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爱看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宫斗不如盘大佬 > 作品相关 (5)

作品相关 (5)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不可求的定弦桥口。    今日宮嬷嬷来,一看就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若能借机使力攀上这棵大树,何愁老四会败于老三母子之手。    故,无论宮嬷嬷绕了一大圈所求为何,贤妃都打算不遗余力地照办。    而与此同时,宫嬷嬷深觉前言垫得也差不多了,便将话口抛了出去:“这么说起来,老奴今日来,还真要替太后娘娘向贤主子你讨一个人情。”    贤妃绷直了身板微微前探,目光炯炯:“嬷嬷但说无妨。”    宫嬷嬷笑道:“也不是甚大事,缘因今天一早,寿康宮里的抄经侍女诗雯不知怎的突染了急症,到方才我离开时已经烧得不能起身。”    贤妃看她话音一顿,顺着话茬叹声:“这可如何是好,我听说这经文一日都断不得,定要连续抄上七七四十九日,经七个轮回交替方显诚心。”    上一回,宫女诗雯能被选上去,便是因为暮荷被宣妃杖责后不治身亡。    后面太后重病,宣妃被禁足,贤妃本以为可以坐享渔利,哪想到太子围猎的一箭让老三母子博取了圣上的同情又守得云开。    此刻听宫嬷嬷提起抄经的事,贤妃第一反应,是以为太后顾忌诗雯的亲妹妹是未来九福晋,算自己半个儿媳,这才遭了排斥,心里顿时有些警惕。    宫嬷嬷却还在继续往下做戏:“我听诗雯那丫头说,她做秀女时有个叫做雅珠的姐妹,汉文满文都写得行云流水,因诗雯她卧床不能动笔,意欲将功补过荐了此人上来。老奴想着贤主子手里定有这宫人的去向,遂此番僭越替太后主子问上一句……”    贤妃闻言脑子转了几转。    雅珠便是素蓉,素蓉便是雅珠,宫嬷嬷知道不知道此事?是故意挑着这时候要人的?    接下来,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想把人今日送去给老四是才起的念头,还没同旁人说。    而那一日太后见了素蓉,除了多赏了珠花,也没有过分偏爱。    今日宫嬷嬷进门提的也是宫女雅珠……    可事情如此凑巧,贤妃又有些存疑。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恐怕要等着亲儿子来才解的开,这人不能这么轻易给出去。    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宫嬷嬷这边也要给了交待,不然结下仇便没处修补。    “嬷嬷问的真赶巧了,你所问的雅珠,便是我长春宫里的素蓉丫头,前几日还得了皇额娘赏的。”    宮嬷嬷一脸惊讶:“竟是那孩子?可见是和咱们主子有缘。眼下这人在此处伺候吗?老奴倒是眼拙没认出来。”    贤妃笑答:“那丫头领了差事去淑姐姐那替我传话去了,此刻倒是没在。”    宮嬷嬷自然不肯轻易罢手:“左右老奴无事,便替主子多候上一时半刻也无妨。”全然一副不见到人就不走的架势。    贤妃无法,只好搪塞:“哪有让您等个小丫头的道理。若她真是皇额娘用的上的人,我定会把人给寿康宫送过去,倒是皇额娘那,恐怕不好久离了嬷嬷您照应。”    宫嬷嬷看说到这份上,也没法再磨蹭下去。左右贤妃答应了送人过去,谅她也不敢反悔。    “如此,贤主子今晚送人过来的时候,顺带让那孩子带上行李,也省得折腾。老奴回去复命,便先告退了。”    贤妃听这话里话外,竟是一夜都不想等,心里疑心更重,口中却答:“此事好说。春分,替我送送嬷嬷。”    003    同一时间,长春宫南边正门外。    九贝勒徵骐一身戎装,显见是才从马场回来,都没回阿哥所换身常服。    他此刻正背着手在大门口踱来踱去,且这状态已有些工夫了。    他也不叫门,只时不时向路口张望。    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实在看不过眼。    “主子,您方才不是打听清楚了吗?王爷他被圣人传去问话,没这么快回来。要不您先进去给贤主子请个安?老在这儿晃荡也不是个事儿啊,再说,您这身装束也太扎眼了。”    九贝勒翻来覆去想了两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求四哥帮忙,见自己的跟班好没眼色,加上心里忐忑,难免带出些情绪:“爷要是就这么进去了,还怎么求四哥帮我说话?”    眼看三月过了一大半,贤母妃那一点动静也无,要是他自己不主动提,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正说着话,打东边主街上转过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安亲王的随侍太监小邓子。    九贝勒瞬时眼睛一亮,阔步迎了上去,而于马上穿着朝服的安亲王也瞧见了他。    “九弟?怎么站在门外不进去?”马上的人奇道。    九贝勒仗着一腔孤勇,也没畏缩:“四哥,我有件事想单独和你说。”    安亲王看了看左右,下了马,向小邓子使了个眼色,众人皆在他带领下往巷子里退去。    “什么事,在母妃宫门前还如此毛躁,眼看都要成家的人了,就不能稳重些?”    九贝勒听了责备只扬头嘿嘿一笑:“本就不是该稳重的事。四哥,我想让你帮我向母妃讨个人。”    “什么人?”    “一个小宫女,才入宫不久的。”    “你大婚在五月,眼看就要开府建衙,也确是该选些伺候的人了,回头让内务府呈了名册上来,你再细细挑,若是实在没有合用的,便是四哥从府里挑些好的给你也使得。”说完,就要携着他往门里去。    九贝勒拉住他袍袖:“四哥,我想要的,是在母妃身边伺候的人。”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那你同我说这作甚,自己找母妃讨去。”    九贝勒显是真急了,跺着脚喊着前头脚步都没停的那人:“四哥。”    安亲王无奈转身。    “四哥,我打小从没主动和你讨要过什么,我只开这一次口,算我求你。”    安亲王看着他目光切切,充满热烈,如一团火焰在其间跳跃,正是个不死不休的架势。    安亲王对这个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硬不下心,终究叹了口气:“我应下了,等会帮你在一旁说项。”    九贝勒这才收起脸上的严肃,揽住安亲王的肩膀,满脸喜气阔步往里去。    两个人将将入了二门,就赶上春分扶着寿康宮中的宮嬷嬷往外走。    宮嬷嬷看见来人从容施礼问安,安亲王和九贝勒自然不肯受,还不忘问候太后她老人家的近况。    等人走远了,安亲王若有所思,复又紧走几步往正堂去。    贤妃正吩咐屋里伺候的宫女:“去把人叫来,就说我有话要问。”    安亲王和九贝勒便和出门传话的绿乔擦肩而过。受了她的礼后,两个人跨过门槛。    “给额娘请安。”    “都起,怎么今日这么晚才过来,是朝上有什么事耽搁了?”这话显见是问的安亲王。    “也无大事,就是皇阿玛留了儿子并几个内大臣商量着下个月围猎的事儿。”    贤妃闻言皱眉:“又到了这时候……这次出门旁的不论,这头一样,千万注意了安危。”    安亲王知她是因为老三坠马的事后怕,忙说:“额娘放心,此番太子留守京畿,英亲王也须留在王府养伤,儿臣并九弟连着余下的兄弟们陪在皇阿玛身旁,定保他老人家一切无虞。”    贤妃这才略放心:“如此便好,你们也要留神自个儿,别为了出风头就往那密林子里钻。”    安亲王忙说:“额娘放心,儿臣省得的。”想想又道:“额娘,方才宫嬷嬷来过?”    贤妃方才不觉得如何,一旦疑心是素蓉勾连了寿康宫自攀高枝,便带着莫名火气:“嗯,宫嬷嬷来向我讨一个人,说是要给太后她老人家抄经的。”    安亲王表情有一瞬凝滞,随后笑道:“儿臣好奇,是哪个丫头有这样的福分,能让老祖宗特意遣了宫嬷嬷过来要人?”    贤妃怒气更盛:“就是前几日才从膳药间过来的宫女素蓉,原是叫雅珠的那一个。我倒是不知道,她竟是个能通满汉两文的才女,难为她在我这里屈尊做了个末等丫头。”这话是说给安亲王听的。    安亲王却不动声色瞄了一眼脸色发白的九贝勒。    “儿臣倒以为,老祖宗能从我们长春宫里选人,是对我们的信重,母妃当重赏了那宫人,另告诫她往后在寿康宫用心办差,也好替我们尽尽小辈的孝心。”    贤妃见儿子似乎没有一点怒意,想来他有自己的安排,也就释然:“如此,等会我便让福顺把人送过去,也省得让皇额娘等急了。”    九贝勒闻言赶忙说:“儿臣等会回西三所刚好顺路,不如交由儿臣代劳,想想也该去向老祖宗问个安了。”    安亲王没言语。    贤妃看了看自己儿子,只推说:“你大婚在即,要准备的事情颇多,先留在我这,定下府邸的人事再回,一个小宫女倒劳你贝勒爷相送,传出去成何体统?”    九贝勒无法,只好应是。    安亲王看了眼窗下的自鸣钟:“儿臣等会还有事,如此就不等九弟了。”    贤妃自然不会留他,只让芙蓉去后面取了一摞名册出来给九贝勒过目。    九贝勒看着满目名字,心知这上头,再挑不出他念着的人……    而安亲王出了正堂,却没急着离开。    他绕过廊道,只驻足在一处影壁后的月亮门口,小邓子乖觉在外头守着。    片刻后,绿乔领着素蓉从月亮门里出来,看见安亲王背着手不辨息怒看着她们,赶忙行礼问安。    安亲王对绿乔吩咐:“你先去母妃那复命,说这丫头随后就到。”    绿乔不敢多问,绕过影壁远远躲开。    姝菡知道宫嬷嬷来向贤妃讨了自己,也知道事情已经落定,正沉浸在满怀欣喜,等见了这位心思难测的安亲王,挂在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成霜,冻得她通体泛寒。    她可没忘,安亲王是因何把她放在长春宫的。    “王,王爷。”    不是她胆小如鼠,实在是这位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势,让人不自觉就升出一股敬畏。    他此刻脸上挂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姝菡一联想这两日想方设法逃离长春宫,前前后后所使的招数,想来在这位将权谋运用到登峰造极之境的皇子面前,她相信被拆穿只是或早或晚。    不,说不定对方已经看穿,所以才在这里堵她。    安亲王看着眼前的女人由满脸的欣喜变作瞬间惨白,将花容失色诠释得淋漓尽致,似乎取悦了他心里某处压制的痒意。    然后他果然冷笑出了声音。    姝菡便更怕了。    她强撑着不大听使唤的双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奴婢还要去殿里给主子谢恩,奴婢先告退了。”    说完,便逃野似地向着影壁的出口夺命而去,似乎只要绕过这道墙,便能逃出生天。    不过跑出去四五步,身后一只大手便攥住了她的。    随着她被强拽回去,又被迫转过了身,对上那个表情依旧算得上是温和的安亲王的俊颜,她的脖颈顷刻也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直把她逼在身后影壁凹凸的龙纹浮雕上。    “你以为出了这长春宫,我便拿你没奈何了吗?你听了我的秘辛,我留了你的命,我以为,你该明白应把自己摆在哪儿,也该清楚如何进退。”    姝菡感受到脖子上带着茧子的大手传递的热度,也知他此时并没有用真力,甚至尚且留着余地,却仍觉得腔子里沸成一片,连喘气都难。    “奴婢只是想避开这个三月,奴婢绝无背主之心。”情急下也顾不得矫饰。    安亲王听了这话似乎更恼怒:“我若想讨你入府,便不是三月,你又待如何?”    姝菡如闻一声惊雷,被劈在当场。    方才她听到了什么?安亲王说,讨她进府?她要避开的,是那个愣头青九贝勒啊……    安亲王看着姝菡茫然神色,瞬时也觉出不对。    回过味,才了然。这女人并不是防他。    原来九弟他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许是这个结果取终于悦了他。    就在姝菡以为自己会被他生生勒死在这墙根的时刻,对方松了手。    “寿康宫那里,此番要的便不是你,我也会想了办法送别的人去。如今看来,是你,更好。”    姝菡尚没从这位爷态度的大变中回过神,他已然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    “你阿玛在军中的履历我已经看过,实是个可用的。我前日已给呼兰府的总兵去了密函,一个步军校总能胜任。”    姝菡心里腹诽,哪个要沾你的光,可嘴里却还要老实谢恩。    “奴婢代阿玛谢王爷提拔。”    安亲王似乎看出她的不经心,只逼近了她,将她再次堵在墙上,顺势伸出手,这次却不是掐着她的脖子,而是抬起她的下颌让她与自己平视。    “你若笃定能让寿康宫护得你一生一世,大可对我如此敷衍,不过你却要明白,太后她已是垂暮老朽,而这天下,终究会是我的。”    这话何止僭越,简直是大逆不道,却由这人口中轻易就吐露出来。    姝菡背靠着墙,觉得要么是安亲王疯魔了,要么是自己,她竟从这狂妄自大的口气中,听出了一丝灼热。    这热度烫得她脸颊发热,心口也随着不安跃动,直到月亮门里传来走动的声音,姝菡才回过神。    她拼尽全力推开了眼前喜怒无常放肆嚣张的男人,这一次终于成功逃出了这方天地。    身后的人也没再追过来。    可是姝菡有种隐约的绝望:寿康宮尚不能入他眼,自己能有何处可逃……    ☆、【亲厚】    001    已近黄昏的禁城, 处处透着疲累。    连日头也失了白日里的燥,只堪堪斜挂在城郭角楼的兽脊檐牙下, 看着像是个将熄的灯笼。    福公公适时正打长春宫的正殿堂屋里出来, 眼见暮霭中那团火渐渐西沉,脸上崩着的笑也终于随着天边颓相消散在晚风里。    他用眼角扫了一眼侯在门口的、刚刚换了身绸布春衫却手挎粗布包袱的宫女,以及她身后扛着行李卷的小太监, 满脸倨傲且夹杂着不耐烦:“咱们主子隆恩, 厚赏了你五十两金子,命你日后在寿康宫代主子好生服侍太后娘娘,咱家奉命送你一程, 这便走。”    