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改错字)
“今天说一个关于妖刀的故事。” 本丸里照常举办了夜谈会。 几个短刀围坐在一起,吹灭了屋里其他的灯,只留下一盏放在中央,昏黄的光照在被角上,短刀们的面孔也暗淡不明。 正如人们讲鬼故事会谈论人化鬼之间的怪谈,刀子们的故事主角自然也是一把刀。 “那是江户时代的传说,在坊间口耳相传。” 星河泡在澄澈而冰冷的湖里,水线浮动常常淹没他的口鼻,星河只是稍微抬头固定了一下姿势,任身体任意沉浮。 他抹了抹湿漉漉的脸,一睁眼就看到了如水洗过一般干净的天空,纯白无色。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镜子上的金色枝蔓丢进了一个仿佛时空碎裂一样的漩涡,漩涡上全是旋转万花筒一样光怪陆离的颜色,看一眼就干呕晕眩。 他看了好几眼。 醒来之后就在这片干净的湖里。 这里不是流星街,甚至心底浮上的消沉感提示他这里甚至不是原本的世界。 在水里泡了一会星河游到岸边,水珠从他身上滚落溅到地上,透心的寒冷席卷全身。 念力消失之后,他的身体似乎软弱了。 不知道那面镜子的原理是什么。 星河醒来之后身上的刀没了,衣服没了,只剩下一个干净的自己。 “啊” “你怎么不穿衣服” 一个穿着灰色陈旧布衣的少年背着背篓带着斗笠,诧异地看着在河边的星河。 因为 再等一个傻乎乎的你啊。 星河三两步扑上去,少年的斗笠被撞到地上,人也被星河按在土里,星河抬手就要砍向对方侧颈,却看到了那紧张不安的眼睛。 像刚刚看到的天空一样。 这是一种他遗忘了很久的眼神,和遥远的歌谣、升起的炊烟袅袅有关。 或许也和那个小乞丐有关。 星河停下手,他扒了少年的衣服套在身上就要离开。 还没走远,被他按到地上吃了好几口土的少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抱着双臂朝他喊道“好冷啊,至少给我留一件。” “不要。” 少年不断搓着手臂,口里呼出白雾,“拜托、拜托了,我只有一件完整的衣服,要是丢了的话,就只能” “你啊。” 星河转头对少年说,“这是抢劫,不是交易,安静一些。” “抢劫” “你” 少年跺脚把背篓和斗笠戴上,身上只缠了白色兜裆布,看起来分外滑稽。 “你是不是和家人吵架了,离家出走啊。” “我觉得是。”少年嘟囔。 那个声称是“抢劫”的少年有着柔软干净的皮肤,让人想到初冬下的第一场雪,落雪在枝头分外美丽,这是不属于平民的美丽。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大户人家怎么想的,好好的日子不过老是想离家出走。” 星河把少年的话当成耳旁风。 “你刚刚是不是被人抢劫了,所以才光秃秃的站在湖边,准备跳湖” “喂,你要不要去我家。” “可以让你住一会儿哦,不过报酬是把我的衣服还回来。” 冬天越来越冷了。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在人踏过的地方、枯死的老树、岸边的石缝上显露了几分黑色,像一副寂寥凄清的水墨画只有黑白二色。 “星河。” 星河穿着白色单衣站在雪中,黑色长发随风轻舞。 一个小女孩在后面喊道,“你怎么又在这,好冷啊,快回家。” 这个小女孩是葵,是被星河扒了衣服的裕一的妹妹,两人相依为命在山下的村子里,依靠打猎,种田,偶尔贩卖些手工零物为生。 星河跟着裕一回到他家,看到一间茅草和木板搭成的尖顶屋子,墙壁到处是裂缝,从断掉的木板接口向外看就是辽阔宽广的天地。 看到星河一直盯着破了的拉门,裕一讪讪的摸了摸头。 “就是这么穷啦。” 星河走到破洞旁边,虽然念力消失但是身体的力量还在,他轻轻戳了一下木板,在上面留下一个小洞。 裕一深深吸气,虽然这是个破木板但也不是谁都戳破的,他前天想要补钉子的时候都因为找不到适合的坚硬石头而作罢。 “你很厉害啊。”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力气的人。” “哥哥” 一个小女孩跑进茅草屋,她顾不得屋里的星河,高举起手中的篮子,“葵今天换到了很多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把门补好,这样冬天的风就不会吹进屋子里了。” 