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由于没背稿子,晏行的国旗下演讲即兴发挥了很多,和拿给老师看的版本不太一样。 事后老师专门找他来问:“怎么跟你拿给我看的不一样?” “带错稿子了。” 老师的追问还比较好糊弄过去,但0班同学之间流传出的神秘传说就没那么容易了。 “行哥你为什么要拿这个上台?” “你又是怎么做到看着这个面不改色还演讲完的?”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拿着这个上台并面不改色地看着它完成演讲?” 团团围攻下晏行何止是招架不住,简直就是百口莫辩。 当然,这只是群众们认为的,晏行本人不听不看不回答,也没受到特别大的影响。 周知本人对后面发生的事全然不知,他只知道乖乖学神完美地完成了演讲任务,连愣神一秒都没有,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表现非常没劲。 事后谁也没提过这个事。 尽管周知认为晏行没有立场生气,但还是感觉出一丝不对劲。 他们的相处模式和平时也没太大区别,只是周知能明显感觉出晏行的冷淡态度。 说冷淡也不是很贴切,晏行跟平常差不多,但不仔细感受也察觉不出差别,但就是沉默了不少。 对周知,单方面的。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回家路上,周知一脚踢飞路边的石子,粗着嗓子问,“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 晏行一句话把周知堵回去,周知顿时失语,他还真不知道说什么。 周知烦躁地迈开步子,将晏行甩在后头,兀自上了楼。 作文比赛定在星期五下午,地点在博文中学,学校专车接送。 王忠民怕周知有压力,原先说“好好参加”也改成了“随便写写就行”。 “其实呢我们也没有说一定要拿个奖回来嘛,重在参与,参与了就可以了。” 周知心说我当然知道,就我这水平难道还能写出什么花来吗。 当然他也不好跟王忠民说得这么直白,便点点头,随后仰头闭目养神。 晏行也参加了这个比赛,他坐到周知旁边。 安静了好一会儿。 周知睁开眼睛,突然问道: “你不会是在为你演讲那件事生气。” “不敢。” 说的不是“没有”,而是“不敢”,言下之意就是有。 周知恶声恶气地说,“不敢就好,当然不能敢,我都没生气你怎么能生气?” 晏狗一定不知道现在连曾美萍单位的同事都拿他的抑郁症视频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嗯,好,”晏行不置可否地说,“那就保持你的态度。” “??”周知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刺激到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 随后的整场作文比赛周知都在思考晏狗何以如此理直气壮,思考历程从“他生气”到“他敢生气”再到“他居然敢生气”,没想出什么原因,倒是差点把自己气死。 他撕了半块草稿纸,用最暴躁的口吻写上“你生什么气”,趁着老师不注意,迅速抬手一扔,纸团精准地砸到晏行脑袋上。 晏行展开纸团,里面的字丑得别具一格,其主人将一腔怒火泄于笔端,潦草且力道极重的笔触,映在皱巴巴的纸面上。 事实上除了问号和感叹号他根本没看懂周知在写什么。 他皱眉斟酌一番,提笔写个问号,把纸团扔了回去。 -@#¥%&*$?!!!!!! -? 周知对自己的字有清晰滤镜,甚至以自己一手又快又好还有个性的狂草为荣。 于是他将晏行这个问号理解为晏行在表达自己坚不可摧的强悍意志,以及绝不屈服的坚定态度。 好,真是一把硬骨头! 作文比赛剩下的十五分钟,周知全用来跟晏行扔小纸团了。 周知试图跟他据理力争谁有错在先,谁的遭遇更尴尬,谁的手段更过分,言辞激烈程度从周知下笔之潦草便可窥见一斑。 然而在晏行眼中他只是在写“@#¥%”的各种变体,神仙才能看懂。 最终晏行实话实说:你写的什么我看不懂。 周知看到这行字,稍稍冷静了几秒。 他看自己写的字——横平竖直撇捺还带笔锋,除了潦草其他无懈可击。 晏狗分明还在跟他犟!!! 周知真是想不明白了。更过分的晏行都忍了,就这么点恶作剧反而翻起脸来了? 他回忆起上一世,他往晏行数学书封面贴刺激图片,晏行后来默不作声地就把他手机桌面改成更刺激的图片,让他挨了好一顿骂。 啊。 周知灵光一现。 难道是乖乖学神的附加属性,比如—— 纯……纯情男孩晏行? 看不得这种东西所以现在很生气? 晏行等了好一会儿,周知却没动静了。 正当他准备站起来交作文时,又一个纸团砸了过来。 这回的字工整不少,就是力道还是很重,每一笔都仿佛要把纸张划破。 -算我错了行吗?!!!! 周知道歉相当难得,这句“算我错了”更是千年难遇。 晏行把玩着那张皱巴巴的草稿纸,凝视了足足有五分钟,然后才将它小心地叠好塞进口袋里。 “你至于这么生气吗?”出了赛场,周知跟在晏行后头,他戳戳晏行的背,“我都没放更刺激的。” 