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关于想不开这种事情
夜里静悄悄。 天邪鬼坐在房屋的横梁上,那双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下面的黑川芒见。 而卧室里,想起自己死亡场景的若菜发了狂,她捂着自己的面孔殷殷哭泣,血红色的泪水从指缝里掉到地上。 她口里哼着歌,好像是上个世纪流行的歌曲,似乎是恋人婚姻的,她期待地看向窗外,好像在看等待她的新郎。伸长的颈项如蛇一般,带着洞穴里湿漉漉的灰暗和阴气。 没有人。 意识到这个事实,若菜嚎啕大哭,她在卧室里四处寻找,重重的脚步踏过每一块稻草席面,没有,没有,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她站起身,看向客厅,是不是藏在那里了? 她面色冷白,恍惚带着一张纯白的能乐面具,两只眼睛弯起来,像个漆黑的、小小的月芽。 尽管没有观众,但是她十分仪式性的站起身,整理自己杂乱的袖子和衣襟,走到拉门前,轻声道:“我进去了。” 一声轻笑,消失在空气里。 她的手放在门上,拉门缓缓打开,而后假装惊讶的,似乎第一次发现这里有人一样扑倒在铺盖旁边,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恋人,带着热烈的,几乎能将自己焚烧殆尽的热情,将那人轻轻扶起,拖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深深的,深深地,恋慕着您。】 如果不能和您同生,那就同死。】 她垂下脑袋,绸缎般的长发垂下,眼睛里是永恒的、沉郁的黑暗。 “那个……” “我们这个姿势……” “是不是不太对。” 黑川芒见从夜里醒来,发现自己枕在若菜小姐的膝盖上,紧紧搂住自己的被子,生怕二次发生伽椰子钻被窝的事情。 原本他一睡就是一夜,梦境里如死亡一样寂静,但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的,耳边一直响起一道歌声,好像是关于婚嫁的。 “新娘穿着白无垢,如冬雪,如樱花。” “她命定的恋人在晨雾中出现,带着早春的绯色。” 就这样,黑川芒见醒过来了。 “您爱我吗?” 身后的若菜小姐突然说道。 黑川芒见想了想。 “那么,您想问我要那种爱呢。” “最深刻,最热烈的那种爱。” “对福泽谕吉的爱吗?”黑川问到。 若菜小姐殷殷哭泣,“您竟然爱这个人胜过爱我吗?” “虽然很抱歉,但我还是要说,全日本没有人不爱他呢。” “若菜小姐您不爱它吗?” “我对您的爱,比对世界上所有的爱都更为深刻。”若菜小姐独自发狂。 “啧啧。” “这种话没有什么说服力呢。” 若菜小姐安静下来,幽幽问到:“您不相信我的真心吗?” “当然不是。” 黑川芒见裹着被子,问道:“最深刻的爱是什么味道的呢?” 若菜小姐说:“我流出的血泪的味道。” “那么,最深刻的爱是什么颜色的呢?” “我的鲜血的颜色。” 若菜小姐的指甲慢慢伸长,变成黑漆漆的颜色。 “这样啊。”黑川芒见想了想。 “原来,最深刻的爱就在您身上啊,你已经有了这种爱,为什么还要问我索取呢?在这种爱的拥有者里,您是世界上最富足,最幸福的人。” “……” 若菜无法回答。 “您这样一个富人,问我这样一个穷人索取爱这种东西。” “很不合适呢。” 若菜小姐按住黑川芒见的肩膀。 “不、不是这样的。” “我对您,我深深的爱慕着——” “你深深的爱慕着自己。” 黑川芒见插话道,“你爱自己,且永远爱自己,这样不好吗?您的身体里涌动着最炽烈的血液,您的感情像岩浆一样喷涌,您是个富足的人,您爱上了自己。” “你将获得世界上最快乐的幸福。” “你怎么这么有道理……” 若菜小姐直愣愣的看着他,眼神清明起来,黑色的长指甲慢慢消退,她摇头看了看左右,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我这是怎么了。” 她眼睛朝下看,看到枕在自己膝盖上的学生,他紧紧裹着被子好像即将被非礼一样,“你这是——” 学生面色十分复杂。 “是您自己主动跑到我脑袋下面的。” “趁我睡觉的时候。” “还长出了长长指甲,想抓我。” “我都看到了。” “有影子照在我身前哦。” 他像猫猫虫一样,从若菜的膝盖上滚了下去,“好可怕啊。” “我都不敢动。” 他裹着被子,倚着墙壁坐起来,“刚刚发生的事情您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跑过来,紧紧抱着我,非要说什么爱呀爱死啊之类的问题。” “怎么可能。” 若菜小姐反驳,“像我这种成熟女人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学生。” “我的梦中情人是高仓健,高仓健懂吗?” “硬汉,铁血,充满了男子气概!” 她充满怜悯的上下瞟了一眼黑川芒见,很有大人胸怀的没有用形容词来描述。 她突然轻轻咂舌,“也不是不可能。” 她回忆起自己刚刚死亡那段时间,和恶鬼凶灵一样失去理智,没日没夜的发狂,她抬头看向黑川芒见,“大概是二十年前,一个阴阳师来到这个宅子,帮我恢复了清明,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失去过理智。” 他们两个抬头看向横梁上的天邪鬼,“这个鬼东西真惹人讨厌。” 那天邪鬼见事不好,立刻拍拍屁股消失在空气中。 黑川芒见靠着墙,他摸出闹钟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他打了一个哈欠,“说起来,为什么那个阴阳师没有帮您进入黄泉呢。” “这个啊。” 