姝菡知道贤妃此刻不耐烦再见她,只按着规矩在门前叩了头。    福公公头也不回阔步走在前头。    他身后跟着的是惯常在身边伺候的徒弟小英子, 此刻双手捧了黄花梨的木托,猩红的绸布上依次躺着五只拳头大小的金锭, 在最后一抹残照里, 金灿灿地直晃人眼。    姝菡起身紧走几步。    一时没留神,曳地的衬裙刮上一旁的花枝,险些拉扯她一个趔趄。    小六见状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却也差点把行礼给丢到地上。    姝菡见福公公已走出老远,伸手够向小六肩头的铺盖:“六公公回,这行李我拿得动。”    想她如今在整个长春宫里的风评已经一落千丈,那些看热闹的人明日指不定编排的多难听,何必带累旁人。    小六却把嘴一撇:“怎么?攀了高枝便要翻脸不认人了?你六爷爷偏要和你杠上。”说着负气地往上托了托行李卷,绕过她大步走在前头。    姝菡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我今日走了,你却还要继续在这院子里当差……”一改往日乖巧无伤的语气。    小六似是没听见一样,连脚步都没顿,随着鼻息哼出几个字:“我乐意。”。    姝菡此刻方有些拿不准,她想尽办法离了长春宫,到底是愚蠢还是明智。    想躲的纵躲过了,却招来更大麻烦。    先不说那位爷对自己此寿康宫寄予的“厚望”,且看贤妃如今态度,未尝没有个开罪的意思在里头,只不过碍着太后的威势不好发作,只怕想等着日后清算。    但转念想到寿康宫里,有着她自小便孺慕的慈和长者,也有着母亲旧年留下的点滴往事,又立时提紧包袱,定下心来。    福公公已行到绛红宮门外的鎏金铜狮处,见身后人没跟上,停步在兽脚处略站了站。    既然捧着主子的赏出门,这一路上怎么能少了受赏的人应景儿。说不得,待会儿会碰上些口舌利索的,正好让人知道知道,太后是如何看重长春宫,他们贤主子又是如何恭孝至诚的。    姝菡无心理会福公公的心思,只提拎着裙裾无声跟在后头,过于宽大的衣袍令她此刻显得有些狼狈。    往西南走了约么一刻钟光景,寿康宫便到了。    守门的太监应是早得过吩咐,见福公公把人送来,一边紧着差人到内院报信儿,一边将人让进门。    片刻后,宫嬷嬷现身来接人。    福公公按着贤妃吩咐,本欲当着太后的面把人交了,也好顺便表表心意。    宫嬷嬷却道:“太后娘娘正在佛堂诵经,贤主子的孝心她老人家领会了……”    福公公遂带着两个小太监失望得回去复命。    宫嬷嬷含糊着吩咐院子里的粗使宮人:“把姑娘的行李全归置到主屋的罩房里,再烧些热水备着。”    素蓉这名是不会再叫了,雅珠也不能做准,到底该怎么称呼,要看主子一会儿赐下个什么才好告布众人。    宮嬷嬷只把人带到佛堂门口,等姝菡跨过门槛,在外头掩了门。    姝菡便穿着身旁人临时周济的、不合身的绸衣,挺直腰杆掩饰着局促、且激动地看向堂屋里的楠木床榻。    那上头坐着满头银发的太后,屋子里暗,看不清她面容,却直觉是个可亲的长辈。    这一刻,姝菡突然有些怯了,说到底,是给老人家添了麻烦。    太后逆着光,见个宽袍长袖的丫头进来,有着她旧年印象里熟悉的挺拔姿势,亭亭立在门口。    她向她招了招手:“好孩子,走近来给我看看。”声音和煦得如春日里明媚的艳阳。    这话她前几日也说过,在正堂里,赏赐珠花那回。心境却大不相同。    姝菡依言上前,撩起罩衣缓缓跪了下去,用母亲亲身教过的、她所能展现的,最美好的仪态。    “菡儿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松龄柏寿、福泽千秋。”    入宫以来,她几乎每日都要跪人,还是头一遭这么虔诚。    太后多年没有听过普渡寺泓一大和尚批的这段评词,隔了年头再闻,连说了三个好字,又亲手将姝菡拉起。    姝菡不敢立得更高,只由太后拉着手半蹲在她身侧。    太后看不过,赏了她个蒲团坐着回话。    “好孩子,先告诉老祖宗,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又是如何冒名进得宮?”    姝菡就着蒲团,依在楠木榻太后的脚边,定了定心神慢慢的诉来。    先把这几年被岚姨照抚的恩德挑着好话说了一箩筐,再摘去雅珠断发抗命选秀一节,谎称是自己有意进宮。    至于入宫后的事情,自然也是拣了光鲜亮丽的来说,诸如做秀女的姐妹汀兰和阿蘅如何和气;教习的寒姑姑怎样热心帮衬;膳药间的顾嬷嬷和灵芝把自己当做一家人般相待;便是提到长春宫,也不忘夸上一句小六公公仁义,素兰春分姐姐周到……    似乎这宫墙内外,她逢着的,便都是大善之人,没受过一丁点磋磨。    不止伤心困苦的事不提,就连九贝勒和安亲王那两起悬案,也一并咽进肚里。    唯恐再给老祖宗添了烦恼,无形中裹乱。    太后透过蜷在脚边的人儿,似乎又见着了昔日里那个要强的孩子,虽少了些被她惯出来的轩昂气度,却是一样的招人疼。    听着她不急不躁地讲,太后便依着旧时习惯去抚她头顶的毛旋儿。    总有半个多时辰,屋子里已一片黑,故事讲完,短暂寂静。    太后没有叫人掌灯的意思,似乎那光亮一起,屋子里平宁馨和的光景便会像幻影般消散。    宮嬷嬷看看天色,敲响菱花槅的门板。    她进门时,姝菡正将头半枕在太后的膝上,太后满布皱纹的手掌自然地抚着她的脊背,一下又一下,说不尽的慈爱,是副寻常人家共享天伦的样子。    于这深宫大内却是难见的一景。    “老奴僭越了,知道主子和这孩子亲近,可今日天色已晚,总要等人归置齐整了再到您近前伺候,况且,这孩子来的急,怕是还空着肚子。”    太后晚上寻常不进膳,听宮嬷嬷提醒,方后知后觉:“是我老婆子糊涂了。传我的令,让御膳房备了酒席来,等吃饱喝足了,今夜就跟着老祖宗去主屋住。”后面却是朝着姝菡说的。    姝菡赶忙跪直了:“奴婢知道老祖宗疼我,可奴婢不能仗着您的宠逾越,况且,奴婢今日才第一日伺候,就要惊动御膳房夜里动灶,且要劳烦嬷嬷和姐妹们为我操持,奴婢心中难安。”    宮嬷嬷也忙劝:“主子心疼这丫头何必急在这一时,您成日里诵经,不是老教导老奴凡事不可太近,要讲究个细水长流?怎么到了这会儿,您自个儿反倒忘了?”    太后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佯作气的哼哼两声,却自己忍不住破了功。    “今日我高兴,便都听你们的。”    002    转日,后宫里私下传递的小道消息里,便新添了一条:寿康宮新去了一名叫做菡儿的抄经侍女,听说在太后娘娘跟前十分得宠,她不仅破例得了二等的出身,还直接住进了寿康宮主屋后面空置多年的罩房。    晚些,便有人扒出这宮女的来历,真真十分传奇,竟是一路从秀女到医女,再晋身到长春宫的末等宫女,如今摇身一变直接去了寿康宮抄经。    有人羡慕这人在太后身边当差实是体面,也有人嘲笑她弄巧成拙弄不清谁掌着后宫实权。    姝菡被太后护在寿康宫的院墙里,偶尔也能听见院子里的姐妹闲磕牙,只一笑置之。    