晏行径直往前走,手在兜里揣着周知那封草稿纸做的“道歉书”,面上不为所动:“你放更刺激的也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周知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尖牙来。他走快两步,抓住晏行后领迫使他停下来,饶有兴趣地又问了一遍,“真的没关系吗?” 他又故意追问:“你是见过还是怎么?为什么没关系啊?” 晏行紧抿着唇,不说话了。 “看,”周知以为他害羞,笑得愈发开心,“还是有关系的。” 周知不怀好意地用肩膀撞了撞他,“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呢?” 中间省略俩字,算是周知给他留的脸面。 “是,”良久,晏行才回复他,“见过。不止我,阿姨也见过,你书包里的小泽玛利亚比这个刺激。” ……晏狗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净挑他不喜欢的说。 “你不用道歉的,”晏行看周知哑口无言的样子有点想笑,他别开视线,“我没生气。” 周知翻翻白眼,信你才有鬼。 你自己看看你这像没生气的样子吗?! 晏行看了眼时间,“今天我有点事,先走了。” 正所谓冤家路窄,奈何周知冤家太多,往哪儿走都窄。刚送走晏行一个,转头又碰上周瑞成。 不过这也不奇怪,周瑞成是博文中学的。 周知跟周瑞成见面不多,每回见面,画面都不是很美丽。 此时他已经快走到校门口附近,不想横生枝节,便没理会。 然而周瑞成就是喜欢没事找事,堵在周知面前不走。 “你有事吗,”周知看到这人就烦,语气不善地道,“没事就让让。” “周知,我看到你就恶心,”周瑞成说话十分恶毒,“你跟你妈怎么还不去死?” “我让你看了?!眼睛不需要就让给有需要的人,别整天瞪着个眼好像谁都欠你似的——” 周瑞成的脸阴鸷得吓人,“你们都欠我的!” 他越说越难听,连“你妈就是个鸡”都说出来了。 周知忍不下去了,二话不说拽住周瑞成的领子,将他拎起来! 忽而听到门口一阵骚动。 “来来来大家跟我念啊,知神牛逼!” “知神牛逼!” 周知被这一喊冷静不少,他厌恶地将周瑞成扔到一边,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 他抬手摸了摸额头,感受到一丝水似的凉意。 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小学的时候,周知第一次见周瑞成,周瑞成也说了这样一番话,周知年纪小气不过,就把人打进了医院。 具体细节已经不记得了,周瑞成和他爸妈是什么反应也不记得了。 但他记得曾美萍是个什么反应。 一向脾气火爆的曾美萍没有责备他,什么也没说。 她到处求人,好说歹说,才没让周知被劝退。 恍惚间回神,他已经走到校门口了。 博文中学门口聚集着一帮人,打扮奇异,一看就是和平街那群人的风格。 接着一条巨大的横幅映入眼帘,差点闪瞎周知的眼睛。 红底黄字,加粗宋体:知神牛逼! 为首的黄智丰一看到周知,立马热情地朝他挥手:“知神这里这里!!” 果然又是黄智丰这个睿智的手笔。 周知对那浮夸的横幅十分无语,想装作不认识他,体面地离开这里。 “别走呀知神,”黄智丰让另一个人抓着横幅边角,忙急忙慌地走上前来,“听说你来这里比赛,我专门带人来给你加油助威,怎么样,是不是很拉风!” “我还专门为你去离学校最近的关帝庙拜了拜!虽然我也不懂,但我相信心诚则灵……” “你是真的不懂,”周知残忍地打断他,嘲讽道,“我考作文,你拜武圣?” 可能是以毒攻毒,周知自嘲地想,在傻逼二号黄智丰的映衬下,刚刚遇见傻逼一号周瑞成也没那么让人难受了。 “心诚则灵,”黄智丰有些尴尬地嘿嘿笑,“心诚则灵嘛。” “对了知神,”他迅速转移话题,“我说过我要带兄弟们来见你的。” “您看啊,这位是我最好的兄弟二狗,这是狗蛋,这是旺财……” “能说名字吗?”周知其实不是很懂这些人,行走江湖非得整个艺名,强行营造出一种城乡结合的神秘感。 关键问题是,他不想认识一堆名字像狗的朋友。 黄智丰从善如流,像念菜谱似的流畅报出一串名字:“这是帅不外露李华乐,这是洋而不富耿亚南……” 周知:“……” 算了,还是用城乡结合名。 神他妈帅不外露洋而不富,谁记得住。 黄智丰显然跟这些人打过招呼,他们十分熟练地喊:“知神!” “行了,”周知摆摆手,“没事就回去——” 他话还没说完,黄智丰突然把自己那张脸怼到周知面前。 “干什么!” 周知稍稍往后倒退一步。 黄智丰指指自己的脸,“啊知神你仔细看,有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 周知伸手想拨开他的脸,“谁他妈有空跟你找不同——你这脸怎么了。” “哎哎你别碰,痛。”黄智丰目的达到,苦着脸给他解释,“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就像平常一样顶着这张永远帅气的脸走在路上,结果碰上一孙子敲诈勒索收保护费,那我肯定不给啊,然后我跟他打了一架,惜败。” 