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走江河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试探
暗红光晕与那深沉的死寂威压消散后，山谷中的雾海并未恢复平静，反而呈现出一种更加诡异的活性。翻滚的雾气表面，不时浮现出更加扭曲、更加清晰的阴影轮廓，有的似挣扎的人形，有的如多足巨虫，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团不断变换的、令人眩晕的几何乱纹。它们无声地嘶吼、扭动，仿佛在庆祝某种“苏醒”或“进食”的前奏。
叶逍然藏身的高处虽然相对安全，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阴冷与恶意，已经浓郁到让皮肤都感到微微刺痛。他甚至看到，靠近雾海边缘的一些低矮灌木和草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化为飞灰，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雾海的扩张速度明显加快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
叶逍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开始仔细梳理自己拥有的手段和可能的突破口。
青冥剑元与石窟深处的目标存在强烈感应，这毋庸置疑。但直接动用青冥剑元去“沟通”或“引动”，风险太高，可能暴露自身，也可能直接引发未知的剧烈反应。这是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动。
桃木剑是大天师所赠，有镇邪护身之效，对那阴冷雾气似乎也有一定克制，但主要偏向防御和遮掩，攻击性或探索性不足。
《上清养神录》温养神魂，提升灵觉，让他能更敏锐地感知和规避危险，但面对这种层次的存在，正面作用有限。
那自制的简易感应符，能指向核心，并在目标活跃时窥见模糊景象，这或许是目前最有用的探查工具。
“或许……可以从那些游离的雾影入手？”叶逍然目光投向山谷外围。那些从雾海主体分离出来的、大小不一的灰雾团或黑雾影，如同巡逻的士兵或觅食的野兽，在外围区域飘荡。它们虽然危险，但个体力量相对较弱，行动模式似乎也更偏向本能。
如果能捕获或控制一个相对弱小的雾影，或许能通过它，反向解析这种诡异存在的部分特性，甚至找到与核心雾海沟通的“渠道”？或者，至少能更安全地模拟其气息，进行更深层的探查？
这个想法很大胆，也极危险。雾影能吞噬灵识和生机，物理攻击很可能无效。如何捕获？用什么容器禁锢？如何解析？
叶逍然开始在脑海中搜索自己看过的所有杂书、道藏、乃至江湖偏门中，关于禁锢、封印、研究异种能量的记载。凌家藏书阁的底蕴、沿途所读的杂记、甚至一些市井流传的志怪故事里的奇思妙想，此刻都成了他推演的素材。
最终，他构思出一个极其粗糙且冒险的方案。
他需要一处相对封闭、能隔绝内外气息、且有天然地势辅助的“陷阱”场所。需要一种能暂时吸引雾影注意力或干扰其本能的“诱饵”。还需要一种能瞬间爆发出强大“秩序”或“净化”之力，将其削弱并暂时禁锢的“手段”。
陷阱场所，他需要去外围寻找合适的地点，比如天然的石窟、地穴，或者可以人工布置的狭窄山谷。
诱饵……他首先想到的是富含生机的活物，比如小兽，但用生灵作饵有伤天和，也可能引来更强的反噬。他摸了摸怀中那两块残留阴冷气息的船板碎片。这碎片本身带有同源气息，或许能起到“同类”吸引或“食物残渣”吸引的效果？可以试试。
至于瞬间爆发的“秩序”或“净化”之力……他看向了背后的桃木剑，又感受了一下丹田中的青冥剑元。桃木剑的镇邪清光或许可以，但不够强力。青冥剑元蕴含的“斩断”与“终结”意蕴，虽然与这死寂雾气有些同源，但性质更高，或许能形成压制？但如何控制爆发的力度和范围，避免直接消灭目标或引发连锁反应，是个难题。
他想起《上清养神录》中记载的一种基础符阵——“清微镇煞符”。此符主要用于镇压局部阴煞邪气，对鬼物、低级煞灵有一定效果。其原理是以自身精纯灵力勾勒镇煞符文，引动一丝天地正气，形成临时性的净化场域。对眼前这种诡异雾气未必有效，但或许可以作为“禁锢”环节的辅助？至少可以尝试净化雾影携带的部分侵蚀性能量，削弱其活性。
材料有限，时间紧迫。叶逍然决定先寻找合适的陷阱地点，并尝试制作几张“清微镇煞符”以备不时之需。
他悄然离开观察点，向着与下山方向相反、更加偏僻荒凉的山林深处潜行。这里更靠近雾海扩散的边缘，植被破坏严重，裸露的岩石和灰败的土地增多，空气中残留的阴冷气息也更浓。他必须加倍小心，既要避开游荡的雾影，也要注意脚下可能被雾气侵蚀松动的岩土。
搜寻了大约一个时辰，在一处背阴的山坳里，叶逍然发现了一个半天然的山洞。洞口被坍塌的碎石和枯藤半掩，内部空间不大，约莫两丈见方，洞壁是坚硬的青灰色岩石，相对完整，只有一个狭窄的入口。洞内空气沉闷，带着土腥味，但并无明显的阴冷雾气残留，似乎尚未被侵蚀。
