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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胭脂骨案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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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唐远行和苗梵梨又是谁?”段誉大为头疼。他不知唐远道父母之事, 看见这两行刻字, 只以为是现在已经明朗的案件, 又多了一团徒然插入的疑云, 顿感一个头两个大。    虚竹摸了摸刻印:“已很有些年头了, 少说也有十年。”    宫九在蘑菇屋里转来转去,而后突然拿过段誉带来的鱼叉,对着蘑菇屋地上, 积攒了厚厚一层的艳红膏脂一戳,开始清理起地面。    墨麒的眼神从墙上刻字上移开,便瞧见埋头拿鱼叉刮膏脂的宫九:“九公子?”    宫九头也不抬:“那刻字是十年前的。若是刻字之人在这地宫中留下过什么印记,十年过去了, 当年的那些印记定然已被埋在这膏脂之下。”    虚竹犹豫了一下,扯住自己的衣摆, 撕下一片避水的布料来, 裹在手上,蹲身下去,也开始在膏脂内细细摸索起来。    鱼叉本就不是刮东西的工具, 自然没有手来的好用。虚竹在膏脂内摸索搅和了一阵,突然触碰到了一根细细的、尖锐的东西。若不是他一早运起了内力护住双手, 只怕就被这根刺戳中了。    他将那根针刺从膏脂里拈了出来。    段誉挤过来,拽着袖子把针擦了擦, 露出了膏脂之下的翠蓝青色针身。    宫九:“……”    他想起了和某只长尾巴肥球之间极为不友好的记忆。    虚竹道:“这是什么暗器?竟然细如牛毛, 又如此坚硬。”    墨麒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神色:“是唐门的孔雀翎。”    雀翎之名, 正因此而来。    段誉忙也伸手撕了一片衣角, 照葫芦画瓢裹在手上,在膏脂里一阵乱捞,没出多久,居然就捞出一大把暗器来。    有安装着毒囊的飞镖,有比之孔雀翎竟还要细、且有韧劲的短针、有加了血槽的小箭、有已空了的霹雳弹……    “旋回镖,暴雨梨花针,袖中箭,霹雳火……”墨麒挨个辨来,竟都是唐门的暗器。    虚竹站起身,问墨麒道:“观国师之神情,是知道这刻字的二人?这位唐远行,是否是唐门中人?否则,这里也不会无端地出现这么多唐门的暗器。”    墨麒满心思绪,略有些沉重地点点头。    宫九随手扔了手中叉鱼杆:“看这些暗器分布位置、种类还有数量,当时应该不止一个唐门中人在此。而且,如果唐门的人没有将暗器随地乱丢的习惯……他们之间可能还发生过一次内斗。”    段誉扔掉手中的暗器:“还有,那刻字上说,‘此为吾等之罪过’,为何用这个词?唐门中人为制炼暗器四处探寻毒物圣地是寻常的事,这是他们的老本行。为何又称‘罪过’?当时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才让刻字之人这么说。”    墨麒沉吟:唐门的人来过这个蘑菇房,所为定是房中的胭脂骨。可是这房中的胭脂蘑菇却依旧在这里生长的如此肥美,这说明当时来此的人,并没有将这胭脂骨取走。    唐门与沈燕不同。沈燕不能,也不敢将胭脂骨带回沈家,因为他害怕这些蘑菇会被人发现,而且他也并不会培育这些胭脂菇。但唐门不同,唐门的人懂得如何避毒、制毒,如何保存和培育这些毒物,将胭脂骨带回去才是最佳的选择。    既然这些胭脂菇没有被全部取走,就说明确如段誉和宫九所说,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之事,才使得阳澄湖地宫中的这间蘑菇房得以保存下来。    