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鹅湖
宜笙紧盯着林胤, 双目猩红。
有绝望,也有失望。
多时,宜笙看着林胤问道:“这么多年, 我从来没问过您, 当初为何领养我?也是为了利益对么?”
林胤瞳孔闪烁, 眨动着闪躲开,“不要说这些废话,距离三月末,只剩两天了。”
宜笙居高, “那我也有一个条件, 您得给我,我才愿意交换。”
林胤抱臂,“你说。”
“我要您手里宜氏医疗百分之五的股份。并且同意我加入董事会行列, 有决策权。”宜笙看着她,不卑不亢道:“不然,阿川生死未卜,我总要给自己的后半生要一份保障吧。”
林胤冷笑出声, “你在发什么疯?”
宜笙挣脱开自己的手腕, “距离三月末仅剩两天, 您考虑的时间可不多了。”
说完, 宜笙转身进入病房。
她与站在床边的宜清衍交换一个视线,兄妹二人便再也没有任何交流。
入夜,所有人都考虑到宜笙在医院待了整一晚,要她回家休息。
宜笙偏执得要留在医院守着秦见川, 生怕他醒来的第一眼看不到自己。
众人犟不过她, 秦奈便和苏明熙住在套房次卧, 留下陪着宜笙。
宜笙将病房内所有灯都熄灭, 只留下床头一盏。
她坐在窗边的软凳上,看着秦见川鬓边居然已经生了几缕白发,还有眼下的乌青。
出差前宜笙还未发现,现在不过短短几天,秦见川已经憔悴至此。
宜笙心疼的将脸贴在他胸膛之上,从前这里都是强烈的跳动。
带着震耳欲聋,现在却变得羸弱无声。
她陪着疼的心都要碎了,指腹一点点描摹着秦见川五官轮廓,同他呢喃着。
“阿川,我这一生家人特别少。每一个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我都无比珍重。”宜笙握着他手,放在唇边,“就连我妈妈,她那么逼我,我都尚存着一份怜悯。我可怜她没嫁给所爱,所以拼了命的工作,企图麻痹自己。”
她回忆从前往事,林胤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却因为林家势弱,不得已被嫁给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宜彬。
林胤也曾想过挽回丈夫的心,和和睦睦过日子。可随着不断逼宫的女人们,她性情大变,开始将视线投入宜氏。
她独揽大权,不给丈夫、子女半点机会。
整个宜家她从微不足道,到把持偌大家业,无人敢吱半声。
可也是她多疑又专权的性格,将身边原本依赖她的子女一个个逼走。
“我从来不和你讲我的身世,是我也害怕。你见到的我从来都是光鲜亮丽的,是骄矜的小天鹅,我不想让任何人可怜我。”
“我也害怕把软肋展示给别人后,别人就会拿捏住我。”
宜笙泪滴颗颗掉落,“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但这是我唯一一次,希望有个人能可怜我。因为看到了我的软肋,想要陪着我一生。”
“我出生于十月。是个今秋时节,听护士阿姨说,那年的秋非常古怪。白天特别热,晚上又特别冷。我在一个专用来扔生活垃圾的桶里被发现的。”
她的聪慧大约便是从幼时开始的,避开炎热又喧嚣的白日,选择寂静的夜晚哭泣。
从而引来过往护士的注意,被发现时,她小脸冻得发紫,连脐带都还没处理。
“你说,我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显现出好运气了。那是唯一一天,不知何种理由,没有师傅来收取垃圾,我才侥幸得能被发现。”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她好运气。
可是,她单单是活着、健康得和一些人站在一起,就几乎花光了全部运气。
那些无尽的夜,她常会灵魂腾空,回到那个冰冷的垃圾桶内。
身边是各种刺鼻的味道,有药渣有水果皮屑。
她一个劲的哭,因为冷,也因为饿。
“三岁之前,我铱嬅一直都在医院的儿科生活。那里的日子虽然不算精彩,但胜在温馨。”
“我最羡慕那些被期待着出生的宝宝,他们妈妈的注视好温柔,会轻轻的抚摸小腹,还会在晚上讲故事。他们哭都是有人哄的,是可以对着爸爸妈妈撒娇,纵使无理,也会无条件被偏爱。”
宜笙吸了吸鼻子,“秦见川,我小时候是不敢任性的。三岁那年,我被领养,也曾期待会是一个温暖的家。可是养父母日日吵架、打架。我好怕,所以我不叫他们爸爸和妈妈。因为那不是我心中父母的模样。”
