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胡言乱语。” 谢清霁板着脸,习惯性地斥了一句, 扶在窗边的手却收了回来, 轻声道:“不是说明日才来吗?” 司暮抬头看了眼天, 月正高悬, 疏星闪烁,便道:“现在子时末了, 已是第二天了。” 他眨了眨眼, 作情深款款状, 叹息道:“一刻不见, 如隔三秋,小师叔,我们一个时辰没见了。也就是隔了二十四年, 八千七百六十天,无数瞬息……小师叔, 我好想你的,再多一刻都是煎熬。” 谢清霁:“……” 他抿着唇不说话, 只默默看着司暮——方才这人转身就走的时候, 可没看出来有多煎熬。 司暮这会儿不知道抽什么风, 彬彬有礼, 像个翩翩书生,微微退后一步, 就作了个揖。 温和有礼道:“小生仰慕小师叔多年,今夜月色正好,可否请小师叔赏脸, 出来和小生赏赏月?” 看起来人畜无害。 谢清霁看着司暮,无端端就想到了衣冠禽兽这个词。 他充满防备地断然拒绝:“你若不来,我早已歇下。你有急事就说,若无事,明早再谈。” 被拒绝了。 司暮很遗憾地叹口气,居然也没强求,更没贸然进屋。 他站在原地思忖片刻,欣然一笑:“急事倒没有,睡前故事有一个,小师叔要不要听?” 他看似询问,实则根本不等谢清霁拒绝的,便自顾自说起来:“从前呢,有个小书生,他在路过山林时,救了只被野兽追着跑的小狐狸。小狐狸心怀感激,半夜里变作小公子,对小书生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愿以身相许’,小书生很高兴,就和小狐狸公子在一起了……” 司暮目光灼灼,顿了一瞬,又继续道:“我今晚也牺牲了自我,从一众长老弟子包围圈里救了只小狐狸,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小狐狸公子愿意投怀送抱呢……小师叔,你说我能等到吗?” 谢清霁:“……”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早该知道,司暮这等时间过来,就不会有什么正经话! 谢清霁面无表情,斥责的话在唇边齿间徘徊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流氓。” “这怎么就流氓了……诶,小师叔,你居然会新词了?”司暮跟发现什么新奇事似的,颇惊奇道,“哪儿学的?” 他小师叔不是惯常只会两句混账和胡闹吗? ……哪里学的,自然是秘境里跟酒中客学的。 谢清霁懒得回应,心说再和司暮胡扯下去,今晚他都别想歇息了。 他冷漠无情地作势要关窗,司暮眼疾手快地一挡,笑吟吟道:“等一下!” “白白担了个流氓的称呼,我总要做些坏事的。”司暮一本正经地朝谢清霁伸手,“小师叔,把手给我。” 谢清霁不知他又闹什么幺蛾子,垂眸看了眼司暮的手,那只手掌心向上,食指轻轻一勾,充满了引诱的意味。 谢清霁迟疑着,将手搭了上去,指尖轻轻搭在司暮掌心。 司暮手腕微微一转,就握住了谢清霁的手指。 尔后低下头,在谢清霁素白如瓷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很晚了,不闹你了,早些歇息小师叔,明早见。” 唇和手背一触及分,只是这瞬息相碰,也足以让谢清霁感受到司暮双唇间呵出来的气息,滚烫炽热。 他手指蜷缩了一下,却没挣脱开,只怔怔看着司暮抬起头来,眉眼弯了弯,又听得司暮一如既往道:“晚安好梦。” 这一句晚安好梦大概是个神秘术法。 谢清霁只觉得心里无端就安定下来。他抿了抿唇,司暮松开了手,他便也收回了手,轻轻搭在窗台上。 司暮也不是真要找人来赏月的,他就是惦记着今晚还没和小师叔说晚安呢,等明溱他们都走了,才又悄悄跑上来。 顺便偷个香。 就很满足了。 司某人美滋滋地转了身。 