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唯情最伤(二)
慕容松走出凤蝶苑,神志有些恍惚,脑海中不断交替闪现着墨小吟重伤卧床的模样,还有容音亚方才针针见血的肺腑之言,在他心头萦绕不散,挥之不去,以至于让他迷惘了。.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宣翊的居所,简朴的小屋依旧如平日一般平静,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伤病员而掀起风波。他失魂落魄的推开门走进去,只见一个老太医正一边开着药方,一边向宣翊和皇甫述叮嘱着什么,见到他进来,也只是捋捋胡子微笑,仿佛墨小吟所受的重伤于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他一路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也顺便凑过去听听那老太医是怎么说的。
“……墨姑娘虽受重伤,但只要按照老夫的药方好好调理,不出十天半月,自当痊愈,若三位统领没有别的事,老夫就先告退了。”老太医将写好的药方交给宣翊,拿起随身携带的医箱先行告退,宣翊拱手作了一揖,朗声道:“太医慢走。”
待老太医走远了,慕容松咬了咬牙,低声说道:“我……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
“但去无妨。”宣翊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低头开始研究手里的药方,皇甫述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衣摆却被人拉住,低头一看,却是宣翊,只见她从药方上抬起眼眸,冲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有些懊恼的坐下喝起了闷茶,宣翊轻叹一气,正好芳菲从屏风后面出来,便顺手把药方交给她,让她帮忙抓药。
屏风之后的内室里,安静得让人有些不自在,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和血腥味。慕容松小心翼翼的走到床榻旁边,屏息凝神,尽量不发出声响,伸手轻轻的撩起了帷帐。床榻上的墨小吟身上已经被清理干净,换了一套新衣裳,只是脸色嫌白,满目憔悴,眉间似有颦蹙,昔日的天真烂漫,仿佛已被道不尽的沧桑掩埋。他轻轻的在床沿边坐下,伸手想抚平她眉间的皱褶,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唯有静静的凝视着她,心中亦是凄憷。。.
那日初见,他百般诋毁容音亚,她忍无可忍,终于暴露了张牙舞爪的真面目,随即大打出手,他自恃剑术世家之后,却被她一个无名小卒平分秋色,从此便结下了梁子。随后容音亚想让她进入凤凰卫,安排他指导她剑术,他趁机公报私仇,没少刁难她,她亦以牙还牙,经常闹得鸡犬不宁,被戏称为一对“欢喜冤家”,一个年近弱冠的男子屡次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叫板,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可笑。他知道锁衿对她的感情,可是自己竟也不知不觉的动了情,与她的对弈,也自此输得一塌糊涂。
“公主……”睡梦中的墨小吟突然有些躁动起来,迷迷糊糊的呓语着,眉头皱得更深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自额头上渗出。他连忙环顾四周找毛巾,正好不远处的地上放着热水和毛巾,他几步奔过去拿起热毛巾,复又折返,轻轻地擦拭着她额头上的汗珠,手下微微颤抖。突然手腕被一把抓住,他愣了一下,却听见她嘴里低声的呓语:“……五王爷?”
紧抓着自己的纤纤柔夷是彻骨的冰凉,他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心里也瞬间一片冰寒。
墨小吟,你何苦残忍至此!