“后来,在他们一次吵打中,不下心用花瓶砸到了我。”
“明明是他们的错,可最后却成了我不乖。导致他们感情破裂,最终离婚。”
那真是一段黑暗的记忆。
偏见,误解,不理解。所有人都在怪她不懂事,可所有人都忘了她那年只有五岁。
“第二对领养我的父母是中学老师。我学乖了,到家的第一天我就叫他们爸爸妈妈。看着他们喜悦的神情,我觉得我终于有家了,不用再流浪。”
那也是五年温馨的生活,性格平和的夫妻从不会吵架。
对待她的教育也格外上心,所以才给她打下来良好的学习成绩基础。
“直到我九岁那年,妈妈说她怀孕了。不孕的她居然怀孕了,她那晚抱着我哭,说就算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还会爱我。”
“我也开始期待了,我想多一个家人,也未尝不好。”她也学着捧着故事书,夜夜对着养母的肚子给未出世的小朋友讲故事。
同时也想通过这种行为获得养父母好感,想告诉他们自己绝对会是一个合格的姐姐。
“在我的期待中,那个小宝宝出生了。是个弟弟,长得像个粉面团子。我可喜欢他了,我想抱抱他。”
“却被奶奶一把拉开,她力气很大,我摔在床边,却没一个人多看我一眼。”
她也曾是一家人的视觉中心,也曾享受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爱。
那是朴实又无私的爱,是足以治愈一个孩子被抛弃的痛。
“后来,有一天弟弟饿了,我想给他泡奶粉。却不小心摔碎了暖壶,就是那个暖壶,让我再次被抛弃了。”
剧烈的声响,将本就哭闹不止的小粉团子吓到。
继而哭的更大声,同时也让正处于产后失调的养母情绪崩溃。
她被赶出门外,坐在楼梯口整整一下午。
直到深夜,养父下班,看到她倚着墙壁睡觉,才将她抱回家。
那晚,小粉团子发烧了,她也发烧了。
没有养育过婴儿的新手父母手忙脚乱,一周后,决定将她送回福利院。
“被不断送回福利院的小朋友处境是十分艰难的,特别那时我已经十岁了。”十岁便象征着,不会再有家庭愿意领养。因为他们心智已成熟,甚至有了自己的判断价值观,很难和现有家庭的生活模式融合。
再加上是孤儿,特别难以教养。
基本上,过了十岁的小朋友,都会默默得好好读书,待到十八岁成人再独立出去。
“我原本只需要再等八年的。”
“可是我遇到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福利院在我回去之前,换了新院长。”
那是个可怕的男人,福利院每个小女孩都怕他。
他会要求小女孩去他的办公室,和他牵手,和他接吻。
可怕,又恶心。
“那个男人企图猥亵我,我抵死不从,他就强行将我抱到他的宿舍里。”宜笙泪如雨下,那是她最黑暗的过往,这么多年,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
“但是,我很幸运。我被救了,救我的,也是一个很可怜的小女孩。”
宜笙将额头抵在秦见川手心,想要幻想那是他在抚摸自己。
“我从来没介绍她和你认识过。但是,那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她叫姜月亮,户口本上的名字叫姜望舒,是我给她取得。因为从小患有血液病,她并不能晒太阳,但也是她顶着骄阳,去救我。”
“后来,我也为了救她拼尽全身解数成为宜家的养女。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宜家帮我治疗着月亮。”
宜笙咬了咬唇,多时才似下了莫大的勇气继续道:“就连最初嫁给你,我也是为了她。因为秦家和宜家达成了血液病治疗合作,所以我不得已嫁到秦家。”
“我从小就不敢任性妄为,所有的人生道路都是按照他人规定的模子走的。要做世家淑女,要做最优秀的典范。在伦敦,和你相遇,与你纠缠。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出格,也最随心的一件事。”
“我不可避免的爱上你,因为你的温柔,你的体贴。甚至,我想余生的日子都这样过也是不错的。”
血腥味弥漫宜笙整个口腔,那段晦暗又明媚,牵绊人心又桎梏她脚步,几乎折断她脊骨的过往。
却是她一生弥足珍贵的日子。
“所以你突然的求婚,我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无奈,我多想说我愿意。可我不能...”