“这里不错。”叶逍然清理了洞口的障碍，进去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其他出口和隐藏的危险。他取出符纸和符笔，开始在洞口内侧和洞内关键位置，小心翼翼地刻画“清微镇煞符”的阵纹。他刻意控制了符文的强度和覆盖范围，力求形成一个以洞口为界、向内收缩的净化场域，而非向外扩散，以免提前惊动可能的目标。
刻画镇煞符需要精纯的灵力和稳定的心神。叶逍然全神贯注，一笔一划都灌注了《上清养神录》修炼出的温和灵力。足足花了近两个时辰，他才在洞口和洞内四壁完成了六处主要的符阵节点，并以微弱的灵力丝线将它们隐约连接起来，形成一个简陋的符阵体系。激活后，应该能维持小半个时辰的净化效果。
做完这些，他已感到一丝疲惫。但他不敢休息，取出干粮和水快速补充体力，然后开始准备“诱饵”。
他将那两块船板碎片取出，用匕首小心地刮下更多的、沾染了阴冷气息的木屑，混合了一些山洞里的干燥泥土，捏成了几个指头大小的、不规则的小球。然后，他尝试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含任何剑意只保留最基础“存在”属性的青冥剑元气息，包裹在这些小球表面。这么做是希望利用青冥剑元与雾气核心的那一丝同源感应，增强对雾影的吸引力，但又不能太强，以免直接引来大家伙。
最后，他将这几个泥土小球，放在了洞口外约三丈远的一处醒目岩石凹陷里。这里既在陷阱的“射程”之内，又不会太靠近洞口以免提前触发符阵。
一切准备就绪，已是后半夜。山林中万籁俱寂，连虫鸣都几乎听不到，只有远处雾海方向隐约传来的、如同潮汐般的低沉呜咽。
叶逍然藏身在山洞侧上方的一块巨石后面，这里视野能覆盖陷阱区域和部分来路。他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顽石，耐心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东方天际微微泛白，黎明将至。就在叶逍然怀疑是否选址不佳，或者诱饵无效时，他敏锐的灵觉捕捉到了一丝异动。
并非声音，而是空气中阴冷气息的细微扰动。
一团大约脸盆大小、颜色深灰、边缘不断蠕动伸缩的雾影，如同幽灵般，从一片枯萎的灌木丛后飘了出来。它移动的速度不快，似乎漫无目的，左摇右晃，但移动的轨迹，却隐隐朝着叶逍然布置诱饵的那块岩石方向偏移。
叶逍然屏住呼吸，精神高度集中。
灰影飘到了岩石附近，似乎被岩石凹陷处那几团散发着微弱同源与异样气息的泥球吸引了。它悬停在泥球上方，雾体微微起伏，伸出一条细长的、如同触手般的雾丝，小心翼翼地探向其中一个泥球。
雾丝接触泥球的瞬间，泥球表面包裹的那一丝青冥剑元气息微微一闪。灰影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整个雾体都兴奋地抖动了一下，雾丝猛地卷起那颗泥球，就要缩回雾体之中，仿佛得到了美味的食物。
就是现在！
叶逍然心中低喝，早已扣在手中的一枚作为符阵核心启动符的玉简，被他瞬间捏碎！同时，他朝着洞口方向，打出了一道早已准备好的微弱灵力！
“嗡——！”
山洞洞口和内部墙壁上，那六处“清微镇煞符”阵纹骤然亮起柔和的乳白色清光！清光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倒扣的碗状光罩，将整个山洞入口及前方数尺范围笼罩在内！光罩上符文流转，散发出中正平和的净化气息。
那灰影刚将泥球卷入雾体，似乎正要“品尝”，骤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净化清光照个正着！
“嗤啦——！”
如同冷水滴入热油锅！灰影与清光接触的部分，瞬间冒起了大股灰黑色的烟雾，并发出一阵细微却刺耳的、仿佛无数细针摩擦的“滋滋”声！灰影剧烈地颤抖、翻滚起来，发出无声的、却能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尖锐嘶鸣！显然，这净化清光对它造成了实实在在的伤害！
它本能地想要后退、逃离，但似乎又舍不得刚刚到手的“食物”，动作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和混乱。
叶逍然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身形从藏身处暴起！他没有直接攻击雾影，而是将早已握在手中的桃木剑，连鞘朝着灰影与山洞之间的空地猛地一掷！
桃木剑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笃”的一声，斜插在灰影后退路径的地面上。剑身虽未出鞘，但那股温润醇和的镇邪道韵，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开来，与山洞符阵的清光隐隐呼应，形成了一道无形的、令灰影极度厌恶和畏惧的屏障。
前有符阵清光灼烧，后有桃木剑道韵阻拦，左右是山石，灰影仿佛陷入了无形的囚笼！它疯狂地左冲右突，雾体不断撞击在清光或道韵屏障上，每一次撞击都让自身损耗一部分，黑烟直冒，嘶鸣不断。它试图向上飞遁，但叶逍然早已算准，这处山坳上方岩石低垂，限制了垂直空间。
