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毋过
题记:刘兴的事情继续发酵,对方使出下三滥一击,目的是搞臭《河右晚报》,李锋芒闻讯后第一时间告诉田禾应对,他自己继续留在青山县,其实这还不是结束,晚报班子成员为此重组,李锋芒第一次萌生了离开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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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一面,也不是多么和谐的一顿饭,后来通过电话,李锋芒觉着李煌似乎都记不起自己了,官场上的客套话都没有多说。他尤其奇怪的是,这个李江的远房堂叔,似乎变了,基本没了热乎劲。
第一次见面就是李江撺掇的饭局,在盖子文的酒店,那时候好像李煌刚上任没多久,也就三年时间,真就陌生如从未谋面般。
李煌伸手跟李锋芒的手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似乎都没握住就放开了,然后很客气:“抱歉打扰李主任回乡的休息,我是受书记委托来看看您姥爷,这个事情尽管是县长的秘书粗鲁,但也是县委的责任,管教不严,代表县委来道歉。”
李锋芒脑子里突然冒出一段话,但他记不得在哪本书看到的:有的人握手只是象征性地握一下,这种人虽然看上去很好相处,但其实防备心比较重,不会轻易相信他人;有的人握手握很长时间,这种人大多比较耿直,办事喜欢直来直往,很重感情;有的人握手时则会很大力地握对方的手,让对方感到疼痛甚至是痛楚难当,这种人多是独断专行的人。
有些好笑,但不能笑,李锋芒点头说:“谢谢李部长在百忙中来看望,事情已经过去了,不用再惊动县委书记了吧!”
李煌咳嗽一声,宋栋梁赶紧上前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李主任,这是给您姥爷看病及误工费用,请您一定收下!”说完不等李锋芒表态,就走过去递给了姥爷:“您老人家受罪了!”
李锋芒的姥爷摆手不接,宋栋梁伸手就放到了窑洞窗户台上,再转身对李锋芒说:“李部长想去水库看看,了解下权威的渔家乐白条催还情况,李主任去吗?”
李锋芒刚才还在想权威,他担心在这次的事件中渔家乐会被关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县长要是被拿下,始作俑者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于是点头:“好,我陪部长去一下!”
宋栋梁马上满面笑容:“您也不用动车了,咱一辆车上去吧。”李锋芒马上明白他这是不想人多嘴杂,便转身对晚报的司机说:“你就在家里歇歇吧,晚上吃点土饭,我一会就回来。”再对他姥姥说:“给我留两个野菜窝头,我要回来就着蒜泥吃。”
李煌与李锋芒坐在车后排,宋栋梁坐在副驾驶座位,李煌的司机很熟悉的就朝着权威的渔家乐开去,这个水库位置有些偏,再加上去的路有很多岔路口,没去过的人肯定得问好几次才能找到,看来这个李煌也没少吃权威的鱼。
不出所料,车刚停下,权威就迎了上来:“李部长好,您有口福,今天下午刚弄到两条野生青鱼……”
话没说完,看见李锋芒从另一侧的车门下来,有些惊喜:“师叔,您也回来了?”
李煌有些纳闷,又有些恍然大悟:“你个老权,我说你哪儿来的胆子敢找报社帮你清欠,原来李主任是你师叔!不过你这师侄老了些吧?”
李锋芒微笑不语,权威赶忙介绍了他跟李锋芒的关系,李煌更加纳闷:“李主任,我实话实说,这层关系还不至于是你为他做主的根本吧?”
李锋芒看着水库面,微微叹口气说李部长啊,这个问题我这两天一直想,我的手下“折”进去了,我姥爷那么大岁数被推倒在地,权威呢八竿子打不着就沾那么一丁点关系,为啥?值得吗?
水库静静如镜,风波不起,又到了“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时分,但此时此景,没了雅兴只有感慨,他指了指水库:“李部长,这样的风景天天有,谁又有心思全花在这上面?心旷神怡是个什么感觉呢?‘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觉着李锋芒答所非问东拉西扯,李煌有些发愣,李主任你这是要说啥?李锋芒掏出烟递一根给李煌,他摆手说不会,再递给宋栋梁,他双手接过,马上掏出打火机先给李锋芒点上。
李锋芒抽一口:“李部长,当年白居易之所以能写出这样的千古名句,是因为他自愿辞官放松舒服了!
但对于一个媒体一个记者而言,良心、民心、公心时刻不敢放松啊——我们《河右晚报》的社训是‘为人民服务’,对,就是毛主席1944年在张思德同志追悼会上的演讲,里面有一句李部长肯定熟悉‘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
李煌哈哈笑了,马上伸出大拇指:“李主任出口成章,旁征博引,我真的服了!”
