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擅自行动┃“比你以为的,还要担心。”
为了隔壁组织去背叛自己的组织,这事儿的性质算恶劣吗? 当然,要从道义上讲,背叛者必须被唾弃。 可是不久前,第一个被得摩斯窥破恐惧的、同样是还乡团组员的方脸,贡献了更无耻的行径——杀掉自己重伤伙伴,将其文具占为己有,再飚演技抱着尸体悲痛欲绝。 有了参照物,丛越这个“通风报信”就显得情节很轻微了。 不过这些都是围观者的想法。 既不属于还乡团,也不属于VIP的他们,当然可以淡定随意,轻松评价。 然而身处其中的人们,却做不到。 祁桦算是最冷静的。 从头听到尾,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他不是还乡团的组长,丛越的背叛也好,偷袭VIP的事情也好,都与他无关。 这优良的心理素质真是让其他闯关者自叹弗如。 非徽章阵营仅剩的两个还乡团组员,反应则有血有肉多了,在得摩斯说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就不可置信地望向丛越,希望自家兄弟能坚决打断守关者,骂一声你的故事编得太差了。 可是没有。 他们只看见丛越哑口无言,看见他神情越来越僵硬,等到得摩斯说完,他脸已涨得通红,连肉都在轻微颤抖。 真相很明显了。 明显得让两个还乡团组员胸膛剧烈起伏,先前和丛越一起痛斥方脸的情景,就像一个又一个耳光扇在他们脸上。 “为什么啊……”其中一个组员终于出声,不是愤怒质问,不是割袍断义,那声音里满满的都是不解和受伤。 这一声让丛越自恐惧里惊醒。 他不敢看两个还乡团组员,只能继续看着得摩斯。 “对不起……” 这一句,给兄弟。 “但我不后悔。” 这一句,给自己。 丛越接连深呼吸,听见自己扑通通的心跳,在一呼一吸间稍有回稳,忽然发现,其实当你最害怕的事情真正发生了,好像也没那么世界末日。天没塌,人没死,甚至还有一丝终于不用再隐瞒的解脱。 “自从我加入还乡团,我就一直把这里当成我的信仰。还乡团的荣誉就是我的荣誉,还乡团被人看轻了,就是我们被人看轻了,所以不管任何人任何组织,只要敢对我们还乡团不敬,我就要给他颜色看看。直到遇见VIP……” 这么长时间以来,丛越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心。 “我被VIP打脸的事儿你们都知道,我被组长惩罚的时候,你们也在场。你们可能觉得我会去给VIP通风报信,是因为训练场PK的时候他们放了我一马,是因为我对组长的惩罚怀恨在心……” “如果你让我回答,我会说是,也不是。” “是因为VIP,但不是我想还他们人情,是他们让我第一次反思,组织在这个世界里的存在意义是什么?是争夺更多的资源?是排除更多的异己?是让每一个闯关者听见你组织的名字都噤若寒蝉?” “不是的。我相信最先建立组织的人,是想把大家凝聚在一起,想用更团结更强大的力量去闯关。可是一年一年过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组织的性质变了,然后我们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变了。但VIP没有……” “他们放我一马,不是看我有多顺眼,更不是为了策反我,他们手下留情的唯一理由,是他们比所有在这里经营多年的老牌组织都清楚,我们的敌人不是闯关者,是这个杀千刀的鬼地方!” 越胖子说完了,因为激动,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在寂静的神殿里,格外清晰。 神殿考核进行到现在,还没人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内容还有些发人深省,不管认同不认同,每一个有组织的闯关者,都或多或少被带动了思考。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 江湖风起云涌,社会错综复杂,人一深陷其中,就容易被带节奏,然后忘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你原本就不需要在这里生活,你要做的仅仅是依靠所有能联合的力量,逃离它。 然而每一次各组织或者说闯关者们之间的内斗,都在消耗潜在的联合力量。 “啪啪啪——” 得摩斯的鼓掌,打断了众闯关者纷乱起伏的思绪。 “我第一次这么有耐心地听完了一个人的废话。”他的微笑很柔和,眼角眉梢却挂着讥讽,“你说得很动听,情绪也饱满,可惜,出发点就错了……” 他勾着丛越衣领,将人拉近:“你们在这里最重要的任务,不是闯关,是生存。”他的微笑渐渐收敛,声音缓而低沉,“团结互助也好,自相残杀也好,吃里扒外也好,杀人嫁祸也好,只要能保证自己活下去,就是对的。毕竟……死人没有发言权。” 丛越想争辩,却在下一秒,对上得摩斯的眼睛。 他没在那双瞳孔里看见自己。 他看见了深渊。 自打越胖子被得摩斯挑中,唐凛的注意力就没从他身上挪走过一分一毫,哪怕是“通风报信”的事情被窥破,还乡团震惊,丛越剖白内心,他都没放松警惕,就怕得摩斯一个出其不意,便轻轻松松取走丛越的命。 而现在,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丛越骤然一僵的神情,突然涣散的双眼,就是得摩斯发动袭击的信号。 他根本不打算再和丛越“聊聊”,或许早在鼓掌时,他已经给对方判了死刑。 丛越不是VIP的人。 但唐凛要救。 冲他给他们通风报信,要救。 冲他刚刚说的那番话,更要救! 狼影独行几乎在丛越僵住的同一时间启动,只见得摩斯斜后方的半空猛然现出一道黑影,迅疾而凶狠地向得摩斯后肩扑去。 “咻——” 狼影的行动划破了空气。 得摩斯闻声回头,尚未看清,身体已往旁边敏捷闪躲,对危险的本能反应竟比视觉还快。 狼影同他擦肩而过,扑到地上,转过身来,挡在丛越前面,朝得摩斯威胁地低吼。 对视中断,丛越失焦的眼神慢慢凝聚回来。 