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徐仗义坐在祁长泽的办公室里, 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 他不是烟鬼，只有压力特别大的时候才会抽，这两年有了孩子后, 基本也戒了，已经很久没像现在抽得这么猛。 他一张脸都埋在那袅绕的烟雾里。 他忽然抬起头, 望向窗前的男人，清晨的朝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在男人的身上, 他看上去就像是个救世主。 可他刚刚和他说做好败诉的准备, 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决策—— 裁员, 把研发团队裁掉一半，摈弃涉案的窜天猴一号与二号，全力以赴研发三号。 这相当于是自断双臂，背水一战了。 徐仗义嗓音发哑地问道，“真的没办法了？可我们真的没有抄袭……” 他说这话时十分不甘心。 他们是没抄，可是拷贝的代码被那人嵌入到了窜天猴程序里也是确确实实发生的事。 而现在就是这串代码害死了他们。 徐仗义狠狠地捶了下沙发，深深自责道：“如果我当时警觉点就好了。” 祁长泽唇边勾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谁又能想到自己在创立新项目的时候，就已经被亲哥哥算计了？ 是他心底抱着最后一丝对亲情的渴望, 低估了人心的丑恶。 他现在已经心如死灰，连憎恨都懒得憎恨，一心只想把自己公司盘活，“官司要打, 新品也要研发，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至于研发经费, 我想办法，你不用管。” 对方极其强势，让徐仗义无法再与他争辩下去。 他这是铁了心掏空自己也要干下去。 他很想劝祁长泽及时止损，别把自己搭进去了，“三号产品现在只有一个设计雏形，研发难度很大，没有三五年难出成果……” 祁长泽转过身，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拿出当时和我提案的热情，放手一搏。” 他坚持的事什么时候会放弃？哪怕剩下最后一口气，一分钱，他也要拼。 外界的人都以为他为钱而生，是投资家，是企业家，只有小鹌鹑说得对，他是梦想家，是冒险家，他可以为梦想狂热到不惜一切代价。 徐仗义与他对视了几秒，咬咬牙，把烟用力掐灭在烟灰缸里，“干！老子拼了！明天就去卖房子，大不了陪你街头乞讨！” *** 继工资只发基本工资后，窜天猴科技的人员也开始发生变动。 走的走，裁的裁。 短短几周，办公室内的工位空了大半，公司就好像回到了江晓晓刚来那会的规模，整个研发团队剩下不到五十人。 大批裁员、拖欠工资的消息流出后，连谢东阳都听说了，他特意打电话来关心，“最近很多关于你们公司的新闻，都是真的吗？” 江晓晓嗯了一声。 谢东阳感慨道：“创业不容易啊，航天真不是一般人玩得起了，连祁长泽这种人物都被拖垮了。” 早在几年前，祁长泽自行脱离祁氏集团，大家都说他疯了。 明明能在祁氏集团养尊处优的人，想不开要自己单干，明明能在资本圈能赚几座金山的人，想不开要去造火箭，这一下赔得血本无归，把自己玩死了，不知道成了多少人的笑话。 谢东阳虽然没有嘲讽他，但江晓晓也从他口气里听出了惋惜。 外界的人根本不理解祁长泽。 当谢东阳问她是不是要为自己打算一下时，江晓晓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公司不会倒的，虽然现在很艰难，但大家都没放弃，一定会变好的。” 谢东阳似是无奈地一笑，“虽然劝你辞职有点不道德，但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万一哪天老板跑路了，受苦的还是普通员工。” 江晓晓：“谢谢学长提醒，我会注意的。” 她礼貌地接受了他的好意，但坚定的口气表明自己与公司共存亡的想法。 谢东阳知道再劝也没什么效果了，索性转开了话题，“你最近压力也很大，学长带你散散心，周末我要去海大看老师，要不要一起故地重游？” 江晓晓：“不了，我没时间……” 谢东阳：“晓晓，一个人在家会闷坏的，周末天气这么好，应该要出来走走。” 江晓晓不太会拒绝人，所以之前一直都以自己工作忙为借口推辞。 她犹豫了一会，声音还是轻柔的，但态度很坚决，“抱歉，学长，我不是没有时间，是我自己不想……” 谢东阳没让她把话说完，揣着明白装糊涂道：“没关系，如果不想去海大的话，我们换个地方？你想去哪？” 江晓晓皱眉：“我哪都不想去。” 谢东阳最终叹息了一声，“你这样子我真不太放心，还是我周末过去看看你，万一你真有什么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阿姨交代。” 