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这场都过了, 一个雨中大哭实在简单。 在最近拥有了极丰富的哭戏经验的顾灼灼, 半小时就搞定了今天的任务, 向导演和影帝夫妇打过招呼后, 和王煦晨一起离开了片场。 晚上这场约很重要,时间还来得及,餐厅和钟声也顺路, 他决定带着王煦晨回公司打扮一下,再去赴约。 “现在想想,《白日梦》这个片名太不吉利了。”王煦晨懒散地靠着车后座,把西装穿出了睡袍的感觉:“想获奖就是白日做梦。” “那也未必,国内能送进来参展,入围就是板上钉钉了。”顾灼灼说。 “但奖项都是商业片的。”王煦晨想了想说:“也挺奇怪的。” 国内的奖项, 需要考虑的因素众多。作品本身的质量姑且放一边, 还要考虑电影本身的影响力, 出品方的实力,后台, 演员人气,等等。 和国外的学院派掌握话语权不同, 国内反而更看钱权。 前年开始还好了些, 再早几年, 金柠檬搬出的影帝影后都是当年大热的偶像电影。要不是其星没怎么拍,估计能在三年内拿个两次影帝, 在自己的履历上增添光辉灿烂的三年抱俩经历。 “你也说了, 看钱看关系。”顾灼灼老神在在:“钱和关系我们都会有的。” “……”王煦晨失笑, 摇摇头看窗外。 顾灼灼慢吞吞说:“我说真的。你以为金柠檬的组委会,不想评个真正优秀的文艺电影吗?这不是多方牵制,他们没办法吗。” 他嘴上说着,在微信给温岳回消息,说自己回家就找那个蜻蜓标本。 温岳可能在忙,没回。 顾灼灼收起手机,正色:“……但我们不能因为有钱有关系就忽略电影本身。国内的讲要拿,国际上也要拿。我打算成立一个电影部。” 影帝影后的团队态度友好,也不藏私,钟声过去学习的员工学到了不少。 顾灼灼在那儿,他们也敢问问题,这班小的回来,经验条又会往上涨一截。理论上想建个电影部也不是问题。 关键是要拍什么样的电影。 王煦晨陷入思考,后半截没怎么说话。 顾灼灼知道他对拿奖有执念。 目前他认识的人中,王煦晨是电影经验最丰富的人,苗航也比不上他。 可他吃亏也吃亏在这里,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再吃亏下去。 他跟王煦晨毕竟没那么熟,不好贸贸然猜测他的想法,或者劝他做什么。不过无论他做什么决定,顾灼灼心想,自己都不会亏待他。 酒局很顺利。 顾灼灼身份曝光后面子很大,不管在场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热情洋溢,恭维不断,恨不得跟顾灼灼当场结拜成为忘年交。 气氛好的代价是酒没少喝,王煦晨比顾灼灼醉得厉害,坐在大堂的沙发上闭眼休息。 一位金姓教授陪顾灼灼在门口等车,聊了几句。 “《白日梦》是真的不错。”金教授斯文微笑:“是静心做出的作品。” 顾灼灼哪能不知道他的话中话,只说:“我也是个静心的人。” 金教授但笑不语。 顾灼灼没有交浅言深的习惯,见状也不再解释,等小唐把车开到门口,就扶着王煦晨上了车。 “这个姓金的,是个骗子。”车开起了,王煦晨忽然笑了声。 “啊?”顾灼灼:“醒了?” “嗯……以前打过交道。这家伙用自己的署名发学生的稿子,学生就意见就卡毕业,坏得很呢。我以前剧组里认识个小孩儿,就是他学生。” 顾灼灼啧了声,心里开始冒坏水。 “是不是想着怎么整他?”王煦晨突然开始傻笑,看着像醉得不轻,笑完说:“你跟他真像。” 他顿了顿说:“我说温岳。” 王煦晨喝多了,话比平时还多,过了那股困劲儿之后就开始兴奋,兴致勃勃说:“你想知道什么,今天叔叔全告诉你,什么都说!” 顾灼灼把一句你是谁叔叔咽下去,心头有点热,问:“那……温岳喜欢什么啊?” 王煦晨一拍大腿:“你啊!哈哈哈哈!” 顾灼灼:“…………” 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不跟你开玩笑,”王煦晨神秘兮兮压低声音:“他有个小朋友的事,全班都知道。” 