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日上三竿,魏邵天买好早餐放上台面,等她起身洗漱完,他已经在换鞋。 “我今天有事要办,陪不了你。” 宋瑾瑜追问:“有什么事?” “见血的事,不能带你去。” 他不做解释,穿好鞋后又走到她面前,吻了吻鬓角,“底下好几百人等着开工吃饭,黑社会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是怕她无聊。她却怕等不到他回来。毕竟一天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你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我怎么信你?” 魏邵天只当她在闹脾气,低笑着哄,“晚上我早点回来。” 宋瑾瑜对住桌上摆着的早餐发呆。他人走了,她才感觉身上冷。 缅甸,云南,香港。她能联想到的只有两件事,不是毒品,就是军火。泰安现在四面楚歌,外面人盯得正紧,里面人又蠢蠢欲动,眼下走货无疑是铤而走险。她想不出他要这么做的理由。 那日在茶馆,魏邵雄一套冗词赘句,无非是为了一件事。要确认魏秉义的生死,方法很简单,就是找到那本账目。那是魏秉义的底牌,只要他人活着,账目就不可能落在别人手里。 如果账目被魏邵天带回了安城,他一定会放在身边,有时最危险的地方,也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 39,56,75。 宋瑾瑜在心里默念这三个数字。 如果那本账目,就在这间屋,在保险箱里,很多事情便都有了解答。 晚场,魏邵天时不时走神,底下人见他心神不宁,以为是白天跟雄哥没谈拢,一个个都很焦躁。 地上摊着几只黑皮箱,里头码着一摞摞钞票,六只箱,这帮人点了一个钟还没点出来。 “数完了没?赶紧的。” 魏邵天看着心烦,起身到台倒了杯酒,几台点钞机点的数加在一起的都不会算,“一群废物。” 齐宇让人把手上的钱都放下,“天哥,不如明天送去公司叫会计数。” 眼看就要到灰姑娘回家的时间,魏邵天咽了一口,撂下残留着黄金液体的水晶杯,拿起外套,将车钥匙抛给他。 走到外头,扑面而来的风,齐宇缩着脖子上车。 冷。真他妈的冷。 不用问也知道是回家,齐宇发动车子,打开暖气。 “天哥,你真要跑一趟云南?” 换别人说这话,是过了界。但魏邵天此刻望着手机屏幕,根本没将这放在心上。一整天,她没有打一通电话给他。新鲜恋人,一天煲几小时电话粥不够,随时随刻还要传短讯痴缠。她却什么都不做,连一通查岗电话都没有。 “我不亲自去,这批货运不过来。” “天哥,我记得入天帮时你说过,不碰毒……” 魏邵天放下手机,“以前,那是没机会。现成的货路,为什么不干?” 齐宇看了眼后视镜,说:“雄哥没安什么好心。金三角是什么地方?死了人往河里扔,往山里埋,过个十几年都没人知道。” 魏邵天冷笑了一下。他是从那里出来的人,那里是什么地方,没人比他更清楚。 车子到了住宅区,魏邵天下车,给齐宇递了一根烟。 “走这道,最重要的是给自己留后路。我只干这一票,干完就撤。你也一样。” 齐宇靠着车门,垂首吸了一口,往公寓楼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阿嫂怎么办?” 魏邵天顺着他的目光,四面窗帘紧闭,看不见里头的光。他拍了下齐宇的肩膀,“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齐宇踩灭烟头,走出小区,打了辆出租车。原本走的是上桥的方向,半路他让司机掉头,去了三中。 教学楼里一片漆黑,晚自习早就结束了。 他对中学时代最后的记忆,是毕业时在教学楼天台唱的那首《祝你一路顺风》,然后一群人去到大排档喝啤酒,他喝到烂醉酩酊,最后吐在了河边。 那晚排档早该收摊,但他醉到走不了路,守店的姑娘一直陪他坐到了凌晨,外加赠送了一杯的水。 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齐宇沿着校门往河边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从前光顾的那家大排档。摊位早已整改成店面,卖的是糖水,再没有记忆里的模样。 整条街,实际只有这家店生意最好。学生时代兜里没什么零花钱,攒下来也一定要来光顾,因为有漂亮的学妹在这里打工。毕竟芳卿可人,三岁娃娃都知道什么是美,何况是十几岁的少年,根本无需指导,自会心痒。 那个年纪谁没有偷看过成人书籍,做些下流梦。或许只有他想得与人不一样。 在他眼中,她是最质朴的那一品种百合。《圣经》曾告诉世人:就是所罗门极荣华的时候,他所穿戴的都不如一朵百合花。 大排档不是日日都光顾的起,有人打听到她有个弟弟在念高一,于是缠住他问姐姐中意什么,又要递信传情,没有一日不被骚扰。 体测课上她慢跑,台阶上总会有人围观。哪怕是换条新的头绳,也会被津津乐道。 