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圈套(下)
我想了想, 这话也有理。皇帝在当皇子的时候, 平日里最相善的人就是沈冲。他继位之后,对沈冲的看重也是显而易见之事,就算出了沈延酒后冲撞的事,沈冲也仍安然留在了皇帝身边。不过在此事上,亦可看出皇帝亲疏之别。公子虽与皇帝自幼作伴,但在他面前,说话大不如沈冲管用。 “圣上如今对桓府如何?”我问道。 公子有些讶色:“怎突然问起此事?” 我说:“不过想知晓。” 公子道:“圣上对父亲和母亲皆是敬重, 尊母亲为大长公主, 待桓府亦如从前般亲善。” 我不置可否,说:“对周氏呢?” “周氏亦然。”公子似乎知道我的意思,道,“圣上如今为人君,自有人君的考虑。继位以来,以前事为鉴, 对各方皆同重并举。若说对何人偏爱,亦唯有逸之。然逸之忠厚贤德乃世人公认,得圣上倚重, 亦在常理。” 我说:“大长公主亦是此想?” 公子的目光定了定, 有些意味深长。 “母亲如何想, 与我无干。”他说。 我讪讪一笑。 “霓生, ”公子看着我, “你恨我母亲么?” 我一愣, 不假思索道:“那要看何事。” “哦?”公子道, “怎讲?” 我说:“若是说她不讲信义,事后灭口,我自然恨。若将来有时机,我也会教她尝尝脑后被敲一记闷棍的滋味。” 公子眉梢扬起。 我接着道:“不过我也跟她拿了许多金子,这事便扯平了。” 公子:“……” “你便这般贪财?”公子好气又好笑。 我看着他,心想,不止,我还贪色…… “贪财有甚不好,”我理直气壮,“莫非公子想让我对大长公主动手?” 公子笑了笑,将我的手拉过来。 “自是不想,”他神色认真,“但我也不会再让她或者任何人伤你。” 这话从他口中出来,我心头一动。 我想说谁也伤不了我,但他那手似乎把我的心也捂着,暖融融的,让人不由傻笑。话到嘴边,也成了一声“嗯”。 公子亦莞尔。 “霓生,”他说,“我今日便派人送你回去。” 我:“……” 我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但公子的面上并无玩笑之色。 “为何?”我瞪起眼。 “此处将有大战,你不可留下。”公子道,。 我不以为然:“大战便大战,我为何不可留下。” “这是你我先前说好的,时局有变,你就要回去。”公子的目光不容抗拒,“霓生,你须说到做到。” 我:“……” 这话我的确说过,是数日前我刚来到邺城的时候,公子逼着我答应。 “我等既要引黄遨来此,你便不可留在邺城。”公子语气稍缓,耐心道,“我要领兵,战场之上也无暇顾你。我前两日已经给柏隆传信,让他去派人到汝阴接应。你安稳了,我才可放心做事。” 我知道公子的用心,看着他,深吸口气,只好答应。 离开的日子,定在了公子开拔的前两日。 我的随身之物不多,回海盐的行囊很快便整理好。 早晨,公子来到我房里,到处看了看,不久,瞥见我放在行囊旁边的尺素。 “你一直带着它?”公子拿起来端详,目光温和。 “那当然。”我说,“公子那时不是教我带着?” 公子微笑。 他将尺素拔刀出鞘,手指刮了刮刀刃,似觉得无碍了,少顷,放了回去。 “霓生,”他将尺素放到我手里,轻声道,“你会想我么?” 我心底被撩起一阵甜,却故意扭开头:“不想。” “你敢。”公子立刻扳着我的脸,转回来。 我不禁笑起来,把他的手拉下,却被他攥着不放开。 “你总让我想你等你,我来了你又让我走。”我继续不满道,“既然如此,我还想你做甚。” 公子叹口气:“你想着我,才不至于人财两空。” 我一愣:“何意?” 却见公子一本正经:“你可知我这两三年,攒了多少?” 我摇头。 “千余金。” 我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怎会有那么多?”我忙问。 “先帝封我为北海郡公时,曾赐我数百金,以为封地修筑公府之资。后出征得胜,亦赐下许多财帛。这些我一直留着,不曾动用。我养家之需不多,亦不曾购置珍玩,俸禄和食邑收成皆换作黄金,在府库中收着。”公子道,“不过还有许多宫中赐物和友人来往互赠的宝货,不可交易,到时只怕也带不走。” “无妨无妨,”我忙道,“不好处置便留着,不必贪求。” 说着,我心中不禁感动。 公子果然不愧是我看上的人。我离开雒阳的时候,公子还是个一条鱼卖几钱都不知道的人,如今竟学会了勤俭持家。如此明理上进的良人,夫复何求! “不恼了”公子瞥着我。 我即刻收起垂涎之色,道:“谁说不恼。” 公子笑了笑,片刻,将我拉过去,拥起来。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将我那点讨价还价的心思也打消了去,变得心平气顺起来。 “霓生,”他低低道,“记住我的话,待得平稳了,我便去看你。” “嗯。”我说,“知道了。” 公子对我的顺从似乎有些诧异,却很是满意。他低头看着我,片刻,朝我的唇上凑近。柔软的触感,仿佛世间最珍贵的慰藉,教人难舍难弃。 我搂住公子的脖子,正当再索求,突然,门口传来青玄的声音,“公子……” 我和公子都吓一跳,忙松开。 