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自兹
题记:本来以为是最后的告别,借着赵晨光跟甄青梅的婚礼,但李甫的离情迅速就被新任社长的真情掩盖,已经斟酌多日,李锋芒很坦然面对这一刻,他激动也不激动,回首往事与展望未来,他想这就是分界点,但,新社长上任第一件大事就是挽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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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次翻天覆地的人事变动,很多人放弃了,当然在旧有体制的影响下,最终也会给个位置,所谓闲职吧。
田禾没有参加竞聘,这一年的闲云野鹤让他很自在,李甫给他打电话说竞聘的事情,他嘿嘿笑着说不趟这个浑水了,然后他还劝李甫也不要竞聘,因为这个人家早就内定了。
李甫将信将疑,但还是参加了竞聘,他对李锋芒说自己目的很明确:表明自己对《河右晚报》很有感情,也陈述自己对这张报纸的了解与未来发展。当不了社长,继续总编辑应该没人争吧。
事与愿违,到最后李甫这个总编辑也没被提名,河右晚报社新来的社长是河右日报社最年轻的副总编,原来河右晚报社的班子悉数不用。似乎有些绝情,但这个人又非常重情义,他首先将李甫提名到《河右日报》文化部做主任,然后依次跟河右晚报社原来的班子成员谈话,首先说肯定不能留,然后问想去哪儿,最后都妥善安顿到河右日报社合适的部门。
这很了不起,这次竞聘结束后,河右日报社有很多处级干部都被挂起来,半年后才陆续安排。后来李锋芒及晚报的老主任们都听说,河右日报社新来的一把手余文斌之所以能破例,把晚报原来的班子成员都安排了,是因为河右晚报社这位新来的社长签署了一份合同——一份非常苛刻的合同,这也决定了《河右晚报》此后辉煌的十年。
李锋芒根本没有在意这些,因为人员的变动,尤其是李甫的离开,他心灰意冷到了极限,去意渐浓。只是还是有那么多不舍,毕竟他是晚报创刊的元老,正如李甫离开时跟他们几个创刊就在的喝酒,醉了嚎啕大哭:“对不起你们啊,到现在身份没有,记者证都没有……咱自己养大的孩子,现在拱手送人了……”
去意已决,但他仍旧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在位一天负起责任一天,李锋芒不急不躁,逐一理顺,抽空还把办公室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腊月十七下午下班,想明天就是赵晨光的婚礼,李锋芒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很伤感,他信手在稿纸上写下: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诸多不舍,抄录李白诗词《送友人》,权作送给自己吧。
写到最后一个字,眼泪忍不住要流下来,他叹口气站起来出门下楼,而后在河右日报社的采编大楼前站了很久才离去。
从医学院毕业出来,阴差阳错就进入报社,这个李锋芒魂牵梦萦的地方,好像得来全不费工夫,但真要离开了,眼泪瞬间就不争气流下来。
尽管从业三年多,没有任何身份,甚至没有记者证,但兢兢业业,迅速成长,短短时间就拿到了新闻行业的全国最高奖。如今物是人非,尤其是河右晚报社创刊领头人田禾与李甫的离开,让李锋芒去意坚定,但想着离开却又撕心裂肺的难受。
好在,他安慰自己说并没有离开记者这个行当,《周末》在上世纪末创刊开始,就成了中国最好的都市报之一,尤其是其特稿,篇篇都是精华,篇篇影响深远,敢说话能说话,毫不夸张的讲是有新闻理想记者的圣地。
想起当年《周末》的创刊词,又想起田禾在《河右晚报》创刊时写的“为人民父母”,其实意思都一样,只是《周末》是随着时代发展的演绎,而《河右晚报》只是在传统上的推进。
思前想后刚上车,李天就打电话给他:“主任,刚才我在写稿子,新社长过来溜达,在你的办公桌前发了会呆,然后问我你去哪了?”
李锋芒发动车,开开车窗,冷风瞬间弥漫,“李天,你怎么回答的?叫我叔叔就好。”
他其实知道李天想说啥,也猜到新社长看到了那张稿纸,离开办公室前他录写的李白的《送友人》: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诸多不舍,抄录诗词一首权作送给自己。
还有,李天到河右晚报社上班第一天,他就嘱咐过:在报社不许叫我叔叔,因为怕人家说闲话。
突然让叫叔叔,且在报社里,李天也都明白了,有些感伤答所非问:“叔,你是不是要走了?要离开咱晚报了?”
松刹车踩油门,李锋芒觉着捏着的手机有些冰冷:“这个先不说,过两天咱俩一起回青山县老家过年,我再告诉你详情。”
李天有些接受不了,还想追问但忍住了:“我对新社长说你刚走,需要叫回来吗?新社长把你桌上稿纸最上面一页扯走说不用了,然后他就出去了。叔,你稿纸上写的啥?”
