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孤勇(二)
耳边是刺耳的挠门声, 钟冉不明所以地望向女鬼:“你……?” 女鬼松手, 食指在地上刷刷写到: 我想为丈夫女儿报仇 钟冉皱起眉头:“可我现在也进不去啊, 外面还堵了一堆没脑子盲从的尸体。” 女鬼摇摇头,再次写到: 你能。 钟冉双唇微张, 见女鬼伸出手,干瘪的手掌展现在眼前。 钟冉迟疑着, 将手心贴上去。 掌纹相合的瞬间, 她感到有什么穿透身体, 忍不住闭眼。再度睁眼时,女鬼已消失不见。 钟冉环视四周, 胸口突然袭来一阵钻心之痛。她捂住心口,却发现心脏的搏动变得极其微弱缓慢。 她低头望向地上血字,突然明白了女鬼的意思。 她们俩…结合了? 胳膊伤口愈合加快,在门外活尸进入之前,见骨的伤痕消失, 只剩为灵灵挡刀时留下的疤。钟冉摸着那条细小痕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它不能愈合。 不等她多想, 房外声音愈演愈烈, 门洞骤然加大。钟冉握紧刀柄,猛地一踩, 消失在房内。 *** 眼睛突然进入一片黑暗, 钟冉视力有些不适应,缓了几秒才看清周围。 这是个狭小的空间,堪堪容下一架爬上金属门的木梯。空间充斥着地下室独有的霉味儿, 闻得她鼻尖发痒。 钟冉压抑着打了个喷嚏,瞥见墙壁一扇小门,门缝处漏出些许光亮。 钟冉悄悄接近,一点点穿透墙壁。一墙之隔的另一端倒是无比亮堂,但这亮堂并不是电灯的亮堂,而是火烛的亮堂。 那些油灯在四个墙角分散,各自簇拥着一张矮小立柜。柜顶都立着瓷碗,其中一盏旁放了相框,框里的小男孩笑得无比灿烂。 密室中央是个巨型玻璃缸,里面盛满发黄的透明液体,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东西。钟冉猜测,这玻璃缸该是用在那女尸身上的。 她一边环视四周,一边往墙角挪去。这时,她闻到一股隐香,且越近墙角香气越浓,待走到跟前,钟冉突然反应过来—— 是肉的焦香…灯里燃的,是尸油! 钟冉胃部一阵抽.搐,她忍住恶心接近立柜,低头看向瓷碗。 莹白的瓷碗盛着暗红色血液,透过液面,钟冉隐约看到头顶有东西在晃动。 她下意识抬头,看清那片密密麻麻的东西后,愣立当场—— 手指,全是手指!长短不一的灰白指头被细线缠绕,一根根悬在室顶,像老树垂下的万千枝条。 尸油燃烧的黑色烟雾向上萦绕,最后在指端消散。肉的焦香伴着腐烂血气,不容拒绝地钻入鼻腔。 钟冉手中冒汗,忽然,背后似有风动。 她本能地握紧匕首,一根麻绳猛然缠上脖颈! 钟冉被人用力向后牵引,粗糙的绳面勒得她眼前发黑。她反折右手,凭感觉往后挥动,刀尖遇到阻力的同时,绳索略有松弛。 钟冉趁机抬手割断绳索,吴岩失了着力点,乍然往后仰倒。 钟冉捂着脖子用力咳了咳,吴岩赶紧爬起往门口跑去。 钟冉一把抓过断绳,想将吴岩活捉。吴岩连滚带爬地跑到门边,眼见钟冉就要追上,他伸手抓过油灯,往钟冉面前晃过。 钟冉停下脚步,再也无法迈近半分。 吴岩露出狡猾笑容:“原来你这种人真的怕火啊。” 钟冉咬住下唇:“你逃了也没用。” 吴岩脸部肌肉挤出扭曲纹路:“我没杀人,最多算毁坏尸体,警察奈何不了我,你也是知道的,不然你就不会以身犯险了。” 钟冉眉头下压:“可你老婆不就死在你手里了吗?” 吴岩从柜中提出一壶尸油:“她可不算,她是自杀的。” 