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我早该回来的,早该回来......” 何似不厌其烦地重复。 吕廷昕见过没有何似的叶以疏是什么样子, 自然也能明白同样深爱着叶以疏的何似在知道她受过的罪时会有多难受, 有些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夕阳落幕, 低沉的夜慢慢爬上天空, 吕廷昕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天台太过安静, 就显得手机铃声十分突兀。 吕廷昕缓慢的心跳因为突然而至的声音急速跳动,很难受, 依旧躺在地上的何似对此无动于衷。 吕廷昕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犹豫不决。 是叶以疏, 不用想, 肯定是通过她找没带手机的何似的,可何似现在的样子...... 沉默片刻, 吕廷昕按下了扬声器。 电话接通的瞬间,何七七活力四射的声音传了出来,“何似!何似!你在哪里?我和小叶子来接你了哦!还给你带了糖葫芦, 草莓的,是我专门买给你吃的!你快跟我说谢谢!” 电话这头一片死寂。 “何似?”何七七提高声音。 依然没有人回应。 何七七疑惑, “听不见吗?小叶子, 何似好像听不见我说话。” 何七七的声音渐渐变远,几秒后, 叶以疏清晰的声音传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阿似?听得到我讲话吗?” 何似僵硬的身体动了下,抱着自己的动作无意识收紧。 吕廷昕将手机放在何似嘴边,示意她回应。 何似本能闪躲。 怕叶以疏担心, 吕廷昕只能将手机重新拿回来,准备先找个理由搪塞一下。 谁知道,吕廷昕刚张开嘴,声音还没发出来,失魂落魄的何似突然坐起来抢走了手机。 “小叶子,我在!”何似硬邦邦地回答,声音大得吓人,她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 电话那头的叶以疏敏感地捕捉到了何似的异样,脸上如水的笑意在一瞬间消失干净。 她必须要非常努力地秉着呼吸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软如常,“在哪儿?我和七七来接你了,我们今晚不回去,住我父母家里。” 今天,刘钊来旧楼开会了,万一何似碰见他,以她的性子肯定要在刘钊那里吃亏。 “我在,在......”何似环顾了下四周,空荡荡的天台除了风什么都没有。 这个地方是她们两个谁都不愿意主动提起的地方,说出来,叶以疏肯定要难受。 担心何似露馅儿,吕廷昕拍拍她的肩膀,用口型说:“跟我在一起。” 何似忙不迭地回答,“我和吕廷昕在一起!” 叶以疏愣了下,似乎突然理解何似语气异样的原因了,吊起的心顿时软了下来。 没碰见刘钊就好。 吸了口气,叶以疏语气如常地说:“吕廷昕现在有伤,你不能趁机欺负她,不然晚上不许吃饭。” “为什么啊?!”何似怨念的眼神恨不得化成一只只小飞刀戳吕廷昕一身窟窿。 吕廷昕无辜躺枪,眼眸闪了闪竟透出些许笑意。 眼前这个小孩子多有生气,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威慑力的‘警示’竟然也能气成这样,和她在一起,叶以疏的生活也会变得有声有色,就像刚才那句‘威胁’里不容忽视的轻松语气,一向板正的叶以疏也能玩笑似的说话,这应该就是爱情的魔力。 身在爱情里的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潜移默化,朝着对方喜欢的那个方向慢慢发展。 听到何似的怨念,叶以疏笑了下,好脾气地解释,“我喜欢的人,她恩怨分明,不会随随便便欺负受伤的人。” 叶以疏的声音淡淡的,通过话筒传过来后不那么清晰,偏生听得何似耳根子软得一塌糊涂。 “少给我戴高帽。”何似偷瞄了吕廷昕一眼,见她没有刻意关注自己后小声嘟囔,“我俩还没冰释前嫌呢,你别想哄我给她好脸色。” “好。”叶以疏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细语地说:“我们现在正往住院部走,你和吕廷昕打好招呼就下楼,一会儿还要过来给她送饭,不能耽搁时间。” “不要!”何似尖叫,一不小心碰到膝盖疼得抽气。 叶以疏清晰地听到一声‘嘶’,紧张地问,“怎么了?” 何似顺势撒谎,“一不小心摔了,将膝盖献给了7楼地板,我对这片你待过的土地果然爱得深沉。” 