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88 沈歆抓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隔着一扇玻璃门往厨房里边看着，微微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陆念似乎一直不觉得自己的神情和言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总是那么寡淡，可是一个眼神和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足以让玻璃门外的人心绪混乱。 可爱又不自知，净瞎撩人，沈歆心说。 她抱着手臂看着陆念在里边低头剥玉米，陆念绑在后脑勺的低马尾乖顺地垂在后背, 脸侧几缕没绑起来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轻微地晃动着。 陆念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沈歆还站在外边，她歪头说：“怎么了。” 沈歆笑了：“还想听你夸我。” 陆念抿起唇，明明室内温度也低得很, 可脸却倏然热起, 她没吭声，心里却忍不住把沈歆的优点都想了个遍。 有的没的都漫上心尖来, 就像这人毫无缺点一样。 “逗你的。”沈歆翘起唇角，又说：“我给你画颗心。” 她朝玻璃门上哈气，手指往那白茫茫的玻璃上划了一下，还真画出了颗爱心出来。 陆念低头又剥了两颗玉米, 听见沈歆在门外说：“收到我的爱心了吗。” “收到了。”陆念轻声说。 两人轮流做饭，按理来说这次该陆念了，可沈歆画完了爱心之后就往里走，热了锅就把陆念剥了洗好的玉米往里倒，随便翻炒了几下。 她本来想试着颠一下锅，可端起来的时候差点把玉米全倒了出来, 只好老老实实拿着个铲子翻了翻。 陆念站在后边看着，一会说：“放点油。” 沈歆放了点油，过会又听见陆念说：“该放盐了。” 她哎地应了一声，把勺里的盐抖了点儿进锅里，一边啧啧说：“陆老师太严格了，一会是不是还得先试味。” 陆念不说话了，目光越过沈歆的肩头往锅里看。 炒好之后，沈歆把玉米倒进了盘子里，拿了双筷子尝了两粒。她回头的时候看见陆念那下巴都快搭到她肩上了，距离近到她只需要一转身，就能把人亲到。 她这么想着，还真这么做了，回头就朝陆念唇上啄了一口。 陆念愣愣地退了半步，抬手抹了一下唇角。 沈歆说：“这味儿怎么样。”指的是玉米。 “甜的。”陆念眼神一躲，轻声回答。 沈歆笑了，慢悠悠地说：“我连丁点油都没沾到唇上，你还能尝出玉米的甜味来了？” 陆念后知后觉她又被坑了，可又没办法反驳。 沈歆接着又说：“想夸你沈姐嘴甜就直说，不用整这些弯弯绕绕的。” 陆念哽了一下，这怎么夸，她夸不出来。 从放假之后，她俩就没怎么出过门，按照平时上课的时间，该早读早读，该复习复习，连年货也没准备，更别提屋里御寒的东西了。 沈歆看着这年快过完了，想着出门去沾沾过年的喜气，拿了个围巾就往陆念的脖子上绕，把那细白的脖子给掩得密不透风的。 陆念仰着头，抬手扯了扯那围巾，还没扯开点儿，手就被沈歆抓住了。 “别扯。”沈歆说：“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圈起来了。” 这话很有歧义，陆念耳廓一热，真有那么点被圈起来的意思，像是沈歆在她周围砌了一圈围墙，她可以往外走，但风刮不进来。 她如今也不想往围墙外走了。 街上四处放着充满年味的老歌，商店门前贴的对联全是新的，入目一片大红，喜庆得很。 不少在外边工作的年轻人回来了，这小地方难得热闹了起来，街上人还挺多，一脸望过去全是陌生面孔。 这场景还挺有意思的，从城里回来的人身上褪去了大半小地方该有的气息，穿着崭新又漂亮的衣服，身上喷着各式各样的香水，从着装到气质都和这地方迥乎不同，可偏偏他们又能非常自然地和这里任何一个人交谈。 沈歆看了几眼，回头问：“这些人你都见过吗。” 陆念摇头，“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 沈歆想想觉得也是，有的人可能很早就在外工作的，有时候三五年都不会回来一趟。 陆念的目光从街道的这一边落到那一头，神情冷淡得很，像是没什么留恋的一样。 “你以后还想回来吗。”沈歆想了想问。 