流言这东西,你越是想要澄清,想要压制,便越是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何况,她这点“风光”在这偌大皇城的惊涛骇浪里,连个水花都算不上。    果然,过得几日,冷饭无人愿炒。宫墙内传递的热议话题,转而变作这个月被抬往各个皇子府邸的人选,身后又暗藏了多少故事。    姝菡于此事并不上心,奈何耳边风闻的多了,哪怕是只言片语几经拼凑,也渐渐融成了完整脉络。    其中和她算是有些交集的,便有三个人。    其一是咸福宮的蔡佳·银琦,也就是姝菡做秀女时同屋里最东墙住着的那人,被淑妃娘娘送去了哲郡王府,说辞是伺候孕中的郡王妃。说这话的人,眉眼间带着暧昧不明,生怕别人不谙其中真意。    其二,长春宮的末等宫女宝济·云若,于日前被赐给即将到宮外开府的九贝勒,因他大婚在即,云若便以侍女身份先“近身服侍”,日后的封诰想来要等未来嫡福晋进门才可期。    而最后一个,也是长春宫里的。几经验证,姝菡方确定说的是先头遭贬的宫女素玉,此番给安亲王做了“格格”,且是被安亲王妃亲自接走的。    这个结果倒是让姝菡有些没想到,不过很快也抛却脑后。    因这事,倒让她再次想起安亲王那日对自己说的狠话,真想只当耳旁风。    说到底,安亲王想要拿捏她,一是用索多木的擢升做饵,二便是以势压人,倒激起她三分泥人土脾气。    姝菡也知这样不妥,但在太后的羽翼保护下心也长野了,于是不自觉反感那位爷大权在握生死予夺的做派。    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何其荒唐可笑。    无论她想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那里。    正应了安亲王所说,太后地位再尊崇,也有护不得她的那天。    他若想取她小命,好比碾死只蝼蚁。    偏他没有动手,不动手也就算了,似乎还有意将她归入麾下。    如果放在入宫前,姝菡对于这样专横自大的安排定然嗤之以鼻,可是如今,心里另一个声音却告诉她:只有仰仗着他,才有一线希望拉白家下马。    带着这样矛盾的心境,姝菡踏踏实实在寿康宫的院墙里扎下了根。    起初因着太后娘娘的另眼相待,同殿的宫女多少对她带着或是防备或是观望的态度。等过得十天半月,众人发现她除了每日给太后主子抄经,偶尔听她老人家讲古,是个话不多且好相处的主儿。    渐渐的,也有人率先伸出了橄榄枝。    从一份点心,一个荷包开始,慢慢变作找她学字,又或是邀她参加宫女间的小聚。    她既不拒绝,也不热络,倒让旁人生出个平易近人的结论。    除了以上,她便把大部分时间用于看书临贴。    太后看姝菡自来了寿康宫,便没出过院子,活得和她这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子差不离,便有意让她出去松泛松泛,免得小小年纪拘坏了性子。    这一日,敬嫔为贺八福晋镝子满月,特意请了恩典,在宝华殿内办了场宴。太后娘娘作为曾祖辈的老祖宗,自然要送了赏去。    这一遭,太后便遣了姝菡出门。因怕她迷路,又叫了粗使的铃儿同往。    姝菡之前也有机会外出,皆被她找借口拒了:一是心有杂念想借着抄经静下心来想想往后,再则,也怕出门撞见不该见的人。    这一回,却不好推。    汀兰听说自己又换了主子伺候,已经先后托人捎来两封信,外带两朵宫花。    姝菡回信已经写了厚厚一沓,却没想好能找了谁托,关键是还想给汀兰带去几本自己备下的字帖,再捎带上几只新得的云毫笔。    东西算不得贵重,但不好假手他人。    于是,在寿康宫躲了这些时日,姝菡终于还是带着铃儿出了门,主子的赏让铃儿端着,给汀兰的回信和还礼只装了个包袱拎在手里。    铃儿是个活泼话多的,一路上叽叽喳喳,姝菡偶尔应她,她也不恼。    走到半路,铃儿突然惊呼:“菡儿姐姐,我的腰牌不见了。”    姝菡低头一看,她出门时挂在腰间的木牌果然不在了。    宫里人多且冗杂,这木牌好比是人的另一张脸,寻常过禁制或宫门,便以此物为证。    不能顺利通行是小,被人捡到冒用犯了错可是要数罪并罚的。    姝菡知道此事可大可小,先安抚她:“铃儿先莫急,许是方才走的急掉在路上了,我们往回去仔细找一找。”    两个人便原路返身,姝菡在前,铃儿跟在后头。    刚拐进方才途经的一处小花园,姝菡便见着一个穿着亲王吉服的高大身影独自坐在门口的八角亭中侧对着自己。    姝菡下意识扭头就跑,却正撞上身后急行过来捧着托盘的铃儿。    两个人瞬间碰了个仰倒,而托盘上水润滴翠的一整块翡翠如意,立时碎作了两截。    再一抬眼,亭子里的那位爷已经走到近前:“还敢躲?”    ☆、【拒】    001    姝菡仍坐在地上, 手掌下头隐约有些黏腻,待意识到是被碎石划出了口子, 方觉一跳一跳地疼, 连着心也噗通噗通不得安生。    身旁铃儿已跪下问过安,姝菡半仰半躺的一身狼狈,又伤了手, 起身的动作便没那么利索。    等勉强跪直, 还不及磕头,安亲王已经朝着铃儿吩咐:“你先下去。”    铃儿应声是,老实起身, 直至退出这座园子。    姝菡被留下单独应对这位爷,瞬间僵硬了脊背, 只低头死盯着烂在眼前的碎琼残绿,越是压抑, 越是连气息都喘不匀净。    “哑巴了不成?”    姝菡听得分明, 这位爷恐怕此刻心情不甚好,又隐约从他身上闻到些酒气,便规矩叩安:“给王爷请安!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亲王见她会错意, 努力压着火气,缓声又问了一遍:“方才见了我,躲什么?”    姝菡真心觉得,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就好比有人强给了一巴掌,还让你想方设法奉承说他打得有道理,且自己受着也欢喜。    可她既没有化险为夷的急智, 也做不来样子曲意逢迎,索性只将头埋得更低。    安亲王素来不是个脾气好的,上回在长春宮已经见识过她的哏劲儿。    他一把从地上拉起这个遇了事只知道装熊的蠢相女人,暗想她和当年的狡黠少女当真不似同一个人,又很想掀开她的乌龟壳子瞧瞧,会不会是藏匿得太深。    “嘶……”被强扯动的手心刮擦过地面,姝菡瞬时疼得泪珠儿直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主子面前没放肆的余地,便强忍着泪意又往回吞。    安亲王这才发现她伤了手,遂把人放开,也不再迫她答话。    姝菡站直了,仍不抬头。    她束着手,由着血珠顺着葱节似的指头慢慢滴,等在指头尖汇聚的多了,只啪嗒一声溅上她石青段子面的花盆底,转眼晕成了血花儿。    她自是察觉了,仍一动没动,如果换在别人身上,当真要赞上一声好规矩。    安亲王虽不像去了的二哥久经沙场,血却没少见。    想他当初在刑部历练那两年,当场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刑犯就不在少数,那才叫一个血腥,便是他自己也偶有习武带着的伤。    