻轻击掌:李书记来了,听说他是个实干家,咱们这个经济大县,矿业大县,是时候该好好整治了。
大大喝了口水,好似往下压激动的情绪,任副局长清清嗓子:咱接着说那个矿难吧:
俩工人喝到后半夜,也不知睡没睡着就被叫起来,早饭也没吃便被安排第一拨下洞,迷迷糊糊也不知怎么搞的,本来是下去填炮眼装引线,但直接就炸了。
任副局长比划着说那个洞口本就窄,还是先斜井再竖井,本来炸的威力不大,但引发斜井塌陷,洞口直接就被封得严严实实。
也不知道那俩人在里面是生是死,但就算有大型机械,挖开八十米的斜井需要一个多月,那个斜井直接就在山脚下往里,又没有副井,所以,只能看着腾起的烟尘无可奈何。
事情发生后,老板火速赶到现场,第一时间拿钱封口:在场的工人每人给了一万“压惊”,并且承诺给出事的俩旷工家属每家三十万。
“这都是据说”,任副局长摇摇头说那个矿在“铁矿沟”最里面,到沟口几十公里,属于新湖的边界了,所以这个事情刚开始就被捂得严严实实。
过了两个多月,大家都奇怪,他的矿怎么不下矿了,于是就有人上去看,发现矿洞被封,原来的包工队还在,正在一点点往外清理,问只说下雨塌方。
但这个时候矿老板撑不住了,先是拿了一笔不菲的封口费,现在只是清理石头不出矿,天天都是只出不进,尤其是答应给家属的赔偿迟迟不到位,逐渐就有风声出来了。
这时候,董亮出场了。
其实不是他先出场,是一个不知哪儿的记者听说了,就去采访了,这个矿老板已经没啥钱,这个记者据说张口要十万,他拿不出但怕出事就给他哥哥打了电话。他哥哥也是个矿主,认识董亮,就给董亮打了电话。
于是这个事情就被压下来,“具体过程我不清楚”,任副局长说我知道大概都是后来的事情,那个矿主最终也没能清理出那个矿,答应给死难家属的也就落不了地,其中一个死难矿工的亲戚,也是在同一个矿上干的工人找到我。
咳了一下,任副局长说这个人是在路上拦住我车的,因为是下班回家,没有录音等设备,听他讲完后我就让他直接去报案,他说明天吧,“我只信你”。
但第二天我左等右等他都没来,打他留下的电话也不接,于是我驱车去了趟铁矿沟,那个出事的矿洞已经没了人,就留着个看设备的。问起原来的工人说都走了,去哪不知道。
觉着憋气,我就去了就近的一个铁矿,总算找到一个知情的,他就是原来那拨工人中的一个,我说了找我报案人的名字,他说昨晚还联系了一下,说矿老板赔给他钱了,他拿着回去给亲戚家有个交代。
很是奇怪,于是回来就准备立案侦查,后来,后来我刚才说了,不了了之。但我听说是那个出事矿主的哥哥出的钱,就是拿那个出事矿洞抵的,现在已经恢复生产。
至于为何那个找我的工人能“走漏风声”,是因为这个工人找我前就用言语“要挟”了矿主,“你不给我钱我就公安局报案”,所以他出来找我是被人家盯着的。
听到这里,李锋芒放下茶杯:任副局长,谢谢你给我讲了这么多,这些东西也许我都不能往稿子里写,但我会在文字里有倾向性。李书记我认识很多年了,确实是个想干事也能干事的领导,纸包不尊,那些捂住的东西早晚都会露出来。
任副局长说我给你换茶吧,你也说说,你找我肯定不是来听故事的。
伸手捂住茶杯说不喝了,你坐,我找你的原因很简单,力保明天的演习像真的,然后需要抓人的时候你都在场,不能让那个董亮走了。
点头说你都计划好了,他们拿了不该拿的钱肯定会被带回来问,你只说“一董”,另一“董”好像一直没提到,这个家伙这些年就像这群记者的保镖,也没少拿。
点头说我知道他,董天谷,名字不错就是不正干,我的手下记者昨晚就已经跟董亮在一起了,明天开始演习时候,会想办法透露“事故”信息给他们,等抓住了该抓的人,问询问询不就啥也知道了。
都笑,李锋芒看表已经下午五点半多,正准备告别,手机响了,看是李煌,就当着任副局长面接起来:李书记。
李煌说你在哪儿?方便我一会儿跟你聊聊。
李锋芒说我在公安局呢,跟一个朋友聊天,这样吧,我的手下已经放风出去说我回省城龙脊了,所以我不便反复出现在县委。你六点下班后让司机送你到公安局门口,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坐坐。
李煌说好,我六点十分左右到。
挂了李煌的电话,李锋芒看任副局长看自己,就说僻静的能吃饭的地方,任局给推荐一个,你晚上没事就一起过去,我请客。
“地方我来安排”,任副局长说我就不去了,书记找你肯定是聊些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情,我去不方便。
“你不是外人”,李锋芒说我一会问下李煌李书记,你这里明天是重要的一环,还有我为掩人耳目借了辆女士车,我估计李书记肯定跟王县长一起,车小太憋屈,就说让你送一下——你是我的“老朋友”,我跟吴杰是过命的交情。
任副局长拿起电话先查号,然后拨过去说晚上给我在顶楼安排一桌,先预备四个人的,不需要那么多花哨东西,实诚点给炖只散养鸡,再把你的招牌烤鱼弄好点,其余配菜你看着安排。
放下电话,任副局长说谢谢你啊李总,我在这个位置三年了,还没跟书记县长吃过饭呢,我估计你要带我,李书记王县长不会拒绝,因为他们都看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