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若去
题记:如果一篇报道是一棵树,这个叙述背后似乎有很多枝枝叉叉,等深究后才发现树根竟然如此盘根错节。当事人突然带他去了一个庙宇,这肯定不是参观游玩,那么为什么?晨钟暮鼓里忏悔者多,而他知道这个吴领导绝对不是来求心安,反而越来越心不安。
——————————————
这样的叙述李锋芒只能当一家之言,对于一个新闻调查来说,道听途说需要证实,当事人的话都不可全信,只能是确凿的证据才可以采用。
继续看材料,有些地方也做一些必要的备注:
心急如焚的等待,几分钟后这位副所长终于出来说:“KTV的负责人同意私了,双方都有错,再者你儿子是自己跳的,没人逼他。他们答应拿出二千块算是医药费,二百块玻璃钱也不用赔了。”
没有办法,朱志明的父亲本来是咬死理的人,但医院一再电话催促他马上交钱,要给朱志明动手术接骨,只好就答应了。
这位副所长从自己兜里掏出两千二百块钱递给他:“赶紧给孩子看病,我先替他们垫付,然后我抽时间去拿回来就是了。”
感谢了人家,然后写了收条签了字,朱志明的父亲赶往了医院,没成想两千块不到一天就花完了,远远不够,他就先凑了钱看病。
七天后出院回家静养,一年后取固定碎骨的钢钉,朱志明的父亲算了下账,120的钱加医院的费用共花了五千三百多,如果算上复查与到时候取钢钉,得八千左右。他把朱志明送回老家屯里县,返回北江市就去找KTV说理,刚开始还有人接待他,但人家拿着他签字的条子说这事已经结束了。
朱志明的父亲再找派出所,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你已经拿了人家钱,也同意私了了,这个事情结束了。”
不服气,朱志明的父亲就借钱请了律师,准备起诉。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开始发生,先是被打工的地方莫名其妙开除,然后答应帮他起诉的律师开始躲他,好像他的钱是脏的,付定金都不接。再找律师,如法炮制般刚开始给他分析说能赢,然后开始躲着不接。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早晨,他在自己租住的小房子里被三个男人摁纵狠揍了一顿,然后警告他再折腾就弄死他。
似乎就是一个简单的纠纷,关于伤害与赔偿,李锋芒说:“领导,前面叙述到朱志明父亲被打,采访的重点是律师或者法律解释,这些需要专业人士来认定,朱志明的伤害赔偿到底是什么样子。”
童永强的领导叹口气:“李主任,你叫我老吴或者吴哥就好了。这个事情我是无法出面,拿到材料第一个时间也跟您想的一样,转给相关法律部门来定补偿,再帮他起诉。只是……”
李锋芒看他欲言又止,知道有些话他没说透,有些纳闷“领导,老吴,吴哥,这都是称谓,尊敬或者亲近的表示,叫什么也不错。可新闻事件必须只有一个事实,不能有隐瞒或者委婉。”
看吴哥面露难色,李锋芒觉着不好继续明着问,就拿起烟抽出一根给他,然后给自己也点一根。
放下材料,看童永强与李天正在忙活烧水泡茶,就对李天说:“你回房间休息会,然后就回省城吧,我得耽搁几天。”
李天说好:“车给你留下吧,我坐个大巴就回去了。”
突然想他喝酒了,李锋芒想了想:“这样吧——明天五一黄金周假期就结束了,要不你就再住一天,然后开车去屯里县接上你对象一起回省城。”
李天马上面露喜色,李锋芒理解热恋中的情感:“今晚咱就住这里,明天咱一起返回屯里县,我采访下当事人,你接上齐明敏过来接我。”
吴哥插话:“李主任,这个朱志明不在屯里县,他的父亲后来疯了,花了不少钱看也没看好,老家也就他父亲一个疯子在几近荒废的窑洞。”
“哦,”李锋芒看了一眼吴哥:“这个朱志明在哪儿?朱志明的母亲在哪儿?”
童永强正好端过来茶,吴哥说:“小童,这是我的车钥匙,后备箱有烟,你拿两条上来。”
李锋芒明白有些话不便给童永强听,于是马上说:“李天,你跟我同学下去下,把车上我的笔记本电脑拿上来。”
童永强跟李天答应着出了房间,这位吴哥叹口气:“李主任,我不是刻意隐瞒,是因为这里面的事情一句话说不清。这样吧,您也不要休息了,等他们上来后,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都明白了。”
李锋芒抽着烟:“去找当事人或者去那个KTV?”
