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疾风吻玫瑰 独处一室 (2)
还很亮,组委会召开赛前露天会议,主要讲比赛的规则和注意事项。
所有的车手和领航都围在硕大的舞台下面,台上的人讲得口干舌燥,江尧挂着耳机,神情懒散地刷着一款狙击游戏,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一旁的叶柔拿着个小本子仔仔细细地记,生怕漏了什么。
江尧一局游戏打完,撇头看了眼边上的叶柔。她手里得本子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江尧扬了扬眉梢,摁灭手机,抬手把那本子从她手里抽走了。
“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叶柔怕遗漏重点,什么都写,江尧看着笑得抖了起来:“笑死我了,乖宝宝你怎么连这个也记?”他挑着眉,欠扁地念她本子上的字,“环塔是亚洲最大的越野拉力赛它代表着亚洲的……”
叶柔窘得面红耳赤,连忙伸手来抢他手里的本子,江尧长臂一伸,将那本子举过了头顶。
叶柔只好跳起来够——
旁边挤进来一个工作人员,人高马大,眼睛看着前面的舞台,横冲直撞地往前走。
眼见要撞到叶柔,江尧手臂收回来,摁住她的后腰,往面前一带——
叶柔不查,就那么栽进了他的怀抱里……
台上的人还在讲,叶柔却像是失聪了,根本听不见,不,她也不是什么也没听见,她听到了江尧铿锵有力的心跳,扑通扑通……
那是春天冰川融雪时,冰块坠水时的声音,她的呼吸和灵魂全部淹没在了水里,下坠、沉溺……
“下面是路书部分,也是我们今天会议的重中之重,请所有领航员注意,有些地方要做修改……”
江尧笑着提醒:“喂,真要讲重点了。”
冰川震动起来,哦,不震动着的不是冰川,而是少年说话时起伏的胸膛。
叶柔抬头,骤然清醒。
她往后退过一步,迅速撤离了他的怀抱。
夕阳落在女孩柔软的头发上,风中拂过一阵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气息,江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种吃红豆汤圆过敏的反应又来了……
他根本没吃红豆。
他忽然意识到,那种感觉是什么了……
前面的叶柔已经翻开了路书,正握着笔快速快速修改。
会议结束,太阳在地平线上欲坠不坠,橘粉色的霞光铺了一地,人群匆匆散去。
江尧握住叶柔的手腕免得她被人群冲散:“走了,吃饭去。”
夕阳将少年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生得高,步子也大,叶柔跟在后面,小腿迈得飞快。
江尧走过一段路,放慢了步子,两人并行在傍晚的风里,叶柔的长裙被风卷起又落下。
江尧的手往下,即将要碰到叶柔的手背——
叶家的那两个保镖,立刻上去按住了江尧的肩膀:“松手。”
他们任务除了保护叶柔的安全,还有不许她和男生有亲密的肢体接触。刚刚江尧抱叶柔的那下要不是他松得快,他们已经打过去了。
江尧“嗤”了一声,把原本要牵叶柔的手收进了口袋,俊脸上重新恢复了玩世不恭的表情。
“两位叔叔,新疆有许多美食,有兴趣一起尝尝吗?”
那两个保镖面无表情,没理他。
江尧挑了挑眉,领着叶柔进了一家烤肉店,那两个保镖也跟进去坐到了他们对面,两双眼睛监控器一样地盯着江尧。
江尧倒也没什么不自在的,端了满满一盘肉过来,敞着腿坐下,修长的指尖捏着那些肉串,一串串往火上架,转动,撒孜然,手法灵活娴熟。
“滋滋滋”的油声冒上来,香气扑面而来。
叶柔看着新奇,也想尝试,眼里放着光。
江尧也看出来了:“你想弄?”
叶柔点头:“我试试。”
江尧倒也不打击她信心,他烤的那些肉正好都熟了,他三五下收拾干净了炉子,冲她扬了扬下巴,声音里带着着笑:“你烤吧,乖宝宝。”
叶柔拿了几串羊肉过来,学了他的样子往火上摆。
她愿意干活,他倒是乐得自在,闲闲地靠回到椅子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那金属托盘,视线偶尔看一眼,也不教。
叶柔放的地方不对,底下的炭火太大,等她转几圈,明火直接燎了上来,她赶紧把那些烤串提起来,砸灭了火。
江尧撩着眼皮,懒懒地点评:“焦了。”
“……”自己烤的就得自己吃,叶柔把那些烤焦的羊肉串拿过来,吹了吹正要吃——
江尧伸手过来把那些烤焦的羊肉拿走了,换了他烤的给她,“糊了不能吃,换这个。”
他的指尖短暂在她手背上掠过一瞬,麻麻的痒,叶柔有点不好意思:“还是你烤吧。”
江尧表情还是懒懒的,但是眼里夹着缕似有若无的笑,声音带着低低的哑意:“嗯。”
后面就变成了他烤,她吃,对面两个保镖看。
叶柔从包里翻了路书出来,边吃边看。她看得认真,吃东西看上去不太用心,只是偶尔蘸一蘸手边的调料。
江尧伸手过去把她的调料碟拿走,换了碟醋给她,叶柔没发现,继续蘸,吃了一口,皱了眉。
江尧往她手里递了杯水,顺手拿走了她手里的路书:“认真吃饭。”
叶柔伸手来够他手里的路书:“你让我再看看,路况很复杂,我怕给你领错路。”
江尧:“明天是排位赛,我们用不着拿第一。”
排位赛主要用来决定第一赛段的发车顺序,只要没有迟到罚时,并不影响后面的总成绩。
环塔是开放赛道,第一个发车,没有车辙印可寻,往往需要自己找路,也不是什么好事。
叶柔:“那也得认真点对待,组委会说了排位赛有车子发生过汽车自燃。”
江尧递了块羊排给她,嘴角勾着抹痞痞地笑:“行啊,都听你的,一起做乖宝宝。”
叶柔:“……”
*
次日一早,江尧和叶柔从营地出发,准时到了赛道的起点。
车子们在路上排起了长龙,江尧从后座上拿了顶头盔丢给叶柔。
她接过去扣在头上,捏着绳子扣了半天,江尧把车子挂了空档,身子转过来,“啧”了一声:“靠过来点,我帮你弄。”
叶柔依言侧过来一些,江尧解了安全带,倾身靠过来,他低头看那塑料搭扣,叶柔却在看他,江尧的睫毛好长,眉骨上的那粒小痣是暗红色的……
搭扣穿好了,他的指尖托着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帮她调节松紧。
指尖碰到她皮肤的一瞬,女孩整张脸都红了,眼睛里波光潋滟。
江尧的手还没收回来,视线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她细白的的脖颈和小巧的耳垂,喉结在光里滚落了一瞬,心脏莫名发烫……
还好这时后面的车按响了喇叭,江尧松开她,系好安全带,重新挂了档往前开。
排位赛的赛程只有14千米,车子进了赛道,叶柔就开始专注地看路并给他报路书。
沙砾路面相对平坦,几个急弯过后,遇到了一条半干的小河。
路书上,这里只有一个感叹号,却有好几辆车在这里抛了锚,甚至还有翻车的。
叶柔没有路书里的死板话术,而且扭头对他说:“注意安全。”
江尧神情跩跩的,眼底压着抹笑:“Commandreceived.Mycaptain.”
