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犯错
题记:成了领导层,尤其是成了副总编,就得值班担责任,一张报纸要体会总编辑意图,说简单点就是“口味”。总编辑喜欢什么样的稿子与版面,编辑就会体现出来,一张成熟的报纸基本都会遵循这样的“口味”,所以李锋芒刚开始值班只是力求不犯错,只是错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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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拔了副总编后,李锋芒找了一大批书,包括标题、板式等这类新闻类专业书,只是书上的跟现实差距很大,毕竟那是集合先进媒体的精华,而天天要出的报纸不可能日日精彩。
当天的稿子质量都不高,李锋芒安排各部门把关于下雪的稿子综合,然后让编辑中心把这些稿子编辑好,拿出一个整版综合当头版头条。因为他是第一次值夜班,温青云与章漂都到会,看李锋芒安排的井井有条,会议到一半他俩就出去了。
这个编前会一般都是部门主任参加,还有广告处的一个负责人说下占版面情况,他们的主任仇普光很少参加,但当天他也来了,不知是因为温青云参加还是给李锋芒面子。
先是采访部门报题,重点稿子要点开采编网,大家都看着讨论,随后按照当天广告安排版面。这时候的《河右晚报》广告已经成了规模,每个版面都会平均到四分之一广告——很多版面都是广告商指定版面,比如头版与末版,还有彩印与套红,李锋芒当主任多年,这些都熟悉,所以轻车熟路,他把重点放到稿子编辑上。
当晚他就在夜班,也就是编辑中心坐着,很多稿子都要亲自过一遍,这倒不是不放心编辑水平,而是第一天值夜班,给大家灌输下他这个值班总编的习惯。
新闻是个易碎品,这个观点尽管多方质疑,但大家都会认同报纸是个易碎品——前者指时效后者指的是危险:温青云曾给李锋芒讲过一个故事,当年河右日报一个老总在值班的时候,大意疏忽,后来跳楼自杀。
说起来那是在文革时期,报纸印刷还是铅字,就是报纸“铅与火”的时代。当时用的是铅字印刷机,需要熔铅、铸字、拣字、排版、打版、铸版、修版等程序,最后再上印刷机。每一道工序,都很艰苦。比如,熔铅的过程,既危险又辛苦,烫伤灼伤时有发生。工人们先要提前烧好炉子,做熔化铅水的准备。如果赶上煤质好的时候,熔铅的时间还能短一些,如果赶上煤质不好,干着急没办法。
一张报纸印出来,涉及到很多工序,需要耗费一定时间,也要工人付出很多艰辛,更重要的是每道工序都需要一种责任心,才能完成好。比如,拣铅字,需要一定的记忆力,不仅要记住字架上的常用字、部位字、繁体字,还要记版样上的行数、栏数,更需要手疾眼快,把一篇篇文章拣出来,然后再由成版师傅按照编辑版样组合好。组版完毕后,还需要经过一个打版过程——打版师傅要提前把一种特制的纸型浸湿润后,铺到铅字版上,用东西轻轻拍打,要掌握好力度,劲儿轻了,铅字打不上,劲儿重了,纸型容易打漏,打一块版大约要打1个小时左右。等铅字模型被打到纸型上后,把纸型经过烘干,再拿到铸字车间插入浇铸机上,将熔化好的铅水浇注到纸型上。铅版浇注好后,还要拿到修版机上进行修版,最后才能上到铅版印刷机上,准备印刷。
出事的这天晚上就是拣铅字师傅,他把“伟大领袖万寿无疆”拣成了“伟大领袖无寿无疆”……就这样,编辑、校对,夜班主任、夜班老总,一道道把关都没看出来,所谓“灯下黑”吧,因为这个当年每天都在报眉出现,都不会想到错……那个特殊的年代,第二天等发现了,值班老总关门抽了一根烟,就从六楼直接跳下,当场死亡。
倒也不是害怕,记者这么多年了,但责任确实重大,李锋芒提着十二分小心,一张张版面签字,只是头版头条这个综合稿件一直定不下标题。
这雪下过后,记者采访农业部门说对土地墒情有利好,采访交通部门说路滑事故增加,采访医疗部门说空气湿润对上呼吸道病有抑制,采访交通部门说有客车有飞机停运……十多条稿子放到一个版面上,有说好有说不好,很难综合,大白话就说下雪也没力度。
李锋芒思前想后突然想起李天中午吃饭背诵的《沁园春雪》,于是大笔一挥写出一个标题:银装素裹,并不全是妖娆——昨日全省降雪全记录。
温青云一直在办公室坐着,门就开着,看表已经快凌晨一点,李锋芒知道他不放心,于是拿着头版就这个标题请示了下,温青云沉吟了下说可以,就是有些文绉绉。
