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初夏的凌晨,空气里弥漫欢欣自由的气息。 客厅的茶几上摆满零食残骸,季超拎着酒瓶,半醉不醒地说:“毕业快乐!” 庞景汶嚼着鱿鱼丝,不知说了第几遍“谢谢”。 李琊瘫坐在地毯上,手捧《非洲旅行指南》,认真翻看。 不知不觉,乐队组成已半月有余,制作好两首歌,却还未定下乐队名。 两个男孩贡献不少或普通或古怪的词语,她都否决了,像否决收录自高中时代以来写的几十首自作曲一般坚定。 不过这件事迫在眉睫,因他们即将登台。 果壳周年庆的演出阵容早已公开,北京、上海、台湾、日本、北欧,朋克、后车库、迷幻摇滚、数学摇滚、Dream Pop;来自他乡,风格各异,皆是颇有声誉的乐队。 秦山花大手笔组成这番阵容,堪比小型音乐节。预售票发布当日,不到三小时就售罄。 未想到的是,秦山突发奇想,让他们参与。即使作为热场的热场乐队演出,且仅有一首歌的时间,他们也十分乐意。对一支初成立的乐队来说,这个机会十分难得。 “波落落卡(Pororoca,即河口**)是每一位冲浪者的梦想,这是一种持续不断的浪潮,发生在南美洲亚马逊长河。由于浪潮中含有大量的杂物残骸,这使在波落落卡冲浪的难度和危险性都非同一般。而且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波落落卡现象,如果能碰上是撞大运。” 李琊被书中这一行说明吸引视线,兴奋地朗读一遍,却无人响应,都喝醉了。 波落落卡,在这平凡的一天,他们悄然踏上未知的冒险。 傍晚,果壳空间紧闭的门外围聚了不少乐迷,有人甚至是从别的城市搭航班来的,只为看一次喜欢的乐队的现场演出。 在他们看不到的后台休息室里,季超与早到的乐队的键盘手侃侃而谈。 庞景汶不懂沪语,完全插不上话,紧张地看着廊道里来回的工作人员。 而他们的主唱,依旧坐在台内,悠闲地喝着可乐。 手机振动,她拿起查看,却是垃圾短信,不禁失落。 秦山暂时空闲下来,看见台里的人,奇怪道:“怎么坐在这儿?” 李琊说:“清净。” “准备好,一会儿彩排。” “老秦,你朋友……今天不来?” “你说谁?” “叶钊。” “我通知他了,不知道来不来。” 按照正式演出规格彩排后,李琊抱着吉他跳下舞台,忽然听到二层看台传来声音,“波落落卡?” 她抬头看去,那人约二十七八,穿着随意,笑得也随意,“不错啊,你们那鼓声儿真好听。” 她笑笑,“您得跟鼓手说。” 傅川走下来,毫不顾忌地说:“叫什么?” “山茶。” 他倾身,仔细瞧她一眼,“真的?你哪儿人啊,蓝眼睛。” 她戏谑道:“你们鼓手就是这么搭讪的?” 他饶有兴致地说:“你知道我?” “谁不知道错觉乐队啊,你们的每张专辑我都有。” “嚯!” 李琊颔首,“我先过去了。” 错觉乐队已有十年历史,是一支风格非常独特的朋克乐队。傅川从十六岁打鼓至今,据说是国内最好的鼓手之一。不仅如此,他的长相在一众音乐人里稍显俊朗,因而许多热衷追逐乐手的女孩都 想同他发生关系,就网路上的小道消息来看,他的电话号码卖价颇高。 关于果儿(Groupie)的事迹,李琊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但不太关心。傅川于她来说,仅仅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鼓手。6 演出时间将近,观众们陆续入场。 李琊在后台候场,最后看了一眼昨天发送的邀约短信,再没了期待。 一分一秒过去,如同漫长的半个世纪,工作人员传来指令,她随着两位乐手登上舞台。 舞台灯光映照,她看见台下犹疑的目光,听见人们的窃窃私语。 “谁啊?” “不知道。” “还是个女主唱?长得不错啊。” 李琊闭了闭眼睛,握住麦克风,有力地说:“我们是波落落卡。” 庞景汶同她对视一眼,以勾弦弹拨起贝斯,简短的独奏后,鼓声敲响。 李琊开腔唱道:“不知什么时候,察觉到的时候,心就落空……” 曼妙歌喉裹住强烈的旋律,散发绝对感染力,人们毫无知觉就沉浸其中。 场馆里连二层都挤满了人,无人注意,大门掀开缝隙,有人走了进来。 李琊将麦克风重新放回架子上,室内响起零星的呼声。她略略点头致谢,垂眸走下舞台。 庞景汶长吁了一口气,卸下周身负担,低声问:“还是比较稳?” 季超同他上下拍手,“发挥得很好,就是这样。” “山茶才是,现场比排练还要好。” “她那是天生的舞台体质,绝了。” 李琊扬眉,睨他们一眼,“互相吹捧还没完了是?” 季超轻叹,“不过瘾。” 他们在后台放好乐器,沿着台一侧走去上二层看台的钢架楼梯,这儿没那么拥挤,虽斜对舞台,视野也还不错。 错觉是最后一支压台乐队,演出足有半小时,乐迷们仍未尽兴,呼喊着“安可”,等待他们返场。 