权威早就见识过,在旁边打哈哈:“李部长,我师叔是有名的百科全书,他肚子的里墨水我估计比这个水库都多!请您和我师叔先到‘百鸟朝凤’坐,喝会茶。”
宋栋梁在旁边插话:“权总,你的白条还有多少没有兑现,李部长主要是为这个来调查情况的。”
权威很感激看了眼李锋芒:“报告部长,所有欠条都兑现了,一分不少!”
李锋芒很满意:“李部长,情况落实完了,咱回吧,我惦记我姥姥做的野菜窝头呢!”
权威马上摆手:“这可不行,来了,也是饭点,我得感谢师叔,青鱼这个水库可不多,必须留下尝尝!”
李煌如释重负:“李主任,你看,我得沾您的光,咱走还是不走?如果不走,我给你讲两个故事,你肯定有兴趣听!”
左右权衡了下,李锋芒点头:“我想这两个故事比那两条青鱼要有味道吧,好,洗耳恭听,请!”
夕阳西下,透过窗玻璃,把包间映得红彤彤,李煌讲了第一个故事:你们的报纸早晨送到县长桌子上后,他先是拍桌子安排把你的部下交给公安局,再然后给你们的竞争对手《省城晚报》打了爆料电话,我估计明天贵报记者嫖娼一事会传遍全国!
李锋芒很是吃惊,如果这个消息发出,刘兴这辈子都跟新闻这碗饭也就绝缘了,甚至影响到他此后人生的方方面面。《河右晚报》更是声名扫地,从而一蹶不振。
他没有顾忌李煌,马上掏出电话打给了田禾,把这个事情说了下,田禾差点把手机直接摔了:“我绝对不会让这个事情发生!你就在青山县住着,盯着看这个县长啥时候被抓进去!如果五天内没有消息,我把我的办公室搬到青山县去!”
李锋芒答应着放下电话,对着李煌就深深鞠了一躬:“这个消息太及时了,感谢您!”
李煌赶紧站起来微微弯腰还礼:“不敢当、不敢当,分内的事情、分内的事情!”
坐下深深吸了几口烟,李锋芒才觉着平静些,他看着李煌:“部长下一个故事跟这个还有关系吗?”
李煌点头又摇头:“我这个人说话一般不绕弯子,栋梁也不是外人。你应该知道这个县长是个什么玩意,我跟他几乎水火不容,去年一次常委会,我们俩互掷茶杯。这一次,机会难得,书记跟我商量过,一定拿下他,所以这个事你们是星星之火,我们现在正在燎原!”
李锋芒终于明白宋栋梁为啥这一天都跟着他,但令他不解的是——县长的亲信,那个阴险的梅爱军怎么会把自己推给宋栋梁,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看窗外,天色逐渐暗下来,水面黑沉沉,不远处可以看到靠山镇,再远处隐约可见青山县的星点灯光。
李锋芒有些悲哀,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历史深厚人杰地灵,但这几年经济文化旅游各方面都在衰退,这帮官僚天天都是勾心斗角,根本无心关注民生。
李煌看李锋芒陷入沉思,以为他想刘兴的事情,笑了笑:“李主任不要担心,我觉着都是媒体同行,不至于撕破脸皮吧?”
李锋芒回过神心里说,“你们不也都是县委常委班子,这不都把脸皮撕开见了骨头都不罢休吗。”但嘴上不能说,他把话题扯回到刘兴这事:“这个县长给省城晚报爆料,您怎么知道的?恕我冒昧,能告诉我吗?”
李煌略微顿了顿:“可以,政府办的主任梅爱军告诉我的。”
“梅爱军?”李锋芒马上就明白这个家伙为何把自己推到了通讯组——风头不对,赶紧转向。在县委县政府,谁是谁的人大家心知肚明,这个梅爱军肯定知道宋栋梁跟县委书记、宣传部长穿一条裤子,他先让李锋芒跟这伙人接触,然后马上把消息透露给李煌——在如此关键的时候,他就能迅速摆脱“县长亲信”,就算不被重用,也不至于被摒弃。
树倒众人推,就像吃了一只苍蝇,李锋芒觉着特别恶心,他想了想对宋栋梁说:“有劳宋组长去催下权总,上菜吧,简单点主要是吃鱼。”
宋栋梁答应着就出去了,李锋芒掏出手机:“李部长,我这个人从来不在背后说人,也不喜欢撒谎,我让你听一段录音,然后我们不讨论,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打开录音放出梅爱军洋洋得意与奸诈语气,李煌皱着眉头仔细听着,觉着差不多了,放了一段李锋芒便摁了手机:“我做事喜欢光明磊落,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人啊,认识你自己!”
李煌听见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有些发愣,李锋芒说这是希腊德尔菲阿波罗神庙石柱上刻得一句话,与之相对的另一根石柱上刻着另两个字“毋过”,就是做事得有分寸,据说这两句名言是作为象征最高智慧的“阿波罗神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