今日不知怎的,却觉得眼前那珠红,再趁着凝脂般纤巧的柔荑,当真分外刺眼。    “小邓子。”他沉哑的音色响起。    不远处,小邓子闻声打树丛后小跑着过来周应。    “奴才在。”    “找截布给她。”    小邓子偷偷抬眼看了看安亲王的神色,又看向身边滴着血却木头人一样的宫女,有些犯难。    身上倒是备着绢布巾子,可那是给主子爷预备擦脸用的。    安亲王看一个两个都这吞吐扭捏样,火气渐大:“你也聋了不成?”    把方才不答话的姝菡一并骂了进去。    小邓子哪敢再请他示下,只慌忙从袖袋里掏出块荼白色绢布捧在手里,顿了一下,见主子没呵斥阻止的意思,这才转身给姝菡递过去。    姝菡这时候也有些回过味来。    她方才被拽起来,经过番拉扯,此时已经确定这位爷饮了酒,那冲鼻的醇香气泽,连他身上常熏的檀香都盖不下去。    他讲道理时,已经恁吓人,眼下万万不能触怒。    再凭心揣测,估摸着这位爷就是个犟毛驴子,且眼下不知从哪憋着股火,她不能再斨茬儿犯浑,还是要顺着毛撸,遂决定先服个软。    “谢王爷体恤。”姝菡边说边接过绢布,又转向小邓子道谢:“劳烦邓公公了。”    安亲王情绪稍定,只挥挥手,小邓子又没声没息退远了,继续在树后站他的人桩子。    姝菡伤的是右手,又刚好是虎口的位置,她一边用左手把绢布往伤口上缠,一边愁眉不展。    顶担心的,是这两日经文恐抄不成了,不知道诗雯的的梵文练得如何,能不能先顶上几天?    看在安亲王眼中,还当她是嫌疼。    顿觉这女人真是娇气,那么丁点伤,血都没流几滴,还一副雨带春愁的做派。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后院里的那些个福晋、格格们还不都似纸扎的一样,寻常淋个雨吹个风都歇利地闹个人尽皆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相较而言,这女人算得上隐忍了。    姝菡不知安亲王对自己的腹诽,她匆忙裹住伤口,见安亲王没有继续问话,便蹲下身去拣断在地上的翡翠如意。    头顶上又有了声音:“回去准备怎么交待?”    姝菡听这语气,意会为他是在关心?还是认下这东西或多或少是因他才摔的?    她想了想道:“东西折在奴婢手里,自然由奴婢禀明主子领罚。”    便是想一个人担下。    安亲王眉头拧上:“损毁御赐之物,你有几个脑袋可掉?”    姝菡方才只想着,以太后对自己的恩宠,顶多小惩大诫,或是直接赦了。    经安亲王一提,这会方意识到,这东西自出了寿康宮的大门,便不是在内库里堆着的普通物件了。    便是太后不动怒,身后尚且有礼法、规矩在那立着。    “奴婢依稀记着,损毁御赐之物当罚杖责四十,再撵去辛者库,却不知,这板子是由了慎刑司的大人们发落还是由着各宮里自行处置?”    一副已准备好领罚的口气。    安亲王已经被她这一根筋的直肠子气到肝儿颤了。    还慎刑司?就她那小身板,只十板子下去,就能去了她半条命,且还是执刑的人手下留情。    “小邓子,小邓子!”    听见主子爷又一次气急败坏唤人,小邓子赶忙跑过来:“奴才在。”余光却瞄向一边尚且不自知为何惹恼了自家王爷的宫女,心里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埋怨。    安亲王不再理会让他头疼的元凶,只指着那两截断开的翡翠:“拿上我的腰牌,去长春宫里寻个差不离的过来。母妃若问起,便说是我有急用。”    小邓子赶忙领命,刚走出几步,又被安亲王叫住。    “做的隐密点,别惊动旁人。”    说完还用了个鄙夷的眼色看了眼一脸错愕的罪魁祸首。    小邓子忙说:“奴才省得了。”顿了顿,看安亲王没有额外的吩咐,这才抬腿往长春宫的方向急急去。    姝菡眉头更皱巴,一是没想到安亲王会为了自己破例网开一面,一是觉得这恩她生受不起。    无人知道,她在寿康宮里躲这位爷足有半个多月,今日千算万算,尽捡着背静地界走,没想到还是撞上。    这还不算,继上次听墙角被安亲王赦了,这次眼看又要欠下他一份大人情。    姝菡自幼受诗书礼教熏陶,后来又在市井中流离了两年,知道便是坊间升斗小民,尚且讲究个礼尚往来、知恩图报。    她既受了恩,又欠着情,焉有不报偿的道理?    可她现在又能拿什么还?    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她一个孤拐奴才秧子便更不值钱,抵给人家也未必稀罕。    唯一有值得被人觊觎的,便是太后给的那份包容慈爱。    她却不能以此作为交换,这也是她为人子为人仆的底线。    她很难想象,如果有朝一日安亲王挟恩以报,让她利用太后的这点怜悯体恤做些有违本心的事情,她到时该如何自处?    以己身一死换了身后太平吗?    那不存在。    凭着和这位喜怒不定的掌权皇子为数不多却足够惊心动魄的几次相处推断,姝菡深感,自己便是死了,安亲王也绝不会放过她存世的“亲人”,说不定还要连带着把彼时入土的自己再掀出来挫骨扬灰。    ……    安亲王就这么看着姝菡在眼前低头沉思,甚至隐约感觉她正在内心交战。    他平时不喜人聒噪,尤其是女人。    可眼前这个,此刻又太过沉静了。    安亲王只当她为了打碎翡翠如意的事情纠结。    “你无须担心,这赏出去的东西,除非原主敕令要回,旁人再难留意。待宴席后东西归了老八的府库,下次再见天日早不知是什么年月。”    于安亲王而言,这些话已经是放低了架子,也极尽耐心。    姝菡却苦笑,她如何受得起。“多谢王爷援手,您的深恩,奴婢实在无以为报,若哪一日,您用得上,奴婢愿意拼了这性命不要,换您一夕安枕……”    安亲王平日算得上是个冷情的人,今日许是饮了酒的缘故,心里一些模糊的私念便蠢蠢欲动。    他也不是今日才勘破,眼前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女人,在自己心里,确有些特别。    安亲王打断了宣誓着忠心的姝菡,直接执起她缠上绢布的那只手:“我知你在思虑些什么。我以我爱新觉罗的姓氏保证,绝不会迫了你做些伤天害理之事。等过了五月,我便想办法将你接回来……长春宫也好,安亲王府也好,总有你一处容身之所。”    姝菡先时低着头,等安亲王一番自以为体恤至极的允诺出口,她惊恐下,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离。    她连退了几步:“不……”    安亲王又逼近,“是我错认了不曾?我以为,你心里并没有小九。”    姝菡唇齿翕动了一下,复又咬牙:“和贝勒爷无关。”“是奴婢,没这个福分。”    安亲王的手尚僵在当空,看眼前的女人梗着脖子跪在身前。    他活了二十几载,还是头遭自己开口讨个女人欢心,且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宫女。    眼下就这么被她斩钉截铁的拒了……    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风起了,院子里静得可怕。    