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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番外三 :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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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授,我还有个问题要说。”

    身后的男孩快跑两步,紧紧跟上来,和沈君怀肩并肩。

    “您不能说我的想法是错误的,我只是表达方式不太对。就好像地球上都是碳基生命,就不代表外太空没有硅基生命啊,量子世界也有可能是平行宇宙啊……”

    男孩还在天马行空滔滔不绝,一张青春逼人的脸,说起话来脸红红的,眼底有碎星闪烁。就那么一瞬间,这张脸和另一张脸重合,在遥远的记忆深处掀起波澜。

    “我画的星空,你看看,是不是比梵高的更眩晕?哈哈哈……”

    “你有没有谈过师生恋?国外高校是不是不在乎这个呀!”

    “君怀,我不是故意的……”

    “君怀,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

    所有的回声都凝结成那个人最后离开的背影,一句话也没留给他,穿着普通的衣衫,分文不带,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教授!教授!”

    男孩看着眼前恍惚的人,平常不苟言笑的脸上带着一丝无望的悲哀,直勾勾盯着他,在看他,又好像没再看他。他吃了一惊,连喊了两声,沈君怀才回过神来。

    “我记得你。”沈君怀沉沉地开口,“你是苏苏的同学。”

    男孩很惊讶,转而又雀跃起来:“教授,我太开心了,您竟然还记得,我以为您肯定忘了。”

    去年他们见过。在苏长羡家的花园烧烤派对上。

    苏长羡为女儿庆祝拿到H大的offer,在家里宴请朋友和女儿要好的同学,其中就有这个同样拿到H大offer的男孩。

    沈君怀回到居所,苏苏正好捧着一大碗虾饺出来。

    “伯伯,我套入了四个公式,所有食材用量也都精准到了毫克,这次应该不差,你尝尝,是你喜欢的味道吧?”苏苏是个圆圆脸的小姑娘,私下里喊沈君怀“伯伯”。她是苏长羡的大女儿,女承父业,聪明异常,喜欢科研,眼下正跟着沈君怀做课题。

    沈君怀捏起一只,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有些咸了,不过还好。

    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敷衍评价了一句“不错”,就转身往楼上走。

    “伯伯——”苏苏又喊他,“今天我整理了一下报箱,你看看还有用吗?没用的话我就都扔了。”

    沈君怀停下脚步,回头看到堆在餐桌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慢慢走回来,去翻看那一堆纸张。传单、杂志、学生塞进来的贺卡,林林总总。家里的报箱每周苏苏都会整理一次,一般都没什么用,但是苏苏还是会让沈君怀看一眼,以防把什么重要文件扔了。

    “都扔——”惯例要说的话没有说完便猛地停住,沈君怀在那叠材料的最下面,翻出来一个信封。

    苏苏嘴里吃着虾饺,也走过来,含含糊糊地说:“都扔了吗?”

    良久没有听到沈君怀说话,这才抬头去看,便呆住了。

    ——他手里紧紧抓着信封的一角,手抖得厉害,脸色还算正常,但苏苏总觉得一向高冷的沈伯伯看起来就要哭了。视线转到沈君怀捏在手里的信封上,很普通的那种白色信封,上面只有四个娟秀的字:沈君怀启。

    现在这年头竟然还有人写信?苏苏有些惊讶,但她更惊讶的是沈君怀的反应,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是以沈君怀拿着信封上楼时,她没再追问。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沈君怀似乎没站稳绊了一下,苏苏也把“小心”压回嗓子里。

    君怀:

    见字如面。

    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但我真的很想给你写一封信,有些话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不管怎样,让我任性一次吧!