宫九走到墨麒身边,看着墨麒背后和主人一样沉稳,垂落在腰际一动不动的乌黑长马尾,不由地手欠又拽了下尾巴梢:“想什么呢。”    墨麒被拽的头往后一仰,也维持不住原先沉吟的姿势了,无奈转身,把自己的头发从宫九手中拽出来:“我在想……唐远行和苗梵梨,是唐远道的父母。先时我收到冰雁传来的书信,其中附着唐门对远道身世的答话,说是唐远行背叛了唐门。”    宫九指指墙上的刻字:“刻这种话的人,会背叛师门?这种人……”宫九嗤笑了一下,“我见得多了。就是全世界都背叛他,他也不会背叛任何人。”    宫九顿了一下,抬头望向墨麒沉默的面庞。    墨麒也是这样的人。    宫九从前最是看不过这种“心怀宽广,以德报怨”的老好人的。可偏偏他对墨麒却始终厌恶不起来……    或者说,他对墨麒这性子确实是讨厌的,可这性子放在墨麒身上,却又不那么让宫九讨厌了,反倒成了他更想逗弄墨麒的助燃的薪草。    墨麒被宫九看的有些窘迫,脚步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又被强大的自制力克制住这退缩的动作。    段誉不得不做惹驴踢的那个棒槌:“二位,别慌着深情对视,咱们这还有个谜团没有解开哪。这刻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不会这胭脂骨案还另有凶手?”    墨麒飞快移开了目光,而后对段誉道:“姑苏的胭脂骨案,凶手确实是鬼慕容和白大夫人。但是,除了姑苏,还有一个地方出现过胭脂骨的踪迹,出现过骨女的传闻和行踪。”    段誉惊讶道:“哪里?”    墨麒看了眼扔了满地的唐门暗器:“巴蜀,妙音城。”    唐远行夫妇之死和叛变,或许另有隐情。他必须尽快赶回妙音城,赶到唐门去。唐远道还在唐门中,若是当年的一切都是因为内乱所致,那唐远道此时的处境,很可能极为凶险。    正思考间,墨麒突然听见门外一声长剑出鞘的嗡鸣,听声音,应当是西门吹雪的剑。而下一秒,门外便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段誉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窒息了,他平生不怕打雷闪电,不怕虫,什么都不怕,就怕鬼这种看得见却摸不着的东西。一眼扫过去,段誉就看见鬼慕容那行如鬼魅的身影,小心脏顿时吓得怦怦直跳:“鬼……鬼慕容!”    虚竹第一个冲出了蘑菇房,仰头一看,西门吹雪已经和鬼慕容过上招了。    慕容复手中拿着的武器并不是剑,这令西门吹雪有些失望。他本还想着鬼慕容或许真的能“以彼之长还施彼身”,四舍五入这就算是和自己比剑了,这绝对是一个绝佳的磨砺剑道的机会。然而鬼慕容手中拿的却是鞭子,鞭子是绝不能当剑使的。    慕容复的内力比之先前在河西时的白玉堂竟还要强劲,鞭法也极为诡异难料,西门吹雪只遗憾了一会,就全心投入了比试中。    “我们……不上?”段誉嘴唇微动,声如蚊呐地偷偷问墨麒。    宫九瞥了段誉一眼:“你敢上?信不信等你上完,西门庄主就一剑把你戳个窟窿?”    段誉连连摇头:“那不……那我不上了。”    太平王世子说的没错,西门吹雪肯定不会乐意有人帮他的。剑客出剑,乃是最严肃的事情,段誉要是冲上去帮他两个打一个了,那算什么事儿?西门吹雪怕是能当场就反手拍飞段誉。    段誉开始的时候,还有心思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再往后,他便无心开口了,只极为紧张地看着在平台上缠斗,逐渐往满是暗器的走廊里去的二人。    虚竹忧心道:“不好。走廊中空间那般狭窄,单是躲避机关便足够叫人手忙脚乱了,更别提在那般小的空间里过招。庄主的剑怎么能使得开?”    说不准一横就卡在墙壁间了。    段誉急道:“那该如何是好?我们又不能上前帮忙——别说想不想帮忙的事了,这么窄的过道,我们进去,这不是反倒添乱了吗?”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站在身边,不动如山的墨麒。    