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何为善恶
皇帝登基，并没搞什么大赦天下的恩泽。
在他们这位陛下看来，违法犯罪就要接受惩罚。
罪人就是罪人，赦免他们，让受害者和他们的家庭情何以堪？
又让辛苦维护王朝律法的官员衙役情何以堪？
减免赋税，让百姓过得轻松些，这才是帝王的恩泽。
谢珩还把秦毓改善的肥田办法推广下去。
去年秋收，京畿周围农田的收成都有了明显的增多。
所以即使减免赋税，国家收上来的税粮也是不减反增。
明曦忍不住感慨，帝国有位好君主真的是万民之福。
而皇帝不仅勤政爱民，麾下还有位从现代来的科研人才，这1+1的叠加效果岂止是远大于2。
明曦看向他，笑靥如花，“真正的盛世不是士大夫的狂欢享乐，而是百姓的丰衣足食。”
谢珩轻抚她的脸，“朕答应过你，会让你看万家灯火通明，锦绣山河壮丽。”
明曦心尖微颤，“嗯。”
……
下了马车，谢珩牵着她往寺里走。
只是他们没去人潮拥挤的大雄宝殿，而是绕过一个月拱门，有个小沙弥已经在那等着他们。
他双手合十，对他们弯腰道了声佛号，便领着他们往里面游客止步的佛殿走。
谢珩温声对她说：“外面人太多了，鱼龙混杂，香火弥漫，我怕冲撞到你。”
明曦也不喜欢往人堆里扎。
他们是出来游玩，不是找罪受，当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
况且她也不是第一次来佛寺。
她笑，“夫君安排的好，我都听你的。”
谢珩勾唇，只觉得他家娘子真乖。
小沙弥将他们带到大佛殿。
主持空藏大师站在殿前迎接他们。
“阿弥陀佛，贵客莅临，愿佛光普照。”
明曦双手合十，语气带着尊敬，“一别经年，空藏大师风采依旧。”
曾经的武定侯老夫人信佛，时常来白马寺礼佛。
明曦孝顺，多次陪伴祖母来此，与空藏大师见过不少次。
只是她本人对佛道只保持着敬畏之心，但并不迷信。
纵使她都胎穿了，明曦还是坚信命运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拜佛只能让自己心理有个安慰，改变不了任何现实。
空藏大师露出慈悲的笑意，“小施主功德越发深厚了。”
明曦似想起什么往事，忍不住轻笑出声。
谢珩也认识在京城颇有声望的空藏大师，只是他比曦儿还更不信佛。
见两人熟稔，他微微挑眉，“夫人在笑什么？”
明曦如今对皇帝多了几分信任和从容，并没有瞒他。
“我六岁那年大师见到我的第一面就说我功德深厚，命格极贵，盼我以后拯救苍生呢。”
当时明曦恨不得拿块布堵住这老和尚的嘴巴。
这话能随意说的吗？
皇室本就够忌惮武定侯府了。
谢珩眸光微微深邃，温声道：“我的夫人自然是命格极贵，福泽深厚，对吗？大师。”
空藏大师一双似能看破虚妄的慈悲目注视着眼前的帝王时，一闪而过的无奈叹息。
“善信所言极是。”
谢珩很满意老和尚的识相，牵着明曦走进大佛殿。
明曦上了三炷香，只为帝王求平安。
空藏大师忽然开口，“小施主不求一支签吗？”
明曦惊讶地看向他，“大师不是向来讲究佛法随缘吗？”
空藏大师虽向来慈悲以佛法普度众生，却是真正的方外之人，从不轻易干预他人因果。
空藏大师似怔了下，垂眸叹了句佛号，“是贫僧着相了。”
明曦笑了笑，“大师知道我从不求签的。”
对她来说，过去不需要追忆，未来也不需要预测。
她只需要做好当下，踏实走着她的每一步就足够了。
空藏大师叹息，“小施主依然这么通透，贫僧不如。”
明曦摇头，“大师是高人，我不过一红尘俗人。”
谢珩墨眸微眯，追问道：“大师为何要内子求签？”
空藏大师看看明曦，又看看皇帝，更想叹佛号了。
一个太过通透，一个太过偏执。
两个极端，偏又相辅相生，命运纠缠，层层迷雾。
“善信，佛魔一念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谢珩眼底划过一丝冷意，“大师想用佛法普度众生，却忘了，众生沉沦地狱前，佛并未伸出过援手。”
前世佛没有拯救他，现在却要他放下屠刀。
简直可笑！
空藏大师想到被血腥煞气萦绕的紫微星，有心劝谏帝王，却明白自己无力改变。
他苦笑，“善信身系天下众生，您多一分慈悲，世间就多一分安稳，也是莫大功德。”
见帝王嗤之以鼻，空藏大师叹道：“夫妻一体，善信的功德也是尊夫人的功德。”
同样，皇帝的罪孽，也会波及枕边人。