    我那天在电视里看到你了,这么些年过去,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

    很抱歉,18年前不辞而别。可能你已经不在意了,但我仍然很抱歉,不打一声招呼就走,让你很为难吧!所以我要给你一个交代,就算迟到,也总比一声不吭就走了好,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吧。

    我离开后没有自杀,你不用内疚。

    其实我很怕死,站在海边,感觉自己像一只孤魂野鬼,那滋味太可怕,所以我逃走了。我想着,总要找个不黑不冷的地方结束,于是,我走啊走啊,走了好久,找了好久。

    中间吃过的那些苦就不说啦,我不是来诉苦的,我就是想跟你说说,原来世界比我想象中更残忍可怕。我吃过垃圾,睡过桥洞,也被人追打过,不过这都是小意思啦,我也遇到了很多好心人。

    还有个美院的学生鼓励过我,说我历经磨难之后,说不定会成为高更那样的大师。

    他的话把我都逗乐了。

    君怀,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也是最后一次啦。

    我真的,真的很想很想你,很爱很爱你。

    你不要介意我这么说,再次跟你道歉,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对不起。请允许我把话说完。

    我每天都在想你,我已经无法再爱上别人。我知道自己就像尘埃,你是天上白云,但我依然贪婪地想要你。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去找你,哪怕看看你也好,但是我不敢。我怕看到你身边已有爱人,而我自己却蓬头垢面乞求你的施舍,我做不到。

    我本来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接近你。

    我本应该是早已死去的人,是早就消失在你生命中的人。

    我这几年身体很不好,耳朵聋了一只,腿上也受伤了,一到下雨天就疼,还老是咳嗽。前段时间去医院,医生说我肺癌晚期了,顶多再活两个月。

    我本来想,这么悄无声息死去,也挺好。

    也许是命中注定吧,在我生命中的最后两个月,我又在电视里看到你了。那幅画面给我了勇气,我想,我就偷偷来看你一眼吧,就一眼也好。看完了我就离开,看完了我就彻底放下。

    所以啊,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准备,把打零工赚的所有钱买了机票,然后最后一个月就飞过来看你。如果能让我看你一眼再去死,我这一生就再也没什么遗憾了。

    是的,你不要惊讶,我真的来过,真的见过你。

    我查了你们学校官网上你的授课表,偷偷躲在学校门口,希望能在你走出校门时看到你。可是一直等一直等,都等不到你。

    我真傻,你可能坐车出来,也可能住在学校里,一两个月不会经过校门都是有可能的,我怎么等得到你呢?

    这两天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了,还下了雪,真的很冷。我看新闻说,你们这座城市每年都会冻死很多流浪汉,我怕自己也撑不了太久啦。

    我想了很久,决定先给你写这封信。我太自私了,刚开始只是想看看你,后来又奢想让你也知道我来过,所以一咬牙,还是给你写信了。

    其实信还没写完的时候,我就见到你啦。

    我好开心好开心,我看到你从校门里走出来,你还是很好看,一点也不老,你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表情、思索的眼神,都一点没变。

    那天我哭了很久,从中午到晚上,坐在校门口对面的台阶上一直哭,心里却又很开心。

    原来,有你的地方才有阳光和温暖,才会不冷也不黑。

    君怀,我死而无憾了!

    另,

    这封信你要是看过了,就烧掉吧,看在我们曾经的日子和情分上,不要随便一扔,如果被别人看到,我会无地自容的,毕竟十几年前的前任还写信来打扰你的生活,有点难为情和厚脸皮,对此我再次抱歉。

    不知道你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有好几个孩子。

    君怀,我祝福你,愿你子孙满堂,一生无忧。

    路清尘

    2035年11月13日

    沈君怀踉跄着从楼上冲下来,苏苏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大吃一惊。

    他又冲进地库,去开离他最近的一辆车的车门,开了半天打不开,他又用力去踹车门,报警器都尖利地响起来。

    苏苏拿着钥匙跑过来,抓住沈君怀的胳膊,声音都不稳:“伯伯,你去副驾,我来开。”

    苏苏刚拿到驾照,没开过几次车,眼下却开出了拼命的气势。她将车轰出地库,抹了下满头汗,才喘口气问:“伯伯,我们去哪里?”