星河看了看四面是洞的房子,出门了。 裕一急的跳脚,“衣服,衣服” “哥哥” 回过神来的葵这时才注意星河身上是她给哥哥一针一线缝出衣服。 “是我暂时借给他的。”裕一清了清嗓子。 “这是男人的事,葵不要管。” “略略略,笨蛋哥哥。” 没过多久,裕一遥遥看到一跟特别巨大的树丛地平面冒出头。 而扛着树的,是星河。 裕一张开的嘴巴能吞下一个鸭蛋,他吞了几口唾沫。 “我不是把林中的妖怪领回家了。” 哪怕扛着树,星河的脚步声依旧很轻。 他把树放到茅屋前面,“你有斧子吗” “没” 裕一磕磕绊绊的说道,“如果你想要我帮你去借。” “算了。” 星河挽了挽袖子,当着两人的面上演了一出徒手劈大树。 后面出来的葵跟着张大了口。 他把劈好的木板退给裕一,“修房子。” “哦哦。” 葵悄悄的看了眼星河,这不是坏人,对。 星河没有关注两兄妹,他看着自己的手臂,单从肌肉来说,漂亮的像画家精心制作的完美艺术品。 艺术品。 他用指甲轻轻按住静脉,随后用力。 在手臂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从手腕到肘关节。 分开的血肉上纹理清晰可见,仿佛能看到血液在里面汨汨流淌。 仿佛。 因为血液是死的。 星河把裂口抚平,随着手的移动,裂口竟然渐渐闭合光滑如初。 星河疑心这具身体是一件特殊的物品,从镜子里得到的新物品。 不是原本有血肉会受伤的人类。 本丸里的夜谈还在继续。 “那是一把不详之物,非名刀利刃。” “若当称呼,其该为妖刀。” “这把刀原本属于初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康的第十子德川赖宣。” “此刀初诞之时,其家中用剑好手田宫对马守长胜曾用此剑于路头试刀。” “天越来越冷了啊。” 葵坐在暖乎乎被炉里,幸福的发出感叹。 和以往的冬天不一样,这次她不再和哥哥挤在一起发抖取暖。 这一切的改变,都是由那个人带来,葵悄悄看了眼坐在门口处看雪的星河。 不管怎么说,对方带来的好意都必须诚心感谢。 那么,葵想了一下家里还有多少布料,给他做一件衣服。 白色还是黑色 黑色,他很白,穿黑色一定很好看。 “星河” 裕一大咧咧地喊着星河的名字,“明天我们去山上打猎,兔子换了白色的毛,很多贵妇人喜欢这个嘞。” “好。” 星河浅浅应了一声。 他无法说清楚如今的生活和心态。 就像什么呢,像雪。 又冷又干净。 雪一样空荡荡的。 说好了要去山上抓兔子,裕一一大早起来,看到星河正端正的盘腿修行。 裕一揉了揉乱糟糟的脑袋,原本以为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现在看来应该是道场的弟子之类的。 反正没什么是那些武士老爷做不到的。 他们上了秋山,据说这是因为山上满是枫树,到了秋天火红的叶子满山燃起,远远望去这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烧着的巨大火炬。 秋山上有一座破旧神社,鸟居上挂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系在石阶两边的注连绳早就消失不见。 裕一和星河走过神社的时候,裕一看到雪地里躺了一个人,身上盖了厚厚的雪,似乎是因寒冷而死亡的路人,想要去神社避寒,结果半路而亡。 裕一匆匆跑到那人身边,“星河” “他好像是个和尚。” “和尚跑到神社来,也太奇怪了。” 星河站在那个蜷缩的路人的头边,静静看了一会,突然拿树枝往头那里戳去。 “哎哎,星河你做什么,不要破坏亡者啊” 被雪覆盖的和尚突然睁开眼,他面容干瘦,尽是皱纹但笑眯眯的很和善。 或许还有些顽皮,老和尚眨眨眼,“哎呀哎呀,不要生气嘛,想和你们开个玩笑。” 裕一大喊,“哪有这种玩笑” 老和尚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施主,不知可有余饭施舍” “刚来到这里,又累又饿才一时昏倒。” “你刚刚还说是玩笑” “这就是另一个玩笑了。”