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何书珊醒来的时候,何似和叶以疏刚吃完午饭, 正站在窗边聊天。 不知道叶以疏说了什么, 何似忽然倾身捏住了她的耳垂。 一个仰头, 眯眼, 不怀好意, 一个垂眸,勾唇, 含情脉脉。 很美好的一幕,何书珊却只觉得刺目。 她嫉妒、愤怒、憎恨, 同时, 也羡慕。 何书珊认识刘钊15年,从二十岁的初见到了三十四岁的现在。 8年单恋, 7年守候,她以为自己的名声再差,也能凭着这么多年在感情上的执着, 从刘钊那里换回来一点什么,可无情的现实告诉她, 15年的执着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她做再多也抵不过那个早已经在刘钊心里长眠的女人。 这次的视频风波一出,何书珊和刘钊的关系必定会被媒体挖出来, 不管刘钊对她有没有感情,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个一边为自己立痴情男的牌坊一边养情人的渣男。 由此带来的影响不止是他作为副院长的前途,还有他的公司, 股票和一切一切能让他从中谋取利益的东西。 也可能,渣男背后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肮脏勾当会被揪出来。 何书珊是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罪魁祸首,不管她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刘钊都不会在意,他只会毫不留情地丢弃何书珊,保全自己。 坦白讲,到了这一步,爱不爱的,何书珊已经不在乎了,她犯下的错,她一个人承担,只希望刘钊不要因为这次媒体风波带来的影响将她置于死地。 何书珊心存侥幸,想用一出苦肉计赌刘钊会顾念旧情。 她不惜瞒着刘钊自己刚做过流产,冒着这辈子可能再也做不了母亲的风险吃下那么多活血化瘀的药,在车里承受来自刘钊的愤怒。 可他呢,嫌她的血脏了他的衣服,在发泄完之后毫不留情地把她丢在了停车场,丝毫不考虑那么多的血是怎么来的。 那时,何书珊躺在冰冷的地上,嘲笑自己的愚蠢。 明知道刘钊不想让她生下孩子,却还是偷偷让自己怀孕是愚蠢。 知道怀孕后第一反应是假借刘钊的名义给自己安排最快的手术是愚蠢。 走进手术前还和盛遥说刘钊的好,说没有他的关系不会这么快排到手术是愚蠢。 没有利用价值后,企图用苦肉计逼刘钊就范更是蠢得无可救药。 刘钊的狠,这世上没有人能左右,她何书珊更无可能。 不对,也许被他放在心里的那个女人有这个能力。 可既然她这么重要,刘钊又为什么要跟自己保持**关系这么多年? 呵,大概只有一句话可以解释,感情和性互相独立。 费尽心机倒贴上去的女人应该没有几个人会嫌弃,尤其,这个女人还能主动帮他欺负何似——他的仇人最喜欢的女人。 何书珊漂浮不定的视线随着空气里的尘埃游移,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15年了,她是不是该学会面对现实? 她坏是事实,如今被何似用她想拿来害人的手段摆了一道也是事实。 这个事实把她逼到现实面前,逼她承认刘钊根本不爱她,一分一秒都没有爱过,她做得越多越像哗众取宠的小丑,一旦失去娱乐人心的能力就只剩下无尽嘲笑和无情丢弃。 可是刘钊啊,你真以为你能借着这次机会摆脱我? 我在你身上花了15年,不是15天,就算我提前被判下地狱,我们也该结伴而行。 冤冤相报,结束和开始都要是你和我。 “你醒了?”不知道什么转过来的何似随口问道。 何书珊闭上眼睛,不让何似看见自己眼中的狼狈。 “谢谢。”何书珊说,嗓音干涩难听。 “不必。”何似走过去,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扔在了何书珊手边,“你爸妈一直在打你电话,我没接。” 何书珊睁眼,褪去狼狈之后只剩下讽刺,“我以为你会趁机对他们冷嘲热讽,把你那些年受的气全部撒出来,毕竟,气死一个少一个不是吗?” 何似不屑和一个刚从鬼门关绕回来的女人打口水战,径直扭头对身后的叶以疏说:“走?” 叶以疏 ,“嗯。” “等一下!”何书珊情绪激动,挣扎着要起来。 何似冷眼旁观,“不想死就安分一点。” 何书珊起了一半的身体跌回去。 不过几秒的时间,冷汗已经打湿了何书珊后背的衣服,腹部刀剐似的痛正一波接着一波快速袭来。 “嘟......嘟......”安静的空间里,叶以疏放在口袋的手机震动声显得格外清晰。 叶以疏拿出手机,看清楚来电显示时,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速度很快,但还是被何似准确抓住。 “谁?”何似问。 叶以疏没做隐瞒,“我妈。” “那你快去接电话,我去护士站等你。” “好。” 叶以疏接通电话走出病房,何似紧随其后。 走到门口时,何书珊再次出声,“何似,等一下。” 何似没转身,就着背对何书珊的姿势反问,“还有什么事?” 何书珊迟疑,她刚才叫何似那声纯属本能。 何似没耐心等她找理由,等了几秒不见回应,果断拉开了房门。 何书珊咬着牙根大喊,“对不起!”底气不足,声音虚浮,没有一丝往日的气势。 何似出门的动作停住。 好一会儿,何似才像是慢动作一样转过来,语气格外嘲讽,“何书珊,你真当我傻?” 何书珊局促,“何似,我只是想和你道歉。” “别,别。”何似丝毫不掩饰嫌弃,“你还是像以前在我面前装孙子,到了背后当刽子手好,现在这样,真他妈膈应。”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何似从来就不信坏了半辈子的人,会因为一次帮助变好,如果真是这样,那天下早就太平了。 何书珊深知何似对自己的厌恶,也没想过改变,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话。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何书珊身边的人很多,对她真心实意的没有,她明知道那些人不是为了她的人就是为了她父母的钱,却还是和他们保持联系。 原因无他,就是不想让生活变得空空荡荡。 这些年,刘钊几乎是何书珊的全部,他需要何书珊在身边的时候,她活得虚假却充实,他需要何书珊滚得远远的时候,她活得真实却空荡。 怕自己有一天会被扭曲的生活折磨死,何书珊用十几年的时间结交各种酒肉朋友来填补空虚。 时间久了,她终于不负众望的成了暴发户养出来的窝囊废,靠爹吃爹,靠娘吃娘,没了他们,她连基本生存都有困难。 刘钊没出现以前,她只是虚荣和坏。 刘钊出现了,她几乎不像个人。 这个结果赖谁? 谁都赖。 不过还好,她马上就会让它们结束。 很快。 何书珊转过头,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声音虚弱无力,“何似,我们都罪有应得。” 何似无动于衷,“这句话你说过了。” “是吗?”何书珊低声笑了下,干裂的嘴唇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裂开一条口子,血趁机从里面渗出来聚集成血珠子,和她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我欺负了你那么多年,还害得你和叶以疏分手,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何似不是善人,学不会悲天悯人和以德报怨,就算何书珊下一刻就会死在她面前,她还是会一字不落地说出实话,“恨,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那我变成现在这样,应该还不够你解气?”何书珊笑问,平淡语气竟和老友闲聊有些相似。 何似被何书珊云淡风轻地反问刺激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瞋目切齿,“何书珊,你怎么好意思问出这种问题?你知不知道,为了跟叶以疏在一起,我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 何书珊的笑僵在脸上,似乎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反问会让何似动这么大怒。 “你,怎么了?”何书珊怯懦地问。 何似的眼神太可怕,比她见过最凶残的生物还冰冷嗜血。 何似两手紧握,浑身发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波涛汹涌。 阴森肃杀的气氛被推到极致时,何似忽然发笑,死灰一眼的眼睛里透着癫狂,“呵,我有什么资格怪你?喜欢她是我自愿,自愿。” 前后如此巨大的落差让何书珊不知所措。 眼前这个何似,远比数次想让她不得好死的何似可怕。 