车子往下进入到河谷,叶柔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江尧并没有降低车速,而是油门到底,“哗啦”一声巨响,车子涉水而去,飞溅起大片白色的水花。
水珠和泥点如同下雨一样飞落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啪啪哒哒”,如同雨打斑竹,清脆悦耳。
叶柔有被震撼到,她吞了吞嗓子,心脏砰砰直跳。
江尧适时提醒:“柔柔,路书。”
叶柔立刻回神,对路,上坡后是一段开阔的路面。
叶柔眼睛亮得如星,她的心从来没有跳得那么快过:“前方,油门焊死。”
没有一个赛车手能拒绝得了领航员的“油门焊死。”
江尧:“Followyourwishes.Myprincess.”
发动机提速到了极致,速度盘的指针转到了底,叶柔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点燃了。
车子高速通过路面,绝尘而去,无数砂土碎石砸过车门飞迸出去。
引擎声在荒原里响了很远。
末日电影特效,也不过如此……
排位赛结束,江尧把车子重新开回营地,叶柔去看了赛段的时长,江尧排在第四名。
也就是说,他们明天的比赛是第四个出发。
组委会的负责人非常欣赏江尧:“小伙子,真不错,排在你前面的三个人可都是职业车手。”
“职业车手有什么区别?”叶柔好奇地问。
那人笑:“几百万一辆的专业赛车、经验丰富的领航员,再加上最顶尖的维修技术团队、后勤团队,环塔虽然每年办,但最后捧杯一直都是职业车手。”
另一个人也笑着插进话来:“对,强强联手才能赢,普通人在这里目标基本就是跑完全程。”
叶柔被他们那种语气刺到了:“凡事总会有例外。”
“小姑娘第一次来吧?今天只是试试水,还不是艰苦的时候,明天跑完130公里、后天跑完280公里,你就知道环塔不是那么简单了,环塔是长距离马拉松。”那人深深地抿了口烟,眼里有崇敬的光:“知道这里的赛道叫什么吗?叫地狱。”
叶柔还想说什么,江尧伸手在她头顶按了一瞬,神色淡淡的:“走了。”
从那办公室里出去,江尧一直没有说话,仿佛真的对胜利没有欲望。
叶柔追上他的脚步:“江尧,我觉得你可以赢!”
他顿了步子,笑了一瞬:“叶柔,你学过地理的,从最北面的漠河到最南边的曾母暗沙有多远?”
叶柔记得,直线距离大约是5500公里。
环塔跑一圈,4300公里,几乎就是从中国的最南端跑到了最北端。
赛道不是高速公路,而是戈壁沙漠与沙山。
叶柔捏了捏拳头说:“江尧,我还是觉得你可以赢。”
江尧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她赛车服还没脱,身姿挺拔,眼睛亮亮的,像是簇着碎星,唇角的梨涡甜到腻人……
江尧愣了一瞬,半晌笑:“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叶柔:“直觉。”
江尧:“走吧,去听今天的赛员会。”
叶柔跟上去:“你不想赢吗?”
江尧:“想啊。”!
23.
第二个比赛日,跑130公里的碎石戈壁路,专业赛车和普通车的差距就凸显出来了。
专业赛车在这种路面的速度依然可以达到180km/h,普通车开到100km/h已经和坐船差不多了。
江尧的车速没有昨天那么快,不久,他们就被专业赛车超了车。
前车高速通过时,卷起了巨大的白“雾”,碎石和沙砾,暴雨一样飞溅在前挡风玻璃上,“噼里啪啦”一顿响,叶柔脸颊被那沙风刮得生疼。
有近两分钟时间,她的视野里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是很恐怖的!
你根本不知道前面的路况是怎么样的,它可能是石块,可能是急弯,可能是干河,甚至是故障车辆。
翻车、碰撞……一切都是可能存在的。
许久浓“雾”消散,入眼是荒凉的大戈壁,偶尔可以看到远处的牧民。
稍微好一点的路段,江尧就会全速行驶。
不多久,又一辆赛车轰鸣着超过了他们,这次,他们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幸运,他们碰上了一个急弯——
尽管江尧及时刹车制动,车子还是冲出赛道撞上了沿途的铁丝网。
叶柔和江尧一起跳下车,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车子从铁丝网里推出来,右后视镜撞掉了,汽车右后门刮掉了一大块漆。
江尧简单检查了汽车的发动机和底盘,“没多大问题。”
叶柔:“那我们继续走吧。”
江尧点了支烟,斜倚在车上,脸笼在越野车的阴影里,长腿陷在阳光里,神情有点松散的懒:“再等一会儿。”
叶柔有点不理解。
江尧吐了口气解释:“等专业赛车跑干净了,我们再走。”
刚刚的情况,他不想再发生一次。他们没有专业的维修团队,车子不能在第一段就坏掉。
想赢,以后多的是机会。
叶柔在他车上,他不想拿她来冒险。
这一带尽是荒原,一棵树没有,一堵墙没有,除了眼前的这辆车,再也找不到遮阳的地方。
江尧朝叶柔招招手,示意她站到阴影里来。
天太热了,赛车服太厚,江尧将衣服拉链敞开了一段。
叶柔看到了清晰的锁骨,他皮肤冷白,那上面也有一粒暗红的小痣,和他眉头上的那粒遥相呼应,莫名的欲。
叶柔摘掉头盔,不敢再看他。
刚刚卷起的尘土,弄得叶柔脸上有些脏。
江尧丢掉烟,转身去车上拿了包纸巾,拧开一瓶矿泉水倒上去,把水挤掉,抬手过来替她擦脸。
叶柔有些慌,下意识地要避开,江尧摁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固定在了车门上,指尖探过来:“别动,帮你擦擦。”
叶柔:“……”
他高出她一大截,给她擦脸时,弯腰靠过来——
挨得很近了。
叶柔闻到了他身上的烟草味。
下秒,冰凉的纸巾擦过她的额头、眼皮、鼻梁、脸颊还有嘴唇。
叶柔没有化妆,她的嘴唇是那种最健康的淡粉色,就像某种没熟透的草莓。
江尧的视线在她唇瓣上停过一瞬,移开,和她在虚空中的视线对上。
四目相对,只剩戈壁上荒凉干燥的风在中间穿过。
世界无限安静。
车子过了一辆又一辆。
每过一辆车,他们都会停下来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
江尧摆摆手。
叶柔脸颊上的水已经被蒸干了,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耳根像是被人丢在炭火里烤过一般,炙热、滚烫,无法忽视……
江尧清咳一声道:“走吧。”
车子重新上路,叶柔报路书,他开车,中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他们通过了所有的打卡地,重新返回塔城营地。
那些头车正在接受记者采访,江尧看都没看,直接避开了。
他们因为撞网又休息,排名已经落到了一百多名。
赛员会结束,叶柔怕江尧不高兴,抱着头盔,追上去安慰道:“江尧,今天是车子限制了你发挥,你开得很好,不要灰心,明天我们再赢回来。”
她说话的样子诚恳又可爱,头发晕在夕阳里,毛茸茸的。
江尧没忍住伸手去揉她的脑袋——
手刚碰上去,叶家那两个保镖就凶神恶煞地走了过来。
江尧把手插进赛车服口袋,似笑非笑地看过去:“二位叔叔,叶柔说她想吃西瓜、哈密瓜还有葡萄,你们搞后勤的,能买点回来吗?”
