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过去
澄观自从被那场大火吓过之后, 似乎有了种小动物般的天然直觉。 一旦虞泽靠近他方圆一丈之内,便瑟瑟发抖立刻逃远。 若是江芙接近他反应倒不至于那么大, 只是谨慎的看着她, 江芙进一步,他退一步。 而苗淼和小七接近的时候他倒是不害怕, 但是什么也不说。 所以现在楚留香已经离开近三个时辰了, 虞泽还是不知道他从澄观口中问出了什么。 他趁着这段时间指挥着小七将凳子锯矮了一点, 然后装上了四个简易的轮子, 此时正坐在自己的新轮椅上,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时不时看看紧闭的后门。 “楚留香怎么还没回来?” 他喃喃道,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丝响动。 是楚留香拿着卷宗回来了。 虞泽脸上不由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想要转身去到他面前, 只是他身下这轮椅是个残次品, 能进能退但是不能改变方向。 虞泽正费尽的转着身子挪呢, 一抬头, 却发现楚留香看着他, 一脸无奈。 “这谁给你做的?” “小七。” 楚留香帮他转了个方向, 推着他到了关着澄观的那间屋子,顺便将之前从澄观那儿问到的事情略略解释了一下。 “哈?可是他既然有能力进入库房为什么不干脆把整份卷宗偷走, 而是把单单关于商人的那几页给撕掉呢?前者不是更有利于他隐藏身份吗?” “不知道。” 楚留香摇了摇头。 “所以这就要去问澄观了。” 说罢, 楚留香打开了门。 吱呀一声,房间内那个坐着发呆的人闻言抬头看了他们一下,满眼警惕。 虞泽见状相当自觉的合起了半扇门,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门后, 凝神细听着楚留香同澄观的谈话。 果不其然,看不到虞泽后,澄观立刻放松了些许,甚至对楚留香笑了笑,略显亲昵。 “澄观。” 楚留香的声音又轻又柔,带着股小心翼翼。 门后的虞泽忍不住一抖,沙漠中各怀心事却耳鬓厮磨的那几日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当时楚留香也是故意这样压低着嗓音说话。 他揉了揉耳朵,只觉得那声音似乎响在自己耳畔般,连带着那股热意也喷洒而上。 啧,花孔雀。 他在心中暗骂一声,继续仔细听下去。 楚留香作为一个友人遍天下。 曾经。 ——红颜满江河的人。 那必然情商奇高。 所以现在,情商奇高的他很快就安抚好了澄观,耐心引导着他,一点一滴的回忆往昔。 听得门外的虞泽一愣一愣的。 楚留香同澄观说了不少,虽然只是单纯的闲聊,但是他的话语中有山川有湖海,有春日最美的樱花,也有秋日肥美的螃蟹。 大漠、古镇、皇城。 这些地方虞泽不是没去过,但是那些地方对他来说仅仅是地图上的一个点,任务里的一句话。 而楚留香却是真正的了解过。 与他的经历相比。 自己这几年的打打杀杀,似乎是有点……过于单调了。 “那高小满……可曾认识一个姓曾的商人?” 屋内,楚留香循循善诱道。 “商人?什么商人?没有商人。” 澄观喃喃着。 “你仔细想想,我们找不到高小满了,他们说高小满跑到一个姓曾的商人那儿躲了起来,我们现在要去找他,为你师兄弟报仇。” 似乎是听到“报仇”两个字,澄观一个激灵,突然抬头大睁的眼睛看着楚留香,但是很快便嘴角一瞥。 “你骗我,他不可能去找曾氿。” 楚留香闻言眼睛一亮,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们是好朋友,可是……可是……”澄观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曾氿娶了他妻子,他怎么可能会去找曾氿?” “也许因为曾氿娶了他妻子,他要去报仇呢?” “可是曾氿已经死了啊……” 澄观抬头,一脸茫然。 “他是怎么死的?被高小满杀死的吗?” “你说的有可能,”澄观突然站了起来,“曾氿是被乱棍打死的,高小满是被野兽咬死的,可是县里的仵作说那具尸体已经死了很久了……” “对,对,对……” 澄观抱着脑袋,若有所思的在楚留香面前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突然转过身看着楚留香,欺身靠近。 “所以高小满没死!” 他瞪着眼,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 “他要杀曾氿,因为曾氿抢了他的酒方,还抢了他的妻子……!” “他不是个人,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还不够……” 澄观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眼睛忍不住红了起来。 “当时村里的人就不该给他一口饭,就不该让他活着……” …… 楚留香耐心问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问了个七七八八,虽然澄观说话颠三倒四,但是靠着卷宗上的信息,多少能把来龙去脉还原个大概。 