灰影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变淡。它似乎终于意识到危险，放弃了那颗泥球，泥球从其雾体中掉落，滚到一边。灰影收缩凝聚，颜色变得更深，几乎成了墨黑一团，然后如同困兽般，朝着看起来最薄弱的一侧——桃木剑方向，猛地撞去！
桃木剑微微震颤，清光大盛！灰影撞在清光上，发出更加剧烈的“滋滋”声，自身又缩小了一圈，但这次撞击也让它冲破了部分道韵屏障，眼看就要从桃木剑侧方不足一尺的缝隙钻出去！
叶逍然岂容它逃脱？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就在灰影冲破屏障、力量损耗、形体缩到最小、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逃脱上的瞬间，叶逍然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凝聚了早已准备好的、大约三成力量的一缕青冥剑元——这缕剑元依旧被牢牢约束，没有外泄锋锐剑气，只保留了最纯粹的、针对“不应存在之物”的“秩序抹除”意蕴，如同无形的细针，悄无声息地弹射而出，精准地没入了那团墨黑雾影的核心！
“啵——”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那团疯狂挣扎、眼看就要逃出生天的墨黑雾影，骤然僵在了半空中！其内部翻腾的混乱与死寂，仿佛遇到了克星，瞬间凝固、瓦解！雾影的颜色以那被击中的核心点为圆心，迅速褪去墨黑，变成毫无生气的灰白，然后如同风化的沙雕，无声无息地溃散开来，化作一缕缕灰白色的轻烟，飘散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原地，只留下一点米粒大小、黯淡无光的黑色灰烬，飘落在地。
桃木剑的清光渐渐收敛，山洞口的符阵光芒也缓缓熄灭。晨光刺破山林间的薄雾，洒在这片刚刚经历了短暂而凶险交锋的山坳。
叶逍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额角已见汗珠。刚才一系列行动，看似简单，实则对时机、力道、控制力的要求都极高，稍有差池，不仅前功尽弃，还可能引火烧身。所幸，他赌对了。
他走到桃木剑旁，拔起剑，归入背后。又检查了一下山洞口的符阵，阵纹已经黯淡，短时间内无法再次使用。他走到那灰影消散的地方，蹲下身，用一根树枝拨弄了一下那点黑色灰烬。灰烬毫无灵力波动，也无阴冷气息，仿佛只是普通的燃烧残留，一触即碎。
他又找到了那颗被灰影丢弃的泥球，捡起来仔细感知。泥球表面的青冥剑元气息已经消散，内部的木屑阴冷气息也淡了很多，似乎在与灰影的接触中被吸收了部分。
“青冥剑元的‘秩序抹除’意蕴，对这种混乱死寂的存在，果然有极强的克制效果。”叶逍然心中暗忖，“虽然同源，但青冥剑元显然在层次和‘秩序性’上远超这些雾气。这或许是个关键。”
但他也清楚，刚才对付的只是一个弱小的、分离出来的雾影。若是面对雾海中那些更庞大、更凝实的存在，或者直面石窟核心，这点手段恐怕远远不够。而且，青冥剑元动用需谨慎，刚才只是极细微的一缕，若是动用更多，很可能引起核心的剧烈反应。
不过，这次尝试也并非全无收获。他至少验证了几点：一是这种雾影确实有基本的“觅食”本能，会对同源或特殊气息产生兴趣；二是道门的净化符阵和镇邪法器对其有伤害和阻碍作用；三是青冥剑元的特定属性，能对其造成本质性的“抹杀”。
更重要的是，在灰影消散的刹那，叶逍然通过那缕青冥剑元，似乎捕捉到了一点极其短暂、极其模糊的“信息碎片”。那并非语言或图像，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情绪或状态——混乱、饥饿、对生机的渴望、以及对某个“源头”的卑微依恋与恐惧。
“依恋与恐惧……源头……”叶逍然咀嚼着这模糊的感觉。这些雾影，似乎并非完全独立的个体，更像是从某个母体分离出来的、带有部分本能的“子体”或“延伸”。它们对核心既依赖又畏惧。
如果能想办法，在不过度刺激核心的前提下，捕获并“安抚”或“沟通”一个更强的子体，或许能获得更多关于核心本质的信息？甚至，找到利用这种“依恋”关系，反向影响或接近核心的方法？
这想法比之前更加大胆和危险。但他觉得，这或许是唯一能在不依赖外来高阶修士、又能相对安全地探究核心秘密的途径。
太阳完全升起，山林间的阴冷气息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叶逍然清理掉陷阱的痕迹，迅速离开了山坳。他需要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仔细复盘这次经历，完善下一步的计划。同时，也要密切关注山下和雾海两方面的动静。
武当山的援兵不知何时会到，雾海的扩张也不会停止。
他必须抓紧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