看去,只见青玄站在门口,睁大眼睛看着我们,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青玄的目光在我和公子之间打转,支支吾吾,“公子……长史他们都到了,让我……让我……” “知晓了。”公子的脖子根上仍有些泛红,但已经镇定下来,神色平静。 青玄匆匆地行了礼,逃命似的,一道烟溜走。 早不来晚不来……我瞪着青玄离去的地方,心里气恼。 公子亦啼笑皆非,看着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乱了……”我忙道,把头发拢好。 “我须得去议事。”公子道,“不过交代些事务,不久便回来。你用些膳,待我回来之后,我便送你去乘船。” 我应一声。 公子又在我的额头上吻了吻,转身离开。 我无所事事,又将行囊看了看,正当要出门去庖厨用膳,青玄却提着食盒来了。 “公子让我给你送早膳来,再给你备些路上的吃食。”他说。 我笑笑:“辛苦。”说罢,接过食盒,在案前坐下。 青玄也不客气,在我对面坐下,顺手拿起一只炊饼吃起来,却将眼睛看着我。 “你和公子……”他狐疑地说,声音嚼得含糊,“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他会来问,神色如常:“你见得是怎么回事,那便是怎么回事。” 青玄面色不定。 “怪不得你来找公子。”好一会,他终于“哼”一声,“我就说蹊跷。” 我笑了笑,道:“我其实也是担心你,你连打斗都不会,怕你吃亏。” 青玄不理会我的鬼扯,却一脸八卦,追问:“这到底是何时的事?” 我喝一口粥,道:“自是六年前,我才进府,公子便对我一见钟情,不可自拔。” 青玄将信将疑:“真的?” “自是真的。”我笃定道,“你不见公子从不与女子传情,连公主也看不上。此乃对我用情至深,非我不娶。” 青玄一脸匪夷所思。 “我也是被公子一片深情打动,这才答应了公子。”我叹口气,说罢,拍了拍青玄的肩头,“此事如今除了我和公子,便只有你一人知晓,日后你在公子身旁,须得灵醒。” 青玄瞥我一眼:“如何灵醒?” 我说:“比如你见有什么闺秀什么公主上门来对公子使心思,你就将她们打发回去。日后等我做了夫人,我定重重赏你。” 青玄不屑地“嘁”一声,看着我,片刻,也叹口气。 “公子也真是做得出来。”他说。 “甚做得出来?”我问。 “你照照镜子,”他鄙夷道,“看看你面上那把胡须和那片大痣,亏得他能亲下去。” 我老脸一热,得意地转开头,继续用膳:“要你管。” 得知我要走,裘保亲自过来送行,看着我,对青玄感叹道:“都督待你果然甚好。” 青玄看他一眼:“怎讲?” “你这表弟他虽用着不喜欢,还要派人护送回去,这不是好?”裘保说罢,又看向我,语重心长,“阿生老弟也莫沮丧,我看你还算机灵,虽不得都督喜欢,但到别处找事做也必能出头。”说罢,凑过来低声道,“回去早早娶个妇人,我看你乃是天生精壮,三年抱俩,必可比你这表兄还风光,哈哈哈哈……” 青玄:“……” 我笑嘻嘻道:“承队长吉言!小人看队长满面红光,必可升官发财!将来小人去投奔队长,还望队长莫嫌弃!” 裘保笑着道:“好说好说!” 青玄翻了个白眼。 公子没有食言,半个时辰之后,他就走了回来。 我也如他先前叮嘱,用过了膳。见一切收拾妥当,公子让人安排车马,将我送出城去。 船已经备好,上面有四五个军士,都是公子的侍卫。 “他们身手都不差,可护你周全。”公子对我道。 我点头:“嗯。” “霓生,”我从马车上下去的时候,公子突然叮嘱道,“你回去的路上,须安安分分。” 我讶然,道:“自当如此。” 公子眉间展开,深深地看着我,道:“去。” 我也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他,少顷,上了船去。 船夫撑起长竿,将船驶离岸边,溯流而上,沿着来时的水道而去。 我站在船头往岸上望去,只见公子一直立在那里,直到远去变作一个点,消失不见。 船走了一日之后,靠岸歇宿一夜,第二日继续前行,到了司州的黄河渡口,上岸换了车马,继续往南。 公子给我派的几个军士都不错,路上待我恭敬有加。夜里,在一处司州驿馆歇宿的时候,我特地点了许多酒菜,招待这些这些军士。 他们见得这般盛情,皆喜出望外,酒足饭饱之后,倒地酣睡不起。 我请驿馆中的人将他们抬到房里去,除了酒钱之外,又给足了两日的饭钱和房钱。然后,我将一张纸条留下,告诉军士们不必寻我,过两日再回邺城覆命,不会有人怪罪。 一切做完之后,我跟驿馆要了一匹马,挎上行囊,往北而去。 公子果然了解我,故而派人看着我,将我送回海盐。 可惜他对我的本事到底知道得不多。那些军士吃得饭菜里,我下足了药,够他们酣畅淋漓地睡上一天一夜。 我既走了出来,便当然不会乖乖的回去。 公子此战,连皇帝都牵扯进来,便不可失手。而其中最要紧的之处并非黄遨中不中计,而在于他能不能被抓到。为防万一,我须亲自去一趟,以保黄遨人头绝无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