顾灼灼僵住,缓缓呼出一口气,示意他继续。 “他老早就关注你,我们第一次知道这事儿,还是运动会他偷偷溜走的时候。” 温岳就是文静一词的代言人,除了上厕所,你休想看见他动一下。 这样的人,运动会连看台都不愿意坐,也是理所当然的。 结果某天王煦晨他们打完篮球赛,回教室换衣服,竟然看见温岳离开凳子,出了教室门,缓缓下楼去了。 一群好事的青少年还当小少爷逃课,一个个唯恐天下不乱地跟在了后面。谁知人少爷七拐八扭,把他们带到了两公里外的小学部,王煦晨腿都走酸了。 “让我们温黛玉走了两公里!那可是两公里啊,对他来说算绕江城马拉松了!谁啊,这么有吸引力,而且再怎么说小学生也太小了……” 结果温岳还真是去看小学生的。 他也不进去,站在漆成绿色的铁网外面,面色不虞,像谁欠了他几百万。 直到顾灼灼一阵风似的带着号码牌跑过他面前,才露出个浅浅的笑来。 王煦晨说:“我们那时候也不懂事嘛,虽然跟他不熟,但不妨碍起哄啊。一开始他还生气,后来就不了,全班都知道他有个小朋友。” 不过去小学部看人的事再也没有过了。 王煦晨却知道他仍然持续关注着“小朋友”,连他参加话剧社,演了什么东西,合唱团跑调彩排被刷下这些小事都知道。 有些事顾灼灼自己都忘了,听王旭晨这一段段的,错愕得屏住呼吸。 “……不许叫他温黛玉。”顾灼灼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半晌控诉。 王煦晨:“…………好好好,行行行。” 顾灼灼越想越后悔。 自己跟个傻子一样,那时候都在干什么啊! 而且温岳竟然这么早就…… “对了,你还没说呢,他喜欢什么啊?”顾灼灼问。 “不需要动的事他都喜欢。”王煦晨东翻西找,掏了瓶水出来。灌了半瓶清醒了点,看他一眼:“你该比我知道的多啊?不然问题大了……” 顾灼灼默然。 生活上的事他自然知道,可讨厌猕猴桃喜欢咸豆花这种,只是习惯,算不上爱好。 他喜欢演戏,小唐喜欢看功夫电影,哈图喜欢拉面,报过一个面点培训班,曾经的影帝前辈熊其,因为喜欢大自然甘心隐退成为护林员。 如果按这个标准来说,温岳该喜欢赚钱,开疆扩土。但顾灼灼知道不是。 这些是温岳的责任。他不排斥,却也说不上多喜欢。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个事儿。”王煦晨摸摸下巴。 “留学的时候,有次圣诞节,我们计划去露营。温岳查了不少资料,把帐篷都买好了,最后因为啥事儿没去成来着……我忘了。”他道:“现在想想,咱们说上哪儿玩时他从来没做过攻略,看个棒球赛都是我们租车他付钱,这种人竟然会主动买帐篷?看来是喜欢的。” 顾灼灼沉默片刻,脑中闪过一点灵光。 温岳身体不好,小时候就很少出去玩。也许真的会喜欢自然风光。 ……难怪比起建大厦,他选择做灰市的项目。 顾灼灼心里又软又疼,想起那盒蜻蜓翅膀。那次也是,自己在草丛里扑腾,温岳却只能在旁边看着,送了他个礼物,被好好保存到今天。 回家后,顾灼灼跑去书房,打开抽屉——上次他不小心弄掉了盒子,顺手放抽屉里了——盒子正静静躺着。 那对翅膀标本被戳在白色小布包上,中间有黑笔画了长长的身子,还挺可爱的。 他拍了张照片发给温岳,说找到了,就在家里。 *** 林建蓬头垢面,手腕上叮当作响,跟着警察来到会客室。 惨白灯光下,他双眼凹陷,眼袋青黑,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干枯皮囊。 玻璃那一面的门忽然打开,一人斯文地走进来。 他身量不高,但气质儒雅。金丝眼镜和盘扣长衫,穿在他身上,十分合适。仿佛这人天生该是这幅打扮。 “林建,我来看你了。”他微笑问候,怡然自得地坐下,拿起话筒。 “覃先生。”林建嗓音沙哑:“已经一年了。