得摩斯对此无所谓,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众闯关者身上。他想杀丛越,随时可以,他现在需要知道的是,谁这么不自量力,上赶着替胖子挡刀。 唐凛想从徽章营里走出来,身形刚一动,就被范佩阳狠狠抓住胳膊。 抓得太用力,唐凛吃痛地皱了下眉。 转头,范佩阳一脸愠怒,看得出他在极力压抑,那双眼睛都要冒火了。 唐凛动手之前根本没征兆,如果范佩阳早点察觉,连狼影独行都不可能让他放出来! “啪”地一声,唐凛甩掉了范佩阳的手。 这动静也成功让得摩斯锁定。 唐凛出列不出列,意义已经不大了。 “你想救他?”得摩斯脸上看不出情绪,声音平静得像秋日无风的湖面。 唐凛摇头:“你应该不认为我有成功营救他的能力,我也不认为,”他停顿一下,“所以换个说法,我不想你杀他。” 得摩斯打量着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意味不明:“明知救不了,还要救?” 唐凛说:“尽人事,听天命。” 话音刚落,立在丛越身前的狼影,纵身一扑,直奔得摩斯面门。 得摩斯这次没后退,反而等着狼影来到面前,霍地抬手,以手为刀划向狼影腹部。 谁也没见过得摩斯这一招。 但如果他的手真能作刀,狼影的下场就是开膛破肚。 唐凛心弦一紧,立刻想让狼影散成黑雾。 可狼影的自主攻击意识极强,硬是不散。 转瞬,得摩斯的指尖已经碰到狼影,眼看就要往下划。 凌空突然飞来一个东西,速度快得你根本看不清它是什么东西,炮弹似的“咣”就打在了得摩斯手上。 强大如得摩斯,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手刀”一下子就歪出去了。 狼影随着惯性顺利抵达,两个锋利前爪“唰啦”就在他黑色礼服的胸前,留下两个平行“三道杠”。 从礼服到衬衣,划得透透的,白皙的胸膛在三道杠里,若隐若现。 一击得手,狼影咻地散开,狡黠的攻击者知道什么时候要死磕,什么时候不恋战。 这一连串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到得摩斯都忘了生气,他揉着被撞得发红的手,第一件事就是低头去找“不明飞行物”。 一个铁皮罐头躺在离他脚边不远的地上。 他看清了。 闯关者们也就看清了。 然后非徽章阵营里,就传出了全麦后知后觉的泣血呼喊:“我的午餐肉——” 那是他今晚闯关唯一的精神慰藉,差点被深海恐惧逼疯的时候他都没舍得吃。 范佩阳。 懒人的福音。 唐凛想看自家范总,刚要转头,就被一只大手按住脑袋,强迫他继续看得摩斯:“别分心。” 丛越没人拦着,所以想回头就回头了。他望向唐凛和范佩阳的眼神,不是一句“感激”能形容的,而是糅合了更多更深更复杂的情感,这让他的眼眶酸胀得厉害,不受控制地泛红。 得摩斯的视线在三人之间过个来回,就清楚局面了。 不悦,一点点染进他的眼眸:“不自量力,还很自我感动,这真是我最讨厌的场景了。” 说罢,他忽然一晃就到了丛越面前,并拢的四指像尖刀一样直刺丛越脆弱的脖颈。 丛越吓一跳,瞪大双眼根本来不及躲。 “嗷——” 狼影毫无预警扑来,不是扑得摩斯,是扑丛越。 越胖子轻而易举被扑倒,“咣当”一声摔地上,惊险躲开了得摩斯的攻击,比他自己去躲要灵活敏捷百倍。 与此同时,又一个利器破风而来。 有了前次经验,这次众闯关者都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利器轮廓”。 同是甜甜圈一员的五五分,在似曾相识的轮廓里,一摸自己腰间:“靠,我的刀——” 刚失去午餐肉罐头的全麦,心里平衡了。 “失物者”的控诉没干扰得摩斯的反应,他脚下未动,只上半身稍微向后一挪,根据他对利刃路线的判断,这一躲,完全可以轻巧闪开。 然而他才刚向后去,就发现不对。 速度不对。 他的闪躲动作变慢了! 余光里,那个早就该死的胖子表情郑重专注,浑身的肉绷紧,显然在操控文具树。 “减速”效果? 得摩斯最烦被束手束脚,胖子连文具树的类型,都戳在他最讨厌的点上。 利刃已到跟前。 以得摩斯现在的动作速度,根本躲不开,所以他也不躲了,而是猛然集中精神,瞬时增强身体操控,直接抬手握住了刀锋。 未参战的闯关者们看呆了:“……” 这他妈是空手夺白刃啊。 就在这时,又一道疾风从得摩斯背后袭来。 明亮的金属色泽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 众闯关者都快审美疲劳了,范佩阳这是又偷了哪家的刀? 下山虎及时给了大家答案:“啊,我的铁核桃——” 众闯关者:“……为什么你的画风这么奇特!” 下山虎:“带刀容易误伤自己太危险!” 众闯关者:“铁核桃是不危险,有屁用?!” 下山虎:“没事儿在手里盘着练握力啊——” 众人:“……” 稳妥易行,朴素健身,还有文化底蕴加持,你赢了。 战斗伊始,不相干的闯关者们就自动自觉让到两旁,而现在,战场中央,双方攻击稍歇,得摩斯站一旁,唐凛、范佩阳、丛越站一旁,彼此对垒,阵营分明。 得摩斯衣服烂了,人却不狼狈,仍气定神闲,连皮肤都还是那样没有血色的白,连番的闪躲,并未带给他一丝一毫的疲惫。 对面三人却不然。 不论是发动攻击过多的范佩阳,次之的唐凛,还是后半程一直辅助的丛越,都有不同程度的体力消耗,范佩阳表现在呼吸稍稍不稳,唐凛则是鼻尖已挂汗珠,丛越最明显,胸膛随着粗重的喘气声起伏。 得摩斯静静看着对面的三人,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哪一次守关来着,他也是想送走一个闯关者,结果另外一个多事的出来保护…… 想起来了。 得摩斯嘴角不着痕迹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霍栩。 这是今天晚上,他第二次想起那个家伙了,虽然不想承认,但对方的确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过有趣的是,霍栩那一晚的角色,是眼前这个胖子。 不是他跳出来保护别人。 是自己想杀掉他的时候,有人跳出来保护他。 后续的发展更有趣。 那个热心的保护者跳出来之后,他们就形成了和眼前差不多的双方对垒局面,结果霍栩根本没领情。 