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064 巢穴
呼吸被人续上, 卫舜清醒了许多, 瞪大眼睛盯着两扇眨动的睫毛;钟冉双手捧着他的脸, 他则下意识将她搂紧。 她的嘴唇很软,也很凉, 他能感到空气在彼此舌齿间流动,不仅给了他生机, 也给了他悸动, 被凉水冷却的体温迅速回升。 钟冉闭眼沉浸在单调的水声中, 卫舜攥紧她后背的衣服,如濒死者攫取着续命的养分。 他已经无力思考这是求生还是情迷。 钟冉忽然将他推开, 拔出腰间匕首,利落地割断了麻绳。 身体得到解放,卫舜赶紧携她逃往别处,钟冉指指前方,示意他跟自己走。卫舜听话地跟在背后, 顺手拔起长箭,狠狠插死几条追来的鲶鱼, 将它们的尸体推进饕餮的鱼群。 两人游了不久, 钟冉看见突兀垂入的树枝,连忙游近岸边, 用力浮出水面。 陶勇抹了把脸上水渍:“丫的!能不能提个醒再出来!吓老子一跳!” 钟冉趴回岸边慢吞吞地说:“你确定拉裤腿提醒会更好?” 陶勇想象了一下画面, 顿时偃旗息鼓,一脚将插岸的枝条踹进河里:“你爱咋咋地…” 卫舜躺石滩上不停喘气,大有把漏掉的氧气喘回来的架势。缓了许久, 他擦擦眼睛环视四周:“这是哪儿?” “庙底下的山谷附近。”陶勇指指不远处的谷口,“一路下来他妈成了露天棺材场,大半夜吓死人。” 卫舜记起昨日先行说山谷离金渡滩不远,了然点头,“你们逃出来的时候没被人看到?” 陶勇眼珠转向卫舜,“有是有,但是…我干了件绝对明智的事儿。” 卫舜见他神神秘秘的,对他的说辞不置可否。钟冉问道:“你们不是下河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卫舜长叹口气:“我也不清楚,昨天那先行明明说血才会吸引鱼群,可我们下河的时候没人流血,怎么就有人被拖下皮筏了呢?” 钟冉皱眉沉吟片刻,想不出什么名堂,只好放弃:“那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现在没人绑着,我们自己去找传说的墓穴。”卫舜走回沿岸,“我去把手电找来,他们不会贸然下水就碰不到我,你们在上头等着。” 钟冉欲言又止,简短提醒到:“不管找不找得到,若氧气不够了就先上河面换气。” 卫舜比了个ok的手势,屏息潜入水中。 他循着河道向南,沿路听着汩汩水声。头顶没有灯光也没有皮筏,甚至一条怪鱼都看不见,河底只剩水草飘荡。 卫舜对此总觉不对,不仅这次,被突袭前下河也从未见鱼群,且先行说怪物们是在嗅到血气后才突然冒出。 正思索着,他瞥见熟悉的筒状金属物,连忙加快身形游去,正是他遗落的手电。 卫舜望向全无一物的上方,蹬腿过去,悄悄接近河面。 他只手扒上野草茂密的河岸,慢慢仰头浮起,待脖子露出水面,他才调整呼吸。 原先一片混乱的地方已然平静,先行等人也早没了踪迹。卫舜重新扎入水中,迅速游到水底,忽然瞥见沉寂在泥沙中的黑色物什。 他在旁边落脚,将它从泥沙抽出,就着手电的灯光辨认起来。 是阿屠或者阿卓的腰包? 包带已经被咬烂,卫舜伸手探入,包里还有没能用上的手电,之后也许有用。 为了方便凫水,他把两只手电都塞进腰包,将断裂的包带系于腰间,继续向回折返。 钟冉无意识捏紧指南针,呆呆盯着微澜的水流。突然,有人破水而出,张嘴换气后飞快朝她游来。 她松懈手指,大步跨到河边:“没什么事?” 卫舜撑上河岸:“哪能有事儿呢,放心。” 陶勇瘫在一旁晒月亮:“等会儿你们俩下水去找那啥墓穴,我腿伤还没好,游不动。” 卫舜犹豫片刻,冲钟冉说:“我有个法子,不用你们下去。” “什么法子?” 卫舜瞥回河流:“我下过五次河,其中两次水里出现了怪鱼,可剩下几次不仅没有鱼群,甚至一条影子都没见到。” 他沉眉凝视平静的河面,“它们因血水出现,可出现前,都在哪儿呢?” 钟冉与陶勇面面相觑,领悟了他的意思,“所以你要…?” 卫舜抖抖水渍起身,“我要引出它们,看看它们到底潜伏在哪儿。” 他随手砸碎石块,将锋利的一端对准指尖,蓦然有手拦在他面前:“我来。” 钟冉拔出匕首,双手置于水流上空,刀刃紧贴指腹,冰冷的触感化为锋利的刺痛。 细小血丝顺着指腹滑上指甲,在指尖处汇聚成滴状,倏忽落入河中。 暗蓝色的河水看不出融进了血液,暂且没有变化。 众人屏息聚在岸边,陶勇离得最远,探长脖子张望黑黢黢的深水。