何似踉跄了下,背后是没关上的门。 门被推动,随着惯性慢慢闭合。 何似的身体从正在闭合的门板上找不到支撑,跟着它一连后退好几步才在险些跌倒之前找到了依靠。 站稳,何似仰起头,后脑抵着门板。 天花板在何似眼前扭曲。 眩晕感和无力感包裹着她,不知名的谩骂和指控像千斤重锤,一下一下在她心头狠狠敲击。 模糊之间,何似看到了惨死的父母,他们跟她说:“何家几辈文人怎么就教出来你这么一个同性恋?!你不配做何家的子孙!你滚出何家!” 这些话,何似听了很多遍年。 从她意识到自己对叶以疏的感情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单纯时开始,一直到现在。 最挣扎的时候是最初决定喜欢叶以疏的时候,后来,习以为常,再后来,忘记了。 和叶以疏在一起时生活太甜,何似想不起来,和她分开了生活太苦,她没精力想。 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她终于又想起来了。 老实说,那些话是何似凭借想象编造出来的,但不可否认,如果父母健在,她逃不过一场以断绝关系为前提的责骂。 “何书珊。”何似忽然开口,“你还记不记得我唯一一次被叫家长是因为什么?” 何书珊突然被提及,愣了半晌才机械地回应,“初一感恩节的语文随堂测验,老师让你们给父母写封信,你交了白卷。” “不对,我没有交白卷,我写了信的。” “那老师为什么让你叫家长?你写了什么?” “对不起。” “......?” “你,你们一家,包括小叶子,你们都以为我不记得4岁之前的事情,有时候,我也希望我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可我偏偏记得清楚,尤其是他们死的那天。” 何书珊震惊,“你从来没说过!” “我怎么没说?我不止说了整整8年。”何似嗤笑,“早在10岁祭祖那年我就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从你们丢给我的爸妈的遗物里。那里面有一盘录像带,还有数不清的照片和父母对我的期望,我想想不起来都难。” “我,我没有听见,我不知道。”何书珊语无伦次。 “你当然听不见,因为我只有到了晚上才敢说,每天晚上一个人躲在你们给我安排的‘鬼屋’里说,想知道我说了什么吗? 还是对不起。 我每天都在说对不起,对不起没在老何死前叫他一声爸爸,对不起没守住他们留给我东西,对不起我不想听他们的话做个好人,可是每天醒来,我还是不得不做个好人。 不是因为妈妈临死前的交代,只为你们硬生生从我身边抢走的那个姐姐希望我好好的。 那时候,她可是我的全部啊,没有她,何似这个人早就被你们一家,被她想起来的那些事逼疯了。” 何似收回落在天花板的视线看向仍处在震惊里的何书珊,风卷云涌的双眼让她不寒而栗。 “何书珊,你们到底是怎么狠下心把我从她身边抢走的?啊? 你们明知道没有父母,没有爷爷,也没有记忆的我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因为一己私利把我从她身边抢走?你们既然把我带回去了,又为什么要让我过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我爸妈在世的时候从来没亏待过你们,你们怎么忍心?” 浑身哆嗦的何书珊不敢说话。 他们原本是打定主意让何似在叶以疏家长待的,后来被村里人指指点点也没想过让何似回去,直到家里有人被打伤,她爸爸才不得已把何似带回去的。 既然是带着怨气接回了何似,他们怎么可能给她好日子? 何似爸爸一直都不是个慈父。 至于她,她只是坏,恰恰坏人欺负好人不需要理由。 “呵。”何似又一次笑了出来,没有前一次的癫狂,而是荒凉,“你知道爸妈对我的期望是什么吗?” 何书珊颤抖着嘴唇张开嘴,只有一个无声的,“什么?” “找一个喜欢的男人,生一个可爱的孩子,一辈子平平淡淡,平平安安。 这是为了让我活下来,主动跑出去被凶手连捅几十刀后死不瞑目的母亲,亲手写在我百岁照后面的,哪怕是在死前,妈妈还在嘱咐我找个喜欢的人,可我呢,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就算爱她理所当然,也不能抹杀我背弃父母遗愿的事实。” “从我爱上她到现在已经8年了,整整8年,我没有去过一次墓地,就算去了也只是远远站着不敢走到父母面前。 这是我对他们的忏悔,谁都不知道。 