那两个保镖商量了一会儿,留了一个下来,另一个出去买水果。
江尧朝留下的那个保镖看了眼:“叔叔,你能给刚刚那个叔叔打个电话吗?我们还需要水、黄瓜、薯片、瓜子和自嗨锅。”
那保镖根本不想理江尧。
叶柔忽然开口说:“叔叔,他刚刚说的这些我都想吃。”
“……”那人默了一瞬回头去打电话。
江尧适时做了解释:“明天要跑280公里,多准备点放车上。”
280公里,正常走高速也要开将近三个小时,崎岖不平的赛道更不用说了。
交待得差不多了,江尧朝叶柔摆了摆手:“早点睡觉。”
“好。”叶柔说完却没有走。
江尧走过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晚安了,乖宝宝。”
晚上叶柔躺在帐篷里,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天在戈壁上听到的风声。
戈壁荒凉,野风萧肃。
奇怪的是,
她既不觉得荒凉,也不觉得萧肃。
可能是因为他在,
那些不可接受的枯败,
就全都还好。
叶柔一夜无梦,醒来时各个车队都在忙着收拾东西。
今天大本营就要迁走了,江尧他们没有什么东西,就是几顶帐篷,卷卷丢车上直接开了走。
今天的赛段相比昨天更加荒凉,是沙漠和戈壁的衔接性地段,一望无际。
路上可以见到的植被越来越少,再也看不到牧民了,基本可以算得上是无人区了。
路上,抛锚、翻车的车子越来越多,江尧能帮的都会下去帮一帮。
没来这里之前,叶柔以为环塔就是个单纯的比赛,真正深入了解后,才发现环塔是互帮互助。
他们的车在开出去一百多公里后,也出现了小问题,汽车的左前轮爆掉了。
后备箱里有现成的轮胎,江尧下去拿东西把车顶了起来,叶柔帮忙扶着,他利落地把胎固定进去。
车子重新跑在路上,叶柔全神贯注,丝毫不敢松懈,他们通过了全部的打卡点,并在规定的时间里到达赛段终点。
这段路实在太长了,太累、太难熬了。回程的路上,叶柔靠在椅子上眼皮上下打着架。
江尧:“明天没有比赛,困就睡会儿。”
“嗯。”叶柔摘掉头盔,脑袋一靠椅子就睡着了。
到了目的地,江尧停了车,却舍不得叫醒叶柔。
他下车,绕到另外一侧将她背出来。
叶柔刚到他肩膀上就醒了,她又羞又窘想下来,江尧却不让,掌心托着她的腿往背上抛了抛:“不累吗?”
叶柔放弃抵抗,趴在他脖子上,声音低低的:“累的,但也还好。”
因为他背了她,她就忽然觉得还好。
江尧:“今天不住帐篷,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洗洗澡。”
叶柔也很想洗澡,来环塔的几天真的过得很糙。
那些装备精良的车队都是开了房车来的,营地虽然有淋浴房,但水是冷的,新疆这边晚上温度低,洗冷水澡需要勇气。
“去哪里住?”叶柔问。
江尧:“前面有宾馆。”
叶柔听到“宾馆”两个字,明显僵了一瞬。
江尧笑得发颤:“一人一间,小爷我还怕你占我便宜呢!”
叶柔窘:“我才没有呢……”
天已经黑了,晚风有些冷,叶柔悄悄把脸颊贴到了他的后背上……
然后,她就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又格外让人格外心安。
“你去看今天的排名了吗?”半晌,叶柔在他背上问。
江尧:“没有,赢不了。”
“哦。”叶柔心里莫名有些失落,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江尧。
为他少年壮志未酬闷,为他珠玉蒙尘无人怜忧……
江尧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
“叶柔。”他喊她。
“嗯?”她在他背上低低地应。
“今天的月亮笑了。”
叶柔抬头,果然看到一枚细细的月牙挂在漆黑的夜幕上,就像一个微笑嘴巴。
江尧:“月亮笑了,你也笑一个。”
叶柔:“可是没什么好笑的事呀。”
江尧轻笑:“不一定要有好笑的事,嘴角往上,挤一个。”
她当真照着他说的,挤了个笑出来。
江尧:“后天开始要跑真正的沙漠了,去年我在沙山止步,今年我想和你一起跑完全程。”
少年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落在了她的心上。
叶柔眼窝莫名一热:“嗯,一定会的。”!
24.
难得的休赛日,各个车队都在休整。
这是维修工们最忙碌的一天,想要继续去沙漠里比赛,赛车必须保持最好的状态。
叶柔起床下楼时,远远看到了江尧——
少年嚣张的蓝头发,压在涂鸦的印花鸭舌帽里,耳骨上的耳钉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蹲在那里换轮胎,身上的黑色无袖衫被风卷着贴到身上,露出清晰流畅的背部线条,紧实而有力。
长臂露在外面,胳膊上的肌肉随着他拧螺丝的动作膨胀又放松。
走近了,才看到他嘴里叼着根烟,脸上的表情透着些不耐烦,整个人看上去又帅又坏。
“早。”叶柔和他打了招呼。
江尧扭头过来看她一眼:“起了?”
叶柔:“嗯。”
“等下,我紧下螺丝。”说话间,江尧把那金属扳手套上去,站起来,用脚踩住,往下拧。
四个轮胎全部来过这么一轮后,他摘掉手上的黑色手套,随手掀了T恤下摆擦了擦脸上的汗。
叶柔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截漂亮的腰线,耳根瞬时红了。
江尧把扳手丢进工具箱:“走吧,先吃早饭,一会儿带你去转转魔鬼城。”
叶柔好奇:“魔鬼城?”
“听过?”江尧笑。
“嗯。”准确来说是在书里看过,雅丹地貌,风蚀成因。
早饭就在门口的小店里吃的,江尧出去了一趟,再回来递给叶柔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遮阳伞和防晒衣。
叶柔看了他一眼:“你刚刚特意去买的这个?”
江尧撇着嘴,语气拽拽的:“嗯,怕你一会儿晒得哭鼻子,我可不会哄。”
叶柔:“我才不会哭。”
叶柔家两个保镖也找了过来。
江尧扬了扬眉毛,“走吧,去魔鬼城。”半晌,他又退回来对那两个保镖说:“后勤叔叔,你们开车吧。”
江尧和叶柔都坐了宽敞的后排。
“有人做司机就是好啊!”江尧靠在座椅里,一会儿拆包瓜子、一会儿又撕包薯片,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
一副老子干不掉你们,但老子一定要气死你们的坏样。
叶柔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好笑,弯唇笑了,
江尧看到了她那浅浅的梨涡,眉头一跳,靠近了,偏头小声问:“在笑什么?”
叶柔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说:“你这样还挺可爱的。”
说完她就后悔了,江尧把手里的薯片和瓜子“哗哗啦啦”全收了,伸手过来捏住了她后脖颈上的一块皮肉:“再说一遍,谁可爱?”
