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酒殇(23)
题记:李锋芒除了运筹帷幄,还得善后,首先避免打击报复,稿子署名只有他;其次有些新闻事件的当事人,尤其是受害人,得想个办法有所“补偿”。调查记者很多时候笔如刀,但“砍掉”那些违法乱纪的同时也会“伤害”到相关人员,比如当年采访“一个山村女教师之死”,给李锋芒提供情况的小女孩,再比如,这一次四个哥哥都死掉的陈五河。
————————————
冬日安静的山谷里,摩托车的声响显得很大,但这位老人几乎没有抬头,只是默默拨弄着燃烧的纸钱,王朝军停下摩托车没有上去打扰,熄了火默默下车在一个石头上坐下等。
抽了两根烟,那位老人才从山坡上下来,等走到跟前,王朝军赶紧站起来说:陈大叔,我是五河的朋友,从后屯镇过来,给您捎了点东西。
有些意外,陈老大站住看看他又看看摩托车:我没见过你。
笑了笑,王朝军说我是镇中学的老师,跟五河也是最近刚认识,他让我给您带两箱奶。
陈老大摇摇头:你是专程来的,不会是顺路,因为这里再往前就没路了。
“他是穷的娶不起老婆,肯定不是傻”,王朝军心里嘀咕但脸上仍旧是笑容:我丈母娘是前湾村的,中午吃饭碰到陈五河,他说最近应付检查回不来,所以让我捎给您两箱牛奶。
扭回头又看了看半山的洞,没有燃尽的纸钱冒着淡淡的烟,陈老大说你带话给小五,人死不能复生,他的工作要紧。唉,人死如灯灭,他四个哥哥不受罪了,也算是解脱。
不敢多接话,王朝军把摩托车调转:陈大叔,你坐上摩托车我带上您回去。
陈老大说你这后面有奶呢,不好带,这天寒地冻的回去把奶放我院子里就行,我一会就走回去了。
“也没啥急事,我陪您走几步吧,过了这一截路,您抱着奶,我带您回去”,走了几步,王朝军直接就往出带话:这两壶酒实在是蹊跷,五河啥也不给我说,只是哭,唉,天杀的,这不是害人吗?这种害人的东西才该被塞到这洞里!
陈老大摸兜,王朝军赶紧把自己在小卖部买的那包烟递过去:我抽这烟也像假的,您对付来一根吧。
伸手接过去掏出一根点燃抽一口,陈老大说这个真假我抽不出来,因为我抽的都是三两毛的烟,有时候犯了瘾,还捡烟头呢,没有好坏,这个又抽不死人。
王朝军说哪这盒烟你就装着抽吧,我没瘾,“对了,大叔,五河这酒是瓢叔给的吧?”
这个陈老大平常沉默寡言,非正常的生活早已折磨的他不会跟人交流,在村里又没人理,甚至村里稍有些头面的见了都要躲,王朝军刻意跟他热情也看不出来,只是把破棉袄上绑着的绳子紧了紧:不怨人家,他也不知道这是假酒,五河经常去买酒给镇政府,人家好意说这是代卖的,不贵,送你两壶过年给家里……
断断续续,陈老大在王朝军的“提醒”下,一五一十把事情全说了,陈五河的四个哥哥死后,他回家愧对老爹,就把基本情况讲了。
这个瓢叔是王长山的堂哥,几乎垄断了后屯镇的散酒业务,这一乡的红白喜事基本都是打散酒,所以生意不错,当然这跟王长山的支持是分不开的——镇食堂的白酒都是瓢叔供应。
那对夫妻弄出假酒后,有个批发商就给瓢叔这里送了五十壶,正好陈五河看见,就上前帮忙卸货,卸完货瓢叔就很大方的给了陈五河两壶,陈五河当天就送回了家里——冬天天冷,家里捡来柴火烧半夜根本不顶用,喝两口就暖和些。
谁知道那天陈老大去帮人放羊了,当晚就没回来,陈五河放下就走,四个傻哥哥抱住就喝干了一壶,第二天一早等陈老大回家才发现,四个儿子都已经四仰八叉死得硬邦邦了。
吓傻了,陈老大赶紧给五河打电话,这时候假酒案已经爆发,相关通知都到了镇里,王长山一边安排瓢叔赶紧回收卖出去的酒,一边安抚陈五河。
随后,王长山安排人去别的乡镇买了四口棺材,然后亲自带着陈五河去了牛湾村,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他准备给陈五河转成正式干部,还说后屯镇给批个宅基地,将来五河结婚的费用他全包……
瓢叔收回了卖出去的几壶酒,不幸中的万幸,这些假酒就陈家四个傻子喝了,其余都原封没动,王长山知道这个事情如果暴露,他这个堂哥肯定蹲监狱,而他从小父母双亡,就是在瓢叔家长大的。
五十壶酒都封存上缴,其中陈家喝掉的那壶酒也灌满了——每壶倒出一点匀了匀,拿一壶正常散酒再装满,就算化验也看不出太多,这一切都没有瞒着陈五河,王长山认为这样就能赢得信任。
牛湾村的村委主任也跑前跑后的张罗陈家的事情,对外都说是陈家四个傻子煤气中毒,但这事情村里人都知道,只是村里干部压制,陈家不吭气,谁也不多嘴,就是闲话传传。
李锋芒第一篇稿件见报后,提到棺材铺,王长山马上敏锐的感觉不对,于是马上又安排买了四口棺材放到了那个废弃屋子,他不知道当时跟李锋芒一起去采访的还有王朝军,一眼就看出了破绽。
就这么陪着走着,也没骑摩托车,陈老大说完他知道的也快到家门口了,王朝军不是嫌脏,但真不想再去那个空荡荡的家:大叔,这两箱子奶你拿回去吧,天不早了,这五十块钱你也拿着,买两条差不多的烟过年吧。
陈老大说钱也是五河给的?