他笑着摇了摇头,“那年厂里裁员,想辞退我,娘们傻啊,挺着四个多月的肚子帮我找关系。我俩都为了这事儿奔波,结果我家卓仔没人看,掉水里头,死啦。” 他的表情似哭似笑:“死啦,死啦…都死啦,我家娘们也想不开,带着还没取名的幺娃吞药死啦…” 絮絮叨叨说完后,吴岩语调变得古怪:“不过没事儿,我学了些好东西,至少能让幺娃出来看看世界。” 他手执油灯,两撇眉毛耷下:“就差一点了,明明就差一点了…是你!都是你们破坏了!” 钟冉胸口起伏不定:“你知道炼鬼胎是什么吗?那种极阴的东西,出来也是鬼!根本不是人!” “那又如何?!”吴岩面目狰狞,“我什么都没了,我只想要留下一个,是人是鬼有关系吗?” 钟冉简直无法理解这种疯子行径。 她嘴唇嗫嚅:“到底你从哪里学的这些?那本书…” 吴岩不回答,将油泼在密室外的小隔间,然后哐当扔下油灯。 顷刻之间,火苗舔舐了地面所有油渍,热浪席卷了整间屋子。 钟冉想穿墙逃走,谁知对着这扑面火光,她的身体竟有种撕裂感。 她疼得满头大汗,忍不住弓腰捂心,指端因为用力而泛白。 吴岩狞笑着,手脚并用爬上木梯。 突然,钟冉感觉有什么抽离了身体。她嘶吼一声跪倒地上,吃力地扭动脖颈。 视线越过橙色火光,钟冉看见吴岩顿住身形,右腿开始下探,眼睛却仰望打开的金属小门。 他嘴唇发抖:“你…你是我婆娘吗?” 几秒后,小门伸出一只血管遍布的鬼手。 钟冉微微眯眼,看着那只弯曲的手陡然抻直,尖锐的指甲深深插入吴岩心口! 吴岩痛呼几声,很快失去力气,重重跌回地面。 胸前衣襟被殷红晕染,吴岩每咳一次,都有血自肺涌上口鼻,蜡黄的脸顿时血迹斑驳。 他挣扎着爬向钟冉:“救…救…我…” 地板被拖出血痕,钟冉隔着火光与他对视,内心忽然平静。 她垂下眼帘:“我救不了你,你为了你的孩子,她也为了她的孩子。” 钟冉看向杵在一旁的女尸…或者不是,是被女鬼附身的女尸。 女尸屈膝蹲下,扬手补了一爪。 指甲陷入软肉,吴岩四肢猛然抻直,然后了无声息地软下去。 钟冉依旧跪着,女尸的力气倏忽被抽走,扑在吴岩身上。 隔着重重火光,那血腥味儿被热气蒸腾,像蛇一样扭入鼻腔,也钻入脑子。 钟冉表情麻木,仿佛置身事外,又仿佛深陷其中。她踉跄着想起身,却双腿一软颓然倒地。 她还活着,她还要这样活着。 还有多久呢? 钟冉双手插入发间,终于嘶吼出声。 “钟冉!钟冉!” 痛苦中,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那么不真切,仿佛从天边传来。 她愣愣地仰头,火焰噼啪炸出火花,在视野中飘散。 火花熄灭坠落的刹那,有个披着被单的人出现。 他脸上有细小血痕,额间碎发微卷,一双眼睛比火光还亮。 他毫不犹豫地冲来,像从火里生长的希望,强而有力的胳膊揽住她的肩膀,大声对她说:“你怎么不跑啊!傻站着干嘛啊!你不是有特殊能力吗?!” 钟冉喃喃道:“我怕火。” 卫舜咬牙切齿:“你还知道怕!你…” 话未说完,眼前的姑娘扑进了他怀中。 卫舜怔神片刻,用湿被子将她裹严实,轻声说:“我们先出去,出去再说好吗?” 钟冉没吭声,紧闭双眼随他挪出被火封门的密室。 她脚下突然一个趔趄,睁眼去看,原来是吴岩的尸体。 钟冉正要跨过,忽然瞥见吴岩身下一抹突兀的黄色。 她俯身抽出那本册子,借着闪烁火光翻阅起来: …以鬼木为引,借巫者之血,无火自燃,得焦屑。书八字生辰于幡,谓之招魂… …食以巫血,体虚而魂散。