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失控
题记:就像鲁迅笔下吃人血馒头的愚民,这个举动本身与麻木不仁的群体都该鞭策,但更该鞭策的是大环境。李锋芒得知在新湖县被“抓起来”的真假记者“知道是演习”的事后反应,心里很是不舒服。起步就从都市类媒体,他理解这些年走过来的不容易,现在这种状况肯定不是好事情。《调查》栏目播出,李锋芒按照计划也将自己改写的稿子发了出去,至于这个稿子的反应,等天亮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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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锋芒给新湖县公安局任中副局长打了电话,问这些真假记者知道是演习后的反应,任中说除了个别觉着不可思议稍有懊恼,其余都很茫然,就像锥子扎到他们身上都不会流血般,这几年拿钱成习惯,已经麻木不仁到了极点。
这话他原封不动告诉了《调查》的孙制片,也加到了自己改的稿子中,说起来,这个“反应”比这个事件还恶劣,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陆续创刊成长的都市类媒体,为拼命发展好似已经失控。
当晚温青云与李锋芒在晚报会议室看的《调查》,孙制片他们以“凝视深渊”为题,直接就从李锋芒在新湖县的讲座片段开始,然后到这个演习,细节非常多,包括《河右商报》董亮拿起一万块钱的笑,还有在公安局他的痛哭流涕及所有交代。其中关于各个真假记者的来历都很详细列了出来,各种乱七八糟的所谓“真假报刊”浮出水面,有一家甚至发出去上千个驻各地工作证。最后,这期栏目以西湖县新任县委书记李煌的讲话片段为结束。
看完后,温青云轻轻拍了两下巴掌:你的讲座很好,我喜欢这段话,稿子不用大改,直接点名吧,因为人家《调查》都点出来了,咱们再隐晦成某报某人就有些欲盖弥彰。
李锋芒点头说是,应该如此。
温青云站起来说你这段话真的好,我估计省里领导看到都会表扬,有良知的同行更是要鼓掌。这又是一次此消彼长的报道,《河右晚报》与《河右商报》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这一次他们肯定是要被处罚,很有可能一蹶不振。
叹口气,李锋芒说没有竞争就没有活力,但我看他们这张报纸根本没有定位,编辑水平也粗糙,自创刊到现在两年时间乱七八糟的,这样的竞争对手不要也罢。
哈哈笑,温青云站起来说发稿吧,你把你说的那段话给我抄下来。
直接发稿,连续几天没有好的头条,编辑中心看到这个稿子如获至宝,马明自提供的照片也详实,不到十二点就全部发稿,温青云一直在办公室没走,大样都看后才直起腰:李总,请我吃个地摊吧!我看你也没去食堂吃晚饭,咱俩喝一杯,我这里有瓶好酒,喝点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应对各种反应吧。
说到这里他点着李锋芒递给他的稿纸,笑着说这瓶好酒就为你这段话。
当时讲座就是随口,李锋芒凭借回忆给抄录下来:
“我之所以经常与恶龙纠缠而没有变成恶龙,是因为我不是独自在搏斗,我的身后有我的报社我的信仰我的父老乡亲。我之所以经常凝视深渊而没有被深渊凝视,更是因为我坚强的后盾放出惊天的光芒,再深的深渊都会变得透明而一览无余。”
笑了笑,李锋芒说好啊,咱不走远了,我看对面火锅面的灯还亮着,您稍等我给他们老板小罗打个电话,好久没去了,炒个腊肉,弄个辣子白,想着就流口水。
几分钟后俩人坐到了报社大门对面的火锅面馆子,本来平常十一点多就关门,小罗说今天有两拨客人刚走,不过就算关门李总编你打电话我也会回来开。
温青云说李锋芒啊,这就是你凝视深渊的力量,一个好的记者不是靠发稿子维护自己的关系,是真心实意做人,潜移默化久了就有了坚强气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变成恶龙,你才有凝视深渊的火眼金睛。
李锋芒说云总啊,您就别夸我了,咱们吃东西喝酒。我有些奇怪,怎么觉着《调查》发了这期没啥动静,比如没接到相关通知,关于这个稿子不能处理的通知?
温青云呵呵笑了笑说没有通知不好啊,来,有盘花生米就能可以下酒,倒酒吧。你知不知道我当年就是个下煤窑的,那时候每个井下班后出来,喝酒都没有下酒菜,我们都是用手指头蘸着点酱油……
知道温青云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届,但不知道他还受过这样的苦,李锋芒倒了两杯酒:云总,我读《平凡的世界》,孙少平在煤矿工作场景描述实在逼真,您也受过这样的苦啊?