墨麒感觉到了段誉希冀的注视,只说了一个字:“等。”    这是西门吹雪的战斗,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插手。只能等待,并且祝福他能够是最后从走廊中安然走出来的那一个。    鬼慕容与西门吹雪武器间相撞击的铮铮声愈发的远去,显然已经打着打着打到了走廊入口的地方了。段誉扒在走廊口,焦急地探着脑袋想往走廊内里看,可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瞧不见。    虚竹安慰段誉道:“西门庄主乃是天下第一剑客,当年就连剑仙叶城主、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都败在他的手下,他一定能赢的。”    正安慰间,地宫内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众人所站的平台顿时狠狠一晃。    段誉下盘不稳,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被墨麒顺手捞住。    虚竹终于也没法继续安慰段誉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地动?!”    这里可不是地面,这是阳澄湖底,若是地宫塌陷,他们被掩埋在地宫下,如何能够活得下来?    墨麒抓住慌手慌脚的段誉:“盗洞。”    若是地宫真的要塌陷了,他们就从沈燕挖出的盗洞里出去。但现在,西门吹雪和鬼慕容的缠斗还未结束,他们要等,等从走廊里出来的那一个人。    地宫的地面再次晃动了起来,这一次比上一回还要剧烈,还伴随着火.药炸裂的声音。    虚竹耳朵灵,不由地惊道:“这里怎么会有火.药,是鬼慕容带来的!他要炸了这里!”    走廊的这一段正挂心担忧的时候,走廊的另一端,地宫的机关台上,西门吹雪仍在和鬼慕容过招。    西门吹雪得承认,即便鬼慕容不是一名剑客,但他的武功也同样高超到令西门吹雪战意攀升。每一鞭、每一剑的碰撞之后,下一次的接触都会更加有力、更加迅速。    西门吹雪的剑,求的是一个快字。天下武学,唯快不破。他的剑,可以说是天下最快的了,但鬼慕容的鞭子,却总能同他的剑锋迎上。    他的剑越快,鬼慕容的鞭子也越快,出剑的过程之中,鬼慕容甚至还有能力将腰间的火.药掷到机关台上,将本就只是封盖的地面炸开,露出砖下黑洞洞的尖刺陷阱来,另两人可站立游走的地方愈发的狭小。    西门吹雪的剑锋越发的森寒凌厉,可他却甚至挑不开鬼慕容带在头上的帘帽。    鬼慕容很强。比他要强。    西门吹雪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鬼慕容甚至都没有用内力直接碾压他,而只是随着西门吹雪的内力加注,遇强则强地同样加注同等的内力。在西门吹雪已经使了十足的内劲出剑之时,鬼慕容的防御依旧稳不透风,只以同等的内劲对战他。    这不是一场比试,而是一场指教。    西门吹雪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比他要年长、比他成名更早许多,甚至还经历过一次生死的人,正在点拨他。    西门吹雪的战意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愈发攀升,剑锋毫无力竭之势,而是一道更比一道锋锐,一道更比一道雪亮,一道胜过一道的快。    他感觉得到,这就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卡着的瓶颈了。    自叶孤城死后,他又战过那么多剑客,甚至连薛衣人也败在他的剑下,但他的剑道却始终卡在那一步,不进毫分。    西门吹雪的额头上渗出汗意,这是他自成名之后便没有发生过的。