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品酒宴(倒V)
那人一愣, 遂即转过身来。 但是却不是楚留香印象中的那张脸。 相貌俊雅,气质高洁, 一袭青衣广袖颇有魏晋遗风。 虽然同样头发微卷, 却并不是楚留香记忆中那张高鼻深目,相貌凌厉, 如同出鞘弯刀的脸。 点漆似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楚留香抱歉的笑笑, 道:“是在下眼拙, 认错人了。” 书生微微一笑, 正要开口说话, 韶星剑从后面追上来了。 “楚兄, 你怎么突然一言不发就走了……嗯?这位是……” 韶星剑见到青衣人一愣, 觉得此人有点眼熟, 但是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 书生微微颔首, 举手投足之间气质卓然。 “在下顾惜朝。” 他说。 又含笑看了一眼楚留香。 “是这位仁兄认错人了, 不过在下好奇, 斗胆问一句, 阁下所找的那人……同在下很像吗?” “只有一个背影像, ”楚留香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可比你凶多了。” “是吗。” 也许是错觉, 韶星剑只觉得听完这话后那书生似乎笑的更欢了。 不过他并未多言, 同二人礼貌的打过招呼后,便转身离去了。 上下翩飞的衣袍如同青色的海浪,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楚留香仍旧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低声喃喃道:“这背影看着是真像啊……” “楚兄你嘀咕什么呐?” 韶星剑突然蹦到了他面前,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咧出了一个极其八卦的笑容。 “看楚兄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莫非……得了相思病,看上了哪家姑娘不成?” “瞎说什么!” 楚留香一僵,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原本讨喜的娃娃脸瞬间就变得不讨喜起来。 “我……我猜一下嘛……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在找仇家啊……” 韶星剑嘟囔道。 见楚留香越走越快,差点就要把他甩在身后时,忍不住快步赶了上去,扬声道:“楚兄你慢点!等等我啊!”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 在那青衣书生从他们的视野消失后,先是去买了笔墨纸砚还有颜料,穿过人群,拐入小巷,不知走了多久后,拐进了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不大,但是其中摆设极为雅致,梅兰竹菊次第栽种。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 一片片秋菊开的茂盛。 黄的、紫的、白的,开作一片。 而在小院正中,站着一个青衣人。 青衣卷发,身材消瘦。 若单从背影看,几乎与顾惜朝一模一样。 “你猜我今日看到了谁?” 顾惜朝叫道,将笔墨纸砚放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心情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青衣人转过身来。 露出的却是一张高鼻深目,极其凌厉的脸。 细看之下,琉璃似的眸子在阳光下还似乎泛着一点绿。 如同深秋的湖。 “戚少商。” 虞泽挑了挑眉,脱口而出。 他永远知道怎么才能让眼前这人维持不住那温文尔雅的神色。 果不其然,顾惜朝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是很快便恢复了之前淡然的样子。 他同虞泽相识五载,太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模样。 虽然看上去行为怪异,但若剥开表面细细究去,实则也不过是个少年心性,瓜子零嘴从不离手,偶尔吟风弄月,倒也是一派悠然。 