拿起一杯酒喝了一口,温青云说我一直在编辑口,没有你当记者这些年的体验,所以你能说出“不会变成恶龙,可以刺破深渊”那样的话,但十五岁为生活所迫当了煤矿工人,此后三年的经历也是一辈子的财富——只有经历过生死才能感受到生命的珍贵,只有在黑暗里呆得时间久了,才知道阳光的温暖。
点头说在新湖县,我真想下一次煤窑亲自体验体验,只是怕弄得动静太大,李锋芒若有所思的说:有机会真该让咱们的编辑记者都下下煤窑,这两年工资平均水平已经是龙脊市中上,还是有人牢骚满腹,不看看自己写出啥好稿子、编出啥优秀版面没,就是攀比叫屈。
叹口气,温青云说晚报的各项规章制度摞起来有一人高,竞争机制、稿酬计算都是国内最好最仔细的,仍旧是这样那样的问题出现。没办法啊,我要有十个李锋芒就好了,从来没计较过个人得失,总是全心为报社,为了记者这个身份与荣誉一再去拼搏。
小罗手脚麻利的炒了两个菜端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就插了一句:就是,认识李总编这么多年,不管是当记者还是当主任现在当老总,啥时候都是兢兢业业,在我这个店里吃饭都是给下面人布置采访呢。
哈哈笑,温青云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来,老板也喝一口。
小罗赶紧摆手说我一会得开车,你们喝你们喝,我去收拾厨房,砂锅面一会做,要不然凉了不好吃了。
想起自己在这里布置过“315”采访,跟前任社长田禾、总编白甫商量过稿子,不由就感慨:过得真快啊,一晃都当了八年记者了。来,云总,敬您,敬过去。
这个提议勾起很多,俩人喝了半杯酒,温青云说你知道为啥我性子急了吧,过去在煤矿下井,一丝耽搁就会出事,如今在晚报当一把手,稍有松懈就可能有问题。干报纸跟下煤窑肯定不搭边,可都是高危行业啊,所谓易碎品,所谓不可大意。
一瓶酒喝完吃了热乎乎的面,李锋芒给留下一百块,俩人溜达着进报社,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一场秋雨一场凉,路边的树叶都是好似在瑟瑟发抖,但他俩喝了酒吃了面伸手很热乎,闲聊着看对面一辆车开过来——集团一把手居然才走,他俩跟一把手的车走了个对头。
这个点,就是常年有人上班的报社也是个别人进出,一把手在后排从车灯看到温青云与李锋芒,就让司机把车停下来,然后拉开车门下来:两位这是?
温青云说下夜班吃口饭,老李啊,你怎么这么晚啊?
一把手很头疼的样子:《调查》栏目不是又点了咱河右省了嘛,你们没看啊?我怕上头有事就等了会儿。这次是新湖县的真假记者拿封口费,李锋芒很露脸啊,讲座的内容很好。
心里想这是拐弯抹角问晚报采访没,写没写稿子,不愿意明说怕撤稿,现在这个点报纸大样刚到印刷厂正在制版,于是李锋芒故作谦虚的说:李社长见笑了,我讲座是前几天的事情,《调查》栏目不知怎么都给找出来了。
温青云更明白,所以接了一句:我觉着是好事,该报道出来。现在“记者”满天飞,不知真假,搅合的咱们这个行业都快成了马路地摊,好像啥人都可以叫自己是“记者”了。
都是模棱两可的语气,好似都说了可是听着又啥也没说,一把手打个哈欠:这一次估计龙脊日报报业集团得有大麻烦,这个事情肯定会从上往下严查,好了,你们辛苦,我回了。
看一把手的车出了报社大门,温青云扭头问李锋芒:他知道你去了,怎么不直接问你写没写稿子呢?
摇头说不知道为何不问,但您说了“该报道”,我也没说没写稿子,只是说讲座是此前的事情。
嘿嘿笑,温青云说回家睡觉吧,他说等上头通知,也没说有没通知,我猜是没有,如果有,你今天是晚报值夜班的老总,肯定会收到指示。
李锋芒说有指示也是河右日报社总编办通知,一把手不该这么晚等这个事情啊?管他呢,您说的对,回去睡眠,有事明天再说吧。
张文秀当晚在医院值夜班,李锋芒回去一个人,孩子在父亲孙继全那边,没睡意就靠在床头翻看了本小说。夜班老总一般上午都不用过去单位,下午四点前主持编前会就行,但不能关机。
这一天都在改稿子有些累,但越累越不困,李锋芒看书到凌晨五点才躺下,酒劲过去,他很快睡着,很快又被手机铃声惊醒。揉揉眼睛看时间刚过早八点,号码是晚报办公室,知道有事就坐起来。
赵晨阳说抱歉老主任,省委打过来电话,问昨晚谁是值班老总,我如实说了。心里不踏实,不敢跟云总说只能打给你,我猜是新湖这个真假记者拿封口费的稿子惹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