过了好一会儿,乐队成员重返舞台,欢呼声中,傅川几乎是挥舞鼓槌,打起架子鼓。 遥遥看去,他的头发随姿势甩动,时而仰起下巴,汗水就顺着鬓角落至脖颈。 李琊置身现场,有点儿明白那些女乐迷为什么钟意他。 舞台灯光熄灭,人们意犹未尽地离散。 李琊被下楼的人推搡到门边,不经意转身,在原地定住。 刹那间,兴奋、失望、酸楚一并涌来,顿了片刻,她说:“什么时候来的?” 叶钊避让行人,侧过脸来,清清冷冷地说:“没多久。” “噢。”她扬起笑,“太可惜啦,错了我们第一次演出,还有……” 他静静看她,等待后半句话,却听她说:“算啦,有的是机会再听。” 有人唤“山茶!”李琊回头,看见傅川两步走来,揽上她的肩。 她拉开半步距离,“走了?” 傅川漫不经心地说:“去成都。” “对,你们要参加音乐节。” “一起?” 突然又直白的邀约,她愣了半秒,说:“走不开。” 他笑笑,“这么认真?有机会来北京,带你玩。” 挥手道别,她才察觉旁人不见了踪影。 门外围堵着购买唱片或乐队周边的乐迷,她踌躇半晌,终是没有走出去。 一行人从后台休息室里走出来,为首的是负责为果壳的网路 媒体撰写文章的工作人员,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同左右的人说笑。 季超也在其中,扬声说:“走啊,吃火锅。” 李琊说:“庞仔呢?” “他先去订位置了。” “你们去。” 工作人员说:“不远,就桥下那家洞子火锅。” 别的乐队的人也纷纷附和,她不好再拒绝。 八人正好围坐一桌,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共同话题颇多,欢声笑语不断。 工作人员热衷复古事物,用宝丽来相机为他们留影,又拿出九十年代的手持DV录影。 镜头里,李琊用简单的日语夹杂英文教人旁人烫毛肚,认真的模样却有些滑稽。 忽然闯进一道画外音,“你们在这儿啊?” 她看过去,笑说:“老秦,都在等你。” 秦山入镜,“耽误了一会儿,大钊找我拿车钥匙。” “他不是早就走了吗?” “孟芝骅儿子生病住院了。” 她的表情瞬间凝固,注意到镜头,低下头去。 儿科医院急诊室,叶钊站在病床前,盯着挂在半空中的药瓶,有些疲倦。 病床上的小孩醒来,迷茫道:“妈妈呢?” 叶钊轻声说:“你妈妈和医生在讲话,一会儿就来。” “你不是医生吗?” 他笑着摇头,“不记得我了?卖保险的叶叔叔。” 小孩童真的声音说:“我知道了!抢走我妈妈的坏人!” “怎么会,我和你妈妈是以前的同学。” 孟芝骅听了最后这两句,掀开布帘,低声说:“儿子,叔叔不是坏人。” 小孩欣然道:“妈妈!” 护士为小孩量体温,两个成年人站在外面谈话。 孟芝骅眉头紧锁,“他一直咳嗽,我以为换季感冒,没重视,没想到烧成肺炎。” 叶钊说:“医生怎么说?” “小孩子容易得肺炎,好在不是很严重……” “那就好。” “辛苦你跑一趟了。” “应该的,你收好单据,医保以外的部分,保险可以补贴。” 孟芝骅点头,“谢谢,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我妈待会儿就来了,你先走。” 翌日,秦山前来探望,将小孩哄得开心得不得了,还说:“想出去玩?现在不行,等你好起来,叔叔带你去游乐园。” 孟芝骅说:“别跟他说这些,之后赖都赖不掉。” “没事儿,让他惦记着,我这人说到做到。” “唉,我现在就是没有时间陪他。” 秦山玩笑说:“不考虑换份工作?” 孟芝骅也随他玩笑,“便利店还收不收人?” “别说,确实差个会计,你肯来的话,大钊轻松好多。” “你们合伙开的?” 秦山顿了顿,觉得这事对她也没有不便讲的,“嗯”了一声。 她笑笑,心想,经济状况没有看来那样差。 老式风扇哐嘡作响,送出的闷热的风。 叶钊近来睡得不好,时常梦见前些年,要债的人上门将屋里打砸一通,他攥紧拳头反抗,却发现已头破血流,周身是伤。 猩红的洪流席卷,他猛地惊醒。 叶钊点了支烟,拉开书桌抽屉,取出存折 。 还差五万。 他把存折放回去,瞧见抽屉深处的糖果铁盒,将其拿了出来。 铁盒里放着一些信件,底下藏着一支口琴,有些旧。 十岁生日那天,父母领他登上渡江的游轮,甲板上有人吹奏口琴。父亲骄傲地说起往事,如何用口风琴吹了一曲《雪绒花》,将她母亲迷住。下船后,他央求母亲为他买了一把口琴。 往事历历在目,小时候坚定不移相信的事情,终究随时间消散。 叶钊不知怎么了,好久都没动过这把琴,此刻竟放在了唇边。 断断续续吹出几个音,原来是女孩在电话里给他弹奏过的曲子。 作者有话要说: 6果儿(groupie):音译作“果肉皮”,指喜欢摇滚乐的女孩,且追求与喜欢的音乐人发生关系。是对女性的物化,多为贬义。另,“尖果儿”指其中长相漂亮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