谢珩脸色瞬间阴冷下来，若不是明曦在这里，他怕是已经拧断空藏大师的脖子，让这老秃驴敢拿曦儿胁迫他。
也不怕他屠了整个佛寺。
“夫君。”
明曦握着他的手，软声唤他。
谢珩眉眼杀意消弭，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大师是出家人，难道不知道何为口业？”
空藏大师双手合十，“若能救苍生，贫僧粉身碎骨，罪孽缠身，亦无怨无悔。”
谢珩冷嗤，“就只你一人是高僧圣人了？”
“贫僧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
空藏大师掀起袈裟，跪下，“只愿陛下感念天下百姓无辜。”
谢珩无动于衷，“朕的百姓何须大师来惺惺作态？”
明曦看向空藏大师，轻声道：“我不知大师对陛下有什么误会，但陛下年少上战场，保家卫国，登基后，勤政爱民，他一直在造福百姓。”
“阿弥陀佛。”
空藏大师闭眼念佛经，没再多说什么。
明曦：“……”
最讨厌这些大师了，一个两个全是谜语人。
说的似是而非，最后只会来句“天机不可泄露”。
那你不能泄露，你就干脆什么都别说呀！
这不是搞人心态吗？
明曦问他，“大师，何为善？何为恶？狼吃羊是恶吗？”
空藏大师脱口而出，“杀生自然是恶的。”
明曦扯唇，“那羊吃草呢？不也是杀生吗？羊是恶的吗？”
人家青青小草就活该被吃了？
不能因为它不会跑不会动就觉得它没生命吧？
空藏大师一时怔住。
明曦直接道：“善恶的评判标准是由人来制定的，人之所以觉得狼恶，是因为人吃羊，人把羊当成自己的财产，人损失了财产，所以狼就成了邪恶的一方，而人不吃草，所以羊吃草，人就不觉得它恶。”
“可大师又知不知道，羊过度啃食草地，会让水土流失，肥沃田地变荒漠，也会造成许多其他食草生灵的灭绝，而众人眼中邪恶的狼，其实是为了让羊不泛滥，保护这块土地自然的循环，长久地昌盛而诞生的。”
空藏大师一时间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明曦继续追问：“所以大师觉得我夫君恶在何处？”
空藏大师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许久，再次垂眸念起了佛经。
明曦：“……”
明曦知道空藏这老和尚嘴巴有多严。
他不说，自己说再多也套不了话。
明曦干脆拉着皇帝就走。
让老和尚自己一个人神秘深沉去吧。
可走到门口，明曦又实在气不过，倏而转头，“我不知道大师算出了什么，但是我夫君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天下，对不起百姓的事情。”
“大师也是人，不是神，看不到真正的未来，那就不要想用所谓的预言批命来站在道德高点对我夫君指指点点。”
“佛祖以自身割肉喂鹰，是大善，而不经他人痛，还非劝他人善，这是虚伪，也叫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希望大师是德高望重的高僧，而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倘若我夫君真有什么罪孽，我也愿意与他一同承担，不需要大师来操心！”
话落，明曦也不管空藏大师会有什么表情，直接就和谢珩离开了佛殿。
谢珩被自家夫人这般维护，心底的阴暗戾气早就消失无影，眼角眉梢全是温柔笑意。
嗯，给陛下爽到了呢。
明曦一瞧他那不值钱的样子就：“……”
她嗔道：“你还笑呢，老和尚都在造谣你了。”
谢珩眸中笑意更加浓郁，“夫人不是已经帮为夫教训回来了吗？”
明曦轻哼，“我就见不惯有些所谓的高僧圣人，别人受苦的时候不见他们的踪影，等别人终于站起来有仇报仇的时候，又跑来说什么以德报怨，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是普度众生吗？
这是脑子有病！
谢珩忍不住拥她入怀，笑得胸膛震动。
他的曦儿真的是……
为何能这么可爱呢？
要他怎么都爱不够啊！
明曦有点慌张地想推开他，“这里是寺庙，你快放开，成何体统？”
谢珩不以为然，“佛祖难道还管别人夫妻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