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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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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记:季节残忍,疫情残忍,感情残忍,李锋芒在2003年的经历大部分写成了《非典日记》,但这些公开出版的文字背后是对金媛媛的残忍,这个姑娘几乎把自己一切都交给了他,但他什么都给予不了人家,记者也是人,但一定异于常人,因为理智是每一个优秀记者的标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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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着名诗人艾略特在自己作品《荒原》里说: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这个残忍并不是我们习惯意义的认同,而是说所有植物都在生长,不遗余力争夺养分,仿佛能听到它们生长时候,枝叶如同骨骼断裂一般的声音。

    对于河右省省城龙脊市而言,2003年的这个四月就是真正的残忍,这是非典最疯狂的一个月,天空外面仿佛有一只大手,随意揉捏着这个世界。龙脊市的非典感染人数突破五百,全民皆慌,每个人都小心翼翼躲着、活着。

    于是,各种传言风起,其中关于偏方治疗非典的最多:先说是绿豆熬着喝,半生不熟最好,于是绿豆价格疯涨;接着说板蓝根能预防能治疗,转眼各大药店板蓝根卖脱销;最不靠谱说是熏醋,最好是米醋,能杀灭病菌,于是这个城市开始散发酸味……

    作为记者,李锋芒每次都一笑而过,但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孙雅南给他端过来绿豆汤他也喝;在防控区碰到金媛媛递给他一大包板蓝根他也给李飞分点,俩人一起冲着当茶喝,然后写一篇辟谣报道——这个估计只能算他的新闻稿产量拿稿费,因为整个报社四、五月份天天醋气熏天,办公室主任仇普光批发回来几十公斤醋,也没人笑,人人自危,辟谣已经没那么重要。

    相对这些传言,84消毒液,口罩等脱销更是情理之中,似乎所有人的坏习惯都没有了,为了活着,所谓人情世故都可以敬而远之。

    就像四面楚歌,人类总是喊着战胜自然,或者更大的口号“人定胜天”,这一刻却是那么可怜的无能为力。李锋芒跟李天聊过这个口号,他说人定胜天,其本意是人定兮胜天,不是人兮定胜天。

    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环境,天天在非典一线奔波的李锋芒,报社都不用推选直接就报上去,无人有异议,他获得各种省级荣誉与表彰,一个接一个,但真的无人喝彩,也无人顾得上喝彩。

    成功有时候就是这样,平静地像什么都没发生,就像那条九曲十八弯的黄河,一路奔腾,来不及回首已经融入大海。

    宁静,李锋芒唯一的感觉就是这个,除了一次次对生命消逝的惋惜、直面恐怖的坦然,这个世界突然就停顿了下来。不管去哪,都可以用三个字形容——空荡荡。

    每一辆公共汽车上都是空荡荡的车厢,空荡荡的街道几乎不见行人。饭店跟各种娱乐场所都关门了,手机电话也开始进入缄默状态,就像每个人嘴上至少一层的口罩,面对面都是点头摇头,能不说话就都闭着嘴。

    采访也成了惯例,非典病人的集中治理让李锋芒他们省了不少事情,每天雷打不动的各种数据发布定时都传真到报社,但没有松懈,李锋芒仍旧每天在这些例行的数据中寻找新闻点,继而领着马明自与李天推出一篇篇的专题报道。

    天气逐渐热起来,每一次进病区的防护服穿戴都像蒸桑拿,李锋芒围绕这个写了一篇侧记,李甫伸着大拇指表扬说,你的眼中处处是新闻,且篇篇可读性强。

    春节后的不愉快很快化为乌有,都在这个忙碌又高风险的工作一线,李锋芒与金媛媛经常碰到,而后一个夜晚金媛媛去了李锋芒的家,好似说什么都是多余,俩人进了家摘掉口罩就滚在一起,好像彼此最后一次的疯狂——本来说好春节后返回国内的张文秀,因为疫情没有回来,公司给她追加了半年国外实习,由于时差,平常只是短信报个平安。

    像劫后余生,更像珍惜当下,没有多的言语交流,李锋芒跟金媛媛进入一种彼此需要的阶段,就像老百姓每天看疫情报告,麻木般地关注着,但又不知下一步走到何处。

    金媛媛带着自己医院的防控小组,从一个小区封锁到下一个小区,每天在马路上关注着疫情报告,偶尔碰到李锋芒,也只是眼睛交流,关切还在,但痴爱却淡漠,逐渐也麻木成了对视一下就各自忙碌。

    煎熬的是人,时间只是淡淡向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停止。

    转眼就是五月底,河右省的非典感染人数第一次保持平稳,随后开始逐步下降,这是很奇怪的现象,全球的感染人数也在同步下降。所谓SARA病毒就像听到了撤退的号令,尽管不整齐,但纷纷掉头开始离开。

