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早高峰期间处处人挤人,李琊鬼使神差地选择坐地铁,到站下来时,险些断送一副耳机。 她站在写字楼门厅外,穿黑色紧身吊带裙,裙摆刚遮过臀,露出纤细的胳膊和长腿,右脚跟随音乐点地。将将入夏,早上才二十来度,行人着长衫的也有,她这般打扮罕见,加之短发和深邃面孔,不少人投来注目礼。 其实她很少穿裙子,还是这样的裙子——她不喜欢,偏好宽松版型简单设计,但一想到深夜通话里的女声,压箱底的裙子变作珍宝,散发光芒引诱她穿上。 叶钊从楼上下来,见到她果然蹙眉,要笑不笑地说:“有这么热?” 他敞开到第三颗纽扣的领口,恰到好处的随意,性感得无可挑剔。 她摘下耳塞,“彼此彼此。” 来到背街小巷一家面馆,狭窄店面塞满了客人,老板娘招呼他们在门外摆起的矮桌上入座。 老板娘同叶钊很熟悉,直接道:“二两牛肉,这位妹妹呢?” 李琊看了一遍占半面墙的菜单贴画,说:“一两豌杂,再加个茶叶蛋。” 老板娘朝店里报了餐点,转身接待别的客人。 玲珑短街攘来熙往,弥漫烟火气。 李琊剥了茶叶蛋吃,两碗面上桌,附赠两小碗老鹰茶。 她悠悠地说:“叶叔叔。” 叶钊正在吃,以挑眉回应。 她用筷子卷起面,“我有婶婶了是吗?” 他低笑一声,近似于哼,“乱讲,那是孟芝骅。” “噢——长得像秦山前妻的高中同学。”她短短一句描绘出一部长篇巨著。 “没有,顶多鼻子和脸型相似。” “小学科学课观察螳螂交-配,我也这么细致入微。” “是吗?” “你这个观察力可以帮刑侦做侧写了。” 他喝了口茶,说:“猫舌头,还是不合胃口?” “味道一般,你真是不挑剔。” “我这个寻常市民就爱苍蝇馆子,你凑合凑合。” 像是回合制文字游戏,她夹枪带棒,他绵里藏针。她初次发现,原来他和气伪装下还有毒舌一面。 李琊不想再一来一往明朝暗讽,看着他说:“叶钊,你不准喜欢别人。” 他挑眉道:“还有呢?” 以为他会说类似“你是谁”“关你什么事”一类的话,却不想他竟反问。她闷闷地说:“不准带女人回家,不准……” “打算立个三不准?看来没少做班干部。” 她皱眉瞪她,“我没有。” 他冷下脸来,“面坨了,快吃。” “凶什么凶……” 吴主管走来,同叶钊打招呼,未经邀请自顾自在这一桌落座。 点单后,她说:“妹妹的伤好了?” 李琊乖巧地笑笑,“嗯,今天送叔叔上班。” “唉哟,好乖。” 他浅笑,“她从小就乖。” 吴主管说:“女孩儿就是好,我那小子整天调皮捣蛋。” 李琊随意问道:“几岁了?” “六岁,快上小学了。我和他爸爸工作忙,平常都是婆婆爷爷带,娇惯得不得了。” 李琊还要接话,叶钊说:“叔叔吃好了。” 有他人在,她不好回呛,连忙动筷。 他将纸巾揉成一团,起身去店里埋单。 一碗牛肉面上桌,吴主管从筷筒里拣 了双筷子,出声说:“你看,我们公司同期的都成家了,就你叔叔还单着。” 李琊明白了,这是孟芝骅二号。她故作惊讶地说:“他单身啊?” 吴主管一怔,“我记错了?” “不清楚诶。”看见他走近,她故意提高了声线,“昨天还有人给他送醒酒汤,啊,可能是同事。” 叶钊走到她身旁,“吃好了吗?” 她点点头,“你慢慢吃。” 他说:“我先上去了。” 吴主管看着他们走远,心里不是滋味,连这香菜也让她吃出了苦涩。 李琊亦步亦趋跟着叶钊走到大楼门前,停下脚步,说:“不送我?” 他转过身来,分别指了几个方向,“公交车、地铁,或者你可以打车,实在闲得慌,走路回去不到一小时。” “找不着路。” “会说话吗?问路。” 她舔了舔牙槽,“你生气了。” “我为什么生气?”他分明笑着,却冷漠得可怕。 “乱说话。” “嗯,有自知之明。” “我……”她蹙眉,欲言又止。 “李琊,我要工作。” “那你说我要怎么办?整天见不到你,要逼疯我。” “好啊,你疯给我看看。” 她气得跺脚,踩到垂下去的耳机线,拔下连在iPod上的接口,使劲掼出去,“我讨厌你!” “那最好。” “……明明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是怎样?” 话音落下,她揪住他的衣领,垫脚凑过去——欲吻他。 他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脸,将她往后推开,“一个伎俩用第二次就不管用了。还有,跟我耍浑也没用。” 她踉跄两步,眼看要跌到,他扶住她。 她一把推开他,“假惺惺。” “第一,不准来公司找我;第二,不准半夜给我打电话;第三,不准叫我叔叔。”他顿了顿,转身走进楼里。 她朝背影喊:“滚你妈的,准不准关我屁事!” 他回头,淡漠望她一眼,转角走进电梯间。 “一起做音乐!”李琊拍门道。 季超站在宿舍门后,见她似有满腔怒意,不解地说:“这么突然?” “上次给你听的那支曲子,我们现在就把小样做出来。” “可以是可以,会不会太急?” “你就说搞不搞?” “我当然没问题,关键是要找其他乐手,至少得有个贝斯。”季超往里走了两步,从床上捞起手机,“问问乐队的人。” 她敲了敲门,“我不用‘Simple’遗留难民。” 他犯难,“社团的新生我不太熟……上次在坚果认识的那支乐队,我问下他们。” “给庞景汶打电话。” “你怎么回事,爆炸了一样——好,我打,立刻打。” 她拨通秦山的号码,“老秦,借下练习室……就我们几个,嗯,比巴卜的钥匙在我这儿。谢谢。” 果壳后台有一间练习室,偶尔有本地乐队借用,大多时候是存放乐器的杂物间。 李琊和季超把多余的物品搬去隔壁休息室,腾出空间来,接着整理乐器,检查设备。 庞景汶推开门,额上还挂着汗珠,喘着气说:“我迟到了?” 季超说:“没 规定时间,你急什么,这里刚收拾好。” “你说越快越好……” 音响里偶尔跳出琴音,李琊在试音,抬眸说:“你跑来的?” “打不到车就跑过来了,反正不远。我本来在家自习,闲着没事儿。” 整理练习室的过程令人平静些许,她轻声问:“五线谱会看么?” “只会看四线谱和简谱。” “你过来,先玩一会儿。我把五线谱转简谱。” 庞景汶打开琴盒,取出蓝色贝斯抱在怀里,踌躇着不愿上前。 季超说:“愣什么,过来插电。” “独奏一段试试。”她笑了笑,拿着乐谱和笔靠墙坐下。 季超说:“别笑了,大哥,你现在笑得很可怕。” 她敛了笑,面无表情地说:“我怕吓到他。” 庞景汶摸出心型拨片,弹拨出单音节,看了看另外两人的神色。 李琊在音符上标数字,听见声音忽地没了,头也不抬地说:“别紧张,又不是考试,我和季超都非常业余。” 贝斯低音响起,如小象跳迪斯科,起起落落,生动有趣。 她停笔看过去,弹拨贝斯的他神采奕奕,再不见腼腆模样。 霎时,节拍变快,低音复杂交错。犹见群象起舞,新鲜瓜果在它们头顶和长鼻上来回滚落。 拉长的音收尾,手离开琴弦,他害羞地挠了挠头发。 实在出乎意料,季超以击鼓代替言语。 李琊问:“你自己写的?” 庞景汶点头,“看非洲旅行指南的时候,节奏自己就冒出来了,还是第一次创作,技巧没跟上……” “不要总妄自菲薄,我觉得很好。” 季超说:“诶,让他试试《阁楼》?” “你带谱子了?” “都带了。”季超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将四线的贝斯谱放到他面前的谱架上。 他熟悉了一遍,大胆提议,“我想合奏。” 李琊背上自己的木吉他,拍了拍话筒,数着节拍说:“一、二、三、四——” 吉他琴音和人声同时响起,“如囫囵吞硬糖,脊背隐隐作痛,辗转折叠。是谁在阁楼高唱,我心事无人讲……” 小鼓敲响,而后贝斯加入。 她的声线刻意提高,好似真空袋里的莓果,轻盈飘扬,时而靡靡。 这首被杜萱改成青春期少女的歌再次回到她这里。 曲终,庞景汶看了她的乐谱上的歌词,弹奏时没听清的部分都找全。 李琊问:“不喜欢?” 他摇头,“很有风格,特别是词,怎么写出来的?” “就那样,写我看见的。” “‘我’不是你,对?” 她“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李琊时常会在阁楼弹琴,偶尔好兴致会哼唱喜欢的歌。 茶楼有位女郎,不知是喜欢音乐还是消遣寂寞,没有客人光顾时,会悄悄坐在台阶上听她唱歌。她同女郎们只是打照面的关系,基本叫不出名字,偶然发现有人偷听,并未道破。 她内心深处是排斥和她们接触的,直到那位女郎染上毒瘾,迫不得已离开,临走前闯入阁楼,央求她为她唱首歌。 美丽容颜不再,女郎双颊凹陷,瘦得不成样子。她不忍拒绝,根据女郎哼的旋律,弹唱了卡百利乐队的《Dying In The Sun》。女郎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美得不像话,还说她 梦想做歌星,有人肯为她写歌。 没多久,女郎去世了。李琊从其他人那儿听来不成章的故事,写下了《阁楼》。 连着几天,李琊、季超和庞景汶按时在练习室碰面,玩到果壳营业才离开。 合奏过后,她不太满意‘Simple’乐队自做主张的修改,决定将《阁楼》重新编曲,做新曲小样的计划暂时搁浅。 这天,不知是谁玩笑说:“到前边儿舞台去怎么样?” 调好灯光,乐器接上设备,一切就绪。 正门打开,几人走了进来。 李琊和叶钊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