仔细想想,我其实是个很好的演员,和你们生活了十四年,你们完全看不出来,和她在一起两年,她也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挺好,不知道,她就会一直以为我的性格里没有阴暗面,不会知道背地里的我有多遭人嫌弃,就算知道......也不能推开。” 何似的声音骤然低沉,细问蚊蚋的声音接近自言自语,“小叶子,是你在我想尽办法也得不到回应,准备认命时突然跑出来说试试的,是你让我等那个可以全心全意爱我的小叶子的,是你对我好得没有办法遵从父母的遗愿,如果错,我们都有错。小叶子,即使知道,你也不可以和六年前一样,说着为我好的话让我伤心难过。” 何书珊望着失神的何似彻底失去语言能力。 枉她这么多年一直嫉妒何似在逆境里也能迅速成长,嫉妒她凭着一己之力走到现在功成名就,原来,她的背后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辛酸苦辣。 “何似,对不起。”何书珊只能想到这一句话。 何似思绪回笼,平静的眼底只剩下残风断雨,“何书珊,我不接受,这辈子都不会接受你的道歉。” “我......” “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知道一切却还义无反顾地喜欢她是什么心情,更不会明白明知道是错的,依然每天嘻嘻哈哈地追她,求她,骗她有多煎熬,你不知道,她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只知道何似永远站在阳光下,不服输,不怕输,但你们不知道一旦天黑了,她连星光都看不到,所以,你们也永远不会明白她跟我分手时,我为什么会跳楼。 何书珊,站在楼顶时,我真的想过跳下去。 她是我唯一的盼头,没了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到最后,我还是没那么做。 我怕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怕她因为我的死再次被人指指点点,更怕她后悔了会难过。” 何似站直身体,一步一步,用极慢的速度走到何书珊床前,看着她的眼睛说:“何书珊,你说她重不重要?” 因为太过惊讶,何书珊只剩下本能,“重要。”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的事告诉刘钊,逼我们分手?” “我,我 ......” “小时候,你见过她对我好的样子,长大了,你见过她爱我的样子,你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为了一个根本不会看上你的男人选择拆散我们。 何书珊,你坏成这样,哪儿来的勇气认为自己有说对不起的资格?” 何书珊无言以对。 对何似,她做什么都弥补不了。 “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以后安分守己,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何似,你!”何书珊露出喜色,“你真的不会?” 何似微笑,“不会,毕竟,你是我堂姐,一个喜欢男人却注定生不了孩子的女人。” 前一刻还在惊喜的何书珊一瞬间坠入深渊。 周围是数不清的手,每一只都想把她拽入地狱。 生不了孩子? 这才是真正的报应,好,真好。 这样她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何书珊用尽全身力气坐起来,惨白的脸上笑容隐约可见。 “何书珊,你疯了?”何似眉头紧锁。 哪个女人听到自己不能生孩子会是这种反应? 何书珊点头,“何似,我疯了。” “无药可救!” 何似毫不犹豫地离开。 这次,何书珊没再阻拦,而是拿起何似丢在她身边的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你明明活着却不教我什么是好坏,让我一步错,步步错,到现在弥足深陷,无法回头。” “现在老天爷终于肯来教我了,我愿意学,而且会学得非常好。” “你放心,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没有谁能逃得过报应。” “谁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