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入v三合一
麝月楼。 同一个青楼, 同一个房间。 不同的是几个时辰之前还是二人成双,现在就成了一个人形单影只。 楚留香坐在麝月楼, 弹曲儿的还是那个临月姑娘, 而面前则放了几坛酒。 楚留香已经在这儿喝了一天一夜,却还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撑着额头, 酒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他知道此时应该探查酒坛的事, 但还是觉得心中郁郁, 忍不住来这儿喝酒。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来这个地方, 只是当他反应过来时, 他已然站在麝月楼的门口。 当时夜幕已经降临, 麝月楼里热闹非凡, 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夜色之中孤苦伶仃, 显的分外可怜。 楚留香面容苦涩, 赌气似的哼了一声, 走了进去。 可却来到了之前同虞泽一起待过的那个房间, 又叫来了那个曾短暂的点出了他同虞泽之间情愫的那个姑娘。 于是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要来这儿? 无非是几个时辰之前, 临月姑娘那句无心的话,揭开了蒙在他心上的那一层纱。 告诉他。 他喜欢他。 想到这儿, 楚留香又想起了虞泽那双在阳光下过分漂亮的眼睛, 却在下一刻,顾惜朝口中,描述的那个满身血腥的虞泽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他忍不住又喝了一杯酒,一小坛酒就这么被喝空了。 一旁的临月看着他借酒消愁的样子, 拨弦的手停了下来。 她悄悄退出去,又拿着把二胡悄悄进来。 友情给楚留香弹了一首《二泉映月》。 凄凉的曲子流淌而过。 楚留香叹了口气,醉眼朦胧的看向一旁的临月。 此时他神思尚在。 他看着临月那清秀的脸庞,恍惚间又想起了当时她说“楚留香喜欢虞泽”时那笃定的样子。 临月姑娘在这里这么多年,应当见惯了悲欢离合,各种缘分。 他心想。 带着醉意开口。 “临月姑娘,倘若你发现你心仪之人同你心里想的不一样,你当如何?” “怎么说?” 临月停下拉二胡的手,略带怜悯的看向楚留香。 分分合合的情侣见的多了,还没在一起就分了的还是第一次见。 “这……” 楚留香无意识的转着酒杯,斟酌着道。 “他是富商的儿子,我起初以为他只是性子骄纵,心地还是好的,但是刚刚……” “若他性子真的极其恶劣,公子你也不会在这儿借酒消愁犹犹豫豫了?” “……” 楚留香不说话,眉头紧锁,手中的杯子快被他玩出花来。 “你说的是,但是……” “他惩罚下人,都是那些干了私德败坏的人,但是手段……也着实太残忍了些……” 楚留香顿了顿,觉得这个比喻有点不恰当,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出更好的说法来,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 “比如明明只是小偷小摸,发配就行,可他偏偏先打个十几大板,将人打个半死,这种刑罚,对那个家丁来说……为实太重了……” “他可曾这么对待过无辜之人?” “应当……没有。” 楚留香想起了玄水楼的规矩——从来不杀无辜之人。 虞泽是玄水楼的人,那么这条铁律应当是遵守的。 但是楚留香很快又起了另一个忧思。 那么无辜又由谁界定呢? 小偷小摸不算无辜,杀人犯法也不算无辜。 山匪为了金银杀人,的确是罪不可赦。 但是如果一个心地赤诚的少年为了报仇杀人,那又该如何对待呢? 面对这么多不无辜,但是罪孽并不相同的人,虞泽又会如何呢? 应当……是一棒子全杀了…… 楚留香心里乱糟糟的。 原本被刻意忽略的事情在顾惜朝点出虞泽本性的那一句话后,通通被翻了出来。 他突然想起了深夜、莎车国那一具惨白的尸体。 那日在虞泽走后。 楚留香曾回到皇宫看过亚孜的尸体。 十四岁的少女面上满是惊恐,喉间的伤口森然可怖,但是整洁利落,看得出下手之人并没有犹豫。 但是亚孜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她太年轻了,又长着一张和善的脸。 年轻到常人下手之时会面露犹豫。 可是虞泽没有。 那道伤痕干净利落,若是落到果蔬上面应当是极其整洁好看的,但是落到人的脖子上却只剩下了森然可怖。 