良久,他缓缓的掰开她的手,给她盖好被子,随即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皇甫述和宣翊听见里面的声响,纷纷站起身想一探究竟,只见他仓皇而出,脸色苍白,格外失态。皇甫述紧紧地拽住他的手臂,迫使他冷静下来。宣翊自始而终一句话都没有说,正好芳菲抓药回来了,慕容松和皇甫述也不好在呆在这里,慕容松双眸微颤,反手勾资甫述的肩膀:“走,喝酒去。”
暗卫居所。
两人回到了共同的居所,慕容松率先奔进屋里,钻进床底倒腾了好一会儿,不一会儿灰头土脸的钻了出来,怀里竟抱着两坛上好的五粮液。他冲着目瞪口呆的皇甫述得意地挑了挑眉,一个纵身便跃上了屋顶。皇甫述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也跟着一跃上了屋顶。
“喂,老实说,这两坛酒你哪儿来的?”眼看着慕容松飞快的开了坛子,酒香四溢,皇甫述的酒兴被勾得心痒难耐,却还是很顾忌这酒的来历,毕竟他们只是暗卫而已,哪里会有这种好酒。慕容松却不管那么多,抱着坛子就灌了一口:“上次皇上生辰,可是给了公主不少赏赐,这么多美酒,她一个人也享用不来,我就顺了两坛子,总之别浪费了就是。”
“你……真是,连皇上的赏赐也敢顺手牵羊。”皇甫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坛子就灌,浓烈的醇香直入肺腑,那极品的美味令他意犹未尽。慕容松一连灌了好几口,打了个酒嗝,幽幽的开口道:“兄弟,我知道,你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可是我没有办法,这种感情,是刀剑也无法抹杀掉的。”
“我自然是看出来了。”皇甫述抹了抹嘴,翘起腿,眯起眼睛,目空远方:“你别怪我打击你,我觉得,你们是不可能的。”
“你这结论未免太绝对了些,要说不可能,她和泠阳王才是最不可能的。”慕容松甩了甩头发,眼神有些迷离,一想起方才墨小吟在睡梦中错把他当成了锁衿,他的心便如火烧燎般疼痛难忍,“泠阳王终究是皇室中人,给不了她想要的,而我,却可以!”
“以你的能力,虽然不至于上天下地,但也足够了,只是,”皇甫述微微侧身,微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遮住了他宛若冰雪般透彻的眼神,“子非她,安知其所欲?正如她非子,亦不知子心之所属也。”
“子亦非我,安知我不知其所欲?”慕容松也侧过身来,四束目光在半空中激烈的碰撞,皇甫述轻笑一声,坐正身子,仰头又灌了一口,烈酒灼烧着他的喉咙,他已有微醉:“不瞒你说,我也曾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明知道我跟她绝无可能,却还一直苦苦坚守着,直到现在,都无法放下,而这一切,不过是多情却被无情恼罢了!心若为城,即便坚不可摧,亦无法阻挡情愫暗生,以至于唯有默默承受此般煎熬,看着她与旁人调笑,自己却只能独咽苦果,呜呼!”
慕容松默然,望着皇甫述坚忍的侧脸,听着他悲愤的陈词,亦于心不忍,久久不知作何答复。良久,他忍不住一巴掌拍上皇甫述的后背,差点将他推下去:“你这木头人,竟也心有所属了,说说,到底是谁,能把你这一座冰山弄的火山爆发?”
“无果之人,不提也罢。”皇甫述摇摇头,抱着坛子猛灌,清澈的酒液流淌下来浸湿了衣衫,他也没有理会。慕容松大笑一声,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举起酒坛子跟他响亮地对碰了一下:“罢了罢了,近日来任务繁多,我们也好久没有像现在一样开怀畅饮过了,今天不醉不归!”
“干!”皇甫述抱起坛子一饮而尽,慕容松喝得满面通红,一连打了好几个嗝。两人皆是半醉,清风拂过,让他们稍微清醒了一些。皇甫述趁着酒劲儿,有些轻浮的开口:“喂,我说你,光顾着单相思有什么用,怎么不去跟人家表白?”
“表白?”一坛烈酒下肚,慕容松醉得不轻,听了这句话,像看神经病似的看了皇甫述一眼,“我挨到现在容易么?那丫头涉世未深,况且泠阳王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若我表白了,也许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话又说回来,你怎么不去表白?”
“我?”皇甫述苦笑着摇摇头,仰头一饮而尽,随手将空坛子掷到一边。他不畏架在脖子上的刀,却没有勇气向那个跋扈少女表明心迹,他何尝不怕?他怕她一旦知道他的心思,便对他另有看法,他不想自己,也不想让她,从此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也不知,他和慕容松,究竟是自私,还是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