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贪腐 ...
第二日, 辰时,孟津河道衙门外传来喧嚣声。 谢如冰刚刚起身,就听到陆安澜、李利、冯胜、陈督工等人都回来了。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轻松的神情。 经历了这么紧张的十来日, 人人都盼望着早些结束, 可以好好歇一歇。 李利、冯胜之流, 日常里是养尊处优,多少年没有到过前线了,这十来日不得不随陆安澜守在坝上,简直觉得没了半条命。 今日,终于可以不必在堤坝上湿漉漉、冷冰冰的挨着了。 这么想着, 几乎要流下幸福的泪水来。 陆安澜也知众人疲倦, 用了早膳, 许了众人一天假期。 众人都欢天喜地地去了, 陆安澜方缓步回房。 春汛暂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该是彻查河道修筑的贪腐问题了。 账房们此刻应该也能找出端倪了。 他刚回到房前,就见谢如冰在门外候着。 “什么事?”陆安澜淡声问道, 推门而入。 谢如冰跟着进去, 关了房门,方道:“孟津河道衙门贪腐的证据, 查出来了。其余的, 也是差不多的手法,遣人一看便知了。” 陆安澜挑眉,看向谢如冰。 他坐在书案之后的太师椅上, 道:“说说,都有什么发现,又是怎么发现的。” “账册的土方石是虚报的,远远超过了实际使用的数量。”谢如冰道。 “怎么知道实际用了多少?陈督工那日也说了,许多河水冲走。” “直接算固然不能,但是只要我们把采石场采石的量一算,就差不多了。” “你去了采石场?怎么算的?”陆安澜问。 “我有一套计量仪,可以帮助测量计算。”谢如冰向陆安澜解释计量仪的原理,以及计算方式。计算略有些复杂,她花了些时间来说明。 然而,等她说完,却迟迟没有听到陆安澜的回答。谢如冰抬头,就见陆安澜头靠着太师椅,微微倾斜着,竟睡了过去。 他额发微乱,眼窝青黑,下巴处有新冒出的胡茬,发出微微的鼾声。 谢如冰愣愣看着,她心急着谢明时减免苦役之事,未曾想过陆安澜竟是劳累至此。 她叹了口气,默默地退了出去。 谢如冰以为,陆安澜至少会休息一日。然而,才到了午后,陆安澜便派人叫她去议事堂偏厅。 她进去时,除了几个账房先生,还有公孙离、曾经纶等人。 陆安澜此刻看起来已是精神饱满。他坐在上首,对谢如冰道:“你说已查清孟津贪腐之事,跟大家说明下。” 众人都看向她。 王先生为首的几个账房先生最是不服。此女看账册就不用算盘,而且几乎只是在翻页。昨日还干脆外出游玩。这般模样,也能查清楚账册? “孟津虚报土石数量,远远超过实际用量,骗取朝廷银两。”谢如冰道。 王先生听了,皱眉道:“各处的土石数量确实都很大,但是,都倒入河中,了无踪迹。而且,又有运输车队做的记录,各处数目都能对上。不知谢小姐如何能知晓实际用量?” 谢如冰早叫了红菱带了计量仪来,此刻,便叫她立于偏厅之内。 “现在的账目,一整套都是造假。我去采石场,看了开采的几处石山。用计量仪测量后,可以计算出采石场已开采的量。”谢如冰解释道。 众人一听,眼前一亮,这确实是一个好方法。然而,石山已被挖去,又如何知悉最初模样?便是不曾挖去,又如何能计算出山石的量? 王先生迫不及待地问了这个问题。 “采石场的有多处开采的石山,还有未曾开采的。山体形状相差不大。我丈量了石山的圆周后,再用计量仪,可以计算出山的高度,从而计算出有多少土石。这么一算,采石场大致的量也就出来了。现在算出来的,和账目上记载的,差得多。”谢如冰解释到。 公孙离一听,很是好奇,亲自过来,在计量仪前仔细看了一遍,方笑道:“妙哉妙哉!谢小姐真是蕙质兰心啊!老夫佩服!佩服!” 王先生也琢磨出来了,面带惭色,拱手对陆安澜道:“大人,卑职有负所托!真是惭愧!” “王先生不必自责。账目整套作假,可就说明这河道衙门上下没几个是干净的。”陆安澜道,又问谢如冰,“骗取了多少银两?” “就孟津来看,至少骗取了近三十万两。各个河道衙门都算上的话,应该在百万两上下。具体金额,还需走访其余各处的采石场,看当地土石山普遍的土石量。” 至此,众人是心服口服,对谢如冰刮目相看。 陆安澜即刻命人带了计量仪,去往各处走访采石场,收集数据。 此次春汛,有惊无险,已经过去。河道账目,都已查清,只待全部核实,届时再整顿河道衙门,发落欺上瞒下的众人。陆安澜事务繁忙,当下众人收拾行囊,准备明日启程回京。 谢如冰心中发急,谢明时如何安排,陆安澜至此刻都没有明确过。 