剑客之间的比试,往往只在一剑之间,或生,或死,少有这般缠斗。    鬼慕容的鞭子在出招时,始终比西门吹雪的剑稍慢上一点,可待西门吹雪的剑招一出,他的鞭子的攻势便徒然变快,总能不偏不巧,悍然对上西门吹雪的剑。    好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鹰隼,看见猎物前,先观察预测猎物的走向,而后一击必杀。    直到自己的剑招已经没法再更快一步之时,西门吹雪才注意到了这一点。    地宫之中一直亮透了黑暗的剑芒突然一灭。    而后,一道绚烂的、雪亮的、森寒的仿佛能劈开阳澄湖的剑芒直刺了出去。    鬼慕容被西门吹雪手中的玄铁黑剑当胸穿透。    他头顶的帘帽掉了下来。    露出属于曾经名极一时的慕容复的那张迷倒了万千少女的俊逸面庞,和一双与常人无异,明如漆星的眼睛。    慕容复的嘴角是笑着的,笑得非常肆意,带着几分潇洒和自得,仿佛被人用剑当胸穿过的人不是他一般。    慕容复的手握住了西门吹雪的剑。    他不退,反而又进了几步,剑在他的胸膛穿过,露出背后的剑刃又多出几寸。    西门吹雪蹙起了眉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已经必死的人。    慕容复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漏气似的:“有时候……得先慢下来,才能快起来……”    他一种仿佛心满意足的表情慢慢闭上了眼睛,嘴边轻呵了一声:“江湖啊……”    最后一颗火.药咚咚落在地上,轰然炸开。    头顶的石板天顶骤然裂开。    地宫开始塌陷了。    走廊的另一端,同样发现天顶裂开的段誉惊呼道:“西门庄主!”    宫九一把拽住段誉的衣领:“你还想往里面扑?真是不想要命了。你可是大理的皇帝,真是连自己的子民也不想管了?没听见道长说吗,我们不能插手他们之间的战斗,现在救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快从盗洞——”    他训诫的话还没说一半,刚刚还说着要“等”的墨麒已经和虚竹一道冲进走廊里了。    宫九:“…………”    ???    刚刚还那么冷静说等,等不到走盗洞的人是谁??    段誉呃了一下:“世子……”    “……闭嘴!”宫九一把推开段誉,也一头钻进了走廊。    去他丫的等,冤大头都钻进去了,他还等个屁。    段誉连滚带爬地跟着一块进了走廊:“等等我啊!”    走廊里的机关已经因为塌陷和石墙变形而停止发射了,段誉这才能安安稳稳地跟在宫九身后,跌跌撞撞跑出走廊。    刚跑出走廊入口,看见光亮,段誉就瞧见了被溅了满身是血的西门吹雪,和被西门吹雪的剑插得整个儿对穿的慕容复。    墨麒:“快,来时的甬道和地宫不完全相连,现在还能走。”    段誉一边跟在墨麒屁股后面撒腿矿跑,一边对脸色不大好看的西门吹雪惊叹:“这一剑这么狠哪?这鬼慕容做什么了啊!”    西门吹雪没有吭声,没来得及吹血的剑直接收入鞘中。    甬道果然如墨麒所说,并没有坍塌,他们一个接一个原路返回,所有人都游出甬道入口后,再返身一看,大约是地宫的那个位置,湖底突然一塌。    湖水被这突然多出的空间骤然吸入,混乱的水流撞得众人在水里翻成了一颗颗随水飘荡的人形水草。    近一炷香后,众人才能够勉力从混乱的水流中脱身出来。    段誉从阳澄湖里冒出头,爬上小船的时候,仰头看看天,已经是落日了。    地宫塌陷了,那间蘑菇室也被毁了,今后不会再有人受这胭脂骨之毒的戕害。坐在船上望着落日,残荷,这冬日空茫茫一片的阳澄湖,竟与地宫大门上那副恢弘的落日荷花图有着不相上下的美丽。    众人陆续湿漉漉地从水中爬上小船,墨麒拉着西门吹雪上了小船后,众人才彻底松下了提了多日的这口气。    慕容复死了。胭脂骨毁了。    段誉坐在船上放空了一会,突然抬起手,抓了抓空气。    他又抓了抓。    