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入了春学校就忙起来了, 关柏久违地开始加班,这也给了他躲避的理由。傅杨不再执意来接送他, 只是晚上睡前会照例给他发一条短信。关柏有时候会回复, 有时候不会。 彼此在意彼此分离。 四月底关柏实在是忙不过来, 他嘱托了傅杨去喂那只独自呆在的小猫,等到他加班结束回去已经半夜三点了。 关柏拎着包困得两眼发直, 混混沌沌中大脑却又奇异般清醒了起来。他鬼使神差抬了头, 傅杨家的卧室在面对着小区,灯光照出一个人影,在这样寂静的夜里, 那扇窗户像是一颗孤独的星星。 月光顺着窗户爬进楼梯, 关柏一步一步走到了傅杨的门前,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敲了敲门。 片刻门就开了, 傅杨应当是没想到有一天关柏会来敲这个门。他的脸上写满了错愕,毫无防备之后,关柏在灰暗的深夜里看到了傅杨真正的样子。 他是个骗子,傅杨此时满眼血丝,浑身颓丧, 像是缠着绕不清的梦魇。他的指尖还夹着一根没有燃尽的烟,烟灰落了满身。 傅杨像个犯错的孩子, 他试图将手中的烟往自己身后藏,藏了一半又觉得这动作没什么必要,他的手指轻轻搓了搓睡衣裤脚。 “你怎么来了?” 关柏见过傅杨太多样子,意气风发、青涩、阳光、情迷意乱、绝望、狼狈……后两种这两年他见得尤其多。 “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傅杨后知后觉让了开来, 让开到一半又觉得房间太乱,顿住了身体。 关柏却已经跨了进来,傅杨退后了一步。关柏这才看清楚,他背后的餐桌上放着空了的酒瓶。 关柏并没有苛责他,“给我也拿一瓶,咱俩聊聊?”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好久没有聊天了是不是。” 傅杨的神色有些挣扎,“你胃不好。” 关柏眯着眼睛笑了,“就一口,没关系的。” 傅杨拒绝不了他,于是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小瓶黄酒,然后拿热水烫了一下,“只能喝一点。” 关柏接过杯子,慢慢走到傅杨的卧室门口,房间里的灯还亮着,飘窗上散落着纸片。傅杨先一步走了进去,随手将纸片收拾了起来,然后在窗台上翻出两个小坐垫,放上长桌。 关柏坐在了小坐垫上,顺着窗户往下看,“从这里应该能看到挺多东西的。” 傅杨倒是坦诚,“因为你会从这条路回家。” 关柏抿了一口温热的黄酒,“其实你每天晚上还是睡不着是不是?” 傅杨的手顿住了,他没有回答。 关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最开始我也以为你没什么,直到上个月有一天晚上半夜醒来,你知道什么叫清醒呼吸么?” 他举了举杯,“很好分辨的。” 跟他碰了一下,“不由我……” 深夜掩藏了很多东西,也让平日里不显山漏水的情绪浮了出来,傅杨心里的渴望在烧灼他的血肉,“那天,你是不是看到……” 关柏的眼睫垂了下来,“我很抱歉。” 傅杨张了张嘴,那你会因为我难受么?可他问不出来,“你怎么想的呢?” 这句话的歧义太多,关柏却听明白了那小心翼翼的问题,“我很难受,傅杨,我最近躲着你,也是因为这个……我为你难过。” 傅杨勾了勾嘴角,眼里微微湿润了,“没关系。” 关柏收回了目光,月色就在他手中,“格林尼治天文台我去过,我曾经坐在过那条长椅的另一端。” “巴黎铁塔我是的第二年和朋友去的,没意思,但是我也在哪里拍过一张照片。” “冰岛极光下,我也曾经去过,那时候我第一次见到极光,我很高兴……” “傅杨,你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去过。” “傅杨,你离我很近了……” 傅杨红着眼睛,关柏盘着腿坐在他的对面温和地看着他,他跟他说,你离我越来越近了。 傅杨实在是没出息了,他说话带了鼻音,“关柏,那时候我想,等到有一天我走过你所有走过的地方,大概就是我的终点了,冰岛是最后一站。” 关柏睁着一双眼,整个人都浸泡在月色里,“终点是什么呢?” 傅杨不再逃避,“你的坟墓。” 不能共死,便不算生。 关柏站了起来,然后伸手握住傅杨满是伤痕的手指,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傅杨湿润的眼睛。 “别哭,傅杨,你看,是终点了……” 傅杨仰头任由他的手指在眼睑之下移动,眼泪顺着皮肤纹理落进另一个人的掌心。 “关柏,上次你还没给我答案呢。” “小柏,我们重头来过好么?” 关柏伸手轻轻抱住了傅杨的背,他第一次伸手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力气完整地拥抱住了关柏。 关柏低头轻轻用唇碰着傅杨的额头,傅杨被这个亲吻烫得浑身颤抖。 “傅杨,我欠你很多个日日夜夜的好眠……” 傅杨仰着头流泪,“你不欠我的,关柏,那你怎么能说你欠我……” “只要你活着,就很好,比什么都好。” 关柏松开了傅杨,他凝视着他的眼,“可是你听好,傅杨,我这一辈子只有这一颗心,你要是……” 他闭了闭眼,顿了一下,“它经不住这么糟蹋……” 傅杨一眨不眨看着关柏,“我不会。” 