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高老苦笑道:“后来我那蠢徒弟跟着苏薄跑了,可惜他运气不好,没几年苏薄被地府捉了个正着,他也跟着杳无音讯,这家伙以为和我切断所有联系,就能隐姓埋名重新生活,殊不知我也不是普通的降头师,留了一手。” 他手里紧紧揣着一张暗黄发霉的纸片,上面记载了一连串数字。 白盼接过,粗略扫了眼:“这是你徒弟的生辰八字?” “没错。”高老颔首:“一个降头师,得到了某个人的生辰八字,意味着掌控他的生死,白盼,你的话,也能凭着它轻易找出隐匿之地。” 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原来是老家伙狠不下心杀死自己的徒弟,想借他的手除之而后快。 白盼将纸片收起:“给我家小孩下降头,自然不会放过他。” 如此一来,双方便达成一致。 高老挥了挥衣袖,取来木鱼和小木槌,木鱼上积攒了厚厚的灰,瞧着很久没用过了。 他闭上双眼,不急不缓,嘴唇一开一合,淳厚流畅的曲调包裹在小盐巴身侧,客厅出现一尊佛像,双手扶膝,肃立端坐,散发着闪闪金光。 不时半刻,一股暖意便从肌肤渗透体内,胀痛和倦意一扫而光,虚软的身体也变得神清气爽。 高老念得是大悲咒。 除一切病痛,灭一切邪祟,能得安乐,远离怖畏,成就善果。 “降头已去。”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形逐渐透明。 大悲咒既能净化阴邪,也能超度恶鬼,高老洋洋洒洒念下来,自己也时日无多。 “谢谢。”白盼松了眉头,朝他深鞠一躬。 临走前,高老身体前倾,叫住他:“等等——” “怎么了?” 高老隐晦地看向小盐巴。 小盐巴知道他想避开自己说悄悄话哩,便垂下脑袋,捏了捏衣角,乖乖道:“嗯,我先出去等着。” 白盼转过身,诧异地挑眉。 “他中过很多次邪?”高老朝着门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白盼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我不知道一百年间发生了什么,但他额头,印堂,两雚皆呈现乌黑,是将死之人的征兆,说将死之人好像不太准确……”讲到这里,高老顿了顿,探究地望着白盼:“确切地说,他应该已经死了,你究竟做了什么让他复活?” 白盼垂眸,摩挲着手指,轻描淡写:“几天前,发生了一场车祸。” 他的话说了一半,高老便领悟了其中含义。 “你逆天改命……这是乱用职权,你想去地狱里受罚吗?” 白盼露出一抹笑意,走到高老的身边,捏着他的肩膀道:“我希望他寿终正寝,平安过完一生,你能明白吗?” 高老摇头叹气:“以前的事,他全忘了?” “忘了不好吗?”白盼语气淡淡的。 “他中了那么多次邪,还死过一次,早晚会想起来的,你不愿告诉他吗?” “说什么呢?”白盼面色微凉。 “你太贪心了。”高老加重语气。 “人都是贪心的。” 白盼想要薛琰寿终正寝,完整地过完一生,这样,到死都属于他一个人了。 高老提醒:“你要搞清楚,这一世他要是平安死去,以前的记忆一笔勾销,回到地府是可以直接去轮回的。” “你放心。”白盼目不斜视,勾起嘴角,说:“我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走出筒子楼时,小盐巴偷偷瞥了一眼白盼。 见他老神在在,便又瞥了一眼。 这种诡异的状态持续了四五分钟,白盼终于开口:“我脸上有花吗?” 小盐巴赶紧把视线挪开,绷直身体高声道:“没有!” “你很想知道我跟那老头聊了什么?”白盼精准指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见面的时候尊称高老,一出来就叫人家老头了。 小盐巴心里嘀嘀咕咕,嘴上道:“我真的没事了吗?” “已经没事了。”白盼伸出手,捏了捏他豆腐般软绵的脸蛋:“我们该回去了。” “哦。”小盐巴捂住被他捏过的那半边,身体再次热了起来。 白盼用一张符纸,“请”冥城一位公交车师傅载他们一程。 公交车师傅死在三十年前那场地震里,肚子上被插了一根钢管,只能歪着身体开车,看上去别扭得很,车厢内一堆飘飘忽忽留念于世间的恶鬼,排着队恳求白盼完成他们的心愿。 “我想吃一碗牛肉拉面,特地坐公交车去三公里外特别正宗的拉面馆吃,没想到中途发生了地震,那么高的楼轰然倒下,该死的豆腐渣工程!把我们全都压在了车厢地下!” “所以你的心愿是……?” “吃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拉面。” “我的丈夫出轨了!明明是个上门女婿,还贪得无厌想要得到我的财产!做梦!