若菜小姐愣了一下,“因为我是地缚灵。” “地缚灵是不能度化的。” “阴阳师说,像我这种非正常死亡在这个宅子里的鬼魂,心里怀着深深的执念,如果没有完成执念的话,无论如何都清除不了。” 她低下声音,尴尬的笑了两声,“阴阳师一直在问我执念是什么。” “但是怎么说呢。” “我的执念很奇怪。” “是什么?” 若菜小姐的目光穿过玻璃,在夜幕下看向遥远的江户川,“江户川,我要看一次江户川的花火大会。” “可是地缚灵永远都没法离开这间屋子。” “我死在这里,也将永远困在这里。” 黑川芒见睡意上笼,从墙壁滑到榻榻米上,声音很困,“江户川的花火大会,应该是在七月。” 若菜小姐低声应到:“是啊。” 凌晨两点。 山本健和江口阳希两个人正在熬夜加班。 池袋阳光城的一所学校里发生了命案。 是傍晚六七点钟的事情,有一个学生和同学争执之后跳楼。 救护车来的很快,带走了学生,警察也开始询问老师和剩下的同学,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像这种事情,在场的警察大都知道缘由,但取证是一个困难过程,毕竟这种事情的发生大都是某种隐晦的,让人厌恶的但又没有造成伤害的侮辱行为和心灵压迫造成的。 更别说涉事的还是相同年龄的未成年人。 被询问的老师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经过,大概是这个学生在学校里和别人发生了冲突,然后一时想不开而自杀。 “怎么会呢。” 山本健听到这个回答后反驳,“让人决议自杀,有勇气作出这种事情,一定是某种让人窒息,而无法反抗的压力才是。” “因为一场吵架,一场不到五分钟,短而又短的吵架,就发生这种事情吗?” 他低声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老师说:“如果我知道别的原因,我一定告诉你们。” “但是这个学生平时在学校里表现很稳定,从来没有做过和别人交恶的事情,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也不敢相信。” “如果有你说的压力,”老师低低说了一声“霸-凌”,“如果有这件事情发生,我没有必要为另一个学生隐瞒。” “当时他一个人收拾部门活动之后的社团器具,从活动场走到仓库,就这一段时间,好像因为某些口角纷争,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从我的办公室这边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 “不到五分钟,吵架的声音消失了。” “然后就发生了这种让人悲痛的事情。” “这个学生有什么异常吗?”江口阳希询问,“早上有没有迟到,上课的时候有没有走神。” 江口阳希假装成学生,被点名之后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左看右看,然后问老师:“这种行为有发生过吗?您再想想?” “没有。” 老师摇摇头,“我想过了,他和平常一样,坐在那个位置上,虽然是一个很容易被忽视的角落,但是我敢确定白天他身上没有发生异常举动。” “但是……” 老师陷入沉思,“怎么说呢,今天白天,整个学校都不太正常。” 他形容说:“躁动的,不安的,好像在孵化某种野兽一样,内心涌动的感情冲破了身躯,时时刻刻都想要发泄出来。” 老师声情并茂的描述,手舞足蹈。 “今天十分不正常!” 江口阳希摸了摸下巴,“你是教国语的。” 老师愣了一点点点头,“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没什么。” 山本健和江口阳希两个人取证结束之后,回到了警察署,开车的路上江口阳希突然说,“那个人很寂寞呢。” 山本健是快退休的年龄,虽然身强体壮,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和年轻人的心灵脱节。 江口阳希说:“今天跳楼的那个人,感觉他生活的很孤单。” 山本健摇摇头:“江口,不要总说这种无关的事情。” “无关吗?” 江口阳希伪装诧异的疑问,“探究他们离开人世的理由,也是我们的职责。” 他握着方向盘,看向前车窗,“社团的话,有很多人才对,加入社团的人也是抱着找到同好才去的,但是呢,他却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最后,一个人收拾欢乐后的残局,一个人带着东西往仓库去。” “我年轻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想法。” “啊——我要往死物的坟墓去了。” 江口阳希感叹,继续说:“一个人坐在容易被忽视的角落,老师提起来也只会说,这个人非常稳定,不热情也不阴郁,不高大也不瘦小。” “没什么可以被别人记住的特点。” “一个寂寞的人。” 江口阳希点点头。 “所以在冲动之下产生了‘我这种人消失了也没关系’这种想法。” 江口阳希尾指敲敲方向盘,“太冲动了。” 山本健沉默许久,“想不开。” “今天下午在车站不是也发生了一起卧轨自杀的事故吗?” “听说是遭受离婚之难的上班族。” “工作上也不太顺利。” “一时想不开,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们两个回到警察署之后开始填写报告,一直到凌晨两点还在处理各种证据,除他们之外,整个警察署也因为一天两次命案而彻夜不眠。 正在警察署开研讨会,分析两起案件的起因和共同点,就要确定为非人为的自杀案件时,警察署大厅的值班警员推门而进。 “特别物种行动科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