他对那人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是:“滚开,别碍手碍脚。” 那场景美妙极了。 美妙到得摩斯现在想起那个“热心者”的表情,都回味无穷。 唐凛、范佩阳、丛越:“……” 其他闯关者:“……” 守关人不说话,不攻击,就静静站在那里冥想,放空,脸上挂着诡异笑容,这是什么新型战斗状态? “不打了。”得摩斯忽然耸耸肩膀,目光重新投到丛越身上,“胖子你运气不错,我现在心情很好,算你过了。” 丛越:“……” 前一秒他还打算壮烈,后一秒就通关,人生的大起大落太刺激了。 “不过你俩不行,”得摩斯话锋一转,看向唐凛和范佩阳,“你们勾起了我的兴致,就要负责到底。” “可以。”唐凛敢帮丛越,就做好了最坏打算,“你喜欢什么花样,说出来。” “不不,我喜欢传统款,”得摩斯说,“就是聊聊你的恐惧。” 唐凛坦然迎战:“来。” 得摩斯摇头:“我要把最想吃的留到最后。” 众闯关者:“……” 战前挑衅、放狠话都行,但……花样,传统,想吃,这是什么魔鬼用词! 说完唐凛,得摩斯又把目光转向范佩阳,仍笑着,眼底却渐渐凉下来:“可口的东西,放一个在最后就好了,所以接下来,就是你。” 范佩阳并不意外,但谨慎起见,还是再明确一下:“你要和我聊?” 得摩斯轻轻歪头,随意打量着他:“你们三个和我动手,如果一点代价都不付,我是不是也太好说话了。所以,一个通过了,一个留在最后暂时安全,那眼下,我只能找你了。” “行。”范佩阳对聊天顺序无所谓,“但是聊之前,”他看向唐凛,“我要先和他说几句话。” 他说的“要”,而不是“想”。 这一字之差让得摩斯挑眉。 或许别人察觉不到,可对于考核过无数闯关者的他来说,感受十分明显。 要,是要求。 想,是请求。 请求甚至恳求过他的闯关者有很多,直接提要求的,寥寥无几。 且眼前这位毫无刻意,完全真情实感,自然流露。 讨厌他。 得摩斯在心底先给这家伙盖了个死刑的黑戳戳。 盖完了,他才准备发一下善心,允许对方的要求,结果刚要张嘴,那边已经说上话了—— 范佩阳:“刚才那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 得摩斯:“……” 所以和他提要求只是象征性地走个流程吗! 没人管守关者心情。 大家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范佩阳和唐凛那里。 马上就要“致命性聊天”了,范佩阳还非要和唐凛交代几句,想也知道,一定非常重要。 不成想,范佩阳一开口,竟然是刚才的事情? 救一个越胖子,而且救成了,结果在生死关头,又拿出来重新掰扯? 围观者诧异。 唐凛却只觉得“看,该来的总要来”。 从他为丛越出手,从他看见范佩阳冒火的怒气值,从他甩开范佩阳冲出去那一刻,他就知道,要被对方秋后算账。 唯一意外的是,对方都没等到“秋后”。 “刚才那样的事情,”范佩阳直视唐凛眼睛,又缓而低沉地重复一遍,“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 绝对两个字,语气加重,不容置疑。 唐凛定定看他:“丛越帮了我们,我们也应该帮他。” 范佩阳说:“应该,但不是你拿自己生命冒险的理由。” 唐凛问:“你气我擅自行动?” 范佩阳不语,但态度已经很明确。 可唐凛不甘心,非要把话挑得更明:“你怕我死了?” 范佩阳皱眉,他不喜欢这个字,尤其不喜欢从唐凛嘴里说出来,只听一下,心跳都要加速。 唐凛轻轻呼出一口气,像释放了压抑已久的情绪:“你现在明白我的心情了吗?” 范佩阳怔住,毫无预警的提问,让他一时茫然。 唐凛也没指望他一点就透,上次在气头上,他不想说,也顾不上说,最后只给自己争了个“队长权”,可现在正好遇上契机,他就必须要让范佩阳明白—— “我擅自行动,你会生气,所以同样,你擅自行动,我也会生气。你知道一觉醒来,发现人没了,只留一张字条,上面写的还是一眼就能识破的拙劣谎话,这是什么心情吗?” 范佩阳语塞,他以为私自去海底洞穴群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突然被翻出来,还是正正好好将他一军,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都是擅自行动,他再去说唐凛,的确理亏。 但…… “没有但是,没有不过,没有然而,”唐凛把范佩阳想要声辩的念头精准阻击,“你有多担心我,我就有多担心你,比你……”他忽然停顿,语调平缓下来,语气却更笃定,“比你以为的,还要担心。” 也许他现在还无法回应范佩阳的感情。 但范佩阳,从来都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朋友。 范佩阳手心出了汗。 听见唐凛说担心他,他竟然在乎到紧张。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从前的唐凛回来了,可很快他又意识到,不是,从前的唐凛不会把心底想的一股脑丢给他,不会这样释放,坦诚,热烈。 他想抱他。 神殿的光线彻底暗下来了,昏黄变成静谧的蓝,偶尔还有淡淡的银色。 像晴朗的夜。 月光洒下来,照着一对神仙眷…… 等一下。 得摩斯:“……” 众闯关者:“……” 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看着两个男人诉衷肠! 作者有话要说: 众闯关者:我们造了什么孽,闯关都命悬一线了,还要被塞狗粮 QAQ 第97章 范总的恐惧┃深渊的底部比他想象的还要暗,像一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地牢。 肃穆神殿,晦暗光线,恐惧滋长,大开杀戒。 这是每一次2/10关卡开启,得摩斯都要面对的场景,他既是亲历者,也是地狱景象的制造者,并以此为乐。 那么谁能来告诉他,今天晚上的这一批闯关者,到底有什么毛病? 已经通关的四个人,没一个按正经流程走。 而他在晕了崔战、忍了光头、特殊照顾下山虎、网开一面给丛越之后,竟然还耐心地站在这里听完了两个闯关者的情话。 