他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尚且如此,那对别人呢? 他会不会如此干脆的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一个柔弱的女子、更甚者是一个很小的孩子? 当然,不论罪责大小,这些人都是有罪的人。 但是因为本身年龄、性别、身份的缘故,若非真的到了十恶不赦的地步,一个正常人即便动手毫不犹豫,心中也会不自觉的产生那么一丝怜悯。 但是虞泽全然没有这种情绪, 面对死生大事,他冷漠到了一种让人近乎害怕的程度。 楚留香想着他月夜下面无表情杀人的样子,心中不由的感到一点不舒服。 于是他又喝了一杯。 “倘若他真的没有像那些恶霸那样欺行霸市的话,我倒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坏人,公子你也不必如此……” 就在这时候,临月出声了。 “不,你不懂。” 这根本就不是打人几板子的事。 楚留香苦笑道。 “我只是个局外人,真正伴在他身边的人是你,那你又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临月有点不服气道,她说罢顿了顿,想到之前虞泽的样子,又嘟囔一句。 “我觉得他倒不坏……” “我……” 楚留香愣住了,他回忆起了相识几个月的点点滴滴,虞泽本就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杀手,这点是他早就知道的事。 他某种意义上称得上是开朗、善良、内心柔软,而如今细细想来,这内心柔软的事情还不少。 无论是当初在密道里救他,还是在更久以前买顾惜朝的画…… 楚留香不喝酒了,他微微抿唇,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 “好看……” 一旁的临月眉角一抽。 这是个什么理由? 楚留香没注意到她的表情,接着往下说。 “好看到我老忍不住看他……” “还有……” “武功好……” “恩怨分明……” “讲义气……” “有时有点别扭……但是可爱……” …… 随着他的话语,虞泽的形象逐渐在眼前显现,一个形象鲜明的、喜欢吃零嘴、傲娇、但是下手干脆利落的杀手。 与顾惜朝口中那个嗜血狠辣的人完全不一样。 楚留香的眼神迷茫了一瞬,但是很快变的清明。 仿佛云开雾散,楚留香在一刹那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虞泽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那个会在沙漠里拼死救他、会红着耳朵瞪他、会像狐狸一样狡黠的笑着的人。 哪怕顾惜朝说的是真的,那些血腥的残忍的,与阳光的温暖的,都作为虞泽的一面而存在着,二者彼此共存,但也不能因为一个而完全否定另外一个。 这么一想,似乎那些血腥的杀戮也有了另一种解释。 楚留香心中的天平一点一点的倾向虞泽。 鼓噪的心脏突然柔软下来,像是一朵软绵绵的云朵。 楚留香突然发现此刻自己很想他。 想那人动坏脑筋时的坏笑,害羞时强装镇定却微微发红的耳根。 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如果自己给他上药的话,他一定会睁着那双绿眼睛瞪我…… 捂着屁股像小孩子一样躲到墙角。 墨绿的眼睛盛着照进来的阳光,亮晶晶的。 大声的让他“滚!”。 傲气的样子像只猫。 可是通身的气势却像是露出獠牙的猎豹。 凌厉漂亮的样子叫人移不开眼睛。 于是楚留香的眼神也软了下来。 他趴在桌上,盯着不远处临月鬓间发簪上的绿宝石。 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淡淡的、柔和的、带着缱绻。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好似透过那颗宝石看到了虞泽的眼睛。 此时他突然很想见到虞泽。 这种冲动来的突兀又迫切。 鼓噪着窜入他的心中,带着并未消散的热意,连带着他的耳根子都热了起来。 一刹那间,表现的竟然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 楚留香此刻突然觉得有点害臊。 应当更加镇定一点的。 他想。 身体不受控制的起身,打开了门。 顾惜朝的院落距离这儿就三条街的距离。 