陆念没摇头也没点头，刚觉得没什么好记挂的，心里头就出现了好几张熟悉的脸，从桥洞下卖菜的大爷，到教室里时不时回头的学委，一张张脸还挺清晰。 沈歆翘着唇角说：“多大点事，你想去哪我都能陪。” 陆念眨了一下眼，心说这还是算了，她想回房好好睡一觉的时候，沈歆可未必会让她睡。 两人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这一走就走到了中心广场。 这地方平时顶多开几盏高杆路灯，沈歆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周围那一圈彩灯亮起来，可她刚抬眼，就看见远处的彩灯正亮着，灯光穿过镂空的灯罩洒在地上，落下了一片斑驳的光影。 明明还没到跳广场舞的时间，正中间的喷泉边上却站了不少人。 沈歆还挺意外的，“这是在干什么。” 陆念也没看明白，跟着沈歆往前走了几步。 人群中的两个老阿姨看见她俩靠近，双眼倏然亮起，拿着手里写了字的牌子就往她俩的方向走。 沈歆脚步一顿，忽然觉得这事儿并不简单。 等到那两位老阿姨又走近了点儿，她才看清了其中一个牌子上的字。 “29岁未婚海归，一次选择，一生信赖。” 而另一边的阿姨手里举着的牌子同样写了差不多的个人介绍，右下角还有个二维码，下边附了一行小字：“扫描二维码添加好友了解详情。” 合着这广场变成相亲角了呢。 沈歆回头看了陆念一眼，摇摇头说：“这地方我们不该来。” 陆念也觉得有点尴尬，她缩在袖口里的手冷不丁被碰了一下，几根温热的手指随即缠了过来。 沈歆捏着她的手，意味深长地说：“我觉得不妥，像是来显摆的一样。” 她话音刚落，两位老阿姨已经走近，十分热情地问她俩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本地特色相亲活动。 沈歆握着陆念的手就举了起来，两人的袖口往下滑了点儿，露出了交握在一块的手。 两只手同样的秀气好看，十指相交着。 “不行啊，我们有伴了。”举起手后，沈歆很坦然地说，语速慢悠悠的。 陆念懵了，可尽管沈歆扣在她指间的手松松垮垮的，她却没半点想挣开的意图。 那两位老阿姨目瞪口呆，过会无奈地说：“没兴趣就没兴趣嘛，还带这么唬弄老人的。” 沈歆笑了笑，拉着陆念转身走了，走远了之后，她回头往中心喷泉的方向看了一眼。 陆念侧着头问：“想相亲了？” 那语气冷冷淡淡的，可细听之下似乎有点儿不易觉察的酸味儿。 沈歆翘起唇角说：“十八岁未婚美少女，x市户 口，有房有车，一次选择，一生信赖，了解一下吗。” 陆念眼眸一抬，“需要扫二维码吗。” “这个倒不必，我都站这了，还扫什么二维码。”沈歆往远处看了一下，说：“我们去扫点别的。” 远处卖烤红薯的推着车路过，那香味跟着风飘了一路。 沈歆说完就去扫码买了两个烤红薯，她和陆念一人一个地捧着。她把皮剥进了纸袋里，回头看见陆念已经咬上一口了。 陆念吃得小心翼翼的，张开嘴用牙咬了点儿，小口小口地吃着。 “我想尝尝你的。”沈歆忽然说。 陆念寻思着这烤红薯难不成还有两种口味，虽然这么想着，可还是把手里的递到了沈歆嘴边。 沈歆咬了一小口，在陆念刚要把手收回去的时候，腕口从她的手边绕过。 两只手刚绕上呢，远处就响起了学委的声音。 “你们也在啊。”学委站在对街讶异地喊了一句。 她话音戛然而止，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 沈歆循声望去，只见学委欲言又止地走了过来。 学委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俩缠在一起的手，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别人是喝交杯酒，你们可真厉害，这吃的是交烤红薯。” 陆念这才发觉她和沈歆的姿势是挺不对劲的，闷声把手收了回去。 沈歆的小心思被说破了，她也不臊，还说：“大半个假期过去，学委眼神更好了。” 学委叹道：“我求你们原地结婚，别秀了。” …… 假期过得飞快，还没来得及吃元宵，返校的时间就已经到了。 这一次的返校大家心情都挺沉重，眼睁睁看着黑板上的倒计时又缩短了半个月。 没有交流假期的趣事，没有讨论过年期间在家里吃了什么，也没聊收到了多少压岁钱。 没有谈人，也没有聊事，像是一汪凝结了的湖水一样，没惊起一点波纹。 时间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少了，大家都卯起劲往前冲着，谁也不想在原地停留。 方燃在讲台上说：“没有人会等你，你也别停下来等任何人。” 