谢清霁看着他后脑勺,不知怎么的,就有一种冲动。他鬼使神差地就开了口:“……等等。” 等司暮回头,他就撑着窗台,微微倾身,凑过去,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司暮的脸颊。 同样是一触即分。 谢清霁缩回屋里,白玉似的脸颊泛起粉色,他小声道了声:“晚安好梦。” 便抬手关了窗。 转身时脸颊似有些发烫,谢清霁屈指碰了碰脸,眸光里生出几分怀念。 这动作……其实在很久以前,是专属于另一只小黑球的。 有段时间小黑球卖力卖乖,成功哄得小狐狸开心,允许他也一起进屋睡觉。 同床共枕自然都是变回小毛球的。 一黑一白两只小团子喜欢在睡前蹭蹭脸,碰碰尾巴,算是道过晚安,然后才钻进被子里,各自抱着尾巴睡觉。 这回谢清霁躺下后没多久,就安静睡着了。 于是他也不知窗外有个司某人捂着脸,脚下生了钉,就再也走不动了,最后蹲在他窗下,蹲了整整一晚。 呜呜呜,小师叔没有良心。 蹭完就跑。 司暮捂着被谢清霁蹭过的半边脸,像颗黑漆漆的大蘑菇蹲在窗下,眼底的笑意再没散去。 …… 虽然谢清霁说是第二天再与大家交代,但狂喜过后的明溱按捺不住,大半夜的走遍其余五峰……噢,再除了司暮的六峰。 他挨个儿去找了其余四位峰主,成功把大家都惊得睡不着了。 短短时间内,风止君重生归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宗门。 无数人心情澎湃,亢奋不已,无法入睡,干脆都起了身,抄起家伙开始练功—— 这约莫是飘渺宗上下最勤奋的时刻。 于是等第二天谢清霁一下山,便看见主峰之下,乌泱泱地站满了人。 司暮也在。 他正简单应付着其余几位峰主的询问,抬眼见谢清霁出现了,便闭了嘴,任凭其余几人软硬兼磨,都只笑眯眯不说话。 谢清霁站在高处,接受着无数仰慕又热切的目光,倒也镇定,只微微颔首,道了声早,便算是和大家打过招呼。 一时群情激动。 无数人眼含热泪。 清虚君已经离他们太遥远了,他们更熟悉、更敬仰的,是百余年前救众生于水火之中、甚至不惜与天道同归于尽的风止君。 那是他们的救世神啊。 谢清霁看着他们,忽然就想起来很久远以前,他捧着小镜子,看尘世间众生拜神的场面。 清虚君和其他神君已经不在了。 可他还在秉持着最初的念头,一步步朝清虚君他们靠近。 他微敛了满身冷清,略作停留,便去了众峰主们惯常开集会的地方。 天道的具体情况暂时还不能广而告之,引起大家的恐慌,但宗门里几位峰主和管事大长老,还是要让他们知道一二,早做准备的。 谢清霁语句简洁,交代了几句天道的近况,让大家都多注意一下魇魔和其他一些行为古怪的妖兽。 又问了问飘渺宗的近状。 将各种事务处理的差不多之后,好像也没别的话可说了。 谢清霁犹豫了一下,正准备离开,明溱却喊了他一声,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君上……您以后,还会离开吗?” 他问得很委婉。 风止君没有说他是如何起死回生的,他也不敢直接问,可心里又怕得慌。 生怕风止君某一天又会和突然归来时一样,又突然消失。 谢清霁知他们顾虑,微微沉默。 他重生的缘由过于复杂,牵扯了上古秘术,也牵扯了司暮,他并不愿公之于众。 毕竟是改天换命,逆天而行。 他迟疑了一会,还是只道了声“不会”。 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风止君不会说谎,他说不会离开,就一定不会。 三峰峰主性子活跃,向来是个擅长调节气氛的。 他笑了声,舒朗道:“君上回来就好,我们都盼着君上回来呢……我觉得这是件大喜事,合该设个宴,给君上接风洗尘。” 这是他们大半夜睡不着商量出来的。 普通人家里都有替远归而来的人接风洗尘的习惯,意在替归来之人散去途中沾染的晦气和风尘。 