叶以疏绷着脸,严肃道,“不要贫嘴,好好说膝盖怎么了!” 何似瞥了眼膝盖上的斑斑血迹,若无其事地回答,“破了一点,不严重。” “没有骗我?” 何似脸不红心不跳地骗人,“我发誓!”有点严重! 叶以疏放下心来,躲着蹦得和只猴子一样抢手机的何七七嘱咐何似,“不要乱碰,现在马上过来急诊,我帮你处理一下。” 何似大眼睛瞪圆,这一去保准露馅儿好吗! 何似的手机一直放的外音,吕廷昕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当下指指自己低声说:“告诉她,我帮你处理过了。” 何似憋着气儿不吭声,心里那个堵啊,明明不久前她们之间还隔了深仇大恨,怎么转眼人就巴巴地‘相互扶持’了,人真是种诡异难懂的东西。 人是东西?! “屁!”何似恨不得缝了自己这种没个把门的臭嘴! 电话那头的叶以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何似火爆的一句‘屁’,担心顿时变了味道,“阿似,你为什么骂我?” “昂?”何似抱着手机半天,没昂出个所以然,低着头小声说:“骂你的胆子早在刚回来那会儿就用光了,现在哪儿敢。” 何七七闹腾得厉害,叶以疏一时没听清,冷淡着嗓子反问,“什么?” 何似深吸一口气,微笑,精气神满点,“我是说,吕廷昕已经帮我处理过了,你不用管。” “确定吗?” “这有什么确定不确定的,我只是耳朵聋,眼睛又不瞎,痛觉也没失灵。” “可她身上也有伤,怎么帮你?” 何似蔫儿了,“你到底是心疼我,还是心疼她?” “......那行,我们在门诊正门等你,你快下来。”叶以疏王顾左右而言他。 何似切了一声,不悦地点头,“好!” 随着叶以疏渐渐撤离的呼吸,何七七的嚎叫在逐渐清晰,“何似!是我啊!你家美!听得到我的呐喊吗?” 何似扶额,过去几年,她到底对何七七做了什么?怎么会让她的性格养成如此别致。 不顾何七七的喋喋不休,何似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吕廷昕,站起来往出走。 晃悠的步子一点也不安分,不是拖着一条腿甩受伤的膝盖,就是一步两步朝前蹦,和吕廷昕见过的多动症熊孩子一模一样,闹是闹了点,一点也不讨厌。 吕廷昕跟在后面慢慢走着,忍了很久依然没忍住压在心里的疑问,“何似,为什么你的情绪转可以转变得那么快?” 明明不久前还因为刘钊的话伤心难过,接完叶以疏的电话立刻活蹦乱跳。 何似蹦下了,扯到伤口时一边吸气一边囫囵解释,“不知道,心里有她就想不到别的,不想让她担心,不想让她看到我吊着脸的模样,也可能真像我说的,最近的智商有点营养不良。” “智商......营养不良?” 吕廷昕诧异于何似的解释,她还从来没听过这么无厘头的话,想了下,又觉得挺符合何似的行事风格,不拘一格,没头没脑,不沉浸悲苦,更不会始终停留在过去。 何似的路永远在前面。 自己,学得来吗? 摇摇头,吕廷昕不让自己费心思考没有结论的东西,顺着何似的解释说道,“那你的智商应该营养不良了很多年。” 何似不安分的走路姿势规矩起来,回过头,眼神桀骜不驯,“吕阿姨,您看咱俩像是熟到能随便开玩笑的程度了吗?” 吕廷昕嘴角挂着笑,点点头,玩笑脱口而出,“乖,阿姨不和你计较以前。” “你不和我计较?!”何似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少给自己脸上贴金!离我远点!” 何似一股脑吼完,风风火火地往前冲去。 没走几步,怂在了原地。 何似弯下腰捶着膝盖外侧,憋不住眼泪,“真特么疼啊!” 随后走来的吕廷昕笑出了声音。 时隔多年后,因为一个一直敌视她的小姑娘笑出了声音。 这一刻,吕廷昕沉寂的生命好像突然活了,有血有肉有温度,也许,还有期待。 期待什么? 期待身边的人身体康健,期待脚下的土地和平永久,期待有一天还能和想见人在某个空间重逢,期待...... 从过去走出来,然后,爱着在她心里永远鲜活的男人了却一生。 ———————— 下楼以后,吕廷昕帮何似处了伤口,贴着纱布,看不出来严重程度。 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何七七差点打爆吕廷昕的手机。 “好了,她看不出来。”吕廷昕坐在床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脸色很白。 