若是赶的快的话,一刻钟便可以赶到。 此时虞泽应当还没有睡,今夜朗月当空,无论怎样都是个好日子。 楚留香足尖一点,来到了屋顶上,手心微微汗湿。 胸中的情感激荡着,迫不及待的想要从他的口中宣泄而出。 楚留香很想对虞泽说些什么。 无非也就是三个字的事。 但是这三个字却有千百种说法。 怎么说?如何说? 楚留香突然犯了难。 作诗?直接说?还是……直接……亲? 楚留香纠结着,脚下的步伐时快时慢,歪歪斜斜的身躯使他看起来像是一个醉汉。 算了。 最后,他有些焦躁的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 冷静,先冷静下来。 被虞泽看到,那个小混蛋又要指着他的鼻子笑话他了。 想到这儿,楚留香的脚步不由的加快了几分。 此时他里麝月楼已经有了一段距离。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兵刃相接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楚留香脚步一顿,循声看去。 之间一个黑影如蝴蝶般从麝月楼上坠落,屋顶上还站着几个黑衣人,见状也立刻随之跳了下去。 那人影很小,蚂蚁一般。 但几乎一刹那,楚留香就认定了那人是虞泽! 于是他面色一变,身体下意识的一个急刹,还未止住脚步便在屋顶上急急转过了身,鞋底与瓦片摩擦,发出细微的、刺耳的响声。 楚留香阴沉着脸,身躯几乎在空中划出道道残影,几乎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飞一般的朝麝月楼赶去。 …… 耳边风声呼啸。 虞泽并非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早年时接近死亡的时候不少。 但是却从没有像这一刻,脑海中闪过如此多的东西。 他想到了那短暂却带着金色阳光的童年,想到了嘴硬心软的文越,想到了很久以前他和顾惜朝对月吟诗的那一夜。 想到了…… 想到了楚留香。 虞泽突然有点不甘心起来,若是以往,他定然不会这样。 可偏偏在此时,他心中突然腾起了一丝不甘心。 早知如此,就该直接把心意跟楚留香说了。 早知如此,当初在沙漠的时候就该多亲几下。 早知如此,那几个月就不应该躲着他。 …… 他很少说“早知如此”,但是今夜却偏偏格外的多。 像是把一生的不甘都说尽了。 且次次与楚留香有关。 唉—— 早知如此…… 但是你若问他后悔吗? 后悔。 但是你若问他若是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选择吗? 虞泽的思绪回到一天前。 发现答案并没有什么变化。 自然是——会得。 毕竟有些事,即便后悔也要去做。 …… 当时苗淼和江芙已经回去了。 月明星稀,枝叶婆娑。 顾惜朝拿着那一沓资料,在桌上翻看着,看了一遍又一遍,右手食指曲起有节奏的击打着桌面。 一时间,不大的房间内,除了窗外隐隐约约的风声便只有“笃笃笃”的敲击声。 虞泽不敢打扰顾惜朝,只睁着一双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而且根据以往的经验,一旦顾惜朝摆出这幅表情,那么事情多半能有突破性进展。 可是这敲击声实在太有节奏,有节奏他几乎忍不住要睡过去。 尤其是此时虞泽还因为伤而躺在床上,身下被褥柔软,对人天生就有一股吸引力。 于是虞泽撑不住了,头一点一点的,酷似小鸡啄米。 这场面与他儿时念书的时候如出一辙,但是不同的是,那时候虞肃清还会拿戒尺拍他书桌。 “啪!”的一声,能惊起十几只飞鸟。 但是此时可没有人能叫醒他了,虞泽头一点一点的,点一下低一点,点一下低一点,最后整个人陷进了柔软的被褥里,不多时便打起了小呼噜。 他实在是太累了,连日的奔波、还有涤尘的事,都如同一块大石压在了他的心上,叫他这几日都没睡好。 再加上江芙之前友情给他添加的药方里似乎有安神的药材,让他迅速便去会了周公。 顾惜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 当那敲打声停下时,已经是半时辰之后了。 他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臂膀,兴冲冲想告知虞泽自己的发现。 一转头,却顿在原地。 床褥之上,虞泽睡得沉沉的,脸庞在斜斜照进来的月光下泛着玉似的光泽。 顾惜朝盯着他嘴角那道水渍。 