    直线下降,直线下降,直线下降。

    时间进入六月,河右省两周没有发现疑似病例,原有的患者也开始逐步出院观察,但没有人敢放松警惕,一切仍旧在尽最大可能防控着。

    李锋芒有种要累趴下的感觉,自春节后,近两百多天没有休息,整个人瘦了大约二十斤,一米八的大个子体重不到七十公斤,李甫心疼地开玩笑说他当旗杆都有些不够粗。

    2003年6月14日,李锋芒估计一生都会记住这个日子,世界卫生组织解除了对河右省的旅游警告,河右省最后一批非典患者出院,又过了一周,表彰会、总结性的报道写完,《河右晚报》非典报道组撤销。

    十天后,世界卫生组织将中国从非典疫区中除名。

    在李甫的要求下,李锋芒开始撰写一个一线采访记者的《非典日记》,一百篇,即日起在《河右晚报》副刊开始连载。

    如释重负,尽管邱副总编都要求让他休息几天,但李锋芒婉拒,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十多万字的《非典日记》,去除了新闻必要的因素,写作有时候是一种享受。

    说起来有些矛盾,李锋芒不愿意或者不敢休息是因为金媛媛——她说等他闲了跟他好好谈谈,李锋芒不知道谈什么,因为他什么都给不了人家,张文秀很快回来,如何面对都成了失眠的理由。

    一直躲在不见,也就在这年年底,李锋芒突然接到金媛媛电话:我要结婚了。

    不知什么心情,李锋芒觉着自己很不男人,放下电话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扇完才想起自己在办公室,一屋子手下都惊呆了,孙雅南跟李天直接就站了起来,他苦笑一声摆摆手,心里无限惆怅。

    这一年的元旦前,李锋芒跟金媛媛好合好散,俩人还吃了一顿饭最后又在一起缠绵了一夜。金媛媛对李锋芒说自己没有怨恨,说完狠狠咬了李锋芒肩膀一口:你这个人我太了解了,就算有人说你不娶我就枪毙你也没有用,张文秀不是你的障碍,你的良心是你无法逾越的一道坎。

    肩膀被咬处火辣辣疼,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李锋芒摸着金媛媛的长发:“就算一切回到从前,结局也大抵如此,这不是怨恨,也不是坎,只是一种感觉,讲不清的感觉。”

    金媛媛没再说话,起来去洗了个澡,然后穿戴整齐就走了,临出门她回头说了一句话:“我一直想得到的得到了——从此后,你跟你的感觉生活!我跟我的怨恨生活!”

    憋得难受,李锋芒跟孙雅南坦白了自己这一年,孙雅南说哥你也不必太自责,那段时间太特殊了,你跟金大夫的情感也太特殊了,你们发生什么都不意外,我只是想,你该结婚了,文秀姐跟我回家,爸爸跟她谈过了。

    张文秀回国后对李锋芒“凭空”多出的父亲很开心,好像在省城有了大靠山,为此孙雅南叫她去家里,二话不说没有丝毫犹豫,这一点李锋芒是看不上的,他追崇的是个人奋斗,金媛媛在这点上比她强多了,别看是官宦家出身,人家一直都避讳这层关系。

    这次聊天是在小院,孙雅南也跟黄长河挑明了关系,所以经常跟李锋芒回小院。赵晨光知道这个事情后,开始跟甄青梅恋爱,且在报社正大光明的来往。

    看着远山,李锋芒给孙雅南讲了一个故事,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

    大约是五岁那年,村里一个远方亲戚家嫁姑娘,于是姥姥姥爷每天都去人家家里帮忙,他当然也跟着去了。那时候家里条件还不是很好,能吃上猪肉一般都是过年过节或者像这样的红白喜事。

    那个姑娘结婚当天,姥姥姥爷带着李锋芒早早又去了,大人们都在忙顾不上他,于是他就跟一帮孩子疯玩,到中午吃饭时候,他气喘吁吁找到姥姥说饿了。姥姥领着他到了临时灶房,是本家人,厨房也照顾,伸手就递过来一大碗肘子肉,李锋芒端起来很快就吃完了,下饭的馒头没吃几口,满满一大碗肉吃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五岁的孩子,吃了差不多七八两肉,一下午的肚子不舒服,不到天黑李锋芒就吐了,苦胆汁都吐出来还是恶心。

    孙雅南恍然大悟又迷惑不解:我说你咋地不吃猪肉,原来是吃伤了。哥,这个跟文秀姐与金大夫有关系吗?

    李锋芒点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气:“跟金媛媛在一起那段时间,我怕了,当时天天看到非典病人死亡,但怕的不是这个,是怕生命突然的戛然而止——连线非典病人这个栏目刊登了五十期,前后换了六个人,只有最后一位活了下来,但股骨头坏死跟废人也差不多了。我是说动机不纯,不知道为什么原来那么怕跟她在一起,后来经常在一起了,却又全是期盼——这就是恐惧,最饿的时候是不能胡吃海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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