安亲王血气酒气皆散,脑袋澄净了,眼神也冷下来。    姝菡受不住这样骇人的气势,强撑着拾起身侧托盘:“请容奴婢先行告退。”    安亲王一脚踢翻那木器,连着上头的翡翠再次跌落在石头甬道上,四分五裂了去。    千般恼万种恨只在唇齿间生生凝冷。    “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徽徽:方才见了我,躲什么?    菡菡:你见过哪只兔子碰上大野狼,不跑?    ☆、【来日方长】    001    不用过脑子想, 姝菡也知,安亲王这一个滚字, 定是带着杀之而后快的心境才从牙根里挤出来的。    这一声怒气落地, 自带着雷霆万钧,她却感胸腔子里七上八下的一颗心反而落回了原处,终得解脱。    虽是被当头喝骂了, 姝菡心下如蒙大赦。    她也无暇再去顾及失了翡翠如意该如何回寿康宮复命, 只强撑起酸软骨肱踉跄几步,逃也般地奔着园子北边某个显眼的角门跑去,恨不能把压顶的风狂雨骤悉数甩个干干净净。    浑浑噩噩七拐八拐, 也不知跑了多远,远到后面的几座大殿已经变作茂密树丛掩映下的一道虚影, 而身后也没有人追上来索命。她这才靠在一棵梁柱般粗细的油桐树上大口喘着粗气。    硬挺着的身子骨卸了力,脑子也早乱成一团, 似一蓖麻线纠缠不清。    她早过了无知者无畏的懵懂年纪, 又是经历过家门巨变的畸零人,怎么会听不懂安亲王话里话外的纳娶之意?    按说,他一个皇子, 又是亲王之尊,说不得日后还会再进一步,想要什么女人没有?    便是在长春宫时,他但凡透出个意思,都不需当面挑明,贤妃连眼皮都不会眨便会把她即刻送去他府中, 连顶轿子都不用,顷刻就能定下她的终身。    可他偏没有,他放了自己去寿康宮。    今日缝上,他不但放下身份开了金口,还难能可贵放低姿态说出一番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话来。    若换做别个知情识趣的女子,只怕早就欢天喜地感激涕零,还要叩谢他大恩。    便是自己,纵是对他的通融包庇没生出以身相许的情意,但为了大局和情势着想,也理当假做感恩戴德,再欲迎还拒应下,这才是保全自己和亲人的上上策。    但她实是做不到。    母亲生她养她,父亲又谆谆教化,她虽苟活,却也负着费氏一族上百年风光霁月的傲骨,难道因着身世坎坷卑微,为求一世荣华无忧,就得砸断骨头自贱其身予人做个唯唯诺诺的妾?    况且,还是那人高高在上的施舍。    “谁在里面?别装神弄鬼的,还不出来?”    姝菡正在此间胡思乱想,冷不防闻听外头一个女人尖利刺耳的声音。    她方才慌不择路,只据了树木的影子知道是往东北向行了一段,却拿不准确切进到那处殿室的界限。    外面的人又提着嗓子问了一遍,姝菡整了整一身凌乱,这才应声往外去。    绕过片秃枝果木,前方倏忽开阔许多,景象却和东西六宫雕梁画栋的景致有些格格不入。    斑驳的红墙上爬满青绿老苔,丛生的枯草从屋顶的残破瓦片中探出,一个穿素服的宫装女子正站在一口水井边,她脚边放着个担水的木桶,铁皮箍子卷了刃露出朽木的糟烂瓤子……    那宮人正在打量姝菡,姝菡也在看她:看年纪,总有四十岁上下,看装束是个粗使的宫人,身上的宫衣虽整洁却已经洗的泛黄。    姝菡不免疑心,难道自己竟不小心走到了冷宫的地界?但方位又似乎对不上。    对方不等她想明白已经率先发问:“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此处?”    姝菡上前告了个恼:“这位姑姑好,我是寿康宫的宫女,本来领了差事出门,此刻却不慎迷了路,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寿康宫又在哪个方向?”    那宫人窥了眼姝菡的腰牌,信了大半,只好言劝她:“这里是绛雪轩,你既是寿康宫的人,怎么会闯到这儿来了,趁着没人发现,赶快回去。”    如果姝菡只是个初入宫禁的普通宫女,定会好奇问上一声绛雪轩是什么所在,又为何不许人靠近。    可这三个字入得她耳,便如芒刺在背勾起她少时的一些回忆。    她当真蠢笨。看到这里人迹罕至,到处是枯枝残叶,又是这么个方位,她竟一点没往正解上想。    这回也不用人指路,她辞谢了那位姑姑,便欲直接顺着西边的小路向南回。    那宫女却在她走出几步后叫住了她:“敢问这位姑娘,可认识寿康宮里伺候的烛薇?”    姝菡转过身,复又仔细看了眼那宫人,隐约猜出了她的身份,却不打算对她剖白身世。    “这位姑姑,你方才说的是谁?我新来寿康宮伺候,倒没见过。”    那人又连连摇头:“许是,许是我弄岔了。姑娘快回,这里不能久留。”    姝菡朝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复又转身寻路。    002    姝菡知道这处绛雪轩,还是年少时听她母亲私下里同她讲起。目的,大概是个引以为戒的意思。    说起来,在数十年前,这处绛雪轩连同它当时的主人,也曾是个传奇的所在。    时年里面住着的,是个汉家女,在未入宫前乳名唤作茉儿,曾是前朝大儒齐审聪的嫡长孙女。    茉儿姑娘最初是因为德容兼修才作为官女子被选进宫中的,且初时是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虽她没有正经的品阶,却有着御前行走的殊荣,很得主子们信重。    那时候,当今天子旻裕亲政不久,正是意气风发大展抱负的年纪。他纳了汉人大臣孙世杰的谏言,大肆擢选汉人入朝为官,同时也选入了不少汉家女充入后宫,以便向世人昭显大清立国的皇恩浩荡和天子意欲大同的决心。    齐家这位女官便是其中的表率,且常替了太皇太后去三大殿传话问安。    一个是胸有丘壑的少年天子,一个是诗书满腹的御前女官,不过半载,这位齐茉儿姑娘,便被抬举封了齐贵人,直接住进了离乾清宫不远的绛雪轩。    本应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好姻缘,可惜好景不长。    天子心折于这位齐贵人的才华美貌,对她异常迷恋,半年里椒房独宠不算,有次酒后失言,竟要为她罢黜后宫。    以皇后为首的六宫粉黛对这位身份特殊的异类早就看不顺眼,以惑乱君王为由将官司打到了太皇太后驾前。    太皇太后盛怒下便斥责了彼时已经身怀六甲的齐贵人,并让她在慈宁宫的青砖上罚跪。    等到皇帝下朝赶来,她腹中的孩子早保不住。    皇帝自责非常,沉痛之下为此罢朝三日。    太皇太后把持朝政十数载,其根基远不是一个刚刚亲政的傀儡皇帝可比。她甚至当着皇帝的面召来了诸位顾命大臣,拟好了废帝的旨意就差盖上玺印。    在女人和江山之间,皇帝终于妥协,选了后者,自此再没踏进绛雪轩的院墙。    那齐茉儿先时还带着幻想,拖着衰败的身子硬挨了两年,却只等来了宫中几位皇子皇女诞生的喜信。于是,于某个初秋的清早,她一把火焚了从前皇帝写给她的诗句,自戕在绛雪轩的楼阁里。    太皇太后闻听后,欲降罪诛了齐家三族,皇帝当晚亲往慈宁宫与之密谈,允了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入宫,封了荣妃。    