我是去法院递交材料的,中途脚痒,想抠一抠,结果刚弯下腰就被压死了!” “法院也已经变成了废墟。” “我只想抠一抠脚,但是变成恶鬼,没有痛感,也没有痒感了呜呜呜……” 白盼的笑容未免僵硬。 小盐巴抱着膝盖,心里思绪乱飞,原来世上还有这种稀奇古怪的鬼呀。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白盼吃瘪的模样就觉得好笑,便把脑袋埋进膝盖里,偷偷笑出声来。 抵达甘阳市已经接近深夜。 一车的恶鬼朝白盼挥手送别。 小盐巴惋惜道:“没能送走几个啊……” “他们不想走。”白盼看着它们洋溢着的笑脸,道:“觉得留在冥城很幸福,这才是真正的执念。” “原来是这样。”小盐巴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 目送恶鬼离开,暮色蔓延,深蓝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星星。 甘阳市依然繁华,一些店铺和商家还未关门,路灯和汽车开过,灯火通明。 他们沿着马路边走,身旁是居民楼,一楼还开着一家小卖部。 耳边是梭梭疾风,一样重物轰然砸在了地面上。 “咚——” 定眼一看,竟然是个人。 红血喷射出来,溅了小盐巴一身。 他愣愣看着眼前的男人,七窍流血,尸体已经变成了一摊红色的血肉,肥硕的四肢朝各个方向不自然地扭曲着,眼睛还未闭上,视线和小盐巴撞了个正着,怨恨涣散。 “从上面下来的。” “嗯。” 小盐巴问:“要不要报警?” “报。”白盼淡淡道:“他就是夏长辉。” 死去的夏长辉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原来一个人能如此丑陋,脸上坑坑洼洼的痘印,眼睛像老鼠一般又小又圆,宽大的汗衫保不住他的肥肿的躯体,满身的肥胖纹。 这回不一样,白盼的语气显得有些愉悦:“再怎么自欺欺人,障眼法终究是障眼法,总会露出狐狸尾巴。” 警鸣声很快响起,一辆辆警车接踵而至。 夏长辉就住在小盐巴左手边的十二层居民楼里,看着像是从阳台上跳下来的。 “我能跟着一起上去看看吗?”白盼和警察攀谈起来:“我的朋友是他的女友,最近失踪了。” 警察闻言,蹙起了眉头。 “是华仁医院的护士?我们最近也在找她。” 她上班下班的时间很固定,沿路也有摄像头,照例应该很好搜查才对,但每次派去调查的警察,皆出了不同程度的意外,虽不致死,但也没办法再行动了,这点一直让他很在意。 夏长辉的住所不大,但一个人足够了,两室一厅,六十多平,可以看出他平时不太爱干净,到处堆满了吃剩下的方便面空盒,泡在水里几乎发霉的内裤,还有凌乱不堪的床铺沾了黄色的斑点,气味消散不去,让人觉得有些恶心。 木桌摆着一台开着机的笔记本,临死前,他应该还在写稿子。 笔记本的周围放满了薯片,山楂,巧克力的残渣。 将乱七八糟的垃圾扫开,一张全家福映入眼帘。 一家四口的合照,父亲和母亲,弟弟和哥哥,完全看不出开心的样子,笑容勉强。 小盐巴拉住白盼,指了指合照里的老人和中年男人:“有点眼熟。” 白盼接过,一下子便回想起来,是那天靠捡垃圾混日子的老人,本来想要问一问老夫妻药物中毒的事,却他被吆喝着赶跑了,老人旁边站着的那位他们也遇见过,也是住在垃圾场旁边,窝在家里打游戏不出门,表面说自己没钱,实际用着四千的手机。 “原来是他啊。” 白盼指着照片里打游戏的中年男人,猜测道:“他年纪大一些,应该是哥哥。” 这间两室一厅的房子,明明可以让老人搬进来住,夏长辉却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难道一家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好?又或者是……嫌弃他们。 警察搜查完主卧和客厅,打开了次卧。 空气突然停滞片刻,这间卧室与前面几间不同,充斥着血腥味。 次卧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像猪肉一般,被五花大绑,身上到处都是细小的伤痕,鲜血已经凝固,手指不知被什么东西烧成焦黑,露出森森白骨,大腿到处都是乌青,还有鞭打过的痕迹。 小盐巴低声道:“是那名女护士。” 她还没死,眼神麻木而绝望,见到警察,只是挛缩着身体,转了转眼珠。 十五分钟后,120赶来,把她抬上担架。 小盐巴悄悄问:“她还能活吗?” 白盼点了点他的脑袋:“你当我是医生,什么都知道?” 小盐巴眨了眨眼睛。 白盼叹道:“要看她的求生意志。” 但她眼神无光,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八成是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