叶柔僵在那里不敢动,他使了坏,食指和拇指配合着慢慢地捻……
麻痒顿时沿着那块皮肉侵蚀了整个背部,脊柱上腾起一把火,简直快要把她烧干了。
“江尧,你能不能松手……”她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带着祈求与羞耻。
太乖了。
太软了。
也……太可爱了。
江尧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中了,他猛的把手拿回来,靠回到椅子里。
叶柔像是掉进了12级飓风卷过的海面,摇晃、眩晕,久久无法平复。
在魔鬼城玩了一个多小时,叶柔和江尧各怀心思,没说一句话,认真听导游词的只有那两个保镖。
江尧觉得叶柔像是生气了,他简单反思了下,是自己举止刚刚太轻浮了。
观光车开到最后一个景点,江尧忽然把手臂伸到了她面前:“喏。”
叶柔愣了一瞬:“干嘛?”
江尧表情拽拽的:“不是生气嘛,让你掐回来,别气了。”
叶柔:“……”
江尧看她不动,捉了她的手放到手臂上:“使劲掐,随便掐。”
他两这样,那两个保镖又监视器一样地看了过来。
叶柔飞快地在他手掐了一下,触电似的把手拿走了。
江尧盯着她掐过的地方看了半天,不痛不痒,他怀疑刚刚是不是被蚂蚁夹了?
女孩已经跳下了车,步子走得飞快,风卷着她的长裙舞动,一双小腿白而直。
江尧下车,跟了上去,问:“现在解气了吗?”
叶柔抬眉看他:“我没生气。”
江尧把手插在短裤口袋,笑:“没生气的话,去那边拍张照片。”
叶柔本以为是她一个人拍,谁知道江尧把手机递给了一个保镖:“叔叔,帮我们拍张合影,谢谢。”
无尽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他们并肩站在风里。
少年难得站得笔直,眉眼间的不正经淡了许多,女孩的眼睛看着镜头,眉眼含笑,梨涡浅浅,裙摆飞出去,扫到了他的腿上,他们背后是寸草不生的荒凉土地。
忽然扬起一阵尘风,有沙子落到了叶柔眼睛里,她低头揉了揉。
江尧问:“怎么了?”
叶柔:“沙子飞到眼睛里了。”
江尧:“哪只?我帮你吹吹。”
叶柔还没说话,江尧已经靠了过来,指尖灵活地掀开她的眼皮……
他的脸在视野里逐渐放大,温热的气息吹到了眼睛里,避无可避,只能仰着脸任由他弄。
导游拿着喇叭在那里催:“有沙暴要来,今天的观光时间结束,请大家迅速返回车上。”
叶柔一动,江尧的唇落撞在了她的眼皮上。
眼皮对热源的感知尤其明显——
他的唇是灼热的、滚烫的,就像是烙在了上面。
风沙漫卷,人群骚动起来,江尧一把牵住叶柔的手腕,一路飞跑着上了车。
到了车上,大家都在掸身上的沙,叶柔掸掉头发上的沙,侧眉过去偷看江尧,他脸上的神色很坦然。
刚刚那个短暂又意外的吻,他似乎没有发现。
叶柔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
高兴的是避免了尴尬,失落的是他竟然没发现那是一个吻。
沙暴持续了近一个小时,他们待在景区的售票厅里,隔着玻璃往外看,黄沙漫天,遮天蔽日。
风声呜咽,似鬼哀鸣,阴森恐怖。
这就是魔鬼城名字的由来。
叶柔有点害怕。
江尧往她手里递进一支雪糕:“这回票买得值了,61块钱听见了鬼叫。”
不知怎么的,她刚刚的恐惧一下就散了。
是挺值的,61块钱听到了魔鬼城里魔鬼的怒吼,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运气。
沙暴卷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停了下来。
次日一早,叶柔和江尧从营地出发前往第三赛道的起点。
沙漠……
她终于见识到了真正的沙漠了。
无边无际,真正的荒凉、寸草不生,死亡之海。
狂风停止后,天空露出了本来的颜色,干净、透亮、蓝且纯粹。
太阳很烈,有风,但是风也是热的、干的。
沙漠和天空在很远的地方相交着,叶柔从没见过这么清晰的天际线。
车子开进沙漠,就像一片树叶飘进了大海。
这是完全开放的赛道,他们要在这沙海里行驶整整400千米。
400千米,全程高速,要走近5个小时,他们没有导航、没有卫星,唯一有的只有叶柔手里的那本路书。
这还不是最大的困难,最大的困难是高温。
沙子比热容小,六月的沙漠,地表温度达到了60℃,赛车的特殊构造,车内都是没有空调的。
车子才走了二十分钟,叶柔头发和后背已经都被汗水浸湿了。
她学江尧把衣领解开一点敞着,但还是热。汗水滴下来,很快又□□燥的风烘没了。
沙漠里没有厕所,叶柔只敢喝少量的水保证自己不渴。
还好,他们的车不是排在最前面的,江尧沿着车辙印往前开,一路还算顺利。
路过第一座沙山时,几十辆车停在了那里。
“他们这是担车了?”叶柔问。
江尧表情淡淡的:“嗯,去年我也在沙山上担了车。”
叶柔闻言,莫名紧张起来,心脏突突狂跳,但她还是努力安慰道:“这次你肯定不会担车。”
江尧:“嗯,今年有你。现在要看看你是不是我的幸运女神了……”
叶柔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江尧脚下平稳操作,车子沿着山坡徐徐往上爬升,车速不快,车轮和沙子摩擦的声音沙沙作响,清晰入耳。
沙子溅过车门,往很远的地方飞迸着。
发动机的声音嗡嗡作响,叶柔在心里默念着“通过、通过、通过……”
车子稳稳度过了最高点,往下是一个陡长的下坡。
有很多车子在这里翻了车,车顶陷在沙里,人在里面往外爬,地上是乱七八糟的车辙。
江尧偏头看了眼叶柔:“飞吗?”
叶柔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飞!”
江尧痞痞地弯着唇:“Readysetdearprincess.”
他每说一个字,左右脚手都跟着配合动一下,引擎声轰鸣,仿佛那是一种庄重的仪式、一种有节奏的配乐。
话音结束的瞬间,车子腾空而去,距离地面有两三米,黄沙在车后卷起漫天黄“雾”,烈日直直地照进挡风玻璃。
车子稳稳落地的一刻,叶柔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那烈日融化了。
那一刻,叶柔脑海里划过一句诗,
“ShallIcomparetheetoaSummersday?(我能把你比作盛夏吗)”
跨过了一道险峰,后面路段,江尧开得游刃有余。
车子一次次破沙而出,飞沙而去,就像鲸鱼一次次腾过宽阔海面,再扑通坠水而去。
风是热的,心是热的,血液是热的、汗水是滚烫的。
路书还有10千米就要到终点了,那里是一座城市,是这荒凉孤寂的尽头,叶柔心里腾起莫名的感动。
远处,还有最后一座沙山。
这时,江尧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手机蓝牙连接了车载音箱。
江尧随手点了接通,王小东的声音在车厢里响了起来:“江尧,你的电话可终于有信号了!”
江尧:“有事?”
