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风月(五)
程仙坐在扶栏边的长凳上, 抬脚蹬一下, 要起来, “殿下就是见不得我好。你和郡主说什么我一点也不……啊啊啊!” 原青澜蹲在她面前,开始是隔着袜子给她暖脚,刚揉一会儿又听程仙说郡主,干脆把袜子脱掉,在她脚心上挠几下。 “你放开我!哈哈哈……别挠我……” 程仙猛然被挠到痒痒肉,笑的喘不过气, 踢了半天也没用。 “看来还有知觉,没有冻伤。”原青澜握着掌心小巧的嫩足,温软精致, 不松手了。 程仙之前只是踩到雪坑里,靴子太浅打湿了。被这样暖一会儿已经恢复知觉。 这原青澜太恶劣了,眼看他抓着脚不放, 程仙急的不行, 想了半天,才想到个蹩脚的理由: “殿下你快松开!姑娘家的脚不能随便摸……” “噢?”原青澜在脚背上捏了捏,眼中促狭一闪而过, 明知故问: “为何不能摸?” 程仙虽不至于被抓住脚脸红心跳,可也觉得羞耻。而原青澜还在不耻下问, 程仙咬牙切齿地道:“摸了就要负责啊!” 古代摸女孩子的脚要负责,应该是约定俗成的,放在这里应该也通用,原青澜竟然不知道?还是说这里没有这样的说法啊。 “哦, 这样啊。”原青澜似乎刚弄明白,然后他低头去看掌心的脚,又摸几下,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 程仙以为他终于可以放下了,谁知他用力握一下,抬眼看她, “那我就勉为其难对你负责罢。不然这摸也摸了看了看了,还能怎么办。” 程仙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好像自己硬赖上他,气的直叫唤:“摸了就摸了,不需要你负责,你快点放开,我要回去换双鞋……” 假山这边的亭子虽然背风,但刚下了大雪,外面天寒地冻。原青澜本想就着这个“负责”的问题和她好好说,可一直坐这儿又怕她受凉,再加上去太医院拿药的燕四也快来了。 他从怀里拿出块方巾将程仙的脚包上,然后直接把人抱起来。 程仙冷不防被这样抱起来,有些难为情。扑腾两下,无果。她放弃般地道:“殿下,我能自己走……” 原青澜抱着她,面不改色地道:“你的鞋都湿了还怎么走,再说这下了雪,你找得到路吗?” 程仙离上次入宫已经很久了。西六宫那边赐给她的公主殿,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难找。但这也不是问题,宫里太监宫女这么多,问个路总知道。 可是原青澜抱着她走的却是人少的僻静小路,偶尔有宫人也是低着头急匆匆过去。最后竟去了洗墨宫。 一路抱着去寝殿,程仙坐在软榻上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这不是灵仙宫啊。” “那边人少,太冷,你先在我这里歇息。宫宴的事也无需过去,无非就是些场面话,父皇注意不到你。等会我让人给你烤鱼。” 这里确实暖和的多,灵仙宫久无人居,都是些固定的下人,匆忙间不一定处处周到。宫宴去不去都行,原青澜还安排烤鱼……这让程仙觉得他顺眼了不少。 “这还差不多。”她心情愉悦,继而对原青澜道:“那殿下赶紧去永和殿。” 等原青澜又那件厚衣服给她,程仙忍不住加一句,“多看看岳黎郡主,她真的很好看。” 原青澜一把将刚给她披上的外袍丢到榻上去了,“吃的也堵不上你的嘴。” 程仙:“……” 这发火真是莫名其妙啊。 洗墨宫里温暖如春,关键是原青澜的小厮们十分贴心。 居然送来的糕点全部都是她爱吃的,光炒栗子她试了下,至少几十种口味,吃的应接不暇了都,还有烤的金黄酥脆的烤鱼散发香气。 “公主,您看看还喜欢什么?奴才们马上去准备。” 程仙一边吃一边还记着仪态,便道:“不必,就这些足够了。” 她光着脚踩在暖烘烘的软垫上,喝了点水,更不想出门了。至于永和殿热闹的宫宴,完全无心关注。 