再想不出更好的,签版面时间又是严格控制,要不传到印刷厂会被压后,然后误报,广告商会不满意,读者也会提意见。
签完字李锋芒邀请温青云跟大家一起去宵夜,第一天上夜班,李锋芒想跟大家融洽关系,尤其是夜班的主任与首席编辑,温青云打着哈欠说不去了,累了。你们去吧。
改得细,互相配合生疏,大家都有些累,但李副总编请客不敢不去,就在报社附近找了个二十四小时的火锅店,吃到凌晨三点多也就散了。
李锋芒回到家简单洗了洗就躺下,随即就睡着了,梦里突然觉着有个标题错了——社会部跑政法口的记者拿回个稿子,里面提到的人还在审查,该是“嫌疑人”,他怎么觉着写成了“犯罪分子”,不觉一身冷汗,瞬间就被吓醒。
坐起来看表五点多,这个点报纸都印完了,快点的都上了邮局的车了,错了也无法更改,好在这个稿子就在社会版面不起眼,更主要他也拿不住改了没改——印象中他标出来了。
再躺下,但怎么也睡不着了,东想西想看窗外就亮了,于是起来洗漱,七点多就下楼,数九寒天,李锋芒家附近的报摊根本没有开门。
找个小吃店进去,豆浆油条加两个茶蛋,在这个城市这是李锋芒最喜欢的早饭,尤其是鸡蛋,他就没有吃够过。小时候家里困难,一般是过生日才能吃上个鸡蛋,姥爷有时候去给满月孩子庆祝,吹奏班子的每人都会给个红皮鸡蛋,姥爷舍不得吃,总会拿回家给最疼爱的他……
吃完饭出来七点半,报摊仍旧没有出来,上班人群已经在马路上行色匆匆,李锋芒想这个点如果报摊开门,那么发行是不是可以提高很多。附近问了下,说这报亭八点半才开门,心里忐忑那个稿子,于是没回家直接开车就去了单位。
夜班老总上午不用上班,下午三四点过来就行,所以温青云看到他就笑:是不是想看报纸,担心啥地方有问题?
李锋芒点头说是,您怎么知道?
温青云说我也上过夜班,刚开始都这样,放心吧,梦都是反的。
李锋芒点头随即说了报亭开门晚的问题,温青云没吭声,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编委会成员,你是副总编,这些事情你直接跟发行部下命令就是了。”
刚进了办公室,办公室文员就拿着一叠报纸敲门进来,站起来伸手接过,先拿起《《河右晚报》》,迫不及待打开,果然没错,写的是“犯罪嫌疑人”。苦笑,然后翻了翻《河右日报》,再看《人民日报》,心里想这个报亭的事情不能直接命令——发行部是另一个副社长安兵分管,只能跟他商量商量,还得有策略讲方法。
想了想李锋芒就打内线到办公室,让文员帮他收集一些全国各梳城市报亭的运营情况。刚放下电话,一个电话进来,看号码“6661XXX”,有些吃惊,因为三个六开头的都是省委电话。
忐忑的接起来:您好,我是李锋芒。
对面一个苍老但很有力量的声音:“你好,我是XXX。”
李锋芒下意识就看桌子,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纸,“省委领导与老同志见报名单”,这个XXX赫然排在老同志第二位,这意味着这位老同志原来曾是河右省的一二把手,不是省委书记就是省长。
拼命搜索脑子,总算想起《河右晚报》曾有过一个报道,说这位老同志陪一位红军将领后代揭幕一个老区新建小学,是原省长。
赶紧说话:“X省长,您好,请指示。”
对面叹口气:“李锋芒,你现在是《河右晚报》副总编了吧,我刚打到河右日报社,邱副总编夸奖你很多,但我觉着还是得给你谈谈。”
李锋芒马上意识到今天的《河右晚报》有“问题”,这位原省长是阅报组的,脑袋马上就觉着大了,但不能不说话,随即重复:请您指示。
老省长又叹一口气:“我都退下来十多年里,还谈何指示?年轻人,我听过你的名号,你是个好记者,这几年你的很多报道我都画过圈。”
李锋芒认真听着,不插话,他知道这个电话绝对不是来表扬他的,果不其然老省长马上转折:“可是当记者跟当编辑不同,尤其是当副总编,责任重大啊。”
开门办公能显示出谦虚,所以李锋芒只要在,几乎从不关办公室的门。正在这时候,温青云从李锋芒办公室前路过,于是就信步进来,看他表情凝重站着听电话,随即就露出问询的表情,李锋芒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点了点那张“省领导与老干部见报名单”,然后手指落到老省长的名字上。
温青云也有些吃惊,但没有停留,点点头就出去了,出门前轻轻给李锋芒带上了门。
老省长直接就谈到了今天的报纸:“年轻人,毛主席诗词是不可以胡乱篡改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