王小东:“你爸和你妈早上来我这里,说你跑环塔出了事,让我把你存我这里的钱拿给他们带你去治病。”
“你给他们了?”江尧问。
王小东:“我本来没有要给,担他们在我店门口又是哭又是闹,你的电话又打不通,我怕你真出了事,就给他们了……”
“给了多少?”江尧问。
王小东支支吾吾了许久说:“全给了。”
车子已经开到沙山顶端,江尧完全没有降速——
叶柔:“江尧!注意后面是陡坡!”
叶柔喊了好几次,江尧完全没有反应。
车子滑过顶端,飞驰而去——
车头先落地,在地上连续翻滚几次,天旋地转,天空和沙地在视野里轮回交错,风和沙子灌到脸上来,漫进鼻腔,擦脸而过……
“嘭——”的一声巨响,一切止住了。
脚底朝着天空,阳光亮得刺目……!
25.
巨大的坠落感觉后,脑袋一片空白。
翻车了——叶柔冷静下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她往里喊一声“江尧”,少年低低的应了一声。
“你还好吗?”她问。
“嗯。”又是低低的一个单音,根本听不出情绪。
叶柔调整好坐姿,双手撑住车顶,身体往后贴近座椅,艰难地从副驾驶里爬出去。
叶柔身上脸上都是沙,她顾不得其他,绕到驾驶室那侧去看江尧——
他就那么保持着坠地的姿势一动不动,眼里的光暗着,一团漆黑。
宇宙里的恒星,也不是一直发光。
它们熄灭的一刻,万丈光芒也要跟着死去。
叶柔有些慌,她见过江尧各种张扬、嚣张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骨头受伤了吗?”她不太敢动他,只是俯身进去擦掉了他脸上的沙子。
江尧:“没有。”
叶柔松了口气。
她拉住他的胳膊往外时,江尧瞬间清醒过来……
汽车顶盖完全陷在沙里,底朝天,单靠他们两个根本无法把车子弄正。
江尧摘掉头盔:“别弄了,打救援电话吧。”
少年眼里的灰暗深深刺痛到了叶柔,她不想放弃,至少不是在这里放弃:“江尧,我们想想别的办法。”
在这荒凉的沙漠里,叶柔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求助后面的车。
她不顾60℃的高温,站到路中央,一遍又一遍地朝路过的车子挥动双手。
停下来的车很少,偶尔有停下来的,也只是看一眼就走了。
要将一辆底盘朝天的车从沙子里拉出来,要费很长的时间。
环塔再有人情味,也是比赛。
江尧过去摁住她的肩膀:“别浪费力气了……”
“不要!”她仰着脸,大眼里蓄积着水汽。
江尧怔住了,他在这个文静柔软的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一种坚定的、即将爆发的力量。
大约是受她感染,江尧也和她一起站到路中央,挥舞双臂。
终于,有车子停了下来。
他们用绳索捆住车子,利用另一台车子的动力,把车子回正。
叶柔躬着背朝他们讲了无数次谢谢。
江尧跳上车,重新转了钥匙,发动机点不了火,引擎盖掀开,才发现发动机的曲轴摔断了。
“抱歉,叶柔,发动机坏了,我不会修,没法带你走完全程了。”风在沙漠里漫卷,少年失落的声音也跟着消散在了风里。
那一刻叶柔希望自己有魔法,修好车,或者点亮少年的眼睛。
但她没有。
只能看她的少年,将梦打碎在这寸草不生的沙漠里。
风沙侵了他满身,烈日灼灼,少年周身全是冰冷的白光,就像蒙着层霜雪,那光刺痛了她。
叶柔张了张唇:“明年再来吧。”
“明年可能不来了。”他说。
*
重回南城,漫长的雨季还没有过去,依旧是早上出太阳,下午下暴雨,空气潮湿闷热。
连续几天晚上,叶柔梦里都是那一望无垠的荒漠,喉咙、胸腔全部都是干裂、灼热的刺痛……
叶柔得了一场重感冒,烧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下午,她的烧终于退了。
贺明舒从保姆手里端过碗,喂了她两口粥。
叶柔摆了摆手,哑着嗓子说:“妈妈,我想出门一趟。”
贺明舒:“我去给你叫司机。”
叶柔:“我想自己骑车去,不想坐车。”
她有一辆自行车,但是叶朗怕她骑车危险,只允许她在花园里骑。她曾经骑出去一次,被叶朗骂了整整三天。
贺明舒避了避女儿热切的眼神:“我和你爸说一声……”
叶柔握住了她的手,诚恳地说:“妈妈,十一二岁的小朋友都可以骑自行车在路上玩。”
贺明舒觉得女儿出去一趟回来有哪里不一样了,以前她从来不会讨价还价,她犹豫了一瞬说:“好。”
叶柔抱了抱她:“谢谢妈。”
叶柔起床,换了身衣服,确定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憔悴才出了门。
叶柔发现,骑车出门,并没有叶朗说得那么恐怖。
相反,风从耳畔吹过,空气里有好闻的蔷薇花的味道,甜甜的,很舒爽,她爱这风里的一切。
她把车一直骑到了江尧家楼下。
楼道里还是老样子,昏暗、潮湿,夹杂着一股乱七八糟的臭味。
叶柔一口气爬到三楼,江尧不在家,她敲了许久的门,一直没人来开门。
她给江尧发了信息,没有人回,打语音电话也没有人接。
忽然,一阵狂风从楼道窗户里卷进来,楼上有谁家的衣架被风吹翻了,“咣当”作响,还有谁家的小孩被骂了,母亲的声音细细的尖尖的,“要下大雨了,再往外瞎跑打你屁股。”
风越卷越凶,头顶的乌云挤在一起。天黑沉沉的,闷雷滚滚,滂沱大雨倏然而至。
叶柔没带雨具,只能等雨停了再走。她不想上去,就在那最后一级台阶上坐了下来。
大雨把那些嘈杂的声音带走了,鼻尖只剩打湿的泥土的气息。
许久。
幽静的小巷里忽然走进来一个人,白短袖、黑短裤,撑着一柄沉黑的大伞,白色的运动鞋踏水而来,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叶柔认识那双鞋,她从台阶站了起来,喊了声:“江尧。”
来人将手里的伞往上掀了一角,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脸,叶柔的心脏顿时缩住了……
江尧的嘴唇肿着,下巴上有一道暗红的口子一直延到脖子里,眉骨上笼着一团青紫,脸颊骨上有着干涸的擦痕。
光茫散尽,满眼青灰。
叶柔觉得眼前的江尧和她之前见过的江尧有些不一样:“你回来了?”
“嗯。”少年的眼皮耷拉着,眼底尽是倦意。
他慢条斯理地点了支烟,隔着白茫茫的雨幕,挑着眉梢看她:“找我有事?”
“我……来看看你。”叶柔捏着裙子说。
江尧从大雨里走过来,收了伞,雨水滴落在干燥的台阶上,和她擦肩而过时,他低低地说,“现在看完了,可以走了。”
叶柔问:“江尧,你又去和人赌车被打了吗?”