和尚从容的说道。 “你” 裕一感觉自己被戏弄了,但还是好心的带老和尚回家吃饭。 老和尚在门口取去自己的钵接了葵盛出的汤,他右手竖起施礼,“佛祖保佑。” 这一看竟有些庄重威严的样子。 说完这句,老和尚开始喝汤。 “真是美味啊,好久没有喝到这样美味的汤了。” 老和尚收起钵,面色泛起红润,“我走了很多地方,见识过很多不同的事情,或许有一两种技巧可以帮助您。” 他教葵织布的方法,又教裕一如何从地里收获丰美的粮食。 这一趟忙碌下来,天色渐黑。 老和尚准备走了。 他朝裕一和葵行礼,两人回礼。 末了,老和尚突然问星河,“我不朝你道别,也不朝你行礼。” “我知道另一种天定的缘分在你我之间。”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我看的出你在茫然。” “外面是更多真知的世界,为何不在磨练中寻找出路呢。” 听到这话,葵紧张的拽了裕一的袖子,裕一也紧张。 他看看老和尚又看看星河,不知道先赶走老和尚还是先劝说星河。 “好。” 出乎裕一意料的快,他原本以为星河会迟疑一下。 只见星河起身便要跟着老和尚离开。 “等等。” 葵突然发声,她从壁橱里拿出一套黑色的和服。 “这个。” “刚刚做好的一直在想怎么交给你。” “没想到来的那么快。” 星河并没有被葵的伤感触动。 他接过衣服,说了一句谢谢,转身走出大门。 “唉。” 老和尚一声长叹。 “哥哥。” 葵看着星河离开,有些发闷的说到,“他没有道别。” 他就像是一阵风,只在屋里悄悄停留了一会便刮向别的地方。 “快说啊,乱。” 秋田藤四郎催促着乱让他快点讲完故事。 “知道了,别催啊。” 乱压低音色,继续将故事讲下去。 “田宫长胜挑选一个化缘和尚。” “在他出刀之后,原本应该被斩杀的和尚竟没有留下一滴血,一边念着佛经一边行走,伤口崩裂,鲜血迸出,是在共走出七步之后。” “你似乎一点都不好奇我对你说的话。”老和尚说。” “也没有多少伤情,对暂住了一段时间的屋子和陪伴许久的人也没有多少留念。” “天性如此。” 老和尚摇了摇头,“不,不是天性。” 他点点心脏,“你的血液是冷的。”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发现了。” 老和尚问道,“你是人类,还是不世出的妖怪呢。” “谁知道。” 星河的回答依旧不冷不热,对于老和尚一语道破他实情也不慌不忙。 老和尚叹气,“不论你是什么,这一道走过,也算是缘分了。” 星河问,“你很喜欢缘分这两个字。” 老和尚听到星河这样说,脸上泛起光彩,“因为缘分本就是一个很美的词。” “你和我是缘分。” “我和路边无果的无花果树也是缘分。” “你和路边石洞上栖息的眠蛇也是缘分。” “缘分让你我相遇。” “让万物联结。” 老和尚说着说着,突然发起了愁思或梦寐,“我有时在想,我与死的缘分结在何处,又结出了怎样的果子呢。” 一路上星河听老和尚不断的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云淡风轻的话。 星河突然问道,“你觉得,人是什么。” “哎呀哎呀,你可是问了个好问题。” “我想这这世上没人能回答出这句话。” “你是被什么困扰住了吗” “是。” “愿意告诉我吗” “不了。” 星河看着被积雪掩盖的前路,“我可能永远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星河响起镜子里的小女孩,想起那个万花筒一样斑斓的色彩,想起起自己陷入昏迷时听到的低声耳语。 他想起在基地里的库洛洛,想起被踩在水里看着阴沉但很柔软的派克诺坦,想起起被刑讯的飞坦和被自己多次捅刀的窝金信长,以及外表冷漠的玛奇。 他继续向过往延伸,想到那些人死前充斥挣扎的眼神,想起那几乎将他淹没的血液和自己冷漠的心。 他想到第一次捅刀的人时候,对方那蒙了一层灰雾的眼睛和他同伴带他离开时的背影。 他几次动嘴,想要把所有的疑问都问出来,最终却只说了两个字。 “走。” 看前路。 星河也想知道他和死的缘分结在了何处,只是好奇罢了。 战乱结束尚不及二十年。 