什么你生气,我生气,你担心我,我担心你…… 现在闯关呢,能不能尊重一下环境和气氛,真当自己家卧室呢?! “范、范总,”丛越小心翼翼捅咕一下范佩阳,低声提醒,“你要是重点都说差不多了,就别和唐队展开聊了,”他偷偷瞄得摩斯一眼,“那边好像多云转阴了……” 何止转阴。 众闯关者纷纷瞥向守关人,分明是阴转雷阵雨并伴有短时大风。 不过得摩斯的心情可以理解。 因为他们这些本应和VIP同一阵营的,都想拿<防一盆冷水透心凉>劈头盖脸泼过去。 当老总了不起? 脸好看了不起? 大长腿了不起? 有男人了不起?! 呸。 “等你通关。”唐凛先说了这四个字,既是结束交谈,也是传递信任。 范佩阳没说话,只深深看他一眼,点头。 神殿的气氛渐渐沉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范佩阳,看他转身,看他面向得摩斯,看他从容开口。 “聊,”他语调轻快,就像天气不错打算到湖边跑跑步,“从哪开始?” 得摩斯:“……” 众闯关者:“……” 总感觉守关人想直接跳到“不通过,去死”这一末尾环节。 “你怕过什么吗?”得摩斯忽然提问,一边问,一边走近范佩阳。 既然聊,范佩阳就没打算敷衍,所以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轻轻摇头:“没有。” 得摩斯乐了,在他身前站定:“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人了,能力不错,自视甚高,或许在关卡里算个强者,但强者一旦信心破了,比弱者崩溃得更快。” 范佩阳问:“你认为我会和他们一样?” 得摩斯轻嘲地扯扯嘴角:“不是我认为,是客观事实。远古时候,人类惧怕饥饿,惧怕黑暗,惧怕野兽侵袭;现在,人类有了更多**,相应的,也就有了更多恐惧……”他嘲讽的笑意更浓,“而现在,你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怕过,这不可笑吗?” 范佩阳不为所动:“每个人对‘怕’的定义不同,你提了问题,我回答了,如果你不信,争论没意义。” 得摩斯盯住他的眼睛:“那我只能自己去看了。” 两人身高相仿,正好平视。 范佩阳迎着他的目光,礼貌客气:“欢迎。” 众闯关者:“……” 你俩是生死对抗呢还是客户考察呢! 恐惧弥漫的神殿里,每换一个新人,都可能意味着一场新的杀戮。 而到了范佩阳这里,众人围观了今晚以来,最井然有序的一次开场。 不,不只是开场。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战场”都异常平静。 就像飓风的风眼,周围明明都紧张得要命,恨不能屏住呼吸,漩涡中心却风平浪静。 得摩斯在探寻。 范佩阳在被探寻。 安静的对视里,他们无从判断,得摩斯有没有捕捉到范佩阳的恐惧,但目测,他至少已经看进了后者心底。 因为范佩阳原本清明的眼睛,蒙上一层似有若无的恍然,还不至于像前面那些被窥探的人一样彻底神智涣散,但这就是被深入侵袭的痕迹。 唐凛站的地方,是所有人中,离他们最近的。 范佩阳的恐惧是什么? 是什么都无所谓。 漫长的等待里,一呼一吸间乱掉的心跳里,唐凛只希望,范佩阳通关。 得摩斯走进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深渊,深渊,就是恐惧的载体。 人们会把自己所有害怕的东西藏进这个深渊里,有的明确,有的模糊,有的被人清醒认知,有的只是潜意识的投射,连本人都不知道。 这些恐惧会变成各种丑陋的怪物,堆满这个深渊,终日寻找机会,争先恐后往上爬。 窥探并走入这些深渊,是得摩斯的能力之一。 他还没失手过。 包括此刻。 范佩阳说他没有害怕的东西,可得摩斯一走进来,就看见了他的深渊。 更可笑的是,那深渊的开口面积几乎占据了他3/4的心底。 如果把人的心底比作一片绿地。 恐惧深渊就像绿地某处,被偷走了盖子的井,时刻可能有怪物钻出,时刻可能有人失足跌入。 这些井,有的井口大,有的井口小,有的井深,有的井浅,但归根结底,都是这片绿地的一个小黑斑,有些过于乐观的,得摩斯要在绿地上来回找好几圈,才能寻到隐秘井口。 可范佩阳的不用。 他的不是井,是陨石砸下来的天坑。 就这还“没怕过什么”? 得摩斯沿着深渊壁往下滑,简直希望下一秒就见底,把那个最大的恐惧搬出来,扔范佩阳脸上。 然而滑啊滑,就是不到底。 并且得摩斯后知后觉地发现,范佩阳的深渊里,没有“小怪”。这些由细碎而杂乱的恐惧形成的“小怪物”,理应充满一个人的深渊,并将那个最大的“终极怪物”严密盖在深渊最底下。 可范佩阳的深渊跟拿吸尘器清扫过似的,干干净净一个大坑。 得摩斯下意识减缓滑行速度,竟罕见地感到一丝不安定。 有深渊,就必定有恐惧,如果范佩阳真的无惧一切,那他心底的深渊也应不复存在。 所以就只剩一个解释。 那个藏在深渊底下,最大的恐惧怪物,吞噬了它能吞噬的一切,包括同类。 得摩斯守关多年,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怪物。 他的不安定里,竟也隐约逸出一丝兴奋。 “唰啦——” 晚礼服的摩擦声里,得摩斯终于滑行到深渊之底。 或许在别人看来,他只是望着被探寻者的眼睛。 可在他这里,就是一场真真正正的实地考察。 深渊的底部比他想象的还要暗,像一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地牢。 得摩斯皱眉起身,一边拍衣服上的灰尘,一边四下环顾。 渐渐地,他适应了黑暗,终于看清了周遭。 这是一片远比深渊开口小得多的空地,也就神殿那么大,脚下是黑色的泥土,四周是黑色的渊壁,黑色的植被和花朵随处可见,正中央一个黑色办公桌,旁边还立着一座黑色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连书脊望过去,都是一本挨一本的黑。 得摩斯:“……” 这是什么单调压抑的审美。 不对,守关者迅速清醒过来,这是恐惧之渊,比“装修审美”更严重的问题,应该是——恐惧呢?恐惧在哪里?还有为什么会是办公桌?