他没回头,在那台阶上停了步子,“不关你的事。”
雨还没停,“哗哗啦啦”,满眼灰寂,就像少年的眼睛。
叶柔心口酸涩,她终究没忍住,转身快步上了楼。
她在门口敲了许久,江尧才来开了门。
叶柔在他开口逐客前,举着胳膊说:“我不进去,你家有花露水吗?借我涂一下,我在底下躲雨快被蚊子咬死了。”
江尧看了眼她的胳膊,白皙的皮肤上确实有几个粉红色的小包,裙子没有遮住的小腿上也有同样的小包。
楼里脏乱,蚊子多,他一直知道。
江尧转身进了卧室。
叶柔长长地舒进一口气,视线在屋子里打量一圈。这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是没有上次来的时候整洁,鞋子横七竖八地堆在门口。
进门的桌上放着一碗泡面,塑料叉子还插在碗边,刚泡,还没来及吃,这不知道是午饭还是晚饭。
客厅的椅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在那边上放着他的身份证、钥匙还有一张粉红色的车票,他好像是打算出远门。
江尧很快从卧室出来,把手里的花露水递给她。
叶柔接过来:“你吃饭,我擦完就走。”
江尧“嗯”了一声,背对着她坐下来吃泡面。
叶柔擦得很慢,餐厅里安静至极,花露水和泡面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到底谁更强烈。
江尧卷完了手里的泡面,转身见叶柔还没走,表情冷冷的:“拿回家涂吧,我不要了。”
叶柔走进来把那花露水瓶子放到了他手边的桌上:“不用,已经用好了。”
她还了花露水还没有打算走,犹豫了一瞬,她开口道:“你要出远门吗?”
江尧:“嗯。”
“去哪里?”叶柔问。
江尧冷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和你有关系?”
叶柔说了声抱歉,从他家退出去,关上了门。
雨还是没有停,她只能继续坐在那一楼的台阶上等。
天黑了一些,小巷里的路灯亮了起来,冷白的光泡在大雨里。
蚊虫绕着她白皙的腿乱飞,花露水涂抹过的地方还是痒。
不一会儿,身后的楼梯上有人下来了。
还是江尧,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黑色的口罩,肩上背着那个黑色的包,背影瘦削孤寂,像一只随时坠水而亡的黑鸟。
从她身边经过时,叶柔注意到他手里拿着把折叠的瑞士军刀在拨弄,刀锋闪着寒光,比那刀锋更冷的是他的眼睛和他周身的气场。
她终于知道江尧今天哪里不一样了,他所有的表情都像是被冻住,没有笑,没有皱眉,甚至没有不耐烦。
一股不详的预感笼上心头,她起身快步跟上去。
大雨滂沱,叶柔很快就被大雨淋湿了,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问:“你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江尧偏头看了她一眼,女孩的头发和脸上都是水,脸颊被路灯照着,晕着一团白莹莹的光。
他下意识地把伞往她头顶举过来,替她挡住了漫天的雨珠。
“江尧,你说话。”叶柔声音拔高了一些,带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去云南。”他说。
叶柔:“咳咳咳……去云南做什么?”
“去找我爸妈。”
“然后呢?”她问。
他的脸上腾起了一抹烦躁:“不关你的事。”
江尧快速捉了她的手,把伞柄塞到她手里,转身飞跑出了小巷。
叶柔顾不得其他,快步追了上去。
江尧在路口拦了辆车,叶柔也如法炮制跟上。
江尧去的地方是火车站。
傍晚的南城火车站,到处都是人,大理石地面上湿漉漉的,叶柔跑得太快,在那瓷砖地上狠狠摔了一跤。
她爬起来继续往里跑,人太多了,叶柔的肩膀被人群来来回回地撞着,根本看不到江尧在哪里。
她买了一张去云南的票,沿着那硕大的候车厅一个位置一个位置地找。
许久,她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了江尧。叶柔没有上前,隔了两排椅子坐在他身后。
候车厅里的空调打得很低,叶柔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头昏昏沉沉的难受,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背影。
又过了二十几分钟,江尧站了起来,他的车开始检票了,叶柔发现自己买的和他根本不是同一辆车。
她管不了那么多,挤在检票的人群里跟了上去。
去云南有高铁,但江尧买的是绿皮火车。
叶柔跟着江尧往前走,期间他一直没回头。
直到火车突突突地开走,叶柔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那截车厢里去。
江尧一抬眉梢看到了她——
叶柔在他视线里走了他边上。
江尧拧着眉,有点不悦:“你跟着我干嘛?”
叶柔看着他的眼睛说:“因为我喜欢你。”!
26.
这是一节硬卧车厢。
乘客们陆续到齐了,男女老少都有,行李搬上搬下,人声嘈杂。有人脱掉了高跟鞋鞋子,有人切开了苹果,有人放了又长又细的屁,有人喷了廉价的香水,车厢里充斥着各种味道、各种声音……
这里不是个表白的好地方。
叶柔说得太过坦荡而自然,江尧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被人表白过……
曾经不止一次、不止一个人对他说过喜欢,可只有叶柔说这句话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
那是春风拂动柳叶,万物复苏的声音。
叶柔也并没有要在此时要江尧的答案,只是因为他问,她就说了,仅此而已。
江尧轻咳一声,在那狭窄的小床上坐下,叶柔也和他并排坐在了一起。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火车远离了城市,窗外面一片漆黑。
已经安顿好自己的人们,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江尧沉默了许久,说:“到前面一站下去,你下去,坐车回家。”
叶柔注视着他的眼睛:“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不回。”江尧避开了她的眼睛,语气有些生硬。
叶柔斟酌许久,才低低地说:“江尧,我不放心你,所以才跟过来的,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吧。你要是打他们我不会拦着,但他们要是打你,我拿石头砸他们,帮你打电话报警。”
她说到这里停了停,伸手捉住他的手:“但你别为他们拼命,别动刀子,那太不值得了……”
江尧的喉头滚了滚,没有说话,也没有拿开叶柔的手。
女孩的掌心柔软、温热,在他那冰冷的躯壳上融开了个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坐着。
火车中间停靠了一个小站,窗外的灯光亮了起来。有人上车,有人下车,晃晃悠悠。
时间还早,上铺的人找了副牌出来,邀请了邻坐的人一起斗地主,你一句我一句格外地吵。
叶柔的重感冒还没有好透,今天又淋过雨,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又烧了回来,脑袋发胀。
她实在没有力气,头软绵绵地靠在去往上铺的金属架子上,趴了一会儿,困极了。
江尧很快发现叶柔不对劲,她的脸颊潮红,掌心也烫得惊人。
“叶柔。”江尧喊她。
“嗯?”她应了一声。
“不舒服吗?”他问。
叶柔撑起脑袋,看了他一眼,眼睛红红的,声音却很蔫:“江尧,这里好吵好吵,吵得我想吐,我们能去别的地方吗?我们去魔鬼城吧,那里除了风都挺安静的,就是月亮不圆,我今天在沙地里看到一只蜥蜴,浅咖色色的和沙漠一个颜色……”
她已经烧到在说胡话了。
江尧伸手过来在她额头上摸了摸,“嗤”了一声:“烫得可以烤山芋了。”
他起身去找了列车的乘务员,加了三倍的钱调了节安静的车厢,并找他要了一些感冒药。
再回来,叶柔已经倒在小床上睡着了。江尧把那个双肩包挎在背上,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很轻,抱起来并不费力。
叶柔的手顺势环住了他的脖子,滚烫柔软的嘴唇贴着他的脖颈上。
江尧顿了步子,低头,见女孩果冻一样的唇若有若无地贴着他锁骨上的那粒小痣,就像一个吻。
太渴了,她无意识地舔了舔唇,粉色的舌尖,碰到了那粒痣,潮湿、滚烫、直戳心窝,又痒又麻……
“喂,你……”江尧的喉结滚了滚,决心不和一个病号计较生气。
他快步将她抱进了那节软卧车厢。
这里比外面安静太多,像是一个独立的小房间,有门和卫生间,一边一张铺。
江尧把她放下来,打算喊她起来吃药——
叶柔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来电人是叶柔妈妈。
只是女孩睡得深沉,根本没听到。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江尧关了门出去,替叶柔接了电话:“阿姨你好。”
听到男孩子的声音,贺明舒整个人如坠冰窟:“你……你是谁?柔柔呢?”