但是从未像今天这样,呆呆站在桌子前,笔下的秋菊迟迟未完工,面无表情的脸上总觉得神色郁郁,似有心事萦绕。 顾惜朝直觉与今天显的有点莫名其妙的楚留香有关,于是也笑着说道:“我今日看到了楚留香。” 虞泽手中的笔尖一颤,一滴墨滴了下来,洇湿了宣纸。 果然啊。 顾惜朝久违的升起一股扬眉吐气的感觉,接着道:“他把我错认成你了,知道你真名的人不多,你们似乎交情不错?” “一般。” 虞泽淡淡道,提笔沾墨,几笔将那墨点改成了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 “秋日里哪来的蝴蝶?” 顾惜朝忍不住出声道。 “我说有就有。” 虞泽说的霸道,打开了顾惜朝买来的颜料,提笔沾了一点浅杏,打算上色。 “那你可知道他还说了什么?我问他我同你长得很像吗,他说只有背影像,你比我凶多了。” 顾惜朝接着道,笑眯眯的。 啪——! 粘了颜料的毛笔被狠狠的拍在桌上,浅杏的颜料溅射开来,几乎铺满了整张画纸。 这下画算是彻底废了。 “混账东西,那几日我未曾取他性命!他还敢说我凶?!” 话音刚落,虞泽似乎意识到有点不对,顿了顿又咬牙切齿的补充道:“我当时就不应该听文越那老儿的,直接杀了楚留香便是!” 说罢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虞泽索性一推笔墨,画也不画了,一屁股坐在一旁开始剥核桃。 也不能说是剥。 虞泽将两个核桃放在掌心,用力一捏,待核桃壳碎了之后便挑里面的果肉吃。 只是今日用的力道似乎有点大,不仅壳碎了,就连里面的核桃肉都碎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同碎壳混在一起,挑都挑不出来。 虞泽嘴巴不停,连肉带壳咬的嘎吱作响。 “你晚上帮我易个容。” “你不是一向嫌那面具不透气的吗?” 顾惜朝挑眉,提笔在那溅出的浅杏色色颜料上涂了几笔,改成了一颗枯树,接着视线在那只蝴蝶上停留了几秒,在地上添了几只残蝶和几片枯叶。 “长得太过引人注目了,低调点的好——你答不答应?” “自然是答应。” “那我就说是你表弟了。” “嗯???” …… 今夜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麝月楼的苍梧姑娘打算举办一场品酒宴,届时不仅将涤尘的来龙去脉一一道出,还会捧出数坛美酒供大家平常。 一时间,各路人马闻风而动。 书商揣着一颗八卦的心带上了笔墨纸砚。 好色的人带着金玉珠宝屁颠屁颠。 好酒的人啥都不带,只揣着一颗激动到颤抖的心。 楚留香到的时候来的人已经不少了,熙熙攘攘的几乎坐满了半个大堂。 韶星剑拉着他,一路上嘴巴不停,一直同楚留香讲苍梧姑娘的事。 “楚兄我同你讲,这苍梧姑娘是在两年前来到麝月楼的,肤若凝脂,眉目如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据说当年曾化名莫桐写了几首诗流传在外,引得不少举子追捧,但是苍梧姑娘虽身陷风尘,身上的文人傲气却从未消磨,若是在平日,一般人还真难以得见呢。” “听这话,韶兄是没见过了?” 楚留香含笑道。 “是啊,”韶星剑大大方方承认了,“苍梧姑娘那日出了个对子,我凑热闹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就相当自觉的离开了。” 楚留香跟着韶星剑来到一个靠前的位置坐下,期间小厮客人来来去去,挡住了楚留香的视线,也让他没注意到坐在角落的虞泽和顾惜朝二人。 虞泽在听到楚留香声音的一刹那汗毛都炸起来了。 虽然让顾惜朝帮他易容有一部分是顾虑到楚留香,但是万万没想到,京城这么大,真就能在这里见到! 三个月前虞泽又是告别又是送花,都做好了萍水相逢擦肩而过、相忘于江湖的准备了,结果一转眼——又见面了?! 虞泽佯装吃菜,努力减小着自己的存在感——虽然易了容,但是瞳色可没法改。 不过好在他们一来坐的偏,二来楚留香专心同韶星剑讲话,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们这边。 直至楚留香落座,虞泽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收回了暗搓搓打量他的余光。 然后砸砸嘴,“呸”的一声吐出自己讨厌吃的香菜,夹了筷红烧肉压压那股怪味。 “怎么会有人喜欢吃香菜这种东西?” 虞泽无不嫌弃的说道。 一转头。 看到了顾惜朝似笑非笑的脸。 “……” “红烧肉不错。” 他默默扭过头,眨巴眨巴眼睛道。 将顾惜朝仍旧高深莫测的盯着他,虞泽忍了又忍,没忍住,伸手捧住他的脸把他的头转了过去。 此时人已经到了差不多了。 麝月楼与一般的青楼不同,装修的相当素雅,颜色多为湖蓝、青绿,屏风、插花一样不少,墙上还有不少的画作题字。 来的也多是些读书人,当真是风雅的紧。 但是人一多,再风雅的地方,都免不了成为菜市场的下场。 偌大的大堂里喧嚷热闹,众人或交头接耳,或独自品茗。 但无意例外的,双眼都紧紧的盯着那直直向上的楼梯。 虞泽一眼扫过去,发现了几个熟人。 “岑乐、慕情、袁亮,这几人武功可不弱啊,行侠仗义得罪了不少人,常年占据各大杀手组织暗杀名单上的前几名,不过目前一个都没成功。” “郭文清,胡砚,”顾惜朝接着道,“这两人前者文坛泰斗,后者朝堂新秀,巴结的人可不少,这个小小的宴会倒是三教九流都有,也算是天地之间独一份了。” 二人用眼角余光扫视过去。 的确,这个宴会几乎囊括了各路人马,第一至三排坐的都是些位高权重、德高望重之人——如韶星剑这种与皇家沾了边的、捎带着沾了光的楚留香也坐在第三排;之后的几排则坐着文人、江湖人、和商人。 虽然没有对身份的要求,但是从座位看来,倒也是泾渭分明。 虞泽和顾惜朝便坐在第七排靠边上的位置,视线不好,而且有绿植挡着。 但是位置隐蔽,而且在文人区和江湖区的交界处,各路消息源源不断。 “‘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苍梧姑娘之才,吾辈真是自愧不如啊。” 这是坐在前排的书生。 “我听闻那涤尘酒香霸道,启封之后十里飘香,不知是真是假。” 这是后排的江湖人。 虞泽左耳朵风花雪月,右耳朵酒剑刀光。 各种消息交织在一处,乱糟糟的跟个毛线团一样。 如非必要,虞泽实际上不是个喜欢动脑的性子。 不过好在有顾惜朝在。 如今索性把事情一扔,自己也乐得个清闲。 “这品酒宴请柬数量有限而且千金难求,皇亲国戚说的过去,至于那些读书人、江湖人……听他们的字里行间的意思,似乎是有人在暗地里售卖、伪造请柬……” 正说着,耳边突然一静。 顾惜朝噤了声,同虞泽齐齐抬头看去。 只见一位美人娉婷袅袅的自楼梯上走了下来。 是苍梧。 只消一眼,虞泽便知道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无他,眼前之人与“苍梧”这名字着实相配。 刚刚听到时,虞泽也曾好奇过。 苍梧。 这两个字如同一幅意境悠远的古卷,与这灯红酒绿的风月场所着实不相配,像是空谷幽兰落入了一堆斑斓的彩绸之中。 但是眼前这人。 眉型细长而略弯,如同雾中隐没的山峦。 山峦之下是两汪幽深的湖,湖中浸着一颗墨色的琉璃。 睫毛长且浓密,眼尾略略上翘,使得眼睛看起来细长有神。 嘴唇小巧,但是唇珠饱满,擦了唇脂之后像是挂着露水的樱桃。 她不笑时冷漠疏离,背直直的挺着。 倒真像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一般。 “我现在倒有点好奇她是怎么沦落的风尘的了。” “这风流之地倒是尽出一些不一般的人物。” 虞泽用扇子点点下巴,无不感叹的说道。 苍梧姑娘站于阶梯之上,从一旁的侍者手中拿过一坛酒。 拍开封泥。 顿时,霸道的酒香溢满了麝月楼。 青竹、松涛。 如同站在黄山山顶,各种雄浑之景——云波诡谲、气象万千,直直的朝你袭来。 酒香清冽绵长。 深吸一口,像是置身于满山青翠之中,风一吹便是沁人的木香。 如同一滴水落入湖面。 “好香啊!” “传言果然没错!” 底下顿时沸腾起来。 文人欢呼,武人雀跃。 一时间,交头接耳的声音几乎把整个屋顶都要掀翻。 喧嚷嘈杂之中。 虞泽的神情在一刹那变得十分恐怖! “就是这个味道。” 他的声音低低的,嘴角的肌肉略微抽动,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带着刻骨的恨意。 “就是这个味道!”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兴奋到微微颤抖。 他松开了紧握着的酒杯。 瞬间,无数的裂纹攀援而上,眼见着要碎裂的时候,被虞泽眼疾手快一扫,通通落进了他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