难道那个吃小怪、睡渊底、一朝惊醒绝对能反噬正主的终极恐惧之怪,还要在这里工作吗?! 俊美的守关者,一脸懵逼地走近那个办公桌。 黑色全实木的老板台,精确到秒的台钟无声地走,几张A4纸散在台面,上面是一些看不清的凌乱字迹和奇奇怪怪的手绘表格,一支漂亮的金尖钢笔搭在这些纸上,看起来就像坐在这里写写画画的人刚刚离开。 草稿纸实在无解。 得摩斯只得蹙着眉头,踱步到旁边的书架。 书架被塞得满满登登,虽然每一本书的书脊都是黑色,书名还是有所区别的—— 《唐凛在关卡中的危险》 《唐凛偏低的风险防范意识》 《唐凛绝症复发的可能性》 《唐凛无意中撩到别人的概率及对方动心后的处理措施》 《唐凛……》 《唐凛……》 得摩斯从上往下,从第一排看到倒数第二排,就没见到不是“唐凛”开头的书名,看得他都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这是范佩阳的心底没错,摆了满满一书架的唐凛专著是要怎样。 行,知道你俩感情好了,但是秀感情能不能分分场合,给恐惧之渊一点尊重! 谢天谢地谢神庙,书架的最后一排,“唐凛”终于消失了。 垫底的这一排书籍,看着都像诗歌—— 《永远遗忘的时光》 《一辈子朋友》 《让我在你身边》 《别喜欢上其他人》 《……》 得摩斯心口忽然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他抬手捂住,有点懵逼,又有些了然。 了然的是两件事—— 第一,这个书架,就是范佩阳的恐惧。 第二,范佩阳在意唐凛在意得要死,然后唐凛把他忘了。 懵逼的是—— 他竟然会为一只虫子感到难过。 不,这不是他的问题,是“第二”真的太虐了,太虐了啊。 神殿。 对视已经持续很久很久了,久到大部分闯关者都在考虑要不要原地坐下了。 和尚:“他们到底在干吗?” 全麦:“你看我,我看你。” 下山虎:“那这么半天了,到底看出点什么没?他俩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有点可怕哎……” “还有更可怕的呢,”五五分撩一下微卷的头发,“你们仔细看得摩斯的眼睛。” 众人基本都在注意范佩阳,毕竟他是被“窥探”的一方,经五五分这样提醒,才第一次将目光集中到得摩斯脸上。 然后他们发现,得摩斯的眼神也有点涣散,而且散得后来居上,看着比范佩阳都恍惚。 下山虎:“……什么情况?” 五五分:“虽然我不想承认,但看起来,他好像‘反侵袭’了。” 丛越双眼一亮,恨不得给偶像举灯牌:“你是说,范总也窥探到了得摩斯的心底?” “或者是他的恐惧太特别——”早就席地而坐的白路斜,慵懒插话,“得摩斯吓到了。” 孔明灯的一个组员嗤之以鼻:“可别贴金了,一个普通闯关者,还能把守关者吓到?” 全麦、和尚、五五分,三个经历过地下城战役的甜甜圈,一齐转头看向这位无知的孔明灯兄弟:“他在1/10,把守关者提尔打晕了。” 无知的孔明灯兄弟:“……对不起。” 唐凛几乎已经屏蔽掉了周围的声音。 从开始到现在,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那两个人,注意力更是不敢有一秒的分散。其间甚至有好几次,他都按捺不住想出手了,用狼影也好,他直接冲过去也好,总之用外力打断这已经漫长的危险的对视。 但每次阻止他的,都是范佩阳眼底那些轻微的闪动。 范佩阳还没有完全失神,哪怕被黑暗侵袭,也依然留着一丝光亮在心底。 范总心底有光? 反正得摩斯没遇见,他是摸黑下去,又摸黑上来,好不容易,才爬出深坑,并发誓,如果没有必要,他绝对不会窥探这人第二回。 “你还真的挺特别。” 随着得摩斯说出这句话,神殿里凝固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 众闯关者长舒口气,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 庆幸的是,得摩斯照旧往下走流程,没出现什么不可控的、殃及池鱼的危险局面。 失望的是,也没有什么守关者被反侵袭的惊喜。 范佩阳比得摩斯慢了一拍清醒。 视野清晰,就只看见说完话的得摩斯,和周围一脸求知欲的闯关者。 “他说你还真的挺特别——”围观者里,有热心群众进行前情提要,不为范佩阳,主要为他们继续吃瓜。 什么叫“特别”? 刚才那么漫长的对视,又发生了什么? 范佩阳倒是很配合,直截了当问得摩斯:“你看见了什么?” 得摩斯说:“你的恐惧。” 范佩阳眉心轻微一蹙。 得摩斯现在看着他,就想安慰地拍拍肩,导致必须要克制心底的“同情滤镜”,才能保持神情冷然:“我说过,人都有恐惧,你也不会例外。” 范佩阳真心好奇了:“那我的特别在哪里?” 得摩斯以为他会因“自己竟然真的有恐惧”而受到打击和挫折感,结果竟然更在意“特别”? 不过无所谓,他本来也是要说的:“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个恐惧深渊,大小深浅不一,里面通常塞满了众多恐惧化身的怪物,要穿过这些怪物,深入渊底,才能找到最隐秘最恐惧的那个……” 得摩斯的解释,让闯关者们不约而同竖起耳朵。 虽然他们隐约可以想象得摩斯窥探恐惧的过程,但“深渊论”,却是第一次被守关者明确提出。 “他的深渊是只有父母的家……”得摩斯先指向晕厥中的崔战,而后依次又点到和尚、下山虎、丛越,“他是孤岛教堂悬崖古堡;他的最无聊,就是死亡恐惧怪;他的场景算有特色,在水世界的购物区……” 范佩阳耐心等着自己的深渊。 众闯关者也好奇死了。 “你这些都不是,”得摩斯摊手摇头,“你是办公区。” 众闯关者:“……” 不愧是霸总,有特色。 范佩阳试着脑补一下,补不出来,更觉有趣:“具体呢,都有什么陈设,什么装修风格?” “一张黑色实木桌,一个台钟,几张演算纸,一支钢笔,还有一个书……”得摩斯突然止住话头。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跟着一个闯关者的节奏乖巧回答问题?? 范佩阳:“书什么?” 得摩斯:“……书架。” 守关者需要将窥探的恐惧告知闯关者本人。 守关者需要将窥探的恐惧告知闯关者本人。 