王朝军说不是,是我给的,你拿着吧。
卸下东西,把钱塞给陈老大,王朝辉发动摩托车就走,面对这个穿着破烂,浑身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老汉,他觉着说谎有些惭愧,可是不把那些不法之徒揪出来,又是失职,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犯了罪就该受到惩罚。
到屯里镇,他给摩托车加油出来才给李锋芒发了短信,此前他的手机一直关着。
李锋芒他们参观完,谢中云又在亮酒大厦设宴,主题就一个:请各位记者好好宣传我们亮酒!
就意思性坐了一会,李锋芒推说不舒服提前离席回了房间,马明自没有回来,赵晨光跟王朝军在等他准备写稿。
听完王朝军叙述,李锋芒说先给你记一功,这个采访非常到位,这样吧,你来主笔写我一会改,就当故事来写,不带多余感情的平铺直叙,但还是要署我的名字,毕竟你的家在这里,打击报复的可能不是没有。
王朝军说李总,我不怕。赵晨光说也署上我的名字吧,我家不在云州。
摆摆手,李锋芒重复了一遍省委书记的批示:彻查严办,绝不姑息!这个稿子又会让很多人丢官,也会让有些人进监狱,反正从头就我一个人在担着,就这样了,署我的名字,但产量稿费归你们。
说到这里,李锋芒有些黯然,他掏出烟:这个陈五河怎么办?王长山倒了他肯定在后屯镇没了立脚之地,还有他的老爹,估计村里都没法待了。这样吧,朝军你把五河的电话告诉我,我想个办法。
王朝军打开电脑开始写稿子,赵晨光开始汇报他出去的调研,当下亮酒的销售一落千丈,所以他说自己是省城来看市场的,被很热情的接待。
因为中午醉酒被李锋芒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再加上甄青梅随后给他发了个短信,说让他好好跟着老主任采访,家里一切都好,晚上她带公婆去外面吃饭。
赵晨光知道这是李锋芒也训斥甄青梅了,更是惭愧,于是出去采访很是用心,也确实得到了一些信息。
按照经销商的说法,股份酒是指“河右省闪亮河亮酒厂股份有限公司”生产的亮酒,也就是亮酒老厂的酒,就是李锋芒下午去采访的那里生产的酒。而集团酒是由“河右省闪亮河亮酒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其他子公司生产的酒水,它们由各个开发商自行设计包装品名销售,所以也称为“开发酒”。
亮酒厂生产的股份酒,其市场批发和零售差价不大且稳定,而批发价30元一瓶的“开发酒”,对外零售价能达到600元左右。除了价格,赵晨光还注意到很多不同品名的“开发酒”,包装上虽都印有“河右闪亮河亮酒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出品”、“闪亮河”等字样,但无法查询具体开发商和酒水生产厂名厂址等信息,更有一些不良开发商和经销商借此漏洞,用三无散酒灌装冒充亮酒。
李锋芒说我下午在老酒厂参观,也知道一些信息,这里因盛产亮酒而驰名,也是全国最大的清香型白酒生产基地,也是亮酒集团所在地。晨光,按照你采访的,这个“亮酒”似乎被一再糟蹋,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基本无所顾忌,任其这样这样下去,过不了不久,这个着名品牌会像臭狗屎了。