虚竹第一个发现自己三弟的异常,撑起身子道:“三弟,怎么了?”    段誉茫然地伸着两只手在空中虚握:“我老感觉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墨麒看了段誉一眼:“螃蟹。”    段誉:“……”    段誉:“…………”    段誉骤然爆发出了一声余音绕梁的惨叫:“啊!!!我肥肥的、满满一鱼篓的阳澄湖大闸蟹啊!!”    ·    ·    姑苏事了,众人也该分别了。    段誉还沉浸在自己抓的螃蟹鸡飞蛋打的悲伤之中,虚竹安慰了他许多次,也未安慰好段誉。    西门吹雪的心情也不是很愉快的样子,在参合庄的最后一晚,一夜没睡。    他站在参合庄最高的楼阁上,注视着月光下水波滟潋的燕子坞荷塘。    叶孤城无声地走到他的身后:“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沉默了一阵,没头没脑道:“慕容复该杀。”    他确实是该死之人。    可西门吹雪却突然理解为什么墨麒会犹豫了。    常言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慕容复会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皆是燕子坞上下传承了百年的使命压在他身上而造成的。    叶孤城……亦是如此。    不论雪饰的多么完美,叶孤城都是造反之人。    西门吹雪不知道慕容复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和神智的,但他能确定,慕容复会来地宫,本就是一心求死的。    没有了记忆的慕容复,什么都不是。他已经失去了一切,甚至失去了最后一处落脚之地。但可笑的是,当他恢复了记忆,他也依旧失去了一切,同样也没有资格再踏入参合庄。    燕子坞的人已经散了。    他已失去了继续坚持过往的野心和抱负的理由。    只有一句句对自己的质疑和拷问:    ——他该以什么脸面去面对阿碧呢?    他又该以什么脸面去面对旧人呢?    他已经犯下的罪,怎么样也洗不清了。即便重新活来,他也失去了选择的机会。但至少,有一个选择是他可以做的。    一个足够体面的、应当属于真实的慕容复的死法。    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    和叶孤城一样。    这是解脱。    也是无上的荣耀。    西门吹雪又看了会莲塘中破碎的月亮,而后站了起来。    叶孤城下意识地看着西门吹雪,对方站起来比他还要稍稍高些。    西门吹雪:“愿与君一战。”    死过一次、又昏迷半年还未痊愈的叶孤城,突然觉得自己肋骨好像又有点痛:“……”    西门吹雪:“等回万梅山庄,我们在梅林里,用梅枝比试。”    西门吹雪看着叶孤城,沉声道:“万梅山庄的墙角的梅树下,有酒。是花满楼酿的,陆小凤藏的。”    慕容复说,只有慢下来,才能快起来。    他还不甚理解这话的意思,但他可以慢慢尝试。    和叶孤城一起。    这次没有谁生谁死,只有未来,漫长的未来。    ·    ·    墨麒离开姑苏,去妙音城时,段誉等人已经各自离开了。不过他也不会孤独,因为……    宫九正与他同行。    宫九的马是随便在驿站挑来的,一匹脚力还不错的大白马。    这匹大白马大概是位女马,走一会就开始往大黑身上挨蹭,一挨蹭,马上之人的腿就也挨蹭在一块,纠纠缠缠好几次。    宫九无辜地松开手中缰绳:“可不是我让它蹭的,不赖我。”    大黑冷漠地闷头往前走,半点不搭理在它身边挨挨蹭蹭小意讨好的白马。    宫九摇头叹道:“物似主人形,果真是一样的无情。”    墨麒本还目不斜视地骑在马上,只专心赶路,宫九这么一说,他不由地侧目:“……”    我无情?    