“我是江尧,叶柔现在跟我在火车上,她病了,没法接您电话,不过您放心,我会平安把她带回来。”
“你们两是去……”贺明舒看了眼旁边怒目圆睁的叶朗,“私奔”两个字又给咽了回去。
江尧懂她的意思:“我和叶柔只是普通朋友,我的身份证号可以报给您,车次和车厢号也都可以报给您,甚至我的定位也可以实时共享给您,如果有事,您可以随时报警来抓我。”
贺明舒稍微放下心来:“那柔柔就拜托你照顾了。”
江尧:“我会的。”
贺明舒挂了电话,看了眼叶朗,斟酌了一会儿道:“阿朗,柔柔肯定有原因的,这个小伙子听起来不坏……”
叶朗反手扇了她一巴掌:“你女儿都跟人私奔了,你还好意思跟我说有原因?”
贺明舒愣在了原地,结婚这么多年,这是叶朗第一次对她动手。
*
江尧挂掉电话,重新推门进来,火车统一的灯已经关掉了。
车厢里一片漆黑,他走近,俯身摸了摸叶柔的额头,还是烫得惊人。
“柔柔。”他轻声喊了她一句,她没反应。
江尧将她半抱着坐起来,语气非常软:“把药吃了再睡。”
叶柔昏昏沉沉地醒来,江尧往她嘴里塞了片退烧药,拧了矿泉水喂她。
叶柔很乖地配合着吃完了药,缩进被子里继续睡。
火车开得很慢,一两个小时才停靠一次站,都是一些没听过名字的地方。
这种地方下来,半夜也很难打到车去医院,更没有车回南城。
叶柔吃了药依旧高烧不退,江尧不放心,拧了温毛巾帮她物理降温。
额头、耳后还有手心一遍又一遍地擦。
高温终于退了下去,叶柔清醒了一些,但还是晕乎乎的,她捂着膝盖,近乎撒娇地说:“我的腿好痛。”
江尧摁亮了一盏灯,将她的手拿开,绿色的蓬蓬裙下面是一双白净的小腿,腿型也很漂亮,笔直修长,只是膝盖上有一片明显的淤青。
江尧皱眉,问:“怎么弄的?”
叶柔:“跑快了摔的。”
他出去重新拧了个热的毛巾,蹲在地上帮她慢吞吞地揉,语气拽拽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你就不能跑慢点?”
叶柔在睡梦里嘟囔:“可你走得太快了,我怕追不上。”
江尧闻言,目光倏然滞住了。半晌又笑,声音低低的:“傻子吗?今天对你那么凶还追过来。”
叶柔没说话,已经彻底睡着了。
江尧抬手去关灯,意外瞥见了她的睡颜。
安静平和的呼吸,光洁的额头,果冻一样的红唇,他伸手想碰碰她的唇,睡梦中的叶柔忽然往外动了一下——
唇瓣落到了他的指节上。
柔软、温热……
他喉结动了动,视线盯着她嘴唇看着,犹豫许久,徐徐俯身下去,嘴唇贴在她唇瓣上印了一枚吻。光落在她的唇上,也落在他的唇上。
关于叶柔的告白,他其实有答案了。
半夜,江尧又起来几趟,确定叶柔不再发热了,才终于安心睡去。!
27.
火车过了一个又一个山洞,第三天早晨,他们抵达到了昆明。
江东海和胡燕不在昆明,而在一个偏远的小县城。
火车转长途大巴再转公交,傍晚时分才到目的地。
天下着小雨,雾气蒙蒙。
那家麻将馆里黑洞洞的,门口停满了各种杂牌车,一辆崭新的黑色大G正对门停在门口,显眼又突兀。
麻将馆的门半掩着,隔音不好,里面的人讲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哟,门口的大G,谁的啊?”
那人笑:“江东海的呗。”
“海哥回家一趟挖到什么宝藏了?”
“宝藏没有挖到,就是发现我生了个好儿子。”
江尧压低帽檐,弯腰在门口的杂物里抽了根钢筋,抄在手里,掂了掂。蓝头发戳在眉骨上,表情又冷又邪,整个人像是拔了鞘的剑。
叶柔追上去,拽住了他T恤的衣角——
江尧“嗤”了一声,也没转身,反手在她头顶按了一下,语气却是和表情全然不同的温柔:“知道啦,不动刀。里面脏,在门口等我一会儿。”
叶柔松手:“好。”
很快,江尧单手插兜,走到那黑黢黢的屋子里,手里的钢筋在门板上“砰砰砰”地砸过几下。
屋里说笑的人忽然停了下来,齐刷刷往外看过来——
原本十八、九岁的男孩,再怎么张扬、嚣张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唬人。偏偏江尧给人的感觉不是那样的,那种气场,一看就是道上混混,而且是不好惹的那一挂。
“小伙子,你谁啊?”
江东海靠在椅子里:“哦,我儿子。”
江尧斜倚在那门框上,低头点了支烟,整张脸晕在烟雾里,不辨喜怒:“江东海,你拿了我360万,还钱还是坐牢?”
旁边桌上有人笑:“这孩子,儿子挣钱给亲爹花,还跑来兴师问罪。”
江尧撩着眼皮,看了那人一眼,长腿伸过去,一脚踹翻他面前的麻将桌,满桌的麻将、钱币“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那人愣了一瞬,江尧一条腿踩住那翻掉的桌子,睨了眼看过去,眼神冷得吓人:“有你什么事?”
那人顿时不作声了。
江尧咬着烟,扭头过来看江东海:“问你话呢?怎么说?”
江东海:“江尧,我是你老子,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江尧仿佛听了句笑话:“哟,你还知道这事儿?我还以为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江东海:“不过是拿了你点小钱……”
“小钱?”江尧吐了口烟,冷哼:“现在给你也挺好,省得以后烧。”
江东海闻言,冲上来照着他的脸扇过去,江尧手里的钢筋一抬,江东海的手心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上了,痛得直皱眉。他转身抓了桌上的麻将朝着江尧的脸狠狠地砸过去——
“你真以为你是我儿子?你妈跟我时就怀孕了,你不知道是谁的野种,拿你点钱用怎么了?老子总不能白替人养野种!”
江尧怒不可谒:“你说什么?”