默念两遍工作规范,守关者情绪稍稍平复。 “抱歉,”范佩阳象征性地客气一下,“我可能还是要回到最原点的问题——我的恐惧,在哪里?” 众人在心里疯狂点头,谁要听什么办公区什么破书架,重点是恐惧啊,能把提尔打晕的人,最深的恐惧到底是什么…… “书架上的书,”得摩斯慷慨分享探秘成果,“每一本书,就是你的一个恐惧。我遇见过的所有闯关者,恐惧都是乱七八糟堆在深渊里,无组织,无纪律,一有空隙,就踩着其他的恐惧争着抢着往上爬……” “只有你,”得摩斯的语气很微妙,听不出是肯定还是否定,“只有你把所有的恐惧都塞进了书架,整齐到我都看不出,哪个是你最害怕的,所以我才说,你挺特别。” 范佩阳现在,才终于勾勒出一点自己的恐惧轮廓:“那是特别好,还是特别不好?” “特别——”得摩斯故意拖长音,末了一笑,“不好。” 他语调戏谑,像在玩笑。 可所有闯关者都清楚,这位守关人根本不屑于同他们开玩笑。 范佩阳依旧平静:“怎么个不好法,说来听听。” 得摩斯对眼前闯关者的命运,已有决定,故而不介意再多给些临别赠言:“每个人对自己恐惧的认知程度,都是不同的,越乱,越代表他不清楚,像那个怕单身的光头,甚至都没意识到那是自己最大的恐惧……” 和尚:“……” 远离战火线,膝盖也中箭。 得摩斯:“而恐惧这东西,理得越清楚,才越恐怖。换句话说,你越知道自己恐惧什么,你的恐惧度反而越会升高。很不幸,你是我遇见过的自我恐惧认知最清醒的闯关者。” 范佩阳沉默下来。 唐凛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第一次意识到,清醒者,最疼。 “就聊到这里,”得摩斯缓了语气,罕见地带了一点宽厚,“你说你没怕过什么,结果你对自己的恐惧,比谁都清楚。你欺骗我,但我不计较,我也不打算把你那么多的恐惧,一个个摊开在这神庙里……” 众闯关者:“……” 就这么通关了?到底什么恐惧啊,竟然能打动冷血的得摩斯。 得摩斯:“你的恐惧很让人心酸,所以死,死了什么恐惧都没了,也就不难受了。” 范佩阳:“……” 唐凛:“……” 众闯关者:“……” 这是什么魔鬼逻辑! 作者有话要说: 得摩斯:死了就解脱了,很科学啊~摊手 范总:你过来,我们再谈谈。 第98章 无惧者┃这些书简直串起了一部年度虐心大剧,还是关卡世界实地取景的。 “你要杀我?”范佩阳对守关者神奇的脑回路,也有点意外,“确定了?” 他的语气不重,可得摩斯莫名就有一种被质疑的不爽:“当然。我是守关者,可没时间和你玩虚张声势的把戏。” 范佩阳不再说话,沉默着看他。 亲眼见证过范总实力的全麦、和尚、五五分:“……” 完了,要打了,就是不知道这回谁能胜出。是范佩阳终于体验到守关者的彪悍,还是守关者再次迎接霸道总裁的铁拳? 得摩斯不喜欢范佩阳的眼神,盯得他很不舒服。 讨厌。 很讨厌。 得摩斯在心底咔咔咔地继续盖死亡黑戳,直到把范佩阳盖成一块黑板。 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虫子,就不应该和他说太多,一说多,就容易让他生出“我果然是天选之子”的错觉,进而得寸进尺,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按住,碾死,就完了。 干脆利落的清净。 一抹暗色倏地蒙上得摩斯的眼睛,他凝聚心神,直视范佩阳瞳孔,去捕获对方全部的…… “不合格。”范佩阳轻轻摇头,语气很淡,否定态度却坚决。 得摩斯一怔,操控中的能力随即中断。 这感觉就像法场上,你已经往刀身喷了酒,举起胳膊准备砍了,受刑人突然回头说,我觉得你不行。 不只扰乱刽子手的节奏,还影响刽子手的心情! “你说谁不合格?”得摩斯的声音很轻,像呢喃,却蕴藏着巨大的危险。 “你不合格。”范佩阳的字典里,就没有“委婉”一词,“如果你是我的员工,就你刚刚的表现而言,我会让人事部门给你通报批评。” 得摩斯气得想笑:“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我是守关者,这一关卡我说了算。为什么这座神殿里要放我的雕像,因为我——”他沉下声音,一字一句,“就是这里的神。” 范佩阳:“你想多了。” 众闯关者:“……” 真是一点喘息时间不给,无缝怼啊。 “你只是一个守关人,”范佩阳平静陈述,“像你这样的,每一关都有,算下来人数至少十个,如果都是1/10的轮班制度,那总人数还要再乘以三,甚至更多。” 神性,消解。 范佩阳:“说白了,你们就是通关程序的执行者,既然负责执行,那么请时刻谨记‘程序正确’这四个字。” 工作岗位,定性。 范佩阳:“如果守关人带头不遵守程序,不仅难以服众,连关卡本身的权威性都会受到质疑,这会降低闯关者的参与热情。而据我观察,引导更多的闯关者进入关卡,才符合你们‘优中选优’的核心利益。” 精准打击,绝杀。 众闯关者:“……” 他们仿佛看见一间会议室,范总正把得摩斯按在谈判桌上摩擦。 然而守关者不愧为守关者,千军万马来袭,也能一瞬抓住重点。 得摩斯:“你在质疑我的‘守关流程’?” 范佩阳皱眉,那神情仿佛在说,这还不够明显么:“你的守关流程,应该是窥探恐惧,并通过公布恐惧的方式来打击闯关者,以其反应来判定是否通关。” 得摩斯有点听懂了,绕了这么半天,无非是不想死,他露出嘲讽笑容:“我承认你的反应比大多数闯关者都镇定,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判断。你,不通过。” 范佩阳怀疑对面是个傻子:“我对你的判定结果不感兴趣,我只需要你补上漏掉的环节。” 得摩斯:“……嗯?” 范佩阳:“公布你看到的所有恐惧,打击我。” 得摩斯:“……” 众闯关者这辈子都没听过这种要求,如果灵魂能实体化,现在保准一个个都拿着小手手捂胸口,太刺激了。 得摩斯也想捂,但为了一个守关者的尊严,他扛住了纹丝不动,除了不受控制上扬的语调:“你现在是要求我当众公布你的每一个恐惧?” “书架对,”范佩阳彬彬有礼,“从上个往下,从左往右,每一个,谢谢。” 得摩斯心口疼,随着心跳,一下一下的。 但这回不是被虐的,是被气的:“你清醒到可以把每一个恐惧打包整理塞进书架,还需要我再一本本说一遍?” 