江晓晓拗不过他，而且他把她妈都搬出来了。 与谢东阳结束电话后，江晓晓转身，便看见了祁长泽。 他还未来得及松开的眉头被她捕捉了正着。 他的目光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波动，准确地说是克制着某种情绪。 二人目光在短暂接触后，他面无表情地走进了电梯里。 江晓晓觉得他是听见自己和学长的谈话了。 她跟在他后面，也进了电梯里。 他先按了B1，见她进来，又按了1。 电梯内只有二人，江晓晓轻声问道：“阿姨现在怎么样了？病情稳定吗？” 祁长泽：“还在住院。” 江晓晓哦了一声，“我，我可以去探望下阿姨吗？” 不管他们何种关系，祁长泽终归是她的老板，而且待她不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主动关心一下他的妈妈，就算他拒绝也没关系，至少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好意。 祁长泽目视前方的目光忽然有了焦点，他有点意外地问道，“你想去？” 江晓晓本就胆小，被他这一反问，瞬间就怂了，她不太好意思说是自己的主意，就拉了陈经理垫背，“嗯，我们都想去看望下她。” 但她太不会撒谎了，瞒不过祁长泽的眼睛，“那你来，不过得过两天。” 他说得是“你”，不是“你们”，被拉出来垫背的陈经理直接被他略去了。 江晓晓尴尬地点点头，“好，那周六可以吗？” 祁长泽几乎要脱口而出周六不是你学长来找你吗？ 他没问，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她是在和他说，她没有打算和学长见面。 祁长泽心中泛起了微微的苦涩，要是以前，他一定很高兴，但现在…… 他穷困潦倒，还可能万劫不复，能拿什么对她好？一想到她的学长，他竟还生起了前所未有的自卑。 他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说道：“你学长说得对，还是去散散心，看望的事随时都可以。” 江晓晓怔在原地，还是祁长泽提醒了她一声电梯到了，她才恍惚地走了出去。 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着电梯门逐渐闭合，最终隔断了她望向祁长泽的目光。 他始终没有回以她一个眼神。 *** 江晓晓周六见了谢东阳。 他买了一辆奥迪，手表也换了，江晓晓对手表不太了解，认不出品牌，但光看模样就不便宜。 上次见面还是去年的时候，他比之前更加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了，可见他最近过得很好。 她礼貌性地关心一问，果不其然听他说自己升职加薪了。 相比之下，江晓晓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太惨了，幸好爸妈还不知道情况，她想起上次谢东阳把自她妈妈搬出来的事，她恳求道：“学长，你别和阿姨，还有我爸妈说我公司的事，我怕他们担心。” 谢东阳笑笑答应：“放心，我不会多说。” 他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走，你想去哪里逛逛？” 江晓晓：“嗯……我想去水果店买下水果，然后去医院。” 谢东阳愣了下，“你要去看望谁？” 江晓晓：“老板的妈妈。” 谢东阳想到最近新闻，“祁长泽的妈妈？” 江晓晓撒了个谎，“抱歉，今天和他约了。” 谢东阳：“好。” 到了目的地，他忽然问道：“你一个人吗？” 江晓晓点了点头。 这太奇怪了，如果江晓晓是性格开朗的人，主动来探望领导的妈妈倒还不奇怪，偏偏她这样腼腆的女孩做出这种事…… 再想到她那天在电话里表示出不离职的坚决语气。 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你不会……” 江晓晓脸蛋红了，但她看上去并没打算遮掩什么。 心里的疑惑被验证了，谢东阳勉强扯了一丝笑，“原来是这样。” 明明以为还可以捡起曾经的感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了错，她开始有意疏远他，现在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江晓晓轻声道歉，“对不起，学长。” 她上次就在电话里委婉说了，可他打断了她的话，她实在没办法，才这样做的。 她承认自己曾经是对谢东阳心动过，但一切都因为那一晚祁长泽的表白而打乱了。 如果他没来搅局，她现在很可能已经和谢东阳在一起，但是错过就是错过了。 