沈歆知道陆念也在跑，陆念也在能多拿一分的地方想方设法多拿一分，这一分看着不多，可却能让前后的排名出现天壤之别。 随着厚外套和毛衣渐渐换下，三月、四月和五月接连着赶来，一模结束之后又到二模和三模。 每一轮新的复习，都是在挑战自己分数的极限。 沈歆觉得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拼命挣扎着想要再往前踏一步，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的小朋友。 她忽然觉得，如果早料到会遇到陆念，说不定她早就开始为以后的日子而拼命了。 第三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很快就出来了，新的排名已经贴在了荣誉榜上。 所有人都比以往更重视这次考试的排名情况，如果能进入前十，这就意味着a大已经稳了。 学委挤进了人群里，把荣誉榜用手机拍了下来，发到了班级群里，在班上说：“你们不用下去挤了，排名我已经发群里了。” 沈歆把手机从桌子里边捞了出来，表面上看着漫不经心的，可实际上比谁都心急。 她放大了学委发在群里的图片，重重复复看了好几眼，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彻底没了。 这次三模她倒是摸进了前二十，可离前十还差好几个名字。 心里那根弦又被扯紧了一点，像是随时要断裂一般，她觉得自己洒 脱不起来了。 陆念靠了过去，双眸一垂就朝沈歆的手机屏幕上看去，她抿了一下唇，说道：“快了。” 沈歆点了头，靠在椅背上悠长地吸了一口气，回头朝陆念看了过去。 她的小朋友微微蹙着眉，一副担心她的模样。 沈歆勾起唇角笑了笑，装作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说道：“没事，你沈姐能行。” 陆念这才舒展了眉心，想了想说：“那看。” 最后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要是好好利用起来，还能再挤下几个人。 学校后山的蝉叫了起来，时不时会有蜻蜓从窗外飞进教室里。悬在天花板上的吊扇吱呀吱呀转个不停，却驱散不掉入夏的热意。 这夏天似乎比往常更热了一点，一半是因为气温，一半是因为高考来临前内心抑制不住的急躁。 在高考到来之前，六一猝不及防先来了一步。 沈歆担心自己忘了时间，事先在日历里新建了日程，等时间一到，手机就会出现提醒。她在学委那要来了学校门口蛋糕店的电话，当天就给陆念订了个蛋糕。 陆念却像是忘了时间一样，丝毫不觉得这天和昨天、前天，又或者是大前天有什么区别，该看书还是看书，该做题还是做题。 她看沈歆这一天从早上开始就魂不守舍的，连打个电话也要鬼鬼祟祟地走到走廊上，像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一样。 陆念还没来得及先发制人，就被沈歆给问住了。 “小朋友，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沈歆翘着唇角说。 陆念愣了一下，点头说：“六月一。” 她是真的知道，但这时间有点儿尴尬，离高考就差了不到一个星期。她没有提，也不想让沈歆把时间花在这上，可没想到沈歆记得还挺牢。 沈歆挑眉说：“我给你订了蛋糕。” 陆念讷讷说：“用不着，太麻烦了。” “麻烦什么，我已经订了，晚上正好能给你当甜点吃。”沈歆顿了一下，“要是我不提，你不会连自己生日都忘了？” 陆念摇头，“没忘。” 她说沈歆怎么一大早就鬼鬼祟祟的，原来是悄悄订了蛋糕。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放在心尖上一样，可一想到高考要来了，总有种在刀尖上行走的错觉，一不留神，两人就会被这刀尖给切割成两半。 沈歆看她垂下了眼，像是在想事儿一样。她靠了过去，在边上压低了声音说：“我今年能记住你的生日，明年能，后年也能。” 陆念眼眸一抬，正好对上了沈歆那郑重的眼神。 她侧脸的梨涡微微往下一陷，嘴角隐隐勾起了一点，她回头问：“你订了什么样的蛋糕。” “芒果海盐慕斯。”沈歆想了想又说：“我看了图片，还挺可爱的。” 陆念垂下眼，握着笔把笔尖往草稿纸上杵了杵，“以后也……给我过生日吗。” 沈歆笑了：“你户口本上都能有我，过个生日有什么难。” 两人的悄悄话说得着实小声，任学委怎么往后靠也没听清。