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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无心   在这个春日,他亲手毁掉了一位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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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眼前人的话,魏无羡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为什么现在他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

    他记得待在乱葬岗那三个月里的感觉,在黑暗中被无止尽的绝望吞噬,举步维艰地活着。

    然而此刻,他看着那双通红星眸,这样的感觉,比当初难上千倍。

    是生不如死。

    几日前,有一封不知来处的信,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伏魔洞,白纸黑字寥寥几行,让魏无羡坐在外面想了一宿。

    信中没提及写信之人的身份,没提及是写给谁的,但是提及了蓝熹微,也提及了她的身世,很显然,和他收到的前封信,出自同一人之手。

    一样的字迹,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要求他与蓝熹微彻底断干净,不然姑苏蓝氏的秘辛,必将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资。

    向来是以雅正闻名的仙门世家,若是出了身世不清白的“嫡亲”三小姐,首当其冲受议论指责的,除了蓝熹微本身,其次就是她与蓝忘机。

    玄门百家皆知,蓝忘机有多在乎妹妹,写信之人也很是清楚这一点,字里行间都在讥讽这段关系。

    过分笃定的态度,魏无羡甫一是有些怀疑的,因此他特意下山,这才察觉茶楼里传的流言,竟与信中所说如出一辙。

    “归月仙子与含光君多配啊。”

    “你瞎说什么呢!人家是嫡亲的兄妹。”

    “那是,我要是含光君,若不是嫡亲的妹妹,我早就抱得美人归咯。”

    这些话纵然荒谬,但也是伤人最锋利的一把刀,它割开你的皮肉,你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因为会有很多自诩的正义之士,牢牢摁住你的四肢,任它宰割。

    魏无羡亲身经历过,他不想让他身边的任何人去体验,尤其是蓝熹微。

    于是他看着头顶的寒月,一遍又一遍的跟自己说,和蓝熹微断了,总比她承受那样残忍的事要好。

    不过是往后余生只看天上月,再也不见心上人罢了。

    所以,他求了温情很多次,求她用金针刺大穴,让他短暂的恢复一下灵力,推翻他跟蓝熹微说的灵力受损。

    他也知道,蓝熹微当时放弃的原因是他松开了她的手,转而握住了温情。

    是以,怕金针恢复灵力未果,他一边求温情扎针,求她与自己演练过招的力度,一边给蓝忘机偷偷发信,请他在蓝熹微来夷陵的时候,提前告知。

    在接到蓝忘机的传信后,他骗温苑去库房取了一件温情从未穿过的中衣来,放在了石床上,然后与温情去后山进行了最后一次演练。

    蓝熹微刚刚进伏魔洞,他后脚便跟了上去,站在伏魔洞最暗之处,看着她一步一步靠近石床,发现那件中衣。

    到底是高估了自己。

    适才说那些混账话的时候,他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幸好她低下了头,手中的陈情几乎要被他生生捏断。

    唯独没想到的是,她打向他的那掌,没有注半分灵力,也没有躲过他用好几晚金针逼出来的一掌。

    “蓝泱,你先别说话了。”他看着她嘴角的血,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里的防线顷刻坍塌,抬步就要走过去。

    “不要过来!”女声不复一往的清越,低的仿佛是在哀求。

    蓝熹微望着他,唇畔染了血,眉眼却是苍白到极点,好像覆着千年霜雪,她攥紧衣襟,朝洞口方向挪动着脚步。

    “蓝泱,你这样要去哪儿?”魏无羡急了,长眸里的红色,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侧首盯着洇红的眼尾,蓝熹微缓缓开口:“魏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啊?”

    “是不是一定要我哭着求你喜欢我,才满意啊?”她死死攥着衣襟,被眼泪蓄满的双眸里,最后的一丝光芒也散尽。

    “我如你所愿,再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我也求你,别再关心我了,也别再跟我说一句话。”

    “你们,好好过吧。”

    话毕,蓝熹微头也没回地走了。

    魏无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离自己而去,等到那抹倩影彻底在视线中消失。

    他抬手遮住眼睛,敛住满目无可抑制的悲恸,眼泪沿着指缝流了下来。

    他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

    从今往后,他再无半点欢愉可言。

    在这个春日,他亲手毁掉了一位姑娘刻骨的爱,也亲手埋葬了他最向往的地老天荒。

    半晌,他扬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

    蓝熹微觉得她应该算是平静的了。

    没有失态到歇斯底里,也没有哭得死去活来,只是闷着头一路往前走,连天什么时候亮起来的,都一无所知。

    直到被人不小心撞倒在地,她才停了下来。

    “姑娘,你没事吧?”撞倒她的是一位老人家。

    她跌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忍着头晕与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沙哑出声:“老人家,这是哪儿?”

    老人家像似被她的嗓子吓到,颤巍巍地取下腰间的酒囊,递给了她:“姑娘戴着抹额,是蓝氏的弟子吧?这儿是彩衣镇,离云深不知处不远了,先喝点东西润润嗓子吧。”

    麻木地接过酒囊,蓝熹微仰头喝了一大口,清冽醇厚的味道盈满喉咙,她愣了愣:“这是酒?”