江晓晓一个人到了VIP病房，问了护士站才知道祁长泽的妈妈刚刚做完化疗回到病房。 她还没走到病房，就看见祁长泽和几个年龄与他相仿的男人在门口，看他们勾肩搭背很是熟稔，应该都是他的朋友。 祁长泽送走他们之后，才看到江晓晓孤零零的一人站在那，这本该和学长出去散心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 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身上多了股消毒水的味道，没了平时在公司的锐气，声音里透着疲惫，“你怎么来了？” 江晓晓怕他不高兴，轻声说道：“我说了今天来，不方便吗？不方便的话，我就走了，喏，这个给阿姨的。” 祁长泽刚刚见过母亲化疗后的痛苦反应，此时心情沉重，没什么心思与她多说，“进来。” 江晓晓跟随他进病房时，看见雪白的病床上躺着一位戴着帽子的中年妇人。 “阿泽……”对方听到门开的声音，便望了过来，看见他身后的江晓晓时，“这位是……？” 祁长泽一副交代工作的态度，“是我的员工，她代表公司来探望下你。” 祁母一听，哦了一声，目光和善地看了眼江晓晓。 江晓晓很感谢祁长泽给她编的理由，不然对方望来的可能就是八卦的目光了，她怯生生地从祁长泽身后站出来，“阿姨您好。” 她把水果给了陪护的阿姨。 祁母对她笑了笑，客气地说道：“谢谢你啊，你坐。” 江晓晓没有坐。 祁长泽走到床边，低声用方言问她身体如何。 在来医院之前，江晓晓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得了什么病，现在才知道是乳腺癌晚期。 化疗做得已经让头发掉光了。 因为刚刚做完化疗，祁母脸色苍白，但她为人慈祥，哪怕面目憔悴，也一直挂着微笑，对江晓晓很是客气，还招呼陪护阿姨给她洗水果吃，让江晓晓受宠若惊，她觉得自己不是来探望病人，而是跑别人家作客。 祁母呵呵笑道：“哎，老师当惯了，看到年轻的孩子就很喜欢。” 江晓晓腼腆地笑了笑。 因为长辈慈爱，相处起来没什么负担，所以江晓晓没有了来时的忐忑。 不知不觉她与祁母说了些话，祁长泽没有插进她们的聊天中，他安静地守在床边，只是时不时关心下母亲的状态，贴心地给她捏捏被角，他的目光都放在自己母亲身上，依旧没有与江晓晓有交流。 江晓晓发现祁长泽长得和他妈妈非常像，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都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祁长泽温文尔雅的气质完全遗传了他妈妈。 江晓晓心想，他妈妈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冰清玉洁的大美人。 祁长泽见时间差不多了，结束了江晓晓的探望。 祁母让祁长泽送她回家。 江晓晓忙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回去，祁总还是留下来陪您。” 祁母说道：“不用他陪，我要休息了，对了，水果带点回去。” “不用，真的不用……” 江晓晓还没拒绝干脆，祁长泽直接给她拿了一袋，“拿去。” 祁母说道：“没事，你拿去，你看这么多，我们三人吃不完，那香蕉不吃就要坏了，要不再拿一箱牛奶，反正阿泽开车送你。” “我，我……”这回她连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祁长泽已经拧起一箱牛奶了。 江晓晓看着满桌满地的果篮、牛奶、鸡蛋，是真的很多。 于是，她带了一个果篮来，却换了一大袋更多的水果和一箱牛奶回家了>0< 祁长泽走出病房，与她说道：“谢谢你来探望我妈。” 江晓晓摇摇头，“这没什么，应该的。” 祁长泽没什么情绪的眼里浮起一点点的光，语气比之前柔软了许多，“谢谢你陪我妈说了这么多话，她今天很开心。” 江晓晓红着脸，害羞地说道，“如果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 听见这句话，祁长泽沉默了许久，那隐忍、克制的情感快要冲破胸腔。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就像一泼凉水让他清醒。 他滚了滚喉结，哑声道，“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祁长泽，知道我们晓晓这么主动多不容易嘛，老母亲流下感动的泪水 是不是最近虐了都没人看没人留言了，我好难啊= = 谢谢纪珩小可爱的营养液，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