墨麒看看宫九正穿在身上的珍珠貂裘,再看看宫九挂在腰间的九曲玉佩,不禁怀疑宫九对无情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两人走得是官道,来来往往也有不少商旅和百姓,沿途还有茶馆客栈,为行脚之人提供茶水和休憩的地方。    路过一家露天的简陋茶馆时,恰好听得有两个火红劲装打扮的女子正捧着脸激动地聊八卦。    “你听说了吗?姑苏闹鬼的啊!”    “我知道,骨女嘛。这官道走到头,妙音城里不也闹了骨女嘛。”    “诶,我不是说这个。你知不知道,就在昨天,姑苏城里的鬼,被人除了!”    “又不是真的,你这么激动,难道还真把骨女之说当回事了?”    “你不知道!那鬼,是国师除的!”    “什么什么?国师?!就是那个‘白衣银尘,仙风道骨’的国师,太行仙尊,墨道仙?!”    “对!就是他!不过姑苏的人说了,他也不是光穿白衣的,这次去姑苏除鬼,穿的就是黑袍。”    “黑袍?黑衣银尘……哎呀——我不能想了,黑衣银尘也是俊的呀!”    被迫听了一耳朵的墨麒:“……”    两个红衣女子恰好仰头,往路边看了看,一眼就瞧见了比寻常人身材更加高挑些,俊美的令人移不开眼的墨麒。    黑衣,银尘,俊美,仙逸。    两位女侠顿时倒抽了一口气,豁然从桌边站了起来,一把抓起了桌边的剑。    简直就是要强抢掳回去的架势!    一位女侠已经忙不急地开口了:“这位道——”    她的话音还没落,就眼睁睁看着一个穿着华美珍珠貂裘的男子,落在了那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之上,与那位俊美的黑袍道长同坐一骑。    女侠话憋回了嗓里:“……”    她的朋友小声道:“认错了,国师是断袖吗?”    女侠又眼睁睁地看着那同样生的俊美的白衣男子,两臂一伸,环住了身前黑衣道长劲瘦的、一看就很有力的蜂腰。    女侠沉稳地坐了回去,继续嗑瓜子:“认错了,认错了。来来来,继续嗑。”    坐在墨麒身后的宫九,正不停地调着姿势。    他的本意是想飞身过来后,一把拥住墨麒。一方面是想帮墨麒解身份将被识破,要被人当街拦马示爱之急;另一方面,也是想趁机逗弄一下一板一眼的道长。    结果直到落到墨麒身后,宫九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策。    “……”宫九仰头看看比自己整整高了一个头的墨麒,很是不爽地冷声道,“吃的什么东西,长这么高。”    墨麒牵着缰绳,闻言不由地回头:“……”    长得高也不行??    宫九怒道:“低头看我做什么,骑你的马!”    墨麒:“……”    身后遥遥跟着的宫九暗卫不禁啧啧对道长表示同情:这年头,在九公子手底下讨生活真是愈发的不容易了。    ·    ·    墨麒在拜访唐门之前,已经先下了拜帖。    用的身份是大宋国师,以及太平王世子。    墨麒不得不承认,国师这个身份偶尔还是很好用的。至少唐门能拒绝道仙墨麒的拜访,却不能拒绝大宋国师的拜访,而且还得好生恭敬款待着。    及至妙音城门前时,墨麒和宫九便已经看见了一队穿着深绿色精装的唐门弟子,身上挂着寒气森森、一看就很是令人生畏的暗器,站在城门前等着两人了。    好在这个时候,宫九已经坐回他的大白马了,否则也不知这些唐门弟子脸上的冷面该如何崩裂。    唐门派来迎墨麒二人的队伍,打头的便是唐门如今的大师兄,旁支一系的弟子,唐元延。    唐元延率众弟子,对墨麒和宫九抱拳,齐声道:“拜见国师,拜见世子。”    不远处,恰好回城,远远地看见了墨麒准备上前打招呼的黄老板,僵住了。    黄老板:“……”    我怕是疯了,否则怎的会听见唐门的大侠们,叫那个来我家上香的假把式道士“国师”?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半点没有虚假,这不是幻觉。    黄老板腿一软,往旁边一倒,被身边的伙计们扶住。    伙计们差点被黄老板吓死了:“老板你没事?”    “老板你可别死啊。”    