“婚礼前夜,你打来电话,我心都碎了。所以婚礼当天,得知新郎要逃婚,我好开心。我都准备订飞机票,只待翌日演出结束,就去伦敦找你。”
“可是你出现了。”
“多么戏剧,你居然是新郎。”
她惊喜,惊喜之余又恐惧。
因为知道深深伤害过他,曾经也是不留余地和情面的肆意贬低。
“阿川,我好感谢你没有恨我。还在回门时为我撑腰,给足我底气和脸面。”
“我是真的,越来越依赖你了。”
宜笙长叹一口气,“我妈妈一直在逼我。她想要你手里的淮岛一号项目,我知道那对你无比重要。你为了它受过伤,现在甚至昏迷不醒。那是你用命在维护的,可现在她拿我妹妹的性命做要挟。”
“阿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们都是给我新生的人,我哪个都离不开。”
宜笙说到最后,嗓子都开始发疼。
她枕着秦见川手心,唯有泪滴一颗一颗落下。
而秦见川,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他虚弱的睁开眼睛,就听到宜笙在轻声呢喃着什么。
秦见川便选择安静的倾听,原来是他一直想知道,却不敢问的妻子的过往。
字字句句,秦见川觉得比自己的伤口还要痛。
听到某些时刻,他紧皱着眉,想说傻姑娘为什么不告诉他。
那些晦暗的过往,他愿意一同承担。
然后便是伦敦那场风月,他确实丢了半条命。
隆冬的泰晤士河,他在看着车尾消失后便一脱外套跳了下去。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五分钟。
如果找不到,就放弃这段,安心去过父母给予他的人生。
可就像是上天恩赐一般,他随手那么一抓,便握住了钻戒。
再上岸,他浑身湿透。坐在异国的街头,连烟都点不燃。
他不甘,不甘就此结束。
就算是无望的等,也无所谓。
谁让他一开始就败了呢,败给这个故作洒脱的姑娘。
后来被接回家,得知新婚妻子是个乖巧的女孩。
他想着还是不要害了人家,婚礼当天决定逃婚。
也是那一逃,他都上了飞机,在起飞前收到了尚禧暖发来的视频。
那是他平生开过最快的车,一路从机场飚回酒店。
那是莫名的爽,想的也是就算纠缠不休,成为怨偶,也要和她一辈子如此。
婚后,那些极致的反差告诉他,自己的妻子并不开心。
直到今日,他才听到了原由。
养母的逼迫,名叫姜月亮的小女孩。
以血液病为引,淮岛一号是最终目的。
招招试试都将她困在棋局里,不得解脱。
而她竟然从结婚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和他讲过。
就这般硬挺着,熬过一次次警告和胁迫。
秦见川居高望着宜笙,再低落到他手心的泪都变得灼烫,像是一捧开水,生生将人皮肉烫熟。
“阿川...”宜笙突然抬头,秦见川急忙合上眼,继续听她讲。
“我现在在做一个特别冒险的事。我找你借的钱,也是为了做那件事。我想彻底摆脱妈妈的管控,想做一只自由的小天鹅。”
宜笙拿他手掌抹了把泪,“阿川,我想救妹妹,也想救自己。我很快就要成功了,所以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我很快就要从泥沼中爬出,不想再陷入另一个泥沼。不然,我是会死掉的。”
她再也绷不住情绪,将头埋进秦见川手心哭泣。
那种灼烫感随之而来,秦见川皱着眉睁开眼。
突然地,想要哄哄她开心。
“你是谁呀?”
秦见川的声音瞬间制止了宜笙的哭泣,她抬起头,盯着他半晌。
“你是谁?为什么抓着我的手哭?”
宜笙整个人僵住,瞳孔都在闪烁。
心中的情绪一时间五味杂陈,庆幸他醒了,可这人好像把自己忘了。
宜笙不记得秦见川有撞到头,又凑近确认。
“你这个女人好奇怪。”
冰冷的语气,宜笙都忘了半分钟前自己在哭泣。
“秦见川?你知道自己是秦见川么?”宜笙反问道。
秦见川皱着眉,看向她眼神尽是警惕,“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宜笙想要摸他脸,却被秦见川的手拦住,“你回答我。”
“我是你妻子,我是宜笙。”宜笙焦急道。
秦见川揉了眉心,摇头,“我妻子明明叫伊森。”
宜笙呆住,猜测他的记忆停留在伦敦时。
“那你知道你在哪个国家么?”
“伦敦。”
宜笙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所以这人即使失忆了,脑海深处也是关于她的记忆。
伦敦的伊森是他这辈子认定的妻子,反而慢慢得又成为一股醋意。
他最爱伊森,那宜笙呢?
宜笙那张漂亮的小脸又皱起,望着他的瞳孔尽是波澜。
“你别哭,我最怕女人哭。”
宜笙这时还抓着他一只手,听他这样说,拍了秦见川掌心一下,“你有没有心!”