而他从未想过打扰她,更从未有勇气上前跟她说一句话。他们离的最近的一次,至始至终只有那杯水。 齐宇在河堤边捡了一块石头,也许是十年前被他吐过的的那一块,抛进了河里。 回到出租屋,桌上的泡面汤结成块,蟑螂躲进水槽缝隙,齐宇拉开生锈的百叶窗,从窗台枯死的盆栽拿起望远镜。 有车开进公司,又有车离开,他记下每一辆的牌号。直到整栋楼灯熄,他才拉下百叶窗,自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再吞一粒安眠药。 齐宇躺在起伏不平的床上,床板下堆着这三年来他从泰安分得的每一笔佣金。即将入眠时,他想起开学第一课,讲台上的人问在座的梦想是什么。 他说自己没有梦想,只有梦。 人的一生会做很多梦,无论长短诡谲,梦里人是谁,无一例外的都会醒返。 自说出那句“祝你幸福”,少年的梦就该醒了。 客厅的灯是暗的,宋瑾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桌上有几张碟,放的是戏院在上映热片《投名状》,从海报上看,讲的应该是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 魏邵天脱掉外套过去,让她躺在自己腿上,“好看吗?” 电影快到尾声,她摁下暂停,说:“太血腥,我不喜欢。” 她身上盖着厚毛毯,下面是睡衣。他俯身偷一律馥郁,都只是点到为止,“一天没有出门?” 她答:“你也知道我无聊。我下午去了福音堂,看过了霍桑,她和那里的姊妹相处的很好。说话可以慢慢学,不用太担心。” 魏邵天说:“我不担心。” 霍桑很聪明,虽然在城寨只做些杂役,也做得很好。她才十八岁,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 宋瑾瑜调整了个躺姿,继续播电影。 魏邵天没头没尾的看了几分钟,全是战争戏,男人戏。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缕着她的长发,“不是说不喜欢。” 她说:“总要知道结局。” 理想破灭,兄弟反目,血溅雨地,悲剧收尾。宋瑾瑜默默起身,推出碟片。 魏邵天望住她单薄的背影,“我们昨天说好的。” 宋瑾瑜坐回到沙发上,脸上干干净净,“我没有哭,只是觉得太惨了。” “电影而已。” “无论是野心勃勃,还是落草为寇,亦或义干云天,最后又如何呢?到底还是玩不过朝廷。” 人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赢不过时局,更赢不过当权者。看似有生机,其实无论哪条路,都是断港绝潢。 宋瑾瑜突然抱住他,“你也不要玩了,好不好?” 她撒了谎。下午她不止去了福音堂,还去见了一个人,因为有些话,不能用一束花代答。 “我干这行十几年,办过的案子不少,你的情况不是个例。或许看过心理医生后,你的想法会变。” “你就当我是病了。” “你是天真,当这群黑社会有情有义。你信不信出了事,他第一个拿你当祭品。” 她始终不解,“为什么一个坏人,做了一件好事,可以被全社会褒奖。而一个好人,只不过做了一件坏事,就要被终身唾弃?” 这是既定的坏人定律,不管你曾经是谁,本性是否良善,一旦行错一次,就是千次万次都换不回来。 “你认识他不过半年,就确信他是好人?你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 “我有我的判断。如果他不是,只当我没眼光看错信错,也怪不了谁。” 她选了这条路,就再没有人会声援她,人们只会漠然垂手,看着她入地无门。 魏邵天说:“好。” 她说出这句话,原就不奢望会听到他的回答。于是又问了一遍,“真的?” “就是以后都没钱收,没跟班跑腿,也好过整日提心吊胆。世界上有数不清的城市,离开安城哪里都可以安家,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我出钱给你开一间花店,不用活的太奔波。” 他给她画了一个饼。 可宋瑾瑜信了。因为他是魏邵天,他说过的每句话都有分量。 “你不做大佬,没收入,哪来的钱给我开花店?” “我有多少资产,你不是最清楚?” “那些和泰安脱得了干系吗?” 魏邵天笑她是杞人忧天,“放心,我阿妈给我留了老婆本。港岛有屋,长洲也有。养你绰绰有余。” “我开店,那你做什么?” 魏邵天认真的想了想,“别的不会,了不起还可以做打仔。” 给人打工,他弯不下腰,还是靠拳头吃饭合衬他,也算是老本行,轻车熟路。 宋瑾瑜揽住他的臂,“你会的多了,不必一条道走到黑。” “我会什么?” “唱歌,**,做米粉。” 魏邵天点了点头,“那确实饿不死,最赖也能靠女人接济。” 其实他还会拆弹,还懂英文,也许他会的远不止这些。宋瑾瑜知道,但她永远不会说出口,因为那是他的秘密。而他们会守着彼此的秘密,并肩同行。 她爱的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