待暴亡,切其将指,可为己用… 钟冉草草翻至最后一页,看得心头发怵。热浪中,她的手掌竟渗出涔涔冷汗。 卫舜好奇凑上:“你怎么了?” 钟冉啪地合上册子,全没了刚才对他展露的柔弱:“没什么,我们先离开这里。” 卫舜搀着钟冉爬出地下室。他环视四周的尸体,不禁揉揉眉心:“这次真得成悬案了。” 钟冉看见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便知他在吴岩死前,与还被操控的活尸打斗过。 钟冉小声道:“谢谢。” 卫舜一时没明白:“谢什么…哦,你说伤口吗?没事没事,你千万别愧疚,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要跟来的。” 钟冉拧开水龙头,冲洗着匕首刀锋。卫舜突然开口:“那个吴岩…他…怎么死的?” 钟冉关了水阀,背对着他:“不是我杀的,是他自己的因果,等法医验过伤口你就知道了。” 卫舜松了口气:“不是你就好,就怕你为了这些不关己的事儿变成个通缉犯啥的,这就难办了。” 钟冉低嗯一声,忽然转身:“你过来。” 卫舜疑惑地走过去。 钟冉握住他的手,将中指暴露,以刀尖划出小口,然后用力挤压。 三滴黑色的血顺着手背滑落。 卫舜问:“你这是…” “解蛊,书上说的。”钟冉没有抬头,“伤口好好处理,按时上药,没好之前不要沾水,发炎记得看医生…” “钟冉…”卫舜眼前忽然发黑,“我好像…” “头晕是吗?正常,等会你会昏睡一段时间,醒了就好。” 卫舜动了动手指,努力睁大眼睛:“你想…” 话没说完,他再也坚持不住,双腿一软倒入钟冉怀中。 钟冉费力扶稳,望着卫舜紧皱的眉心,轻声说到: “再见了啊,卫舜。” *** 再见了啊… 卫舜蓦然惊醒,心头突突跳动。 钟冉吗?是钟冉的声音? 他腾地坐直,前方有人大呼:“哎呦,你终于醒了!” 卫舜醒了醒神,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出租车后座。司机操着方向盘,一脸开心地说:“你再睡下去,这一百块就不顶用了。” 卫舜双手按着太阳穴:“什么一百块?” 司机呔一声:“就一小妞儿拦了我的车,把你扶到后座后给了一百块钱,说让我沿着二环线跑,等你醒了自然会告诉我去哪儿。” 卫舜急忙问道:“她人呢?” 司机瞟过他的脸:“我怎么知道,你们不认识吗?” 卫舜掏出手机翻看,司机又问:“你要去哪儿啊?” “去火车站。” “哪个站啊?西站南站还是中心站?……嗯…hello?说一下?” 卫舜绷直嘴角,眼睛一刻不离屏幕,却依旧没找到他想找的联系人。 如是三遍过后,他竟有点想笑,说不上是苦笑还是自嘲。他颓然靠上椅背:“算了,去东里胡同。” “好嘞~” *** 钟冉将行李箱掏空,内容物尽数放入包中。 一切整理完毕,她将包背回背上。收废品的老大爷确认到:“你真的不要了?” 钟冉微笑着说:“不用了,以后…也用不上了。” 老大爷将零钱递给她,她确认数目后揣进包里,大步离开回收站。 街边朝阳很柔和,她拿出兜里书册,迅速翻到尾页。 那页的最后一段戛然而止,书却完整无撕毁,仿佛复印时就已经是残册。 阳光落上黑色铅印,钟冉轻读出声: “兹有震后返魂者,与暴亡未尽寿者缔约,以续阴命。司接引亡者职,畏火,畏中天之日,能穿堂入土,曰存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