忍了忍,终究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走上前像个老妈子似的抽出他身下的被褥,盖在了他身上。 顾惜朝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最后一脸无奈的离开了自己的屋子,转身进了虞泽的房间。 虞泽是第二天醒来后才知道顾惜朝昨晚已经有了突破。 当时顾惜朝正坐在桌边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嫌弃。 虞泽这才发现自己睡错了房间,联想到早晨起床时嘴边的可疑痕迹,他的语气瞬间小心翼翼了起来 “你……昨天为什么不叫醒我?” “你睡的太死了,我快把身下这把凳子砸裂了,你也没醒。” 骗人…… 虞泽瞪着眼睛看那凳子看了半晌,发现上面一道裂纹也没有。 于是他果断的跳过了这个话题。 “你发现了什么?” 顾惜朝从怀中掏出了昨夜写的那张纸,上面写满了这一系列事件的来龙去脉。 “昨天江芙带来的那份资料你看了没?” “看了,侯元凌的确有个女儿,是他未发迹之前同原配妻子生下的,不过这点被他瞒的死死的,并未有几个人知道。而周聂……” 虞泽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和他夫人是奉子成婚的,那破庙应当是当年他们……咳咳,”总之,这十三个人收到的东西或多或少都跟他们以前做过的亏心事有关,那些纸条的话……多半也是些威胁恐吓的话。” 说道这儿,虞泽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姜御史真的是断袖?还同一小倌牵扯不清?” “……应当。” 吃瓜吃到麻木的顾惜朝在昨夜初次读到这一段的时候,也是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 毕竟姜御史光小妾就有十二房,平日里见到顾惜朝时也是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不止一次讽刺过他长得阴柔。 可是天可怜见,顾惜朝自认长得虽然不算粗犷,但是跟阴柔可一点也扯不上边。 所以他想来想去,最后果断将这一切归咎于姜业审美有问题。 “也许他……男女通吃?” 那十二房小妾的名字及来历再顾惜朝脑子里过了一遍,早些年前在青楼的所见所闻也过了一遍,在这方便格外见多识广的顾惜朝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 同样的泡面头,一绿一黑两双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在从对方的眼睛里出奇一致的看出对方对自己贞操的担忧后,两人相当默契的略过了这个话题。 “朝堂和江湖不同,朝堂之中结党营私、勾心斗角的事情多了,那些相公们走一步想十步,个个把自己的把柄捂的严严实实,有更有甚者放出假消息去,掩人耳目,没有那么好查。” 虞泽一下子想起了那些因酒而死的纨绔。 “你是说……” “能有在京城里横着走的资本,家里少说也是名门望族,家中几代为官、要么是父辈位高权重。这些人家出来的孩子,哪怕不学无术,但是对那些私下里的流言知道的可不少,哪些人怕死,哪些人伪善,他们可知道的一清二楚,先把人定下,然后再顺着蛛丝马迹一路往下查,那些亏心事啊、把柄啊,很快就能浮出水面。” 顾惜朝说着,眼中难得出现了一丝赞赏,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同那些纨绔子弟打好关系,以后走动也方便点,可若是他们父亲一不小心出事了,因为这层关系牵连到自己也不好。 顾惜朝心中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对那些纨绔的嫌弃占了上风,这天底下讨好皇帝一人便好,讨好他们做什么? 还是发展暗线实在些。 这些想法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可就在这一瞬间内,虞泽已经将来龙去脉想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主谋想让那些官员们为他做事最简单的就是用把柄威胁他们,于是他找到了那些纨绔,让他们……可是他又怎么保证让那些纨绔听他的话?” 虞泽顿了一下,很快想起了蓝翅虫。 “对了!蓝翅虫!他用蓝翅虫……” 虞泽想到了江芙说的话,噤了声,同抬眸,恰好对上了顾惜朝的视线。 