学委侧着耳朵，啧啧了两声，实在听不清楚，就低头做题去了。 在晚自习结束之后，沈歆在操场边上的墙边往外吊了根绳子，把学校外边蛋糕店的蛋糕给钓了回来。 她拉着陆念小心翼翼地往后山脚下的小树林去，摸黑从口袋里翻出了打火机，把蜡烛给点燃了。 昏黄的光亮了起来，正好把底下那蛋糕给照亮了，烛光在风中微微摇曳着，映在陆念的眸子里。 沈歆笑了一下，忽然察觉兜里的手机在震动。她拿出来一看，是学委打来了电话。 学委的声音听着挺着急，上气不接下气的，急着问她陆念跑哪去了，老师在查寝。 沈歆没留心眼，就跟学委说：“和我在后山前面的小树林里，她一会就回去。” 这通话才结束没多久，学委就带着一群人从远处跑了过来，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笑着，看着贼眉鼠眼的。 陆念愣了一下，眼睁睁看着这小树林多了好几个人。 学委带着人过来，气喘吁吁地说：“祝学神生日快乐，没准备什么礼物，但心意到了。” 沈歆翻了个白眼，好端端的二人世界又没了。 学委咧着嘴笑，拍着身边那人的胳膊说：“愣着干什么，唱歌啊。” 于是一群人围着陆念唱起了生日快乐歌，那歌声幽幽的在小树林里回荡着，莫名渗人。 沈歆跟着唱了几句，等到最后一句唱完，她才说：“小朋友许愿。” 陆念闭紧了眼，没想别的，就许沈歆和她考到同一个学校。在她睁眼之后，头微微一低，把蛋糕上插着的蜡烛给吹灭了。 学委带头轻轻鼓起掌来，笑着说：“祝学神前程似锦。” 别的人也跟着开口，说：“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学校，万事顺遂。” “我就祝学神心想事成，天天开心。” 在蜡烛灭了之后，小树林倏然暗了下来，学委连忙拿出手机点开了手电筒，给蛋糕打光。 这蛋糕还挺大一个，光两个人肯定吃不完，这一看就是十人份的。 沈歆把塑料刀从袋子里拿了出来，悬在半空比划了几下，然后手一低才往下切，切一块就往纸盘里装一块。 蛋糕店给的纸盘不多，刚刚好够在场的几个人用。 沈歆盛好了蛋糕就递给陆念，陆念回头给学委他们递了过去。分完了之后，竟然还剩下挺大一块蛋糕。 沈歆努了一下嘴说：“你们要不多吃点，补充一下脑力。” 学委抱着肚子说：“真吃撑了。” 其余几人也纷纷摆手，一个个都吃不下更多了。 陆念睨了沈歆一眼，轻声说：“就不该买这么大一块。” “下次知道了。”沈歆笑了一下。 几人默不作声地吃完了自己手上那纸盘里的蛋糕，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一样。 谁都知道高考要来了，这时候明明是怎么也轻松不起来的，可还是想变着法子让自己放松点儿。 学委咽下了最后一口，想了想说：“要不我们来玩个知识抢答，五秒内答不上的脸上要抹奶油。” 沈歆顿时来了兴致，“抢答什么？” “就问考试范围内的知识点好了。”学委美滋滋地说。 沈歆：…… 这场面有点控制不住了，好好的生日到最后竟然成了知识抢答。 陆念脸上干干净净的，连丁点奶油也没有，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可双眼却隐隐弯了点儿，像是在笑。 沈歆琢磨着要怎么才能往陆念脸上刮奶油，在学委发问的时候，她暗暗伸手去勾了一下陆念的掌心。 陆念一懵，三秒过去了。她连忙回过神来，却忘了学委问的是什么。 沈歆翘起嘴角就笑，沾了奶油就要往陆念素白的脸上抹，一边说：“别退了，再退我可就抹你脖子上了。” 陆念十分抗拒地侧着头，眼神有点儿凶，在沈歆把手指伸过来的时候，她张嘴就咬了上去。 沈歆冷不丁被咬了一下，顺势把剩余的奶油抹到了陆念的唇角边，压低了声音说：“你就不怕我咬回去？” 陆念睨她，像无声地挑衅。 沈歆笑得特别无奈，只好用手背把陆念嘴角的奶油给抹掉了，不紧不慢地说：“我今天先饶过你，考完试你给我等着。” 学委在边上哇哦了一声，幽幽说：“好感人的姐妹情哦。” 周围别的人也跟着哇哦感叹，他们早就习惯这两位姐的相处模式了，甚至连她们俩再亲昵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陆念彻底放松了下来，眼眸一抬就看见沈歆在轻轻笑着，那笑比月光还柔。 在这夏日短暂的静谧里，她恍惚觉得自己也变了许多。 从一开始认为自己不值得被这么小心呵护，到后来在沈歆的温柔里，她发觉，她不必须被爱，但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