吴哥深深吸了一口烟:“志明的妈妈在我家做阿姨,已经十多年了,她什么也不知道。这个事情发生后,我给了她几次钱,但无济于事,他丈夫本来就有偏执型精神障碍,志明出事后一再被打击,于是精神分裂。”
李锋芒靠在沙发上,看着这个副厅级干部,头发花白衣着简单,可以判断他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在这个地级市里,他这个级别就是大官了,不染头发不摆架子,很难得。
静静听不说话,放下记者这个身份,李锋芒用写小说的角度在内心暗暗分析了他刚说的话——他叫的是志明不是朱志明,这不正常,表明关系肯定不是普通老乡或者邻居的孩子;朱志明刚二十岁,她母亲应该不是很大年龄,农村结婚早生孩子也早,估计就是四十岁左右刚出头;十多年前朱志明的母亲也就三十岁左右,这位领导现在五十多岁,那么这个年龄结构,他与朱志明的母亲肯定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
喝口茶,朱哥脸上喝酒后的潮红在逐渐褪去:“老弟,也许有时候发生的就是最好的安排。我一直在犹豫,这个事情过去三年了,淡忘了算了,只是心里不安,你又突然出现,就下了决心,也就请你吃了这个饭。”
李锋芒笑了笑:“我也是临时决定,本来到北江市是办另一个事情,正如您说的——也许有时候发生的就是最好的安排。”
吴哥点头,叹口气,接下来的话差点让李锋芒站起来:“志明父亲的工作是我让开除的,打他的三个人也是我安排的……”
正好童永强与李天上来敲房间门,吴哥接下来的话马上就咽了下去,李锋芒震惊之余说了声:“请进。”
吴哥站起来,恢复领导身份:“小童,你让司机把车开到楼前,我跟李主任去龙泉寺转转,你也开车拉上李首席同去吧。”
童永强放下手里拿着的两条烟马上就又出去了,李天放下笔记本电脑:“主任,我去吗?”
“去吧,”李锋芒笑了笑:“咱这黄金周假期就跑在路上了,正好跟吴领导去转转,北江龙泉寺我没听说过,你去过吗?”
摇头,李天提上李锋芒随身的包,又给他的杯子里灌上一杯茶水,然后跟在后面拿房卡锁门摁电梯——他不想让他叔的身份跟这位领导有差别。
北江龙泉寺本来很出名,后来在文革时期被破坏,上世纪九十年代才逐渐修复,这几年当地几个企业家捐款不少,正在逐渐恢复昔日规模。
下楼,李锋芒坐上吴哥的车,俩人路上就是闲谈了龙泉寺,还提到佛教文化,在这方面李锋芒多是倾听,他读书多,知道一些佛教故事,吴哥却多说的是佛经及自己对佛教的理解。
车出了市区不久就开始上了盘山路,绕过一个不高的山头,李锋芒看到右前方半山腰有正在施工的一个地方,塔吊在转来转去,吴哥指了指:“那里就是龙泉寺。”
望山跑死马,又走了四十多分钟,车才停到龙泉寺门口停车场,本以为跟所有知名景区一样,这里会人山人海,但看表下午三点多,但这里除了水声松涛,几无他声,就连在寺庙最高处的施工也是偶尔轻响。
停车场有十几辆车,李锋芒下车后就抬眼往上看,这座寺庙的规模真不小,庙门前台阶两边有十几棵松树站立两排,看粗细树龄应该上了千年,这也就把这座庙的历史映影出来。
目光越过庙门,一层层往上大致有七八个庭院,大殿林立,甚是伟岸。有一股细泉在庙的左手山崖滑落,好似白虹贯日,更像是龙泉寺的自报家门。
李锋芒脑海里马上蹦出来一首诗,王维的《过香积寺》: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童永强下车后就跑到庙门口,过了几分钟跑回来对吴哥说:“领导,安排好了,咱们进吧。”
吴哥对正在环视赞叹的李锋芒说:“因为在施工,庙还不对外开放,但看施工速度。今年年底前就都大致恢复原貌了。”随后,他扭身再对李天说:“李首席,随意转转吧,咱两个小时后就在这里集合。”
李锋芒明白他有些话要跟自己讲,只是为何到庙里,有些不解,但想起如来佛名字的来历,不多言,轻轻念了一遍: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李天马上说“好”,看吴哥在安排童永强,估计让拿路上买的香火等物品,就悄悄问李锋芒:“叔,你刚念的是?”
李锋芒说这句话出自《金刚经》,原文为:“须菩提!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说义。何以故?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说完看李天还想问,就笑了笑说:“自己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