吃完了点心,程仙起身活动,顺便参观下原青澜的房间,结果居然在床头的矮屏风上看见了自己当初落在这里的白裙子,顿时大囧。 不过这点不好意思很快就被困意取代,屋内太暖和了,忍不住犯懒,左右无人,她悄悄在床边睡了一会儿。 睡得迷迷糊糊有人敲门,是洗墨宫的下人,程仙揉揉眼睛,透过窗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 她一边起来一边拍脑门,思维还有些跟不上,这就随便睡一觉,天都黑了。是不是原青澜回来了。 “公主,国师大人在外等你。”敲门的小厮禀告。 “什么!舅舅!”程仙下意识心慌,好在这寝殿内吃的都收走了。 她用手抓几下睡乱的头发,理理皱起来的裙角,开门出去。 “公主。”前殿门口,朔雪和蓝莺也来了,朔雪手里还拿着新的鹿皮靴子。 程仙只得赶紧换上,走到院子,只见国师背身而立,白衣几乎和这茫茫冰雪融为一体,他转过身,没什么情绪地看着程仙, “跟我回去。” 在这洗墨宫睡了大半日,程仙心虚不已,看国师的脸色也看不出他是否生气,只得赶紧跟上他出门。 华灯初上,夜晚的京城在冰雪中裹上一层寒凉。马车徐徐驶往北宫门,程仙观察下国师动作,只见他和往常一样坐在车内品茶,便忍不住问:“舅舅,宫宴怎么样?有什么新鲜事吗?” 国师瞥她一眼,慢吞吞喝一口茶。 程仙赶紧解释:“舅舅,我今日走迷了路,踩到雪坑里崴了脚,恰好七殿下路过,带我来了洗墨宫。” “是燕四公子路过。”国师不咸不淡的说一句。 程仙哑口无言,按说确实是燕扶游路过。她这半天没去永和殿,想必国师已经询问过燕扶游了。 她干脆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舅舅,您都回来了,看来是宫宴结束了。那七殿下呢?” 国师放下茶盏,似乎皱了皱眉, “今日宫宴,胡图尔王有意与大夏结姻亲之好,皇上亲自给岳黎郡主和七皇子赐婚。” 果然是这样! 程仙早预料会有这样一幕,只是现在从国师口中听闻,还是有些惊讶。因为原书中永嘉皇帝赐婚这一段,岳黎不在当场。 “那郡主……” 原书中岳黎得知和亲的消息,立刻想办法逃婚去找男主。可现在岳黎和男主的感情似乎也没有多深,她还会逃婚吗?程仙想问听到赐婚的消息,岳黎有何反应。 却听国师道:“七殿下当即就在大殿上严词拒绝,惹得皇上大怒,已经罚去太庙,听候发落。” !! 当即拒绝?程仙听的一肚子恼火噌噌上涨,原青澜为何就这般沉不住气!行事无常!稍等几天,不用他去惹怒皇上,岳黎就会想办法逃婚。现在倒好,人家女方还没开始逃,他先闹退婚,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她今日就不该图清净在洗墨宫睡觉,要是她去了永和殿,说不定能拉住他。 这一路走剧情,原本对原青澜不利的那些流言基本上快消失了。寿辰上他送的寿礼让皇上龙颜大悦,秋祭上拔得头筹,也让皇上对他赞许有加,朝臣们的风向也变了,渐渐开始关注性子内敛才华横溢的七皇子,连皇后这最难的一关亲情,他也看开了。就等最后一关,程仙想办法保住他的命…… 现在书中剧情改变,哪怕岳黎最后不逃婚了,他们成亲,原青澜恰好也不存在嫉恨男主抢未婚妻,他若成亲,就可以出宫开府,以胡图尔王目前的势力,皇上也不会让原青澜去封地,留在京城的可能性很大,形势一片大好。 现在全都变了!程仙生气恼火的同时,还分出点理智思考一下原青澜为何如此冲动的原因,可是她想了一会儿,便不愿深想。因为她觉得她可能有了点不那么真切的预感,而这预感很不妙。 忽然听到身旁国师轻叹一声,似自言自语: “这姻亲本不该成,那岳黎郡主另有想法。我出宫时,燕四公子和郡主一道走了。这才是对的……” 程仙听了这话点头赞成,确实该是这样没错。书中就是这样写的。这姻亲本就成不了,岳黎会去找燕扶游。 可是!! 她抬头去看国师,只见国师那张向来冷俊的脸上出现片刻空茫,似乎在思考什么事。 