是以,谢如冰追着陆安澜的脚步出来了。 “大人……”谢如冰不由得叫住陆安澜。 陆安澜见是她,知她有话讲,道:“走。” 谢如冰只得跟着他,入了房内。 “大人,人人都说您赏罚分明。这次,账目是查清楚了。就想请大人帮我个忙。”谢如冰有些焦急地说道。 “什么忙?”陆安澜一边整理着桌案上自己的东西,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父亲重病在身,郎中说了,需要静养。可否免了他在堤坝上劳作,只要在衙门内做些杂事便好?”谢如冰道。 陆安澜早已料到谢如冰的请求,必定是与谢明时有关。听到她如此说,毫不意外,道:“你父亲的苦役,是圣上定下的,我不能擅自更改。” 谢如冰闻言,有些失望,道:“圣上日理万机,他只说了让父亲在河道服役,至于做什么,陛下并未明言。若大人肯通融,定然是可以的。” 陆安澜失笑:“倒是忘记了。你乃是女夫子,最擅长的可是咬文嚼字。” 谢如冰见陆安澜始终一副轻飘飘的模样,心中恼怒,却也只得强忍着,道:“大人,无论如何,我父亲也教导你数年,但求你看在这份上,帮我一次。” 谢如冰不说还好,一说起此事,陆安澜整张脸就沉了下来。 最初,他并不知道谢明时与他父亲之死有牵扯。入了谢明时门下,真心诚意地做他的学生,甚至对他有一种隐隐的慕孺之情。 岂知,他险些认贼作父! 陆安澜看着眼前目露焦急之色的少女,冷笑道:“若不是看在他教导我数年的份上,你根本不可能来到孟津,更别提见到你父亲。我擅自带你来此,回京后圣上必定会问起。若是回答得不满意,圣上是否会猜忌我?我身上的风险已经够大了。” 谢如冰闻言,反驳道:“当日来此,条件分明是说我回京后回陆府!怎的如今又扯别的事情!” 陆安澜有些恼怒,站起身来,往内室而去,只留下一句话:“此事不必再说。” 谢如冰无法,闷闷不乐地出来,想了想,举步往谢明时的住处而去。 谢明时听到谢如冰说明日便要回京,也并不伤感,只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和二郎。 “不必为我担心。我已是风烛残年,无甚可操心的。”谢明时俨然还是虚弱,话说多了些便有些喘气。 谢如冰给谢明时顺背,有心想问问父亲,为何陆安澜前后变化这么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又怕他忧心,犹豫再三,终是没有问出来。 父女俩说了一会话,谢如冰陪着谢明时用了晚膳,正要回房时,却见陆安澜从外头进来了。 谢如冰不由得一哼,也不知此刻,他陆大人来这里要做什么。 “谢大人。”陆安澜拱手,问了一声好,表情平和,与下午对谢如冰那般恶劣的态度判若两人。 “安澜,你来了?正好,我也正想去找你。”谢明时站起身来,微笑道。 “冰儿,你先回去。”谢明时吩咐女儿。 “爹,我想陪你……”谢如冰如何舍得,过完今晚,下次再见不知何时。她忍不住挽着谢明时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小女儿的姿态显露无遗。 谢明时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道:“去。爹爹和陆大人说些话。” 谢如冰看了一眼谢明时,终还是起身走了。 “坐。”谢明时坐了个请的姿势。 陆安澜坐下,还没开口,谢明时就先道:“多谢你在京中照拂冰儿和恒儿。” 陆安澜淡笑,道:“这本是应该的。” “你算是我这辈子教过的最有天资的学生,虽然你投笔从戎,我们也疏远了,但是,我私心里还是将你当做我的学生,你不会见怪?”谢明时道。 “怎会。我心中也视大人为老师。”陆安澜道。 “当真么?最近几年,我总觉得你变了。”谢明时目光之中,带了审视。 “我确实变了不少。身在枢密院,又渐渐往上走,考虑事情就与从前不同。”陆安澜道。他虽然查知他父亲之死与谢明时有关,却不欲打草惊蛇,想着多查出些消息出来。因此,他与谢明时维持着面上的和睦。 然而,谢明时此人,他派人跟踪数年,竟仿佛无懈可击。 “冰儿甚是担心您的身子,想着能不能减免您的苦役。”陆安澜道,“此事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我若要干涉,须得了解清楚,才好从旁劝诫。当日您究竟是如何劝诫陛下的,为何陛下如此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