顾惜朝勾了勾嘴角,执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涤尘,涤尘就是能压制蓝翅虫的东西,如果我没记错,涤尘是先在那些纨绔的圈子里流行起来的,他将涤尘混着蓝翅虫卵让那些人喝下,再用蓝翅虫控制他们为他卖命,但是因为蓝翅虫过于稀少,同时为了不走漏消息,他必定会杀了他们。但是全部因为涤尘而死太过蹊跷太过蹊跷,所以他有意识的让涤尘扩大了流行范围,或者……此举还有些别的目的。” “他们还想用蓝翅虫控制那些官员。” 虞泽想到了那条从周聂身上抽出来的虫子。 “他从那些纨绔手中获得把柄,又借着那些他们的手让涤尘流行起来,然后如法炮制,用蓝翅虫控制他们,同时以那些把柄为保障,将那些官员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 虞泽不说话了,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惜朝神情严肃,沉声道:“他此举,一定所图不小。” 有什么事需要将朝堂江湖上有名有权的人都控制了才能做成? 查到如今,这事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虞泽的私人恩怨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影影绰绰显现出来,牵扯了朝堂、江湖,如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众人头上。 “这些都只是猜测,但是倘若这些猜测都成真的话……” 顾惜朝的手攥的紧紧的,薄唇近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回想周聂的举动,那十三个人里大概率是有人有了异心,所以主谋才会采用这种手段来警告,但是他要警告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而且我观那日,周聂他们的高兴不似作伪,他们根本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还是说……” 顾惜朝突然站了起来,身后的凳子因为他的动作被带倒,摔在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他宴请众人是真,而警告那是三个人……只是顺便?” 话音刚落。 二人皆静。 顾惜朝的额头已经淌下了一滴冷汗。 虞泽更是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压下了喉间泛上来的恶心。 二人都想到了那日品酒宴上的那杯涤尘。 还有楚留香点出了那句话——那日的酒香的过分了。 蓝翅虫有股土腥味,若要让人不待戒心的喝下,自然要用更重的味道去掩盖。 而当日,几乎整个大堂的人,在推杯换盏之中都喝下了那杯酒! 如此想来,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请柬,是不是也是他们自导自演的? 就为了在尽可能的让更多人参与进来的同时,将自己干干净净的摘出去? 毕竟他们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宴请众人,这种行为在众人眼里可以算是多此一举,以后即便出事了也怀疑不到他们身上。 “他们疯了吗!?” 顾惜朝忍不住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最后狠狠一声拍到了桌子上。 “十三人都有叛徒出现,更何况那么多人!他要怎么控制他们!” “不行,先把这事查清楚,若这事是真的……我定要入宫禀明皇上!” 找酒花了不少时间,求证又花了不少时间。 当顾惜朝带着江芙和苗淼回来时,天色已经擦黑。 虞泽等的心焦,刚一见那三人的身影便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却得知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坏消息。 那涤尘酒的确能暂时压制蓝翅虫,时效大概为三天,每隔三天必须要喝一壶的酒,不然定会肠穿肚烂而亡。 “你们可能研制出解药?” 虞泽急急问道。 江芙摇了摇头。 “解药肯定是能研制出来的,但是最少要花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的确是太久了。 