程仙忽然觉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这是书中的原剧情,为何国师会知道这样清楚?她很早就怀疑了,虽然当初写这本书设定是国师能预言,可是她穿来之后,并未看见神乎其神的占卜之术,但国师对皇上所说之事,确实就是书中那样。 真有人能预言未知之事吗?还是说…… “舅舅……”程仙喊他。 国师从片刻空茫里回神,“何事?” 程仙看着国师的眼睛,心里怦怦直跳,如果他……如果他也和自己一样……那,那他也有任务吗?程仙忽然对这个世界产生了颠覆性的怀疑,所有的东西都变得不真切起来。难道说这所谓的书中世界全部都是虚幻吗? 只有她与国师两个才是真实的? 她倒了一杯水,颤着指尖沾点水,在桌上写下几个字母“Priest”。 “舅舅,我前日看书,无意中看到这个,舅舅可知是什么意思吗?” 国师低头看程仙写,看的十分仔细。程仙亦是盯着他的眼睛,没有错过他分毫微表情。 可国师一脸茫然,思索半晌并无头绪, “竟是从未见过,不知这是什么标识,我们南疆部族祖上有很多奇异的符文,却也没有一种是这般……你在哪里看的?” 没有作假也没有惊讶,他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也不知道这是种语言。 他和自己不一样。 “舅舅……”程仙心里那些猜测仿佛过山车,还没感受到刺激惊吓,就落回原地。“我一直都很好奇舅舅的预言……” 国师似乎一愣,继而道:“等你十八岁后,若无意婚嫁,决定入住神庙。我都会告诉你的。” 国师上次也说过这样的话,看来他可能真有什么秘术,并非像她这样知道剧情。 两个人又说了些话,程仙脑子乱糟糟的,就这样回了临风阁。 与此同时,宫内气氛一片紧张。 因为白日一场盛宴,远道而来的胡图尔王有意与大夏交好,并承诺年年纳贡,将北番最好的骏马和牛羊每年上贡,以期大夏国能与北番互市交往。 并有意和亲,永嘉皇帝当即为为岳黎郡主选了最近甚合心意的七皇子。 年龄相当,品貌相配。 谁知那个逆子竟敢违抗圣意。 皇上当廷大怒,将人罚去太庙,以期挽回胡图尔王尽失的颜面。 掌仪司战战兢兢将胡图尔王一行人安排在鸿胪寺,并配了全方仪仗。岳黎郡主估计心情不好,说是要住城中客栈。皇上便派燕小侯爷贴身保护。 皇上头痛再次发作,皇后来探望,被皇上训斥这些年教子无方,皇后破天荒与皇上大吵一架,各宫跟着来的娘娘们都被拒之门外,皇上几乎昏厥。 内侍大总管只得将国师开的药又端来给皇上喝,头疼之症才有所缓和,人仰马翻的局面才得到稍微喘息。 皇城内宫城外二十里外的太庙,暮鼓声声,这片供奉先祖灵位的地方一如既往肃穆幽深。 围墙三重,占地二百亩,大殿两侧各十五间配殿,往后还有中殿和后殿。 庙祝和执事在大殿各司其职,对大殿中的人并无在意。 戌时三刻,原青澜看看外面黑透的天,从蒲团上起身。 门口一片古柏,夜幕下黑黢黢的。他走去树下六角亭,准备踩上去,忽然一个黑影先他一步跃上来。 “殿下。”魏川被吓了一跳,确定是原青澜才松口气。四下张望,确定无人。 原青澜正要回洗墨宫,所有所思皆系于那一人身上,当即问道: “灵光呢?她可还在洗墨宫?” 魏川实在理解不能,都这份上了,殿下居然还是有心思担心灵光, “灵仙公主被国师接走了。” 原青澜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坦然道:“她应该已经知道了。” 魏川觉得这不是主要的,焦急不已,“殿下,如今这可怎么办?皇上因此事震怒,今日无暇顾及,几日后要怎么处罚呢?” “无需担忧,此事我自有办法。就是……”原青澜声音里带着几分怅惘。 “就是什么殿下?”魏川心急如焚。 原青澜不想再说,又走回先前的大殿,看着那一排供奉的灵位发呆。 也许,这世上最难的是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