这和约好的……不一样。” “没办法,”覃存知露出遗憾的表情:“都怪那个温家人,一直盯着你,你每天吃了什么,见了谁,就是说句梦话,恐怕都会被送到他桌上。” 林建面容忽然扭曲,大吼:“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你不是说出了事你兜着吗!” 他忽然哈了声:“原来你不如他?你斗不过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覃存知不再笑了。 他没有打断玻璃背后这个邋遢男人的癫狂,默默看着他,等他笑不动后停下。 “老K,小Q,都被抓了,我国外的生意也在收缩。日子难过啊。”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今天来呢……” 他重新微笑。 “……是想问你,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细节。” 林建想把十六岁的顾灼灼骗上游轮,送给覃先生。那时他当然不知道顾灼灼的真实身份,只当是个富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孩儿。 一般的富人,覃存知的确不怕。 那天,他们在码头停了艘小艇,打算等小孩儿一到,把人哄到岸边,捆起来丢到船上。 之所以想先哄到岸边,也不过是为了少抬几步路,省点力气。 谁让这小少爷这么蠢,简直是他林建骗过的小孩儿里,最蠢的一个,两杯奶茶就上钩。 可那天真是邪了门。 先是起了江风,一阵阵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冷。小艇本来系得松松的,因为一会儿就要用,谁知小孩儿还没来,船都要飘走了。 林建和同伴只好裹紧棉衣,一个拽绳子,一个牵拉杆。 船打晃得厉害,担心两箱货翻下去,林建跳到小艇上,打算把遮雨布展开,扣到船边上。 就在这时,一捧幽蓝的火苗从他脚心蹿上来,而后熊熊燃烧。他吓得一个翻身掉进江里。 冬日的江水冻得他几乎发狂,好不容易被同伴救上来,那火竟然烧着了码头边两个货箱,而后越烧越旺。 两人连滚带爬往外跑,消防很快来了,扑灭了这场虽然奇怪却规模不大的火灾。 这事儿纯属倒霉,但顾灼灼还是要诱拐的。林建休息了两天,正准备重新上岗,却从同伴口中得知,那天小孩儿报了警,被父母抓回家了。 “抓回家再哄出来呗?”林建态度不好。 同伴道:“嘿,你知道那是谁家小公子?咱覃先生有福消受吗?” “谁啊?” “顾家的。”同伴指指天:“覃先生已经知道了,发话让你换个目标忙活……别看我了,是真的。” 只是一次失败的任务,林建梗了几天,就把它抛到了脑后。 此刻覃存知问起来,他才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 原来很多细节都没忘。 十六岁的顾灼灼,眼神单纯,满是信赖。凑到他身边叫的那声哥哥,饿到气红的眼睛,喝到奶茶时满足眯起的眼睛,嫣红嘴唇里露出的小尖牙。 “原来是这样……”覃存知扶了扶眼镜,微笑:“你在兴奋什么?” 林建一怔,面容又扭曲起来。 “谢谢你提供的细节。”覃存知不和他多言,直接站了起来。 林建慌了,踢倒椅子,扒着玻璃大声喊:“等等!覃先生,覃老板!你答应我的,救我,救我!我能帮你做很多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覃存知脚步在门口停了停,微微侧头,说:“我这么个遵纪守法的人,能有什么事,需要你帮忙?” 林建闻言怒吼,猛拍玻璃,却被隔绝在了关起的门后。 覃存知缓缓迈步,脸上的笑容渐渐撤下,到车里已经一片寒霜。 他撩开半长的刘海,额角被一块纱布覆盖,隐隐透着血迹。 他默念道:顾灼灼……和温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