江东海提起边上的长板凳,狠狠朝着他的肩膀砸下去:“看老子今天打死你个野种。”
叶柔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去。
麻将馆里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打人的东西,只有角落里的一张小方凳,她抱起来,冲过去,照着江东海脑门,狠狠砸过去。
砸完她一把拉住江尧,往外狂奔。
江东海被砸懵了,他见叶柔和江尧跑,立刻追了出来。
叶柔拉着江尧冲进了一辆路过的公交车。
窗外小雨淅沥,老旧的公交车在陌生的城市里行驶着。
叶柔和江尧并排坐在倒数第二排,大口地喘着气,脸上、脖子上尽是汗。
车里的空调温度太低,江尧怕叶柔受凉,将窗户拉开一道缝,外面的热气很快漫了一些进来,潮湿的的水汽里弥漫着各种花香,沁人心脾。
半晌,江尧笑:“叶柔,你刚刚还真打了人,和我想得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叶柔侧眉问,大眼睛被窗外的光照得亮亮的。
江尧:“就……挺凶。”奶凶奶凶的,但是又很可爱,非常可爱。
叶柔耳根发热,有些窘:“我凶还不是为了救你嘛?”
江尧沉默许久:“嗯,也对。”
车子到了一站又一站,车上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叶柔忽然发现肩头一沉,江尧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他身上的烟草味和薄荷味一起漫进了鼻尖,不是让人讨厌的味道。
叶柔没动,任由他靠着。
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江尧的孤独与脆弱。
这世上,有谁生下来就是张牙舞爪的螃蟹?
不过是为了活着,把自己体面地伪装成了凶狠、强悍、高傲、不可一世……
半晌,叶柔吞了吞嗓子,低声说:“江尧,别怕,往前走吧,一直走,会看到光的……”
下秒,有什么落进了她的脖颈里,炙热的、滚烫的、潮湿的——
那是少年的眼泪。
许久,叶柔等他平静下来,握住他的手,说:“江尧,我们回家。”
女孩的掌心温暖、柔软、干净,江尧体验到一种不曾有过的安定。
“好……”他说。
十九岁的江尧,是游荡世间的鬼魂野鬼。
那天,他的玫瑰将他引渡到了阳光下……
*
公交车绕了几个大大湾,到了终点站,司机不耐烦地摁了好几遍喇叭。
叶柔推着江尧下车。
这个终点,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们两谁也不清楚。
下了车,叶柔还有点懵:“江尧,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江尧笑:“不管,先吃饱肚子再说。”
雨已经停了,站台对面有一家卖馄饨的铺子,挑着盏白色的灯,江尧进去坐下,要了两碗馄饨。
外面还在下着绵密的雨,屋内明亮宁静。
两人隔着桌子坐着,叶柔的额头被光映得亮亮的,她吃东西时慢条斯理,一小口小口,额头、鼻尖出了层薄薄的汗粒。
江尧拿了张纸巾,替她把汗擦掉了。
叶柔放下筷子,看着他,耳尖有点冒红:“江尧,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啊?”
江尧挑了下眉梢:“明天。”
叶柔咬了咬唇道:“那我们能在昆明多留一天吗?我想去玩一天,毕竟这么远过来了,就当毕业旅行了。”
“好。”江尧又看到了她唇角浅浅的梨涡,心里莫名柔软。
过了一会儿,江尧问:“你跟我跑出来,你爸会打你吗?”
叶柔顿了顿勺子,眼里的光跟着暗了暗,声音低低的:“肯定会打啊,我小时候要是去朋友家太久没回,他就会打我。”
“怕吗?”江尧问。
叶柔耷拉着眼皮,指尖转了转桌边的牙签盒:“怕,特别特别怕……你可能不信,我看恐怖片里的鬼都不怕,就怕他。”
江尧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发,叶柔忽然抬了头,江尧把手收了回去。
叶柔笑:“不过,挨他一次打,换我来昆明玩一趟也算是值得啦……”事实上,只要做的事是值得的,她其实也不怕挨打。
那一刻,江尧忽然意识到,他这里是片荒漠,没有雨露,没有甘霖,甚至没有任何一点遮□□,他的玫瑰在这里会缺水,会枯萎……
而他希望他的玫瑰永远鲜艳明亮。
他们在昆明玩了一天,晚上坐车返回南城。
分别那天,叶柔往江尧包里放了两大盒鲜花饼,那是他们在昆明玩的时候买的。
卖鲜花饼的老板给他们科普了鲜花饼的寓意——美好甜蜜的爱情。
“江尧,你还有没有话要对我说?”她在等一个答案。
她以为可以在那天等到那个答案。
江尧哽了哽说:“没有。”
叶柔眼底划过一丝失落,很快被她压了下去:“那再见啦。”
*
五天后,高考成绩出来了。
叶柔返回学校填报志愿,那天有几百个人的人在她耳边念叨江尧——
平常上课都不见人的江尧,高考破天荒超一本线93分,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天啊,他是怎么超常发挥的?”
“江尧虽然考得好,但是没来学校填志愿。”
“我听说他的分数都不是他自己查的。”
“他根本不想上大学吧。”
“我要是考他那个分多好呀……”
从云南回来以后,叶柔就再也没有见过江尧,叶朗没收了她的手机,清空了她的通讯录,也不许她出门。
她很想念江尧,非常想念。
同学们都挤在学校机房里填志愿,叶柔从学校的小东门溜了出去。
南城的夏季,出了梅雨就是三伏。
天很热,一丝风都没有,马路牙子都要被太阳晒化了。
叶柔快步走到了小巷深处,身上尽是汗……
江尧在家,她只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只是,她身上穿着蓝色的赛车服,手里拿着个头盔,正打算出门。
叶柔:“你要出去?”
几天不见,他清瘦了一些,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却又成了那个玩世不恭的江尧,眉梢挑着一缕,嘴角嗪着抹玩味的笑,看上去帅而邪:“有事?”
叶柔:“我听说你高考考得很好?”
江尧把手里的头盔戴上,有点不耐烦:“是吗?没查,不知道。”
叶柔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就成了那个陌生的、无法接近的江尧了。
明明在云南的时候,他不是这样,他们曾靠得那么近。
“学校放分了,你超了一本线93分。”叶柔继续说。
“哦。”江尧神色淡淡,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他看了看手表,有点不耐烦。
叶柔捏紧指尖问:“那你打算填哪里的志愿?你的分数可以去北京比较好的学校,也可以去上海,你想去哪里?两边的分,我也够……”
江尧打断她,瞥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啊,乖宝宝,我可能两边都不去。”
叶柔耳根腾起一片热意:“那你想去哪里?我也可以跟你……”
江尧垂眉看了她一会儿,“啧”了一声,“这是要追我啊,但可惜啊,我们不是一路人。”
叶柔看进他的眼睛,问:“什么样的人是和你一路的?”
江尧把手里的头盔放到了身后的餐桌上,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他摸得非常缓慢,被他碰过的地方在滚滚发烫,叶柔吞了吞嗓子,心尖在发颤。
“头发颜色太单调了,”指尖沿着她的刘海落到了她的耳廓上,两只手指夹住她的耳骨色气地捻了捻:“这里要打耳洞。”
叶柔僵在那里,他的指尖往下,隔着衣服抚上了她的蝴蝶骨:“这里要露出来。”
再往下,碰到了她的裙摆:“裙子太长了,要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