要么范佩阳有自虐倾向。 要么就是在耍他,故意拖延时间。 范佩阳平静的脸上,终于划过一丝不悦,杂糅着嫌弃和烦躁。 他转头看向唐凛:“我想直接动手。” 众人瞪大眼睛。 闯关者主动掀桌已经是闻所未闻了,更不可思议的是范·霸道总裁·阳还会征求别人意见? 就因为刚刚那段“月光下诉衷肠”? 就因为唐凛说“你擅自行动,我也会担心”? 这教育效果也太立竿见影……不,范佩阳也太好驯服……不,这是爱情。 “驳回。”丝毫没察觉周遭气氛的唐凛,言简意赅得像个没感情的杀手。 范总继续申诉:“他理解能力太差,沟通效率太低。” “我懂。”唐凛说着,转向得摩斯。 完全跟不上这见鬼的剧情节奏的守关者,又懵逼又茫然又来气:“我理解力……” “不差。”唐凛抬手,贴心安抚。 两句话,四个字,唐凛就把战场节奏牢牢把控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瞬平缓。 众闯关者:“……” 这娴熟的控场技术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时候有范唐公司的高管过来,就能给他们解惑了。 在无数个范总耐心耗尽、濒临暴走的可怕时刻,都是唐总过来和风细雨救他们于水火。 所以—— 控场,唐总是专业的。 “还没到需要你死我活的时候……” 唐凛私心希望范佩阳和得摩斯的“聊天”可以继续顺利地往下走。动手是最坏打算,继续聊,才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可能。 “他想要的很简单。”唐凛看向得摩斯,帮范总提炼总结,“你说看见了他的恐惧,并且认为他对这些恐惧心知肚明,但他坚持自己没害怕过任何东西。解决这一分歧的唯一手段,就是把这些恐惧一个个摊开来,既然是聊天,那就聊透,聊到他清醒明白,或者你纠偏改错。” 得摩斯怀疑自己正在遭遇“拉偏架”:“我有什么错可改?” 唐凛微笑,难得的温柔:“还没聊,谁知道呢。” 得摩斯:“……” 不用怀疑了,就是偏架。 亏他之前还挺同情这俩人,果然可怜之人,必有作死之处。 “行,”得摩斯轻呼一口气,视线锁定范佩阳,“想聊透是,那就聊。” 范佩阳目送唐凛回到徽章阵营,先前心里积蓄的那些烦躁都没了,还有点鸟语花香,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鸟语,就花香,再坐下来心平气和聊二十四小时都行。 得摩斯伸手在他面前晃一晃:“别看他了,看我。” 范佩阳终于转过头来:“说,第一本。” 得摩斯:“……” 众闯关者:“……” 你状态切换也太快了! 不过这是好事,众闯关者都想听听,范佩阳的书架上到底有什么,得摩斯也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还能保持这么自信的气场。 “第一本,”得摩斯故意提高音量,声音大得几乎能传遍整个庙宇,“《唐凛在关卡中的危险》——” 众闯关者错愕,书架不是在范佩阳心底吗,第一本就“唐凛”开头是什么操作? 唐凛安静着,心里划过一阵热流。 范佩阳的恐惧里有他,他不意外,他意外的是,自己被放在第一本。 得摩斯大声说完,便惬意地看着范佩阳,见他不言语,笑意更甚:“听完自己的第一个恐惧,作何感想?” 范佩阳抬眼,带着一丝惊讶:“原来你真的可以潜入我的心里。” 得摩斯:“……前面已经死掉五个、通关四个了,难不成还是我的骗术?!” 范佩阳罕见流露一丝歉意:“我没想到自己心里真的有座书架,很……奇妙。” 得摩斯磨牙:“那你应该自我怀疑,而不是怀疑我。” 范佩阳:“我从不自我怀疑。” 得摩斯:“……” 众闯关者:“……” 这聊天风格,太窒息。 “我的确担心唐凛在关卡中遇见危险,”范佩阳忽然主动揽过话题,“时刻都在担心。” 这是事实,范佩阳从不回避。 得摩斯诧异挑眉:“你承认了?” “我承认这件事在我心里,但它不是恐惧,”范佩阳说,“它只是一个需要我全天候去解决的问题。” 得摩斯被他的天真逗乐了:“解决?你怎么解决?” 范佩阳平静认真:“在他身边,挡掉所有可能的危险。” 得摩斯的笑真收不住了:“凭你?” 范佩阳点头得极其自然:“凭我。抵挡危险无非两种结果,挡掉了,我活,证明我有能力保护他,为什么要恐惧?没挡掉,我死,我都死了,还怎么恐惧?” 操,好有道理。 众人听进去了,就是因为听进去了,才更期待得摩斯接招。 得摩斯:“第二本,《唐凛偏低的风险防范意识》。” 众闯关者:“……” 第一本就这么过去了?! 范佩阳倒很欢迎这第二本,他甚至意味深长地看了唐凛一眼,才开始回答:“他没经历过地下城之前的关卡,所以还没完全进入闯关节奏,有时仍会从现实角度出发去考虑关卡内的事情,这些都是他的风险漏洞,我要做的,就是让他意识到这些漏洞。” 唐凛:“……” 感觉自己被指名道姓批评了。 得摩斯:“如果他还是意识不到呢,这才是你的恐惧。” 范佩阳:“他意识不到的部分,我会帮他补上,恐惧何来?” 得摩斯:“第三本,《唐凛绝症复发的可能性》!” 范佩阳:“我会花钱收购关卡里所有能收来的治愈性文具。” 得摩斯:“钱买到的安心只是一时的。” 范佩阳:“所以我有很多钱。” 得摩斯:“……” . 三连。 和尚摸摸自己的光头,单是围观,他就出了一脑袋汗,这battle太刺激了:“我站范佩阳,我现在相信他真没怕过什么了……” 五五分拿手指卷着一绺头发摆弄,围观得太投入,头发都扯掉好几根:“我站得摩斯,一书架恐惧呢,这才哪儿到哪儿……” 下山虎眨巴眨巴眼睛,一脑门问号:“为什么连着三本都是唐凛?” 丛越:“其他奇怪的感情我们先不谈,就说最明显的,唐凛是队长啊,一起闯关到现在,哪个组织的兄弟不是把队长放在心里最重的位置上!” 祁桦:“……” 还乡团兄弟:“……” 其他吃瓜群众:“……” 丛越:“呃,你们聊,当我不存在就行。” 世上的事情,再一再二不再三。 可到了范佩阳这里,第四本,还是唐凛。 “唐凛无意中撩到别人的概率及对方动心后的……处理措施?”得摩斯在深渊里的时候只是粗略浏览,根本没细看,如今玩味着最后四个字,总觉得这是一本杀人越货的书。 范佩阳势如破竹的气场,在这个第一次牵扯到个人感情的“准恐惧”面前,停住了。 这是他的危机意识。 