黄老板被伙计们扶着,仰头望天,喃喃道:“我……我现在没事,但过段时间就不知道会不会死了……”    天哪!居然当真是国师大人?!    当初他还对国师说了什么来着?!他他他都说了些什么诛心之言?!    天哪!他居然不仅对国师口出狂言,还在国师好心为他们黄家施法后,把国师赶出了黄府,还——还一个铜板都没给!    黄老板当场翻了个白眼,差点厥过去,被伙计们你掐虎口我掐人中的又给弄醒了。    黄老板颤颤巍巍:“快……快帮我准备纹银千两……”    等等,国师会差这点钱吗?之前不是还传闻,国师会点石成金,如今大宋许多曾经荒芜遭灾的城池就是国师的银子养着的吗?    黄老板一把拽住自己最得力的伙计的手,肃然嘱咐道:“快——立即找妙音城炒面做的最好、辣子做的最好的店家,给我做一大碗炒面来!”    黄老板回忆着当时他有幸帮国师拿过的油辣辣的炒面,叮嘱道:“要油!要辣!要特别麻!”    但愿国师能看在他投其所好,又补上了银子的面儿上,饶他一命……    …………    墨麒和宫九,虽然是在妙音城与唐门弟子碰面的,但他们落脚却是要穿过妙音城和唐家市集,方能进入旁支弟子居住的外堡,再往深了去,才是唐怀侠所住的内堡。    他和宫九这次拜访唐门,既然用的是国师与太平王世子的身份,唐怀侠给他们安排的落脚地自然是在最为安全的内堡之中。    往唐家市集去的路上,墨麒对唐元延道:“我的徒弟,远道……”    唐元延和唐门众弟子护卫在墨麒和宫九二人身边,恭声答道:“远道师弟也在内堡。”    墨麒惊讶:“内堡?……师弟?”    唐元延笑道:“远道乃是百世难遇的天工奇才,他不必阅先人书卷,只消见了机关,便能通其中大部分的原理。我们堡主怜他年幼便失双亲,又是分家曾经长老唐远游的孙子,便破了规矩,不仅将他重新认回唐门,还将他认作干孙子,将他当亲生的孙儿培养。”    “现下,远道师弟应该正随着堡主,在学习暗器收发之术呢。”    宫九的剑眉都快给他挑出鬓角去了:“那小麻烦精居然这么厉害?”    宫九先是不信,而后是得意,得意于自己随便给墨麒抓来一个筋骨不错的徒弟,居然还有这等本事。    那岂不是他这个送礼之人有慧眼识珠,伯乐识马之能?    唐元延笑着挠了挠脸。    墨麒都担忧他那手上尖尖的爪子会不会把他脸给划破。    宫九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墨麒,替他开口道:“那小麻烦精,在唐家堡突然从分家被纳进主家,没少受排挤?”    一直在他们身侧默不作声,很有杀手风范的唐门弟子们,突然骚乱了一阵。    宫九倍感奇怪,对脸上突然神情复杂的唐元延道:“怎么?”    唐元延苦笑道:“二位还是等到了内堡,自己一看便知。”    而后,他便不肯再言了。    从妙音城进入唐家市集,要过唐门暗哨的第一道关卡;进入外堡,又是三道关卡;进入内堡,又是三道。    墨麒和宫九在进入唐家市集时,就需要下马了。市集内人口众多,骑马行路,恐伤路人。这市集虽是唐门的市集,但其中居住着的人却不是唐门的弟子,而是帮唐门管理生意、伙食、药材等等这些供给的商人,和他们的家族。    在进入内堡前,大黑和大白则被留下,内堡之中,不准马匹亦或是任何动物入内。    宫九很不愿把马留下,这种仿佛进宫殿前必要卸剑的感觉令他很是不悦:“为何?”    墨麒低声道:“内堡之中有熊猫,旁的动物进去了,可能会引起争斗。”    宫九呵呵:“原是怕我的马伤了堡里的猫。”    一旁跟着的唐门弟子的表情一时之间变得很难以言喻。    墨麒:“……不是猫,是熊猫。”    宫九皱眉道:“我知道,先时汴京里那位过寿时候,有个蜀官进贡过。不就是那种老喜欢往地上一瘫,抱着竹子啃,一天到晚就知道抱着人腿要果子的黑白熊吗?”宫九撇嘴道,“赵祯欢喜过好一阵呢,后来还不是送回巴蜀来了。”    墨麒神色复杂:“你可知陛下为何要送它回巴蜀?”    宫九:“太能吃了?”    “否。”