楚留香走了出来,不远处的小七见状好奇的转过头来,噔噔噔跑到门前,转头看看楚留香和虞泽,见他们没有反对,便露出个笑容,又噔噔噔跑进室内,歪着头看了澄观一会儿,将刚摘的草放到了澄观头上。 澄观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他晃了晃脑袋,那株草顺着他光洁圆润的脑袋,滑了下来。 小七又把手中攥着的野花放到了他的脑袋上。 澄观眨眨眼,没动,手伸到脑袋上摸索着,把那朵花拿下来,捏着花茎在指尖转动。 看了看,又凑近嗅了嗅。 然后露出一个笑来。 “小孩子。” 虞泽见状感叹了一句,然后眼珠子一瞥,楚留香就摸摸鼻子,相当自觉的帮他转了个方向,然后推着轮椅到了院子里一颗茂盛的柳树下面。 翠绿的枝条挡住了部分阳光,时秋日的阳光并不过分热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楚留香,你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虞泽突然问道。 “怎么了?” 虞泽不说话了,撇了撇嘴,右手不自觉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心中不忿。 这个疑惑起源于他刚刚听墙角的时候。 他的耳朵天生敏感。 古时新生儿易夭折,中原的人一般在孩子活了四五年后才正式取名字。 吾日耶提所属的那一族也是如此,只是除了取名,她们还会在孩子的右耳上戳一个耳洞,带上金环,以祈求神佛保佑。 虞泽五岁时。 虞肃清为他取了名字。 吾日耶提便拿着过了火的绣花针往他耳朵上刺去。 起初小小的虞泽看着那绣花针亮晶晶的还挺有趣,直到那根针刺破了他的皮肤。 当时尚不能忍耐疼痛的虞泽立刻嚎了起来。 嚎的吾日耶提没办法,含泪放弃了给他刺耳洞的想法,转而给他戴了一个长命锁。 思及此,虞泽越发好奇楚留香的弱点来。 一个人的弱点可以很小——比如江芙就害怕别人挠她痒痒,虞泽则害怕别人往他耳朵里吹气。 也可以很大——比如苗淼就害怕一切长的狰狞可怕的生物。 但是他得有。 楚留香文雅俊秀、沉着冷静,看似极其完美。 但是他再完美也是个凡人。 所以他一定有弱点。 不知为什么,虞泽迫切的想知道一点。 虽然有部分是为了嘲笑他,但是更多的…… 虞泽也说不清。 楚留香笑了,但是眼中却带着些许悲伤,像是灰蒙蒙的天空下,被雨水浇的颓败的叶子。 “我害怕发生与高小满一样的事。” 虞泽微微皱眉,仰头看着他,墨绿的眼中带着一丝不解。 于是楚留香索性一撩袍子坐了下来,转头,看着虞泽。 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洒到他脸上,投下跃动的光斑,像是洒了一身的碎金,枝影婆娑间,那双眼睛好似两汪深绿的湖。 楚留香叹了口气,接下来他要讲的,注定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 高小满是个沉默寡言的酿酒师,但在更早之前是个孤儿,他的母亲随着逃难的人来到了槐树村,但也死在了这儿。 雨夜,嘹亮的婴啼划破长空,然而脐带还未剪断,妇人便筋疲力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年大旱三月,这是过年以来第一场雨。 然而当第一场雨下了的时候,他的母亲也永远的闭上了眼。 高小满不得不说是个奇迹,他的母亲在怀他的时候有了上顿没下顿,饿的面黄肌瘦,但是高小满生出时却足足八斤,不是一般的壮。 有人说是她母亲保佑,让自己的儿子活下去,也有人说他是恶鬼转世,吸光了母亲的精气。 各种说法不一而足。 但是村里人淳朴,大部分人还是愿意给他一口饭吃。 高小满就这么跟着老乞丐在村里乞讨,长到了十八岁。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一名酿酒师。 村里有不少人觉得这很神奇,明明乞丐和酒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虽然不知他在哪儿学到的酿酒的法子,但是不论怎么说,高小满的确在酿酒上颇有天赋。 而在他辟了块荒地酿酒之后,一切好像峰回路转。 先是打出了名气,陆续有人找他上门买酒,接着过了一年,又娶了村里成伯的女儿——成曦。 高小满为人孤僻、寡言少语,但是成曦却能说会道,为人外向乐观。 两人仿佛天生一对。 村里人都说他们是前世有缘。 在成曦的兜售下,高小满的名气很快就越来越大,终于在半年后,将铺子开到了镇上,并与镇里最大的酒商曾氿拜了把子。 然后过了两年,在某个昏暗的清晨,突然失踪了。 失踪的毫无预兆,他那日去山上采不同品种的松尖来酿酒,去了之后便再没回来过。 成曦和曾氿找了一天一夜,一无所获。 于是他们在第三天天刚亮的时候,敲响了县衙门前的大鼓。 县太爷对此很重视,派出不少人来搜上,但是一连十天毫无收获,成曦没有放弃,于是在高小满失踪的第十五天,众人在山林深处发现了他被野兽咬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到这里为止,便是卷宗中所记载的全部事情。 但是澄观的话显然使这个案件有了另一个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