但他的确没想到会排在第四位。 得摩斯其实有一件事没说准。 他对于自己的内心很清醒,可一涉及到唐凛,这些事情的排序就会乱,除了唐凛的生命安全会雷打不动排在首位之外,其余都在变。有时,他会先考虑这个,有时,他又会去考虑那个。 担心唐凛无意识地招蜂引蝶,在他的预想里,应该是书架中层,并且他判断那个时候得摩斯已经累了,多半会开始跳过一些书籍…… 算了,现在想这些都没用。 既然来了,就是缘分,范佩阳坦然接受:“我计算过,唐凛无意中撩到别人的概率大致在100%,所以我的处理措施……” “你给我等一下。”得摩斯必须阻止,“怎么就100%了?” 范佩阳皱眉:“我刚说完,我计算过。” 得摩斯:“计算过程呢?” 范佩阳:“不重要,重要的是处理措施。” 得摩斯有点冷地拢了拢数道口子的晚礼服:“你想怎么处理……” 范佩阳:“让他消失。” 得摩斯点点头。 众闯关者也点点头。 真的一点不意外呢。 唐凛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笑意漫上眼底。 范佩阳的“担忧书架”上有“感情专区”,这是一定的。只是唐凛没想到,当这一本被抖落出来的时候,自己的感觉既不是尴尬,也不是别扭,他甚至不觉得范佩阳这第四本书有多凶残,相反,还有点……可爱。 他好像突然看见了范佩阳的另一面。 什么“偏执”、“一意孤行”、“极端追求高效”、“你们必须听我的”这些谁遇见都想打人特质,统统洗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个时刻担心被移情别恋的家伙。 哦对,这个家伙还莫名信任他这个失忆者的魅力。 怎么就100%能撩到别人了? 唐凛回顾了一下自己的过往,行为很端正啊。 第五本…… 第六本…… 第十本…… 第二十本…… 每一本唐凛都是开头。 每一本范总都有对策。 这些书简直串起了一部年度虐心大剧,还是关卡世界实地取景的。 但越听到后面,这些能让人尽情吃瓜的感情曲折反而次要了,闯关者们渐渐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而这个,得摩斯察觉到的更早—— 范佩阳是真的没在怕。 他不是把深渊里的所有恐惧打包塞进书架,单纯给它们的存放换了一种形式,而是那些怪物在他的深渊里一出生,就已经是书了,安安分分躺在书架里,等待被抽取,被翻阅,被处理。 那个大到占据心底3/4的深渊里,没有“恐惧”,只有“事务”。 那张老板台,就是范佩阳自己的。 那个办公区,就是他对自己内心的绝对掌控。 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无惧者。 “第二十一本?”范总来兴致了,见得摩斯停在那儿,还贴心地cue一下。 得摩斯:“……” 他就不该和这个人聊,不聊,杀他一点没问题,聊了,还聊得透透的,再杀就违规了。 怪谁? 怪自己心软?怪范佩阳无惧? 都不是。 得摩斯幽幽地瞄向唐凛。 这才是万恶之源。 从唐凛冲出来将他和范佩阳濒临崩盘的对峙节奏稳住开始,考核的走向就随着唐凛的拉偏架,一路偏到不可收拾。 “不聊了。”得摩斯清了清略显沙哑的嗓子,第一次正式给予一个闯关者结果,“我宣布,你,通过。” 范佩阳没说话,满眼意犹未尽。 得摩斯索性转向剩下的人:“再和他聊下去,我会失声,失声了就不能再和你们聊,不能聊呢,我只好判你们全不通过。” 全体剩余闯关者,刷地看向范佩阳,口号洪亮整齐:“范总,请凯旋——” 范佩阳沉吟片刻。 这个排面,可以。 范总欣然返回徽章阵营,得摩斯看着看着,还是有点不甘。 通过是必须给的,但脸可不是。 让一个闯关者这么潇洒地通关,他会抑郁的。 “喂,”他喊住范佩阳的背影,“你知道你书架上最底层放着哪几本吗?” 范佩阳脚下一顿,转过身来,直觉得摩斯不怀好意。 最底层。 按照日常的习惯,那里会放他最不想看的书,如果深渊书架真是他内心的投射,那最下面的几本……就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问题。 得摩斯将范佩阳细微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心情渐渐愉悦,其实那个破书架的最后一层他没看全,就草草扫了前面几本,不过打击不可一世的闯关者,杀伤足够了。 “《永远遗忘的时光》,《一辈子的朋友》,《让我在你身边》,《别喜欢上其他人》……”得摩斯行刑一般,抑扬顿挫地念出一个个名字,末了还颇为感慨地叹了句,“我看到这里的时候,都觉得心酸。” 范佩阳沉默下来。 如果一个人的气场可以具象化成铠甲,那么现在,所有人都能看见,覆盖在范佩阳身上的护甲正一块一块剥落,连同他的固若金汤,他的所向披靡。 这才是得摩斯最享受的瞬间。 虽然来迟了点,但好在,舒爽依旧。 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骄傲。 “范佩阳。”唐凛清澈的声音,打破凝滞的空气。 范佩阳转头看他,不明所以。 唐凛笑一下,带了点认真,带了点调侃:“《永远遗忘的时光》,《一辈子的朋友》,《让我在你身边》,《别喜欢上其他人》?” 范佩阳:“……没必要再念一遍。” 唐凛:“不念,怕你分不清我的态度。” 范佩阳怔住,所有的淡定一下子被击碎了。 唐凛收敛笑意,没了调侃,只剩认真:“你听好了。一二四待定,第三个可以。” “第四个也要待定?”范佩阳大脑还没思考,声音已经出去了。 唐凛微笑:“再讨价还价,第三个都没了。” 范佩阳:“待定可以。” 众闯关者:“……” 先前那个把守关者按在谈判桌上摩擦的范总,可能是幻觉。 唐凛满意点头,抬眼,发现得摩斯还站在那里。 四目相对。 唐凛友善地朝他挥挥手。 得摩斯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内心感受——他被欺负了,两个人欺负他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得摩斯:我太难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