其他人都不忍心拆穿他,这脸上的伤看上去可不像“惜败”这么简单。 “是挺惨的。”周知评价道。 “何止是惨!”黄智丰极力渲染自己的悲惨遭遇,“他还让我明天去和平街给他钱,不然见我一次揍一次。” 此等言论就相当嚣张了。 “这谁啊。” “混社会的,名字好像叫赖伟彬?听人说以前是干讨债的,”黄智丰摸摸自己的脸,差点疼出眼泪,“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现在有点信了……” 这个人周知太有印象了,上一世周知也跟他打了一架,理由已不可考,但有一点他记得很清楚。 和平街的差生们谈不上君子,但也大多不算小人,说是单挑就不会带人群殴。而这个赖伟彬却是个真小人,表面上要跟人公平竞争,暗地里偷藏小刀,出其不意地使出来,上一世的周知也险些着了道。 伤疤在手臂,为了不让曾美萍发现,周知在大夏天穿了好几个星期的长袖,还被晏狗笑了好久。 周知看着黄智丰脸上那块青紫,皱眉道:“我跟你很熟?” 黄智丰脸皮奇厚:“熟透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你想想,那天下午,为了给你挑合适的住处,我立马放下游戏,”战绩2胜101负的黄智丰沉痛地看向远方,睁眼说瞎话,“最后错失团战,无奈惨败于对手。” 周知微笑。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精心挑了三个天桥。 他不说话黄智丰就当他答应了。 “太好了知神!我已经想好了,我们的口号可以是‘敢折我兄弟翅膀,我定毁你整座天堂’!” 周知将黄智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发现他真的是认真的之后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你上网少看点非主流东西。” 黄智丰想象得非常美好,他以为现场会是这样:他最亲的几位兄弟簇拥着无敌的知神,在万众瞩目之下声如洪钟地喊出那句振聋发聩的口号,敌人不由得屈服于他们浩大的气势,最后不战而逃。 然而现实总是与想象有很大出入。 事实是他的好兄弟纷纷抛弃了他,只有他一个人喊出了那句羞耻的口号,而且喊完现场依然不见敌方人影,唯独两片秋叶应声漱漱而下。 “操,”黄智丰沉声道,“好尴尬啊。” 其他人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你知道就好了。” 周知愈发觉得自己有病。 美好的周末,哪根筋搭错了才会来和平街跟一群傻逼一起吹风。 “二狗,”黄智丰使唤离得最近的李华乐,“不如你去探探风?” 但其实这事真不能怪赖伟彬。 星期六的和平街不如工作日热闹,但街头响动也很是骇人。 原因无非是声名赫赫的口罩哥出现在这里,顺带制造了一点小动静。 晏行只是那么恰巧地出现在和平街,那么恰巧地偶遇赖伟彬,那么恰巧地听见赖伟彬跟别人聊天时谈到周知的名号,又那么恰巧地想起很久以前周知手臂上的伤疤。 于是就那么恰巧地顺手把赖伟彬收拾了一顿。 “这位朋友,你……”李华乐目瞪口呆,脑子一片混乱,口不择言,不经思考就开始毛遂自荐,“你缺小弟吗,拎包提鞋写作业我都行的。” 晏行松开按着赖伟彬脖颈的手,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轻飘飘地瞥了旁边人一眼。 “这是人吗,”李华乐喃喃道,“感觉比知神还魔鬼……” 晏行耳朵一动,问:“你说,周知?” 李华乐震惊于晏行跟自己搭话,“诶,你也认识?” 晏行没回答。 “你刚刚问我缺不缺小弟?” 李华乐还处于一种痴傻状态,问什么答什么:“啊,对对对。” 晏行低沉的声音隔着口罩,听得不太真切:“不缺。” “缺个家属,”他的声音慵慵懒懒,还掺了笑意,“你问问你们知神愿不愿意?” 晏行见李华乐傻在原地,轻笑两声,越过地上的赖伟彬走了。 留下轻轻的一句话:“我开玩笑的。” 李华乐回来的时候精神是恍惚的。 “大家散了,赖伟彬已经被人收拾过了。” “啊?” “诶?” “嗯?” “谁啊?” 诸位眨巴着小眼睛,满头雾水。 “具体呢我也没看清,我去的时候看见赖伟彬牛高马大一人居然无法还手……那个场面太震撼了,我没敢仔细看,而且人带着口罩我也——口罩,等等,口罩?!” 黄智丰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和平街传说口罩哥出现了!” 他箭步上前摇晃李华乐的肩膀:“你为什么不看清!” “他好像还跟我说了一句话……”李华乐被黄智丰摇得晕头转向,艰难地重复口罩哥的话,“他说,他缺个家属,问知神愿不愿意。” “?” 周知快要气笑了。 这什么欠揍发言? “知知知知神他是不是在调戏你?!”黄智丰大惊失色,“这难道不是强行让人以身相许的套路?” 周知陷入沉思。 这傻逼到底是谁啊。 ——说话那么不要脸的? 好久没见过如此清新脱俗的欠揍人物了。 这个口罩哥已经成功地引起了周知的注意。 缺个家属是吗,来,叫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