但是有解药总比没解药好,出了这么大的事,虞泽也没心思小心翼翼的查了,赶在事态严重之前将事情控制下来才是要紧事。 “那请柬是苍梧一人负责,品酒宴也是以她的名义开办的,周聂的信息指向麝月楼,而在品酒宴之后他又莫名生病……此事一定与她有关!顾惜朝,侯元凌毕竟是朝堂之人,我不方便出手,就交给你了,至于麝月楼……我今晚就去探查一二!” “你一个人?” 顾惜朝忍不住皱眉问道。 虞泽沉默了,倘若当日宴会上的江湖人都受主谋驱使,那么即便他有三头六臂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虞泽私心上不是那么想带玄水楼的人陪他一同赴险,即便他知道文越并不会因此跟他生气。 但是虞泽独来独往惯了,同玄水楼的人不那么亲厚,虽说是少主,但也不过是因为他是文越的徒弟罢了,出去这一点,他与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仇是私仇,虞泽背着仇恨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就是想有朝一日轻手手刃仇人,他固执不想让外人参与,也不想强迫一些并不熟识的人陪着他去面对危险。 玄水楼是文越的玄水楼,是他打拼了大半辈子的东西。 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使玄水楼受到重创。 但是虞泽也不能单枪匹马一人去,这太危险了。 于是在顾惜朝的眼神下,他妥协了。 召集了目前在京的所有玄水楼的人。 只说了一句话。 “尽力帮我,但若危及了自己的生命,大可独自离去,能赶来相助,虞某早已感激不尽。”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今夜。 今夜的麝月楼静悄悄的,甚至连一点鼾声都听不到,静的有些诡异。 虞泽将自己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兜里放满了江芙制作的丸药,他窝在窗边,伸手将窗户戳了一个洞,探头看去。 里面黑漆漆的并未点蜡烛,借着窗外隐隐约约照进来的月光,只能大致看见房间正中放了张床,四周纱帐垂下,将床上的人遮了个严严实实。 除此之外便只有窗边的一个香炉在袅袅的升这白烟。 虞泽的鼻尖动了动,嗅着这甜腻的味道,他以防万一还是含了颗解毒丸在嘴里。 窗外十五位杀手为他护航。 虞泽往里面吹了点迷烟,接着就打开窗户,翻进了房间里。 虞泽小心翼翼的翻找着,找到了四五个暗格,并在其中发现了苍梧同侯元凌等人的书信往来,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她是幕后黑手 虞泽觉得有点蹊跷,这证据未免也来的太过容易。 然而这个想法刚刚划过他脑海,窗外便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他们被发现了。 虞泽立刻加快了速度。 他拿起墙上的画,发现了后面的一个暗格,用铁丝撬开锁之后,他从里面找到一个木匣,打开,里面慢慢的一沓信。 虞泽随便抽了一封粗略一翻,却在下一刻瞪大了眼睛。 这匣子里,满满都是苍梧同太子密谋造反的信件,而她处心积虑的控制了侯元凌等人,又利用品酒宴给那一百多个人下了蛊,就是为了这件事。 而如今太子年幼,即便要造反,也定有人在一旁指使。 在太子一党中,太子同那三位太傅最为亲厚,其中顾惜朝出身卑微,又曾经效忠于意图谋反的宰相蔡进,若说有谁指使——他便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虞泽拿着信封的手颤抖起来。 但是顾惜朝又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他纵然心比天高,一袭才华常年不得重用,但是他如今已经当了太子太傅,太子作为当今皇上的独子,地位又相当稳固,登基只是时间问题,他又何必去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虞泽想到了今晚顾惜朝要觐见皇上告知他此事。 心中不由的漫上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糟糕 这是圈套! 虞泽猛的反应过来,立刻如离弦的箭一般向洞开的窗户奔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那窗户“咚”的一声关上,下一刻,漆黑的房间里突然亮起了蜡烛。 