卫舜则靠近河流,些微水花溅上湿透的裤管,而他豪无察觉。 突然,潺潺水声多了杂音,像有什么拍动了水面。 啪嗒! 又一声响起,卫舜急急转移目光,却只见还未平息的水花。 他掏出手电,回头与钟冉对视,钟冉抿唇缓缓点头,目送他果断扎入河流。 甫一下水,卫舜只觉四周太过黑暗,什么都无法看清,只能摸索着按亮手电。 灯光瞬间亮起,短粗的光柱戳破漆黑的河底,卫舜看清环绕他的河水,冷不丁心脏瑟缩── 是鱼群,但不是他先前所见的规模。 它们遮天蔽日,密密匝匝将周围包裹,当光粒照上篦齿般整齐排列的鳞片,星点银色便衬得鱼身愈发黑暗。 卫舜紧绷身子靠在岸壁,方便他时刻冒出换气,静静等待它们散去。 鱼群如滚水翻涌一阵,终于有了离开的势头。 卫舜冒出水面深吸口气,重新没入河底,在下方紧随它们往北游动。 黑色鱼尾整齐划一地左右摇摆,卫舜打着手电努力跟上,距离却渐渐被拉大,他的屏息也将到极限。 这时,鱼尾似乎减慢了动作。 卫舜伺机蹿到正下方,脚还未站稳,便见鱼群眨眼转向,直奔他面门而来! 卫舜下意识后退贴壁,怔怔望着鱼群脱弓箭矢般蹿来河底。他本能地闭眼抬手,静默几秒后,却并没感到撕咬或撞击。 卫舜缓缓睁眼,这才发现它们并非冲他,而是直直钻进了脚下泥沙! 大片大片黑影没入河底,泥沙覆上它们的部分鳞片,如薄纱掩盖蛰伏的杀意。 卫舜胸口越发憋闷,他赶紧冲出水面,连续咳嗽几声才勉强缓解。 他拿手电环照四周河面,然后光柱上移,照见稀稀拉拉的棺材,这才发现自己竟游到了后山谷底。 此处距钟冉他们不远,怪不得当时鱼群来得又快又多,而且……卫舜将手电晃回山坡。 怪不得棺材里的尸体在此处才能安放,原来这儿就是它们安息的巢穴。 卫舜大喘气后,再次没入水底。 他踏进松软的泥沙,俯身在四处摸索。此处水流湍急更加费力费氧,没三分钟便耗尽了空气,不得不重新换气。 他哗啦冒出水面,余光瞟到俩坐岸上的人,差点跌回水里。 陶勇举另一只手电探来:“我刚看到你手电的光,还以为你要上岸,结果又蹿了下去。你找到地儿了?” 卫舜游回岸边,“找到了,不过得多花点儿时间,下面水又深又急,换气比较频繁。” 说着,他爬上石滩松动筋骨。 陶勇看看依旧黑布隆冬的夜空,耸肩到:“那随你,反正时间还长…” 钟冉忽然起身,“不,时间没那么充裕。” 陶勇用眼神询问钟冉,钟冉指向晦暗的山顶:“娘娘庙没亮灯,留守和外出的都不在,也就是说…若不是出事了,就很可能都在找我们。” 陶勇顿时额头冒汗:“干嘛啊这是?阴魂不散啊?想抓我们关黑屋吗?” 钟冉摇头:“我们知道的太多,恐怕不是关黑屋这么简单了。” 卫舜叹气:“那我现在就…”钟冉却拦住了他,“我去,我可以不换气。” 卫舜愣了愣,随即皱眉,“你去干嘛?那鬼东西谁知道啥时候发疯,万一把你咬得到处窟窿,你从哪儿恢复起啊?又想躺床上吓人是不是?” 陶勇嚷嚷到:“你就让她去呗,我看她水下功夫挺好的,以一挑百不是问题…” 卫舜反驳:“挑个屁!还不是被咬疼了一天!” 陶勇被吼上了头:“妈的她不去咱坐着儿等死啊??她又不是你奶.大的搞得比她妈还能管事儿!” “那你凭啥为她做决定?!” “老子做个屁的决定!老子只是投票表态顾全大局!” “顾全大局?!”卫舜胸口起伏不定,“你他妈顾大局?!你明明是不把她当数!我爱她所以我不想拿她冒险!” 话语一出,三人刹那噤声,只有冷风呼呼刮过。 意识到自己急吼吼蹦了些不着边际的词,卫舜硬着头皮补充:“她,她就是不,不听我的…” 陶勇转怒气为看戏,双手清脆拍了几声,啧啧赞叹:“妙啊~终于下手了?” 虽曾表白心意,可当众说爱这字眼还是头一次,尤其还喊这么大声。卫舜偏头扶额,为自己的口舌之快.感到羞怯。 沉默许久的钟冉噗嗤一笑,慢慢走到他跟前。卫舜难为情地别脸,又觉得这样更丢人,便强迫自己正脸,只眼睛死都不肯对视。 钟冉叹了口气,伸手对上他掌心扣紧:“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你得给我机会证明。”她抬眸,“我做过的事不比这简单,所以请你安心。” 卫舜眼珠转来转去,小声说:“你哪是让人安心,是让人疼心…”话虽含糊,但手指回握却不含糊。 钟冉又笑了,露出一对尖尖虎牙,“是让你疼心的同时也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