    沈君怀哑着嗓子,说:“去学校。”

    去学校大约十分钟车程,深夜的路上没什么行人,薄雾笼罩着,湿冷异常。前两天刚下的一层厚雪还没化净,积在路边,有些泥泞。

    “苏苏,”沈君怀突然开口,他眼神里面有种直挺挺的空荡,好像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以启齿,但又必须要说。所以他深呼吸了几次,才能接着说下去:

    “前几天,校门口是不是……死了一个亚洲人……”

    苏苏心里一沉,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回答他:“我听同学说的,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沈君怀没再说话。

    苏苏又接着说:“有同学看到他好几天都守在校门口,不像是流浪汉,长得还挺好看的,所以我同学挺关注他。有一天早上,就是下雪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他……他缩在校门口对面的一个角落里,已经死了。”

    “……不知道是冻死的,还是病死的。”

    “学校报了警,警察来把他拉走了。”

    苏苏似乎想到什么,猛地住了口。她不安地看了一眼沈君怀,发现他整个上半身伏在膝盖上,头埋着,仿佛撑不住了一般。之前连续不眠不休工作四五天,苏苏也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她的伯伯仿佛是一个铁人,永不疲倦。

    苏苏大概知道了。

    她将车直接开到学校对面的街角,听说那个人就是被发现在这里死的。

    沈君怀没有下车。

    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不下车就不用面对死亡。

    苏苏靠近了一些,才听清沈君怀在喃喃自语。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等你,我没有结婚,没有别的什么爱人,没有子孙满堂一生无忧,我只要你。

    你再等等我,再等等我,我这就来找你。

    清尘,我求求你,给我个机会,再见你一面,哪怕一面,一个小时一分钟也行,我要告诉你,我只爱你一个人。

    我爱你这三个字说完很短,一秒钟都用不了,你哪怕给我一秒钟也行。

    沈君怀一直没有下车。

    15分钟后,学校把门口的监控视频发到他手机上。他看着视频里的人,泪流满面。

    17日晚上,沈君怀去警局认领了尸体。

    从办理手续,到火化,拿到骨灰,沈君怀都看起来冷静,并且有条不紊。

    他甚至冷静地通知了他在学校的同事和相熟的朋友,举行了一场小型而严肃的告别仪式。

    他在仪式上一身白色西装,口袋里插一朵滴血玫瑰,在所有来宾震惊的神色中,平静而淡定地介绍:这是我爱人,今天感谢大家,和我一起来送他。

    沈君怀至今未娶,感情成谜,第一次公开自己的爱人就是以这样石破天惊的方式,惊住了众人。

    大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劝他节哀。

    可是他明明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只有全程陪在他身边的苏苏知道,他已经濒临极限。

    最后,他抱着一个黑色骨灰盒回了家。

    其实早在他收到信的那天晚上,他就被彻底击垮了。老天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他已无力反抗。

    他跟苏苏说的最后一句话,时隔多年之后依然能让苏苏想起来就无声痛哭。

    他说:他太残忍了,一秒钟都不肯留给我。

    告别仪式结束之后的当天下午,他支开苏苏,把自己锁在二楼卧室里,一分钟都等不了,将一把老款M9,顶上了自己太阳穴。

    ……

    沈君怀大汗淋漓从梦中醒来,猛地坐起来,艰难地喘息着。

    房间里只有他自己,他晃了晃头,还没从梦里脱困,他心快跳到喉咙口,全身发沉。

    卧室门打开了,路清尘端着一大杯热牛奶急急走过来,摸了一把沈君怀额头:“怎么出这么多汗?倒是退烧了。”

    沈君怀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紧紧扣住他的腰,长长吐出一口气。

    “做噩梦了吗?”路清尘摸摸他因为出汗有些湿漉漉的额角,像哄一个小孩子,“别怕,梦都是反的。”

    沈君怀又做了同样的梦。

    他很少生病,也很少发烧。但只要烧起来,就会做噩梦,更离奇的是,梦的内容永远都一样,梦里的世界,他从未找到路清尘,也从未失而复得。

    沈君怀相信,那不是梦,是另一个世界。

    或许他太过绝望和怨恨,也或许是路清尘太爱他,听到了他最后那句“一秒钟都不肯留给我”的绝望质问,所以终于在现在的世界,愿意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愿意给他一个家。

    清尘,谢谢你,愿意给我很多很多个一秒钟,愿意给我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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