此后绛雪轩便成了宫中禁地,只余下两个旧宫人守着。    直等到太皇太后薨逝,这位齐贵人才被追封为妃,虽得了个“珍”字为悼,却因她自戕的罪责永无资格葬入皇陵,连她住过的那处,也似乎被圣人遗忘,就一直荒废下去。    这段皇家秘辛,姝菡当年听得惊心动魄,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今日途经此地,她难免替宮室的旧主唏嘘,也更加理解母亲同她讲这段秘闻的苦心。    都道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世代出情种,但无情起来,又有哪个女子能够生受……    003    转过交泰殿的后墙,总算是归入正途。    姝菡望着通向寿康宫的主街,有片刻犹豫。    那碎了的翡翠如意尚留在和安亲王偶遇的园子里,理应取了回来。便捧回个残骸,也好和太后娘娘有个交待。    管她是罚,是撵,是容情,总要见着东西才好说话。    且给汀兰带去的东西慌忙中也落在那里,虽信里没有什么秘辛,给旁人看见总归不妥。    唯一担心,是不知道安亲王此刻走了没有。    姝菡硬着头皮,顺着从寿康宫出来的原路往前行去。    边走还边打量周遭的情况,但凡见到苗头不对,便准备往回返。    行了有一会儿,终于到了地方,只是从外面看不出里面动静。    姝菡贴着半月形的门,探出头观望,倒也能直接看见先头安亲王所处的那处亭子,此刻并无人。    她壮着胆子又朝前走了几步,见周遭没什么动静,便快步往打碎翡翠的地方而去。    一旁的柳树后突地转出个人影,险些吓得姝菡立时晕厥在路上。    “菡儿姑娘,您这边来。”    姝菡崩着身子走过去:“邓公公。”扫向他身后,却没见旁的人。    “姑娘无须看了,王爷此刻去了养心殿面圣,只留下咱家在此候着您。”    姝菡闻听那位煞神不在,也顾不上纠正邓公公错用了敬称,只觉得松了口气:“公公等在此处,可是有事交待?”    “是,王爷让咱家在此候着姑娘,是留了两句话。”    只要他人不在,姝菡还是能够镇静自持的:“公公请讲。”    “这头一句,您先时打碎的如意,不必寻了,回去也无须对旁人提起。”    姝菡想了想,听口气,安亲王虽然被拒了,仍守信替自己填上这窟窿,且听意思,也不须自己露面。    明知应该叩恩,可一个谢字太过轻慢却说不出口去,只能继续硬着头皮问下去。    “这第二句呢?”    “王爷他说,来日方长。”    姝菡脸上的感激瞬时僵在脸上。    再难琢磨这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邓公公见姝菡脸上全然没有喜色,又凑近了一步:“按说,咱家没这个立场去劝说姑娘,也不该插手主子的事儿。但您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咱们爷几时对人这么容让过?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金銮殿上坐着的圣人,也没给王爷甩过这么狠的脸子,您回去自己掂量掂量。”    姝菡张嘴欲辩解两句,邓公公却摆了摆手。    “咱家身上还有旁的差事,须得回了。您回寿康宮候着也好,在此处等同伴也好,千万别再往左了想。若是还是想不明白,值当是咱家今日的这番话,您就没听过……”    姝菡心中五味杂陈,只把满腹心事藏匿在胸。    “谢公公提点。”    园子里风不止,姝菡的心也不静。    偏铃儿此刻腋下夹着来时的木托盘,从园子南边进来。    她面色如常来挽姝菡的胳膊:“姐姐等急了?我见姐姐久没回来,怕耽误了差事便先去了宝华殿,敬嫔娘娘赏了好大一锭银子给我们……”    姝菡瞥向她腰间失而复得的腰牌,打断她的滔滔不绝:“回,我累了。”    回去后,也再没和人提起,这一日她都经历了些什么,值当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只是次日一早,案头无端出现了一只白瓷药瓶,带着淡淡的佛檀香。    ☆、【药】    “咳咳咳……”    姝菡屏住鼻息, 强咽下白瓷碗里最后一口黑稠的苦药汤子,边咳边往下压着胃肠里翻江倒海的灼烈感。    床边的豆蔻赶紧把碗接过放回床头, 回身去拍抚她瘦削脊背。    “好了好了, 顾嬷嬷说了,吃完这一剂,明日便换成川贝雪梨, 那味道便没这么冲煞人, 再吃上三日准管好。”    姝菡苦着脸去够药碗旁边事先备下的渍梅子,含了一颗在口才觉好受了些。    “我没事,就是咽的急躁了些, 这两日,真是辛苦豆蔻姐姐了。”    豆蔻失笑:“你我姐妹间道什么辛苦, 倒是你,出了趟院子, 怎么就把自己搞得那般狼狈?”    豆蔻这话问的不假, 姝菡前日领旨去宝华殿派赏回来时,确实不成样子:衣服也破了,手也伤了, 连捧出去的木托盘都磕坏了底。    太后当面问起原由,姝菡只能谎称路上不甚跌了跤,这才含混过去,连托盘坏了为何翡翠如意无恙都没敢提,幸好太后也没有深问。    本以为事情揭过,那位爷鞭长莫及, 自己总能过两天太平日子。    可不想当天夜里,姝菡不知怎的,觉着身上燥热,手脚发凉。等次日私下里寻豆蔻帮忙看过,竟是烧了一宿不自知,这下也惊动了旁人。    太后原是吩咐下去请御医来的,姝菡央告再三,加上宫嬷嬷在一旁劝,这才勉强拦下,最后到底还是找了顾嬷嬷亲自悬脉。    顾嬷嬷当场给了个外寒入体、忧思郁结的结论,随后开了苦口良药,太后又把煎药送饭的差事直接给了通晓医理的豆蔻,只字不提将人外迁的话头。    姝菡知豆蔻问及那日的情状是好意关心,可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是在外头被个皇子给吓唬了,只能避重就轻:“许是犯了忌讳,冲着了什么。”也算是真真的大实话。    豆蔻见她不愿多说,不再追问:“菡儿妹妹你也无须多想,这几日只好好养着,主子跟前有我们照应呢。我先去前头回话,也好让她老人家安心,等午间我再来看你。”    姝菡欲下地送送她,却被按住:“你就别折腾了,吃了药捂着发发汗,说不定晚上就能大好了。”    姝菡只好告罪,说了声“姐姐慢走。”    豆蔻一只脚已然迈过门槛,似乎想起来什么,复又转头问:“对了,我昨日见你案上摆着瓶御用的生肌膏,倒不像是顾嬷嬷调制的,隐约带着檀香气,可想想又不太对症,不知妹妹是打哪儿得来的?”    姝菡瞬时顿住,强扯出个笑回她:“我也没留意是谁放进来的,醒来时就在那处,想来是主子见我伤了手才赏的,我倒没来得及用。”    豆蔻也就不再问。“那你好好歇着,我先回了。”    待豆蔻走远了,姝菡这才披衣下地。    桌案上的白瓷药瓶还在,却换了个位置摆,果然是被动过。她连忙又去开旁边的木匣子,取出放在上层的经书,底下露出来的,是自己叠好洗净的荼白色绢布,上面的纹理还是放进去时的样子。    姝菡忖着,这东西虽寻常,但来历终归解释不清。她一时没想好怎么处置就把它放在太后赏回来的红木匣里,不知有没有被豆蔻瞧见,她又会不会生疑。