四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站在他面前,一旁的屏风上,投影着一个女子的身影。 虞泽立刻向一旁的帐幔看去。 里面哪里有什么人? 被子里那鼓起的一团,不过是个枕头罢了。 “苍梧!” 他盯着那屏风上的人影,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早知道你会来,却没想到你带来了这么多帮手。” 一个清丽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轻笑。 “不过可惜,你们今天……一个也跑不了!” 话音刚落,只见那人影袖子一挥,那四个黑衣人便齐齐攻了上来! 虞泽眸中一利,弯刀瞬间出鞘,带着凛凛寒光,以劈山裂海之势朝为首之人的头颅砍去。 虞泽挥刀是不讲究什么方法的。 当年他学武的时候已经十四了。 十四岁,在这个西门吹雪已经能外出挑战人的年纪,他才开始在烈日下蹲马步。 文越待他很好,帮他调理身体帮他打通筋脉,还包括了对教虞泽习武时的严厉。 虞泽当时拼着一股狠劲儿,不用文越催促便会相当自觉的爬起来练。 但是即便如此,过晚的习武时间就注定了他内力不如同龄人,所以文越费尽心思将自己的刀法改编,使其招式变得更加灵活而最大限度的不依靠内力。 可是虞泽练不来这功法,文越的刀法太稳了,如三山五岳,巍峨沉稳。 而虞泽是一支离弦的箭,在射出去的一刹那便只想着取敌人首级,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所以文越的刀法到了虞泽手里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变得更加诡谲灵活,狠辣刁钻,没有定式、无迹可寻。 那人矮身一躲,一个扫堂腿踢过去,却只见虞泽手在地上一撑,灵巧的躲开,修长的大腿夹紧了他的脖子,下一刻,只听“咔嚓”一声,那人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另外两人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虞泽越兴奋的舔了舔唇,不作停顿,立刻攻了上来。 刀光密密麻麻网成了一片,墨绿的眼睛看着他们,像是在看着两只猎物。 如同饿狼遇到羚羊,那双墨绿的眼眸中不掺杂其他感情,只有纯粹的渴望,纯粹到让人忍不住脊背发凉。 剩下的两个黑衣人咽了口口水,互相对视一样,再度攻了上来。 这回两人更加不要命了。 苍梧静静坐在屏风之后,投在屏风上的影子一动不动,似乎对这场生死较量全然不在乎,或者根本就是胸有成竹。 虞泽的余光看着她,突然觉得心里有点不安。 他如今只想快点回去,生怕顾惜朝出什么问题。 他这样想着,有心想要加快动作,但却逐渐力不从心起来。 那炉熏香果然有问题,即便事先服了解毒丸,也不能完全抑制住毒性。 虞泽手中的动作拖沓起来,他的背上被砍了一刀,小腿上也被划了一道。 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房间的地板,可是窗外的那十几人全被拖住了,没有一个人能来救他。 虞泽想要速战速决,索性拼着左臂受伤挥刀结果了一个人。 如今只剩下一个人了,即便虞泽现在浑身浴血,特也仍旧有一战之力。 但是那苍梧却一直坐在屏风之后,不动如山。 虞泽顾忌她有什么后招,趁着与黑衣人缠斗时候,不着痕迹的向屏风转移过去,想要趁机挟制住她,威胁她让那些黑衣人停手,也防备她有什么后招。 近了,近了。 虞泽走到屏风面前,眼角余光往后一瞥,一脚踹开黑衣人,刀背一拍就直接掀飞了屏风,接着身子一扭,五指成爪,直直朝苍梧的脖子袭去。 可却在下一刻,猛地瞪大了眼睛! 屏风后的确坐着苍梧,可是不是活的苍梧,而是一具死尸! 尸体的手脚脖子上都绑了级细的丝线,丝线陷进了肉里显出了道道紫红的血痕,苍梧的眼睛紧闭着,眼下青黑,面色惨白,静静的坐在那里。 糟了! 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虞泽面色大变,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在他指尖触碰到尸体的一刹那,苍梧的腹部突然裂出了一道缝隙,随着裂帛声响起,无数的蓝色虫子喷溅开来,劈头盖脸朝虞泽砸去。 