墨麒慢慢道,“是因它拍死了陛下御花园中养的三只白孔雀,还差点把御花园里的汉白玉柱啃豁口,一口咬断了关着白虎的铁笼,把里面的白虎拍得七荤八素……一直负责侍弄花草的公公也给它打伤了好几个。”    宫九:“…………”    宫九质疑:“你怎么知道?”    墨麒眼神成谜:“……因为当时我也在场。”    他和赵祯本该在那时就见第一面的,结果就是这黑白熊被嘴欠的白孔雀惹怒,一路发狂,墨麒才不得不出手,亲自送这只大发“熊”威的熊猫回巴蜀,他和赵祯的见面就这么一直耽搁到了玉门关。    宫九:“……”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瘦脚伶仃的大白马:“……那马就放这儿。”    宫九原本轻慢的心态,略微地有那么点肃然了起来。    能把老虎拍得七荤八素,一口咬断铁笼的凶兽……那熊猫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原来竟是这般凶狠的猛兽吗?    唐门中人竟将这等猛兽养在内堡,看来还是有些手腕的。    他正这么想着,就看见内堡往外堡的路上远远跑来一个臃肿的人影。    准确地来说,是抱着熊猫幼崽,故而远看仿佛有些臃肿的人影。    来人穿着唐门深绿色的门派服,矮冬瓜个子,熊猫一抱,都看不见前面的路。    直到冲到墨麒面前时,才伸手把怀里正啃着果子的熊猫脑袋往旁边一拨,露出唐远道的脸来。    唐远道带着怀里的熊猫一道,扑进了墨麒怀中,兴奋地迭声叫到:“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他怀里的熊猫崽被挤得吭叽了一声,委屈巴巴地嘤了一下,然后继续抓着怀里的果子,啃啃,嘎吱几声,一块被它咬碎的果肉就落到了墨麒衣襟上。    墨麒本就肃然的神色顿时紧绷起来。    仙气得就像谪仙似的道长身上,那一点果渍,晶亮晶亮。    众人一阵静默。    熊猫崽又嘤嘤了几下,毛乎乎的爪慢慢伸出来,探到墨麒衣襟上的果肉,笨笨地抓了一下,却把果肉拍掉地上了,熊爪则摁到了墨麒结实的大腿。    熊猫崽:“嘤——嘤——”    它拿自己毛绒绒的脑袋在墨麒胸腹挨挨蹭蹭,拱来拱去,屁股在唐远道怀里拱了几下,调整位置,然后慢吞吞地伸出前爪,尝试了一下,稳稳抱住了墨麒的大腿,后腿紧跟着盘上,实现了从唐远道怀里到墨麒腿上的转移。    完美还原宫九曾经见过的抱大腿要果果的景象。    熊猫崽在墨麒腿上抱成了个黑白毛团子,要果果的声音越拉越长,简直叫人心碎:“嘤——嘤——”    虽然它是能自己爬下去捡果果,但它就不。    宫九不由地再次怀疑起来:这东西……真的能拍昏老虎,咬断铁笼?    墨麒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碎果,熟练地伸手拎住了熊猫崽的后颈,用巧力将这只大毛团子从自己腿上摘了下来,而后抱在了怀里,把碎果喂给了熊猫崽。    熊猫崽慢吞吞地岔开了四肢,在墨麒的怀里啃完了剩下的果子,而后开始慢腾腾地伸懒腰、翻腾,爪爪东边伸伸,西边摸摸。    动作之慢,简直够老虎把它捉了又放放了又捉好几十次;戒心之低,放进丛林里一看就是活不过明日午时的短命样;撒娇犯懒倒是个顶个的强,就是狗子和猫也不一定比它来的萌。    正狐疑间,熊猫崽突然奋力一起身,四肢并用蹿到了墨麒脑袋上,抱着墨麒的头一趴,缩成了一只沉甸甸的熊猫头冠。    远远地传来唐门喂熊猫的弟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唐远道!你个瓜娃子!啷个又是你偷我的熊猫!”    熊猫崽怡然地动了动自己短到简直不存在的尾巴:“嘤——”    辣个叫我,听着像给我喂盆盆奶的阿爹的声音。    反正现在我吃饱了,听不到,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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