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姝菡头疼的很,复忆及邓公公那句来日方长,心下戚戚,又迫自己不再去想。    她这两日烧得迷迷瞪瞪,连做了几场梦。    今日一早醒来,依稀记得,昨夜是母亲时隔多年终于入梦,梦里正是她一脸哀伤痛惜讲起绛雪轩陨了的齐茉儿娘娘。想来是自己路过绛雪轩撞见那处的旧宫人,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醒来这半晌,姝菡回味着梦中母亲的音容笑貌,突然忆起一件顶顶要紧的大事。    母亲曾言,她离宫前留了件东西在这寿康宫里,正是那位去了的齐娘娘的旧物,因出宫前要经过数道门上的反复盘查,她担心无法将此物带出宫去,这才藏到彼时住过的屋子里,也恰是姝菡眼下住着的这一间罩房。    东西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更不是宫里在册的御用品。而是,那位齐娘娘生前亲笔所书的一本手稿,里面除了一些古籍评述,还有她生平最得意的百余篇辞赋诗文,以及十数篇日常琐碎的随笔,多是在孕中所述。    这本书原也不是齐娘娘所赠,而是母亲偷偷藏匿起来的,所以过不了明路。    听母亲讲,得来手稿的那一年,正逢朝廷小选,也是绛雪轩里那位齐娘娘病重之时。    她院子里一名唤做吉兰的小宫女,因见自家主子势微,便托关系另寻了门路去了旁处当差,而彼时刚入宫的母亲便被分去绛雪轩顶了她的缺儿。    而后不过半月,齐娘娘每况愈下,于自戕前命人焚毁圣人留在绛雪轩的几份御笔,连同她这些年存下的古籍和书稿,都要悉数付之一炬。    母亲便是那时捧来炭盆往里投放的宫人。    昧下这一本,当时没做他想,只觉得那是当世奇女子的毕生心血,烧了可惜。    后来绛雪轩封了,宫人们被遣散,母亲凭着一手漂亮的行楷和乖巧的性子,被宫嬷嬷挑中,这才去了寿康宫伺候。    她藏书稿的时候,并没想到当日齐娘娘会死。当时也觉得后怕,却仍不舍将它毁了,往后只能将它藏得更深。    姝菡虽不知手稿中写的什么,直觉母亲秘密藏着东西,必定不止是因为钦佩那人的才华,其中定有不寻常的地方,才会让母亲冒着丧命的风险。    她想到这里,顾不得规矩,先从屋里将房门闩好。    回过头来,直奔酸枝木的架子床。    她依稀记得,母亲说过,这床底有藏东西的暗格,要趴在地上往上才可寻。    姝菡摸索了半晌,终于找到关窍,等七手八脚拆开查看,里面是空的……    姝菡站起身,在屋内四处又环视了一周。    除非挖地三尺,不然哪里还有藏东西的地方。    无法甘心,复又回到床边查看,费了番工夫,终于被她发现端倪。    床底暗隔与上面床板之间,竟还有薄薄一层间隙,要掀开第二层板子才可见。    抽出夹板,顺手摸上去,是块防水油布。    姝菡按耐住心里的紧张,将东西取出来,又小心拨开外头包裹着的油布。    里面露出的,是一本蓝色封裱的线装手稿,上面几个隽秀凌厉的字迹写着:赚杀鱼儿,却没有落款注出著书者何人。    再往下翻,果然内容和预想的相差无几,是那齐娘娘的亲笔书稿无疑。    姝菡看了看时辰,刚刚到未时。    这个时间,众人皆在前头忙着,太后也该在礼佛,应该不会有人来探病。    但是安全起见,她还是没有把闩好的房门打开。另随手取了几本医书放在手边,以便随时把手稿混藏其间。    便这样,姝菡坐在书案前,从头到尾,把这本齐娘娘的遗作通读了一遍。    竟没发现什么不妥。    难道,自己想错了?    再细细读了,除了后面几处寄情的词句透着不平和萧索,诸如“玉炉香断霜灰冷”,又或是“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的凄凄靡靡之诉,任是谁看了,都没什么可指摘。    姝菡无法,复将手稿用油布包了,重新藏回床下暗隔,这才开了门,躺回床上阖上眼边养神边沉思。    接近午时,豆蔻照例将午膳端了来。    今日除了鸭脯和笋干两道菜,额外配了盅白腻的浓汤。    姝菡按着太后教导的养生之道,用膳前先舀了半勺汤送入口中,顿时齿颊生香,说不出的舒坦。    “豆蔻姐姐,今日这汤这么鲜,我竟没尝出是用了什么熬制的。”    “也不怪你喝不出,这鲫鱼汤是御膳房的冯厨头亲自熬的,本是奉给太后主子的,主子听说你这几日轻减了许多,便特意赏了这高汤给你补补。”    姝菡惊叹:“竟是鲫鱼汤吗,我怎么一点腥气都没喝出来?”至于谢恩的话,自要留待当面说。    “冯厨头那是什么人?他凭着这道汤专门伺候圣人的灶头已经快四十年了,别说他亲自上灶,便是他带出来的徒弟,做的汤头也绝不会让你尝出一丝土腥气来。”    姝菡笑道:“那还真是好手艺呢……”    豆蔻又道:“不过我倒听说,他虽擅长造汤水,但唯独有一样食材不敢试炼。那食材便是大补之物鹿胎。因这事别人还专给他取了个绰号儿,叫冯九勺,意思便是说,也有一勺好汤是他做不出来的。”    姝菡听着豆蔻眉飞色舞,先时还当个热闹听,等她一席话说完,姝菡猛然被点醒。    “若是那鲫鱼汤中掺和了鹿胎呢?两物可能抵消了腥气?”    “怕是不能,不然那冯厨头不早将两样混了来做,也就不会被嘲笑冯九勺了。”    姝菡想要问的有了答案,便将话题转开:“老祖宗疼我,将这样的补汤给了我,我若不贴上几两肉膘,当真对不起她老人家的厚爱。”    “菡儿妹妹确实太单薄了些,主子说了,须胖些才有福气。”    两个人又扯了几句闲,豆蔻还须去前面当差,看姝菡吃完,帮她把家什端走,又说晚间再来,这才走。    等外面的脚步声渐逝,姝菡忙趿鞋下地,又将房门牢牢闩好。    她迫不及待地回到床架边,重新将那本赚杀鱼儿取了出来。    直接翻到后半本,接近尾声的地方,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上面某段随笔清清楚楚写着:今日心神不定,六郎宣来御医与我请脉,也没能说出个子午寅卯来,只照例开了平安方,且嘱咐近两个月多进补。然那御膳房的冯厨头越发的不尽心,今日端来的鲫鱼汤竟带着冲鼻的腥气,想着是为着腹中的麟儿所喝,便咬牙悉数咽了。只盼他日后出生是个孝顺的,知道他母亲当日为他吃得多少苦……    姝菡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要害,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冯厨子做了一辈子汤水,从不见腥气,唯独拿鹿胎没有办法。    那么,若齐茉儿当然所服的汤中带腥,十有**是被掺了鹿胎进去。    姝菡记得,《药经》中有言:鹿胎性温、无毒,入肝、肾、心三经,有活血、化瘀、大补精元之功效。    这么说来,那齐茉儿小产,真正原因竟不是因为被罚跪,可是能算准了她当日受罚,且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将活血的鹿胎掺入她当日补汤的幕后元凶,又会是谁?    ☆、【引火】    001    寿康宫里新来了一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