天下已然有了太平的迹象。 挑担的小贩游走街头,花枝招展的游女身姿袅娜。 来往的武士眉间还有着轻佻高傲的神色,占据道路中央横行,但随着贵人的来到也不得不避让一旁。 老和尚领着星河在小巷子里穿行,这里似乎是贫民区,到处是破破烂烂的门纸。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面上涂了与鲜妍的唇脂,看到他们两人竟然也扯开衣襟。 老和尚一声长叹,弯腰闭目走了过去。 老妪后面咯咯的笑。 又往前走,换了一个年轻女子她带着神色头巾,声音细软分外妩媚。 “客人”女子刚开口。 老和尚一声“阿弥陀佛”打断了她。 “您怀孕有子了。” “为何不珍惜身体呢。” 年轻女子头巾下的神色看不清,“因为怀孕了,所以才要累一些啊。” 她摸了摸肚子,“我想把他生下来。” “客人您” “我知道一个偏方。”老和尚说。 女子和星河擦身而过,星河看到女子抚摸着肚子,唇角轻扬。 出了那片贫民区,进入另一条繁华大街。 老和尚站在一户人家面前,慈眉善目。 他双手合十行礼,不言不语。 那人却仿佛领悟了什么一样,去屋里取了饭和纳豆盛在老和尚的钵里。 星河买了几串三色丸子和老和尚一起坐在一家店的木椅上,靠窄窄屋檐躲避春日融融阳光。 老和尚突然放下钵说到,“春天来了啊。” 他笑得眼角皱纹堆起,“真好。” “哇” 听到乱藤四郎这样说,配上他阴森的表情。 屋子里的短刀乱成一团。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妖物。” 有短刀提问。 “我才讲了一半呢。” “妖刀自然要有妖刀的名头,比如村正咳咳” “这里的妖刀,自然也伴随诅咒。” “若将此等佩刀置于身边的话,必将给家门带来灾祸。” 这里是骏和蕃。 顺着攀生了花草的小径,星河和老和尚渐渐靠近骏府城。 依托这座守卫森严的城堡,许多村落建起,有些还形成了不小的规模。 越靠近骏府城越见繁华。 老和尚自称是走了很多地方有了很多见闻。 星河问他为什么不找寺院停留。 老和尚说,他不知道的太多了,那些疑问一直留在他心底,要是居于一座寺庙,怕是会郁闷而死。 星河看着左侧的山林,“我去打猎。” 老和尚微笑说自己也要化缘了。 两人分开。 星河提着兔子耳朵回来的时候,看到老和尚手里举着钵,一边念着经文往这里走。 他走了七步远,随后鲜血崩裂。 “由此,妖刀名为,七丁念佛。” 星河松了手,手里的兔子一碰一跳的跑回山林里。 他向老和尚走去,看那张总是笑眯眯的面孔。 他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是这样。 老和尚趴在雪地里装死,随后突然睁眼。 这次他真死了。 星河把头颅捡起来想安回去,却怎么都不对。 他想了想把老和尚的身体放平,将那头颅对齐。 他等了一会,突然想到老和尚真的死了,不可能再和上次一样从雪地里爬起来。 他疑心自己病了,才会连这也记不住。 他几次抬手,最终将手放在老和尚的眼睛上。 “再见。” “我会把你与死结的因果告诉你。” 星河收敛了老和尚的尸骨。 得知拿老和尚试刀那人是骏和蕃的剑术指导,田宫长胜,知行八百石。 在世人眼中,已是无双剑客。 “试刀的田宫长胜横死后,赖宣公将此刀赐给手是殿下。” “手是殿下将其存放在一处名为虎彻道场的地方。” 乱藤四郎语气凝重,“那传说中诅咒,不知到底会如何。” 抱着被子的短刀们感叹了这个故事。 还有以血腥开场阴霾结局的刀。 “啊对了。” 乱藤四郎好似突然想起什么。 “今天主公似乎锻出一把四个小时的刀。” “不知是三条家的哪位殿下。” “算算时间,似乎也该到了。” “叮” 带着面具的审神者匆匆看赶到锻刀室的时候,没有见到传说中的三条大佬,只看到了一个姿容瑰丽无双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黑色僧衣,黑色长发落在颈间竟有些迤逦,如同寂静凄清的山水画里,蜿蜒流淌的泠泠溪水。 少年手里有一把漆黑刀装的长刀。 “七丁念佛。” 这罕见的怪异又简短的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