傅杨伸手握住关柏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关柏,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 关柏掌心下那颗心脏在跳动,就像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关柏垂下头,“那我们从头来过……傅杨,我可能需要些时间。” 傅杨站起了身,“没关系。” 关柏笑了笑,“现在是早晨四点,你还能再睡一会,今夜尽力睡个好觉。” 关柏毫无睡意,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头,就像是那一年在酒店里傅杨那样,坐在床头,他任由傅杨握住他的手。 傅杨昏昏沉沉间,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关柏撑着床靠近了傅杨。他伸手轻轻抹过傅杨的鬓角,低声道,“你是真的有白发了,上次看得不清楚,这次靠近了拨开……” 傅杨没回答,只是侧头离他更近了一些,关柏知道他快睡着了,这些话他听不见,关柏垂了垂眼,他看着傅杨有些怀念。 没有人会对着这样一颗遍体鳞伤的心无动于衷,似乎也并不是愧疚与同情,他摸着傅杨长长了的头发,头发已经不扎手了。 “其实有些话,我不想承认。” 他抬起了头,眼神却有些难过,“爆炸时……不是本能,有意为之。” 护住傅杨这个动作,不时本能。趋利避害才是天性,那个时候关柏那样恨他,可他还是见不得他受伤。 他违背了他的天性。 “大脑告诉我自己不能再爱你了,可身体却先背叛了我自己。” 关柏伸手轻轻回握住了傅杨的手,他坐在黑暗里看着傅杨的脸,天光渐渐亮了起来。快到七点了,关柏通宵的脑子彻底醒了过来。躺在床上睡着的傅杨却在此时有了动作,他握着关柏的手忽然就攥紧了。 他皱着眉像是陷入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冷汗顺着鬓角落进棉被里。 关柏伸手轻轻握了握傅杨的手,然后轻轻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傅杨?” 傅杨几乎立刻就醒来了,他仍旧在浅眠的循环里不得救赎,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在破晓时最模糊,关柏低声道,“我在。” 傅杨屏住了呼吸,双眼迷蒙像是才反应过来,关柏叹了口气,轻轻将手从傅杨手中抽了出来。 傅杨愣住了,他的手心随着关柏的离去迅速地冷了下来,可随即,一个更加温热的躯体靠近了。 他的太阳拥抱了他。 关柏躺在了傅杨的身侧,傅杨在梦中胆子似乎要大一些,他试探着拥抱了一下关柏,关柏并没动作。他以一种极为小心的姿势,轻轻贴近了关柏,他轻轻搂住了关柏的腰。 他的胸膛贴着关柏的后背,两颗心脏隔着两层血肉终于贴在了一起。心脏埋在肋骨下的血肉里,跳动的时候是有回声的,当两个人靠得足够近的时候,就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不是听到,而是感受到,温热的皮肤与微微跳动的血管,像是交响曲中环绕着主乐器交织而上的弦乐器。呼吸起伏,在漫长的时间里,心跳的频率渐渐重合在了一起,这就是共振。心跳共振的时刻,带着永恒的意味,我能感受到你的心跳,就像是我的胸腔里藏着你的心脏。 傅杨醒来的时候,窗帘拉得很严实,整个屋子漆黑得像是半夜一点,而更重要的是,房间里没有关柏。 他愣了一刻,然后摸出了手机,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他后知后觉感受到了饥饿,胃几乎拧在了一起,他转头看到了窗台上没有收起的长桌,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得拉开了窗帘。 关柏昨夜真的来过!他说了要跟他重新来过……傅杨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开始换衣服。 他猛地拉开了门,在门口倚靠着的人对他笑了笑,“迟了快一个小时,也许从吃一顿饭开始,是不是也不错?” 傅杨红了眼睛,可他却笑了,“好啊。” 关柏拢了拢风衣,然后推了推眼镜,“吃什么?” 傅杨忽然拉住了他,“去超市,我给你做。” 关柏没什么意见,傅杨就当他默许了,“你不喜欢吃西餐,我给你做小龙虾。” 关柏笑,“太辣了。” 傅杨弯了弯眼睛,“没事,我做不那么辣的。少吃一点可以。” 关柏摊开了手,“说到这个,许彦的婚礼,你要去么?” 傅杨跟着他下了楼,“我觉得许彦不会给我请柬。” 关柏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两张请柬,“你错了。” 傅杨,“?” 关柏笑得意味深长,“他给我了,你的……和裴远的,他特意嘱咐,请你保证裴远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柏很坦诚,自己心里想什么都特别清楚,比如他恨他,他爱他,他心疼,他心软。 傅狗子被捅了那么多刀也该换来一个机会。 毕竟他是少年时代将关柏带出灰暗之地的白月光。 这个复合有一点点不满意,以后修文的时候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