虞泽躲闪不及同尸体滚做一团,当他打算爬起来的时候,那黑衣人的刀却又到了眼前。 蓝翅虫在虞泽身上蠕动着,有些还试图朝伤口里钻,虞泽无力硬抗,一边将身上的虫子扫下去,一边向那窗户跑去。 咔拉——! 深夜中一声巨响,虞泽撞碎了窗户,他一手解开腰带脱下了满是蓝翅虫的外衣,一手将弯刀插入麝月楼的外墙上,期望止住下坠的趋势。 可是麝月楼只有两层楼高,虞泽坠落的速度很快,弯刀还未降低速度他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阵剧痛袭来,虞泽躺在地上,口中忍不住泄出一丝□□。 但是那几条蓝翅虫还在不遗余力的往他里钻。 虞泽来不及缓神,立刻咬牙将那几条虫子拽了出来,直接碾死在地上。 此时他浑身剧痛,额头上淌下的血糊住了他的半只眼睛,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费尽的拿起刀,用刀鞘支撑的地面,死死的盯着那几个迎面而来的人。 在他摔下去的那一刻,原本同玄水楼的人缠斗的黑衣人便如同蚂蟥一般,齐齐朝他扑过来。 虞泽无路可退,看着这个场面,他笑了,可笑着笑着眼睛却湿润了。 不甘心啊…… 心心念念了十年的报仇,却在距离凶手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突然中断。 他仰头看着那扇亮着的窗户,死人不能说话,那么那个说话的女声定然是凶手所为,凶手此刻应当就在二楼的那间房间里,兴许还倚在窗边一脸津津有味的看着他的狼狈相。 那么近…… 但是也那么远! 不甘心啊! 虞泽从喉中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如同野兽悲鸣,不管不顾的朝那二层小楼行去。 剑光铺天盖地朝他袭来,虞泽的刀又狠又快,削手、断脚即便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杀出一条道来! 玄水楼的杀手接二连三的加入战局,黑衣人被拖住,虞泽身上的压力减轻了不少,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余力再战了。 人的身体是有极限的,虞泽此时咬着牙,仅凭一口气吊着,拎着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如同一座雕像。 他不敢动,若是动了那一口气便没了,到时候怕是连个三岁小孩都能轻而易举杀死他。 一个黑衣人来到了他面前,那人身材瘦削并不高壮,身上满是伤口,看上去十分凄惨。 但是即便再凄惨,只要此时还能走得动路,还能挥的动刀,都能轻而易举的杀死他。 “少主,快走啊!” 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声嘶力竭。 他拼了命的向往虞泽身边跑,却无奈被死死拦住。 耳边刀剑相击之声不觉于耳。 虞泽看着缓步走来的那人,笑了,扬声道:“忘了我对你们说过的话了?保命要紧,你们倒好,一个都没记进去!蠢货!” 说罢,他看向黑衣人的眼睛弯了弯,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大了,墨绿的眼睛在月光下透亮的如同一颗翡翠,带着莫名的蛊惑。 “你是当日饮酒宴上喝下涤尘酒的那些人之一?” 这话他说的又轻又柔,似乎只是在同人随口聊天一般。 果不其然,他满意的看到那黑衣人的瞳孔骤缩了一下,动作上带上了一点不自然。 于是他的语气更加轻柔了,眉间微蹙,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倒真像是为他着想一般。 “真可怜,区区一个蓝翅虫就将你们耍的团团装,这虫子的解药可不止他一个人有,你们却迫于他的威胁,赌了命运又赌前程,之前都是交口称赞的江湖大侠,却一不小心,成了人人喊打的小人暴徒。” 不知是那句话刺激到了黑衣人,那人的眼睛赤红一片,眼中却闪过一丝犹豫,提着刀的手抬了放放了抬,最后还是闭上眼睛,一咬牙,挥刀狠狠砍去! 虞泽也握紧了手上的刀,正打算拼着最后一口气你死我活的时候,突然从斜里窜出一个人来,一把搂住他,在地上滚了几圈,避开了那一刀。 顿时,鼻尖溢满了郁金花香。 虞泽抬头,愣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楚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