仙修之人虽不太看重这个,但风止君阔别多年重新归来……他们满腔欢喜无可表达,只能学一学普通人了。 这也太兴师动众了些。 谢清霁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拒绝,结果唇刚动了动,便听到司暮先他一步应好:“此事甚好,不如就定在……” 司暮转头和旁边某位峰主商量了起来,谢清霁便将那句不必咽了下肚。 司暮说好,那就……好。 以前谢清霁不喜欢凑热闹,并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他总觉得,就算他身处闹市,那些喧嚣繁华好像都与他无关。 他根本无法融入。 可现在…… 谢清霁看着司暮含笑的侧脸,突然觉得司暮就好像一根线,一头系着他,一头连着尘世繁华。 他顺着这根线,就能碰到热闹喧嚣的外界。 …… 风止君都同意了设宴,大家干起活来就更无所顾忌了,各峰铆足了劲,什么都要准备最好的。 而风止君归来的消息,也很快传了出去。 许多宗门世家大惊之余,立刻派人来拜访,一是为了庆祝,二是为了打探消息。 对宗门里的人,谢清霁能软和几分,对外边的人,谢清霁就不太想周旋了。 于是尽数交给司暮来应对。 司暮趁机将天道的一些状况也传了出去,让其余宗门也提高警惕——联合起来同仇敌忾,总比飘渺宗孤军奋战要好。 更何况百余年前天道作乱的景象,诸位掌门宗主们约莫都印象尚深。 天道要卷土重来的,受害的将是整个尘世间,所有人。 各种事情就这般有条不紊地安排进行下去。 洗尘宴开始的那天,飘渺宗里张灯结彩,热闹如过年——不,就算是过年也没那么热闹过。 说来好笑,这大概是谢清霁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等热闹的大场面。 他悄悄去问司暮,在司某人极其不要脸的耍赖下,付出了抱抱亲亲等若干报酬后,才学回来几句场面话,不至于从开场就沉默到结束。 只是他仍有些紧张——任谁都不会想到,一剑风止惊天地的风止君,会在这种场合下,感到紧张。 谢清霁面色镇定地说了几句司暮教的开场话,话音刚落,四处便是一片欢喜热闹的鼓掌庆贺声。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谢清霁被这欢闹所感染,背脊仍旧挺得笔直,坐姿端正,可精神上松懈了许多,眼底浮起笑意,下意识就偏头去看司暮,寻求认可。 ——他方才说话,应当还算妥当罢? 他坐在上位,身侧不远便坐着司暮。 这是按身份和地位给排的位,无人有争议。 在场所有人里,唯司暮离他最近。 两人一伸手,便可相碰。 但很奇怪的是,他一晚上都没能和司暮完整说句话。 每次他转过头,或是司暮探身过来,两人正要悄悄说句话,就会被别的事打断。 比如现在。 谢清霁刚转头,和司暮对上视线,司暮另一侧的二峰主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了过来:“司暮君,来喝一杯?” 司暮不想喝酒,便只得暂且回头找理由打发他。 刚开始司暮还以为是凑巧,结果被打断两三回之后,他回过味来——怪不得之前排座位时,这群人就满脸紧张呢! 敢情还在惦记着他们的不合传言,生怕他们两一个不高兴,当场打起来? 司暮哭笑不得,见谢清霁有些迷茫,抓着机会朝他传了两个字——“传言”。 谢清霁:“……” 谢清霁恍然,想到以前曾从迟舟那听来的各种版本的传言,甚至还有说他和司暮互夺所爱的…… 陷入沉默。 “水火不容”的师叔侄两面面相觑,彼此眼底都有心照不宣的无奈。 这扭曲的传言,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司猪猪:蹭完就跑,好苦。没有名分,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