    “是啊。”老人家笑了笑,“老身知道你们蓝氏弟子不喝酒,但老身出门只带了一壶天子笑,望姑娘莫怪。”

    天子笑。

    指尖僵住,酒囊瞬时掉在了地上,酒水顺着口子洒了大半出来,打湿了绣有卷云暗纹的月白裙裾。

    “姑娘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怕回了家会受罚?”老人家不解她的反应,忙安慰道,“家里人若是知道你是为了润嗓,不会怪你的。”

    蓝熹微低头,粗粗喘着气,可还是让眼泪夺眶而出。

    “我没有家了。”她望着掉落掌心的清泪,哭得整个人战栗不止。

    “他们都不要我了,再也不会有家了。”

    ......

    日子逐渐暖和起来的时候,玉兰花盛开在每处庭院,馥郁雅致的香气弥漫在云深不知处每一隅。

    蓝忘机站在晓室外,听着里头剧烈的咳嗽声,默了片刻,终是端着手中的汤碗推门而入。

    阳光澄清得近乎透明,光线错落间浮沉着不少尘粒。

    屋里鸦雀无声,静如死水般的寂,他一眼就看到了倚在窗边的人,青丝未束,瓷白的小脸因方才咳嗽,稍微有了些许气色。

    似感知到有人进了房间,蓝熹微转头,定定望着蓝忘机许久,眸中渐渐有了流光,她没说话,徐徐走过去。

    “头还疼吗?”看着她的眼眸,蓝忘机软了神色。

    在他手中拿过醒酒汤,蓝熹微浅浅地抿了口:“不疼了,我昨晚只喝了一点点。”

    闻言,蓝忘机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自被那位老人家送回云深不知处,蓝熹微便发起了高热,整整两日滴水未进,全靠蓝忘机的灵力维持着。

    也正是因为蓝忘机寸步不离她的床边,才发现了她胸口与背脊上的异样。

    想来也是,身子骨再怎么弱,不至于去趟夷陵回来就病成这样,真正高热不退的缘由,是大片淤青红肿的背脊,以及被银铃所伤,却未得到处理的伤。

    医师用镊子,从她右胸口,夹出早已四分五裂的银铃碎片,当夜晓室灯火通明。

    后来三日,蓝熹微都是在半睡半醒间中度过的。

    白日,她除了昏睡,清醒时对谁的抵触情绪都很大,不肯喝药,不肯换药。

    而在长夜里,她经常陷入梦魇,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在被褥里蜷缩成一团,只有被蓝忘机抱住,才能安稳睡上几个时辰。

    第四日,这样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可但凡蓝忘机不在场,她便一句话也不说。

    饶是温润不动如山的蓝曦臣,也急了眼,如玉脸庞沾了三分戾气,沉声道:“我倒是要去问一问夷陵的那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要去。”轻柔又隐忍的声音隔着屏风响起。

    屏风后的蓝曦臣与蓝忘机皆是怔了怔。

    “我会好好吃药,会好好养身体。”蓝熹微掀开了锦被,艰难地下床,穿过屏风走到他们面前。

    世人见之难忘的一双璀璨星眸,在这一瞬繁星陨落,再无光亮。

    “我不要三书六礼,不要十里红妆,归月仙子也好,蓝氏三小姐也好,这些虚名我从来都不在乎,只要他爱我,我什么都不要的。”

    尾音将将一落,滚烫的泪水一颗颗砸了下来。

    “可是,他还是把我丢下了,他不要我了。”

    她抓住蓝忘机的袖子,哽咽的声音里,带着不可名状的悲伤无望:“再给我一日,我保证,我会好起来的。”

    而后的日子,蓝熹微按照她说的,每一碗药都喝干净了,每一句医嘱都遵守,面对蓝启仁,敬而不亲,跟其余弟子无半分不同。

    整个云深不知处都知道,如今的归月仙子,唯一亲近之人,唯有含光君。

    当她身子痊愈之后,一切也回归正常后,她却做了件尤为荒唐的事。

    仅仅在庆功宴上喝过酒的人,开始时不时的喝酒,从一壶,到两壶,有时硬要把自己喝得意识模糊了,才肯罢休。

    这件事,蓝曦臣与蓝忘机都知道,但两人不约而同地瞒住了此事。

    索性蓝熹微酒品不差,喝得最多的那回也没有胡闹,只是拉着蓝忘机去了屋顶,笑着说了句“月亮真难看”,便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喝了太多酒,又吹了晚风,在那以后,蓝熹微头一晚但凡喝多了酒,翌日就会头疼,也是在那以后,蓝忘机总会在她喝酒后,送上一碗醒酒汤。

    在蓝曦臣看来,她这样吝啬于给自己留下清醒的时间,大抵根本就没有忘掉夷陵的那个人。

    但蓝忘机心中了然。

    不是没有忘掉那个人,只是在被他丢下后,她虽然徒步走回了云深不知处,但她的心,永远地困在了夷陵。

    夜空里皓月再美,无心而赏,也是一片漆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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