“没写啥,”非典过后总爱开窗,但李锋芒觉着太冷了,伸手把车窗都关上,然后开开暖风:“李天,你晚上有事吗?没事跟我去黄家庄吃饭去,我在报社院里,黄长河买了个铜火锅!”
办公室就李天一个人,他已经站到李锋芒的办公桌前,李锋芒抄录诗词的时候用的是钢笔,且用力很大,第二页稿纸上的印子不用仔细辨别都能看到是啥字。这个孩子马上就明白了所有,他强忍着难受说:“叔,我还有稿子写,你去吃吧。”
挂了电话李天的眼泪就开始汹涌,这一年多,他已经将李锋芒视作自己的偶像,时时刻刻都在学习效仿,这一刻这个偶像说走就走,李天根本无法释怀。
车出报社大院,李锋芒将一盘碟插进音响,这是黄长河送他的,据说是求人从香港带回来的,专辑名字就是《沧海一声笑》,港台金庸剧的插曲合集,当许冠杰充满沧桑的声调出现,他也跟着哼唱,心里无尽沧桑: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到此时,李锋芒也没跟黄长河说自己定下来走的事情,孙雅南跟他正在热恋,他想让彼此都好好过个年,当晚在黄家庄的小院,炭烧铜火锅,黄长河从内蒙让朋友发过来的羊肉很好吃,李锋芒努力放下很多东西,笑容满面吃但没多喝,因为他知道只要不约束,会很快喝醉。
第二天上午,李锋芒放肆睡到上午十一点,其实早早就醒了,但任由自己懒散在床上:从第一天到晚报上班到昨天看完“最后一条”稿子,他根本不用努力回忆,每个细节都在眼前浮现。
看时间差不多,起来洗漱然后发动车直奔饭店,到了后发现单位人大多没到呢,于是找了角落的桌子,磕着瓜子花生很悠闲放松。
关于赵晨光跟甄青梅走到一起,李锋芒有些惊奇,一个战壕出来的兄弟,关于甄青梅传言不断,但感情的事情不能说,正如通用的“鞋子舒不舒服脚知道”,但赵晨光专门找他喝了一次酒。
就是非典最厉害四月,甄青梅送给他一盒口罩,说是最先进的、可以自动杀菌的,赵晨光没多想就接了过去,随后打开发现口罩中间夹着一封情书。
赵晨光说我累了,一个人打拼这么多年,主任你也知道我的经历,见惯了生死的人,很多事情就看淡了,相处后发现青梅很好,真的很好。
唯有祝福,李锋芒说兄弟你知道自己要啥就好,比我强,感情方面总是摇摆,不说了,你结婚我肯定参加,给你俩个大红包。
陆陆续续,河右晚报社的同事来了不少,尤其是田禾与李甫都来了,老的编委会班子成员也都来了,田禾看李锋芒坐在角落不由就笑骂:“你这个家伙装什么,你的手下结婚你躲那儿算咋回事,滚过来,陪我跟老李好好喝几杯!”
李锋芒笑着站起来:“我真不知道您会来,要不早站在门口迎接了!”
他是真不知道田禾会来,知道李甫主婚必须来,其它的班子成员估计就是捎个礼罢了,再加上他跟甄青梅的传言,但这就是田禾,他就来了。他更没想到的是,他们刚刚坐定,河右晚报社新一届的班子也都集体来了,只是一个也不认识。
都是河右日报社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说《河右晚报》这张报纸说破大天也是河右日报社所属,并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存在任何私人恩怨。所以田禾与李甫马上就站起,其余人包括李锋芒也都纷纷礼貌站起来。
赵晨光赶紧跑步过来安排,并排两桌就都坐下了,一桌是田禾与李甫还有原来的晚报班子,加上李锋芒;另一桌就是新的社长领着新的班子成员。两桌人就李锋芒一个不是河右日报正式编制,也就他一人不是处级干部。
其实刚开始还有几个晚报主任在田禾这边坐着,新的班子来后就都悄悄换了地方,这很好理解,无法把关系理顺——坐“老的”这边,“新的”会不会给他穿小鞋?坐“新的”这边,“老的”会不会说他忘恩负义?
李锋芒很自在坐着,因为他已经将自己视作要走的人,是“老的”,是即将退出《河右晚报》历史舞台的人了。
作为主婚人,婚礼开始后李甫上台,一介诗人,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两三句祝福的话语后就开始转折。
李锋芒很多年后回忆,赵晨光这个腊月十八的婚礼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节点,当然对于赵晨光肯定是,自此正式告别单身,进入另一种生活。他想的是对于《河右晚报》,对于自己——此前三年只是热身而已,自这个婚礼的第二天,《河右晚报》与他才踏上起跑线,发令枪不是李甫最后的回忆煽情落泪,而是新任社长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