何似站起来,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吕廷昕伤得不轻,这才休息了多久就跑去了天台,还为了维护她和刘钊对峙,看吕廷昕惨白的脸色肯定是又扯到伤口了。 “有话想说?”吕廷昕戳破。 何似闷声点头,“你的伤怎么样?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天台?” “伤有点疼,不过问题不大,至于你在天台......”吕廷昕想了下说:“你和刘钊走的时候关门声音很大,我听见了,不过跟出去以后你们已经不见了,我找了一会儿才在天台找到了你。” “刘钊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一部分。”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处境?” 吕廷昕摆放东西的动作停了下,再开口时声音很沉,“不知道,我们这些年几乎没有联系。” 何似倏然回忆起叶以疏和她说过的话,心里揪了一下低声说:“对不起。” 吕廷昕失笑,“是我把事情搞成这样,你为什么道歉?你不怪我对她动过歪心思了?” “你看我像是很大度的人么?!”何似磨牙。 “不像。” “那以后就长点心,少在我这儿找不痛快。” “好。” 吕廷昕的态度太淡然,顺从,有理的何似反倒觉得自己成了恶霸,郁闷地瞪了她一会儿后小声说:“谢谢。” 吕廷昕不觉诧异。 叶以疏说过,何似是个直肠子,知错就改,不喜欢弯弯绕绕。 这个性格有时候很冲,但大多数时候其实很讨喜。 吕廷昕为叶以疏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身边感到庆幸。 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吕廷昕重新开口,“不谢。下次不要冲动,刚才不管是你把刘钊推下去,还是自己掉下去都不是什么好结果,我们能找到更合适的办法让他俯首认罪。” 何似灵气的眼睛浮现茫然,“能吗?都这么多年了,要是有办法早想出来了,哪儿轮得到他一再踩着法律的底线为所欲为。” 吕廷昕将托盘放好,正视何似,“何似,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灰色地带,这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是有人的地方也有混淆不了的黑白界限,这是人性里磨灭不了的正义感,你见过那么多人和事,不用我告诉你这个道理。” 何似被头发挡住的耳朵发烫。 听这个女人说教的感觉怎么这么尴尬,尤其是被人当面指出不对。 何似梗着脖子,强壮镇定,“当然不用!我就是试探一下你,看你是不是真的是个好人!” 吕廷昕莞尔,“结果呢?” 何似,“马马虎虎。” “......嗯。” 何似臊着一张脸跑到门诊,刚出现就被何七七跳起来在肩头打了一巴掌,“何似!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跟我讲话!糖葫芦已经被我吃掉了!” 何似拉开何七七,口气比她还冲,“我为什么要接你电话!为什么要和你讲话!你是我谁啊!糖葫芦吃掉你很有理啊!” 何七七,“我是你的美!” 何似,“那我可能真不美。” 何七七,“!!!” 怕两人在医院门口打起来,叶以疏赶忙上前一手拎一个板着脸教育,“你多大了,七七多大了,总和她这么吵是不是很出息?” 何似首先挨训,哼一声撇过头不认错,何七七则欢天喜地。 可惜,开心只持续了不到五秒。 “还有你,小孩子打大人?谁教你的?嗯?以后好好跟何似说话,不许讲她的坏话,不许欺负她,不许凶她,更不许打她。” 叶以疏一口气说完,何七七懵了,何似乐。 “哈哈哈哈!我老婆果然是我老婆,凶我一句就要凶别人翻倍!哈哈哈!真爱,真爱了!” 何似得意洋洋的笑刺激到了何七七已经被伤透的幼小心灵,后者低下头,迈着小碎步哀怨地离开。 走了好一会,怎么还在原地打转? 何七七回头。 哦,原来她还被叶以疏拎在手里。 何七七伤心欲绝,“小叶子,你放我走,让我一个人去角落里自生自灭。” 何似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叶以疏放开手,一高一低拍着两人的脑袋瓜,被牵动的嘴角笑意满满,“回家。” 何似和何七七对视一眼,神同步地挥起了拳头,“冲呀!” 年轻活力的声音被拉长,交织着夏日热烈的空气,注满叶以疏缓缓起伏的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