这是要恼了,就算在清楚人生病,还是会避免不了吃醋。
就算是自己的醋,也会吃。
宜笙恼得将秦见川手甩开,扬着脖颈,丝毫不让的回怼,“我丈夫叫席尔,是个温柔的中国男人。”
果然,下一秒秦见川脸色就也变了。
只是更多的是哭笑不得,心想这姑娘一点也不肯吃亏,丝毫不让人。
这样的性格,她被压抑久了,怪不得要反抗。
“算了,我和一个病人气什么。”宜笙咬了咬唇,还是收敛起脾气,“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去叫医生。”
看到她要走,秦见川立刻抓住她手腕,“别走。”
“我去叫医生,赶紧给你看看,失血过多为什么还会失忆。”
“好了,我错了。不逗你了。”
秦见川终于憋不住,脸上再次恢复温柔表情,看着她说道:“看你不开心,一脸紧张,就想分散一下你的注意力,哄一哄你。”
得知真相的宜笙,先是微怔,随后眼眶开始泛起涟漪,“秦见川,你知道我多担心你么?”
秦见川拉住人,将宜笙扯进怀里,“别挣扎乖,我身上都是伤口,很疼。”
果不其然,下一秒宜笙就安静下来。
只将脸颊贴在秦见川胸膛之上,这里重新恢复有力的跳动。
“你刚刚,都听到了?”宜笙怯怯问道。
“嗯。全部都听到了。”秦见川揉着她发丝,语气里都是藏不住疼惜,“傻不傻,你应该和我说的。”
宜笙鼻尖又酸又疼,“我要向你承认。回门时,被妈妈几句话吓到,单方面认为我们的婚姻或许会不长久。我怕你会怪我是为了项目嫁到秦家,我很珍惜你,不想离开你。”
所以,那些话就像抓住蛇的七寸一般,紧紧扣着她死穴,让她不敢言语。
“后来,因为妈妈握着妹妹全部的身体报告与医药资料,我不敢轻举妄动。我害怕,会激起妈妈的愤怒,从而迁怒至月亮。”
“阿川,她对我很重要,我必须承认,她是同你一样重要的存在。”
秦见川依旧揉着她发丝,叹气声绵长,“我能理解。那样无助又晦暗的日子里,是她保护了你。”
“笙笙,我怎么会介意这样一个保护过你的女孩子存在呢?我应该谢谢她,谢谢她的勇敢,让我没有永失所爱。”
莫要说那是宜笙的晦暗,单是他听着往事,都要像根刺扎入人心。
听到姜月亮的出现,也会觉得如临神降。
“谢谢你阿川。”
“不!我才要谢谢你们。”
秦见川拥着她,宜笙顺势躺进他怀里,狭小的病床让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现在,你是不是要和我讲讲,准备做什么冒险行为。”秦见川问道。
宜笙酝酿许久,说道:“你会支持我么?”
“只要不犯法,不损害你个人,我都无条件支持。”
宜笙摩挲着他手背,闷着声音道:“我和哥哥在策划,夺权篡位。”
秦见川挑眉,看着她神秘问道:“没有弑夫吧?”
“秦见川,我在很正经得和你讲。”
“就是看你太正经了,都快要紧张哭了。”
宜笙瘪嘴,“妈妈想要你的淮岛一号,我总不能真的给她。以妈妈的性格,一定会给你搅得昏天暗地,不得安宁。到时候好事也要变成坏事。”
“我不想她沾染你干干净净的事业。”
秦见川捏着她下颌,挑起与自己对视,“原来,我们笙笙是在保护我?”
“夫妻,不就是相互扶持么?你一次次维护我,我也想护住你。”
她身边可以珍惜的人不多,秦见川是弥足珍贵的那一个。
所以在这场威胁制衡中,她迟迟下不定决心。
“是不是很为难?”
“嗯。一边是妹妹,一边是你。我谁都不想放弃,谁也都无法放弃。”
秦见川颔首轻吻她额头,长叹一口气,“辛苦我家笙笙了。”
“阿川,尘埃落定后,你愿不愿意让我带着月亮一起生活。她很乖的,不会给我们造成任何麻烦,我保证!”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表情,秦见川更加心疼,“你是秦家的女主人,想带谁一起生活,都由你做决定。而且何况是月亮,我做不到反对。”
宜笙吸了吸鼻子,此刻,所有忧心忡忡都化为虚有。
秦见川抱着她,声音温柔得浸入人寸骨之中。
他说:“天鹅公主,以后我们不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